“这听起来跟物理学完全没有关系呀!”汤川把胳膊肘架在椅子把手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毫无兴趣地说完便伸手去拿桌子上放的马克杯。
“果不其然!”草薙也喝着速溶咖啡。
这里是帝都大学物理学科第十三研究室,草薙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就“苦爱会”案件听听身为物理学家朋友的意见。
“这很明显是心理学领域吧?近似暗示、安慰剂效果。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大概也和催眠术什么的有关系。”
“鉴识课的同事也这么说,不过他们也说不太了解这方面的具体情况……”
见多识广的鉴识课员这么解释:有些宗教活动中,会出现控制信徒意志的情形,就是会出现信徒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冲动地进行自虐的行为,估计这次的案件也是这种情况。
“拯救信众——这难道不是宗教的原本之意吗?对了,那个教祖先生怎么样了?被当做杀人犯逮捕了吗?”
草薙摇着头,放下了杯子。
“没有逮捕的理由,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受害者啊!他所做的不过是闭着眼睛用双手相对而已,这要怎么用杀人罪问罪呢?连拘留的理由都没有,所以就请他尽快回去了。”
“目击者只有信徒们吧?真的没有出手吗?不是信徒为了保护教祖一起商量好了吧?”
“我也想过有这种可能,所以去看了现场,也见了案件发生时的在场人士。”“苦爱会”的本部在城郊的小山里,被藤冈带到现场的草薙,看到建筑的设计时很是吃惊——这栋五层方形建筑的墙面上画着连崎大大的坐禅像,当然要比本人好看很多。
这栋建筑里,一层是道场,二层到四层是干部信徒的住所,五层的一部分是连崎的住所,剩下的是被叫做“净化间”——连崎用来发挥意念力的地方,案件就发生在“净化间”里。
除了比周围高出五十厘米的好像讲坛一样的上座之外,这是个普通的方形房间,也没有家具、日常用品什么的。要说唯一的装饰,是上座的墙上有个类似雪花结晶体的标记,在这栋楼随处可见这个标记——听说叫做“苦爱之星”,是连崎的守护神。
为他们做向导的是一位姓真岛的稍稍上了年纪的男人,他担任第一部长,据说是连崎的大弟子。
“听说大师很快被释放,我们真是放心了。当他说要自首的时候,我们都曾劝阻他。虽说是因为大师输送意念,但第五部长跳楼是为了摆脱心灵之痛,所以可以说是自己选择的方式,这应该是自杀吧?大师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说是因为自己太过愤怒而忘记控制自己的力量,等同于自己杀了人。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我们都担心要是这样的人被抓了起来可怎么办!真是衷心感谢警方最后做出了理智的判断!”
看着他恭敬地行礼道谢,草薙却变得心情不佳,心想这是在糊弄谁啊。
草薙见了包括真岛在内的案发时在场的全部九位干部,他们的证词中也没有矛盾或者可疑之处。虽然每个人对于受害者发狂的描述多少有些区别,但这也是很自然的。
他们也都对案件本身表示震惊。
“虽然我知道大师的能力,但是真没想到能到那种程度,”被叫做第六部长的中年女性一脸畏惧,“我也常常接受大师的意念输送,但从没有那么痛苦的经历,我所感受的只是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不过那时,大师的确和平时不一样,我觉得他的表情可怕、输送意念的姿势也充满了力量。第五部长从窗户跳楼之后,他的反应也是‘糟了!我做得过分了!’一副很后悔的样子……”
“那时他就立刻自首了?”
“是的,不过第一部长与第二部长和大师说不管怎样和夫人商量一下吧,将大师带到了隔壁房间。听说在警察到来之前,四位都在一起商量,但是大师坚持自首。”
草薙也见过了连崎的妻子,是位叫佐代子的小个子女人,容貌端庄,给人感觉很朴实。虽然她也是信徒,但听说连崎立下了家属不能担任干部的规矩。
“真是做了件很对不起大家的事,我虽然也觉得很难理解,但大师决定自首,我只能接受他的决定。他回来之后,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答草薙问题时,她的声音小到勉强能听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问题,她讲话时不断地点着头。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故意打了个大哈欠,“这些证词只能算盲目听信吧?要这都算数,你们就没有可以抓的凶手了!”
