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宅的饭厅很大,主桌是由整块小叶紫檀木雕琢,可以坐满十八个人。
十八个人也不过是来祭祖的姜家人的十分之一,是以能坐到主桌的都是姜家内部非常重要的核心人员。
姜堰本来是没有坐主桌的资格的。
在姜家,他暂时还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他找了母亲,让母亲把位置让给她。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跟姜矜套近乎吗?坐一张桌子上,更方便我给姜矜献殷勤。”
冯月珍狐疑看一眼儿子,虽然心底有所怀疑,但她还是答应了。
这几个月她已经看透了,姜矜才是姜家的未来,凭自己的傻儿子是争不过姜矜的,既然争不过,让他抱紧姜矜的大腿也挺好。
“去吧,别捣乱,多跟你姐姐姐夫学一学。”
冯月珍的位置挨着谢容与,姜矜就坐在谢容与的右手边。
坐下后,姜堰就跟姜矜隔空交流一番,他眼睛挤眉弄眼,像得了脑血栓。
姜矜侧过脸,避开他视线,脸色冷冷清清。
姜矜再生气也没当众给别人使过脸色,姜堰有点错愕,倒是谢容与转眸,瞧着姜堰,温声说:“刚刚我惹了矜矜不开心,你先让她静一静。”
他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姜堰怔住了,脑子一片混乱。
不是?
刚刚露出马脚的不是姜矜吗?
不该是姜矜惹了谢容与不开心吗?
怎么现在又成谢容与惹她不开心了!
姜堰想开口问什么,但整桌子上都坐着老僵尸一般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觉得有些拘束,一直没敢开口问。
吃了一会儿饭,谢容与出去接电话。
姜矜随即站起身,她优雅理了理裙摆,眼波不动声色传递给姜堰。
姜堰明白了。
在姜矜离席后,他随之也离席。
姜堰到院子里的六角亭等着姜矜。
六角亭挨着园中内湖,夜风吹过,除了凉爽还带着微微的潮湿,隐隐闻到荷花清香。
姜堰没有兴致赏荷花,因为姜宅的荷花也是白色的。
他对白色的东西不感兴趣。
站了一会儿,胳膊突然一痛,姜堰淡定转过身,姜矜就站在他身后,眼眸含笑,“我刚刚去后院看了看席面,让你久等了。”
内院招待的是近亲,后院招待的是邻里之间的远亲。
出于礼貌和继承人的身份,姜矜得去各种席面上敬酒一番。
姜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
“喝了多少啊?”
姜矜没回答,她有些柔和说:“不好意思啦,刚刚在饭厅不是故意给你脸色看得。”
姜堰不知道她吃错什么药了,说,“你今天怎么怎么温柔?”
“因为有事求你。”姜矜抿唇一笑。
姜矜把事情说完之后,姜堰一副“你疯啦”的表情。
“你要亲自投资林逾白的电影?!。”
他咬重“亲自”这两个字。
以前姜矜也投资林逾白的电影,不过她都是用别人做白手套。
“你不怕露馅吗?要是姐夫知道怎么办!你跟三合的那个大项目不要了?!”
姜矜道:“我觉得我跟林逾白之间出现了问题,我需要付出行动更正这些问题。”
姜堰无语说:“你跟林逾白之间出现问题是因为你背叛你们之间的感情,你不结婚,你们之间一点事情都没有。”
姜矜却道:“我只是个普通女人,会动心,你不能把我当圣人对待。”
姜堰:……
天已经黑了,铁艺镂花路灯幽幽亮起,姜矜侧过脸,说:“我跟谢容与还是住在松泠苑,你住在自己院子里。”
“你跟姐夫和好了?”林逾白不再提投资电影的事情。
他头大!