“请听我说完!案件现场有非信徒,我也听了他们的证词。”
“非信徒?”
“是周刊杂志的记者和摄影师,听说正好来采访。”
《TRY周刊》的记者叫里山奈美,年龄三十岁左右,是个留着男孩般短发、不化妆的女性。
“我们原计划要采访‘苦爱会’的骗术,”在银座的一家咖啡店里,里山奈美的表情好像期待有什么恶作剧发生一样,“我们编辑部先是收到了读者的匿名来信,才知道这个最近信徒迅速增加的‘苦爱会’。来信里面写因为家人陆续成为信徒将财产贡献给教团,结果造成整个家庭分崩离析。我们稍稍调查了一下,发现的确有蹊跷的传言——比如强制入会、将上了年纪的信徒的财产以布施方式上缴到教团、让信徒以高价买‘开光壶’等等。不过这些事情在各个宗教团体不都是大同小异吗?我们在考虑是不是需要专门出篇报道。”
而改变她想法的是信徒们的话。
“我们采访了十多个信徒,他们首先是相信连崎至光的,虽说这对信徒而言理所当然,不过我们发现与其说是盲目相信还不如说他们是确信,每个人都反复说大师的能力是真的,‘你最好也接受意念输送试试’。因为不知道连崎到底怎么能够这样捕获人心,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因此想要直接采访教祖。”
听里山奈美说,教团最初拒绝了采访,理由是只有信徒才能进“送念”的场所。不过,过了几天,“苦爱会”又说可以采访信徒修行的情况。里山觉得要是看不到连崎“送念”的场面采访也没有意义,不管怎样先去看看,于是带着摄影师去了,但是到了之后发现道场里并没有信徒,问了干部才知道,因在“净化间”召开干部的临时会议而暂停了信徒的修行活动。
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于是里山要求列席会议,干部们虽面露难色,但是据说得到了连崎的同意,所以他们得以目睹了案件的发生。
里山奈美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是真的,最初我也觉得只是为了我们而准备的表演,那个第五部长感觉痛苦时,我也觉得不过是演技逼真而悠闲地观望着。可是……”里山摇着头,“没错,是真的!连崎至光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他,第五部长就大叫着发起狂来,我一直仔细地看着确实如此,连崎至光一直在上座上打坐,站都没站起来,这样就使第五部长从窗户跳楼,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关于这个案件的内容请看本刊最新的报道,敬请期待哦!”分别时里山奈美兴奋地说。
“我也问了摄影师,说的内容大体一致,也让我看了当时拍摄的照片,女记者的确没有撒谎,也没有夸张。”草薙看着空了的马克杯杯底总结道。
汤川站在水槽旁,冲着第二杯速溶咖啡,一边用汤匙搅着咖啡一边回头说:“光听你刚讲的一切,的确是没有问题,要是简单地以追查挪用公款立案是很勉强,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吧!”
“的确如此!我也认为这不是物理学的问题,”草薙说,“那打扰了!”说完站起身。
“不过,也不知道这个教祖是不是幕后主使?我觉得这个人运气有点太好了!”
“怎么说?”
“难道不是吗?就像刚才说的,要是案发时只有信徒在场,警察也不会相信。而且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认为受害者是被人推下楼的。要是这样的话,教团就会有损名声,没处理好的话,还可能含冤被抓。”
“这个我也想过,这个时机有点好过头了,难道说周刊杂志的记者、摄影师也有参与?”
“不过,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草薙仰起脸,“无论记者还是摄影师在这次采访之前和‘苦爱会’都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利害冲突,可以说共犯的可能性为零。”
“这么说,”汤川拿着马克杯坐在椅子里,“不用说我,连你也不用管了。”
“看来是这样。”草薙轻轻地摆了摆手,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