姜矜说:“没有,但这种矛盾不致命,一会儿就好了。”
致命的矛盾是什么姜矜没说,但姜堰知道。
比对初恋念念不忘更致命的是——她把你当初恋的替身。
姜矜觉得说得差不多,转身想离开,一转眼,便看到不远处长身玉立的谢容与。
姜矜看一眼姜堰,见姜堰也是一脸见鬼的模样。
看来,他也不清楚他来了多久。
姜矜叹口气,先朝姜堰使个眼色。
姜堰接收到姜矜眼神。
他朝谢容与笑笑,亲热说:“姐夫,我先走啦!你跟我姐也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让人瞧不见人影。
姜堰并未走远。
姜宅多的是草木茂盛的地方,多的是可以完全遮住一个人身形的高大灌木。
姜堰就站在一棵高大粗壮的香樟树后,眼神平静望着和风送暖六角亭里的夫妻。
铁艺路灯散发幽幽光亮,晕黄而静谧,衬得灯光下的两个人优雅静美,宛若画卷。
他望见姜矜伸手勾了勾那个男人的手指,那个男人顺势就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到可以融化。
他伸臂将她揽在怀里。
姜矜算是高挑的个子,但在那个男人怀抱中,显得格外小鸟依人。
姜堰一直盯着这一幕,直到眼眶发酸。
他小时候一直认定一件事——林逾白会成为他的姐夫。
他一直跟在林逾白身后追着他跑,一开始是为了检验林逾白人品好不好能不能配得上姜矜,后来,他对林逾白的人品和才华感到真切钦佩,他接近林逾白的目的不再因为姜矜,而是因为自己。
跟在林逾白身后,他见证林逾白跟姜矜的爱情。
他认为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天有不测风云,林家垮台,这从理性层面上断绝林逾白成为他姐夫可能性。
姜堰突然觉得,姜矜跟林逾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不能再纠缠不清,这样下去,是对谢容与和林逾白两个人的不负责。
深夜,席面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大宅里安静而幽深,隐隐听到风吹莲叶的声音。
还未到立秋,晚间依旧有几分燥意,还好他们站在湖心亭上,湖风的湿润微凉中和夜晚的燥热。
“你来了多久了?”姜矜不再委婉试探,而是直接开口。
通过中午的不愉快,她总结出跟谢容与相处的技巧——尽可能直接一点。
在工作中,聪明人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做事,但在家里,你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个深藏不露心机深沉的人。
或者说,她可以心机深沉,但她不能对你心机深沉。
姜矜总结出这条定律,打算以后表现得“傻”一点。
谢容与垂眸望她,眼神柔和,缓声说:“在你说‘矛盾不致命’的时候。”
“就是不致命啊。”
姜矜踮脚亲了下他的唇,她眼睛清亮看着他,眸中似乎浸满柔情,“现在还有矛盾吗?”
“有的。”他微笑,伸手轻轻捏住她下巴,低头吻上去。
“要这样亲才没有矛盾。”
唇齿相依,才能缠绵悱恻。
在松泠苑的夜晚太愉快,以至于姜矜忘记墙上挂画的事情。
直到姜矜被一个噩梦吓醒。
她梦到林逾白决绝跳进一个深湖。
他嗓音冷得让人发颤,“姜矜,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放过我?”
姜矜用力捏了捏掌心,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梦。
四周都是黑的,伸臂摸了摸,身边却已经空了。
姜矜摸出手机,给姜堰发消息,“投资电影的事情你尽快敲定,还有,我要得到林逾白所有作品的独家代理权。”
松泠苑是典型的中式设计,卧室里摆着一张架子床,架子床四周围着藕荷色的床幔,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姜矜揭开床幔,让外面的光涌进来。
天还半黑,整间卧房还是被灯带照亮,姜矜微微眯了眯眼睛。
谢容与就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观赏墙上的一幅幅画作。
他站的很近,却又仿佛那么远。
生平第一次,姜矜有种摸不着他的感觉。
好像,她并没有完全掌控住谢容与。
似乎察觉到她注视,谢容与回眸,眼睛漆黑若通透墨玉,微微透出几分笑意,“醒了?”
他的相貌的确是顶级的,能带给她不曾有过的惊心动魄之感。
谢容与走过来,并没有谈论画的事情。
桌几上放着提前晾好的温水,谢容与端过来,喂到姜矜嘴边,“渴不渴?”
姜矜低头喝水,心中万千思绪涌过。
这种感觉太奇妙,她竟然会因为谢容与患得患失。
他不是一个替身吗?
姜矜想了想,放下水杯,手掌平放在自己胸口,低头凑过去亲他的唇。
谢容与牵唇笑了下,特意靠近一点,任她亲吻。
贴在心口的手掌真切感受到心脏跳动。
姜矜抿了抿唇,忽然问谢容与,“你猜我为什么突然亲你?”
谢容与望向她心口,微笑,“猜不到。”
他这个表情明明就是猜到了。
姜矜倒没有生气,她看似真诚讲,“刚刚我亲你的时候,心跳得很快。”
谢容与笑了,慢条斯理说:“难道是心脏出了问题,要不要去联系家庭医生?”
他故意这样讲。
大抵逗自己的女人生气是每个男人的恶趣味。
他们享受惹怒她的过程,同时也愿意在她们怒气冲冲的时候耐心哄她们。
当然,这是相爱的时候。
姜矜却没有被惹怒,比发脾气更重要的事是阐明自己的观点。
“刚刚亲你,是因为喜欢,我很喜欢你。”她说。
她刚刚睡醒,墨发披肩,眉眼素净没有丝毫修饰,美得纯净。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她对他说,“我亲吻你,是因为喜欢你。”
姜矜心底暗暗下决定。
替身与原主,她总要拿捏住一个。
既然利益不能动人心,她就试试所谓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