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人
卡吸着烟,望着窗外。雪已经停了,昏暗的路灯下空荡荡的街上一点动静也没有,给人一种很静谧的感觉。卡很清楚,这种感觉不光是因为雪的美丽,而更多的是因为爱情和幸福。另外,在这个地方,和与他相似、与他雷同的人群相处也让他心情舒畅。甚至因为自己是从德国来的,是从伊斯坦布尔来的,在这些人的面前他很自然地有一种优越感,这种心情也就更加舒畅了。
门敲响了。卡打开门,看到伊珂站在面前,他很是惊讶。
“我一直都在想你,怎么也睡不着。”伊珂一进来便说道。
卡马上就明白了,他们会一直做爱到天明而不去理会图尔古特先生。自己一点儿都不用忍受等待的痛苦便可以拥抱伊珂,这简直令他难以置信。夜里和伊珂做爱的时候,卡知道了,生活中除了幸福还有另外一种感觉,而自己的生活和爱情经历还不足以让自己感受到这种超越时空和激情的感觉。他第一次感觉如此舒服。以往和女人做爱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总会有些性幻想或是从色情电影里学来的东西,但是这次他把这些都忘掉了。和伊珂做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就像是在演奏某个藏于内心而不自知的乐章一样,身体也跟着节奏动了起来。
卡时而睡过去,时而做着梦,梦见自己在暑期的天堂里奔跑,梦见自己不会死,梦见自己在往下坠的飞机上吃一个永远也吃不完的苹果,时而又感受着伊珂温暖、苹果般芬芳的皮肤醒来。借着窗外的雪光,他从近处看着伊珂的眼睛,这才发现原来伊珂还醒着,她也正在静静地看着自己,他觉得他们俩就像是并肩躺在浅水里休息的两条鲸鱼一样,相拥着躺在一起。
当他半夜醒来,和伊珂目光相对的时候,伊珂说:“我要和父亲谈一谈,我要和你一起去德国。”
卡再也无法入睡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场幸福的电影。
城里传来一声巨响。床、房间和旅馆都晃了晃。远处还有机关枪在响。裹住了城市的大雪削弱了嘈杂声。他们俩拥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当卡再次醒来的时候,枪声已经停了。卡两次下床,一边抽着烟,一边任凉气从窗外吹到自己汗湿了的身上。他一首诗也没有想出来,但他感觉很幸福,他从没这么幸福过。
早上门敲响的时候,卡醒了。伊珂已经不在身边了,他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和伊珂说了些什么,枪声是什么时候停的了。
敲门的是前台的贾维特。他告诉卡说苏纳伊·扎伊姆派了一名军官来请卡去司令部,现在军官正在楼下等他。不过,卡并不着急,而是先刮了刮脸。
卡觉得卡尔斯今天空荡荡的街道比昨天早晨的要漂亮多了。不过他看到阿塔图尔克大街上有间房子的门窗都被炸烂了,房子的正面也是千疮百孔。
到了裁缝店以后,苏纳伊告诉卡,那间房子里发生了一起自杀式袭击。“不是误炸,那个可怜的家伙想要到上面的一栋楼里去,”他说道,“不过他已经被炸成碎片了,现在还不清楚他是伊斯兰分子还是库尔德工人党的人。”
卡觉得苏纳伊和那些沉迷于角色中的名演员一样,有些孩子气。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看上去很清爽,很健康。“我们抓到了‘神蓝’。”他盯着卡的眼睛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卡很高兴,他很本能地想隐藏起自己的喜悦,但这一切都没能逃过苏纳伊的眼睛。“这家伙很坏,”他说,“可以肯定是他派人杀了教育学院院长。他一方面四处说自己反对自杀,一方面又组织那些愚蠢、可怜的年轻人进行自杀式袭击。国家安全局得到消息说他带了很多炸药来卡尔斯,这些炸药足以把卡尔斯给炸到天上去!政变当晚,谁也不知道他躲到哪儿去了。昨天傍晚在亚细亚旅馆举行的那个可笑的会议,你肯定知道了。”
卡就像是在演戏一样,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让我头疼的不是惩罚这些罪犯、反动分子和恐怖分子,”苏纳伊说道,“多年来我一直想演一部戏,现在我就是为了这部戏才呆在这儿。有个英国作家叫托马斯·齐德,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就是抄袭的他的作品。我发现他有一部名为《西班牙悲剧》的作品,大家可能已经忘记了。这部戏描写的是血案和复仇,戏里面还套着戏。十五年了,我一直在等机会和冯妲一起演这部戏。”
卡向走进房间的冯妲·艾塞尔鞠了个躬,他发现这个叼着长烟嘴的女人对自己的举动很是满意。还没等他问,夫妻俩就开始介绍起这部戏来。
“我把这部戏修改得简单了一些,以便让大家都能够看懂,”苏纳伊说道,“明天在民族剧院上演时,观众们就能看到了,全卡尔斯都可以通过现场直播看到这场戏。”
“我也很想看看。”卡说。
“我们希望卡迪菲也能出演这部戏……冯妲演一个坏心肠的对手……卡迪菲将会戴着头巾上台。然后,她将控诉那些引发血案的荒谬习俗,在众人面前摘掉头巾。”苏纳伊说道,同时他还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充满激情地做了个扔掉头巾的动作。
“那样又会出事的。”卡说。
“不要担心!现在我们有军事管制。”
“可卡迪菲根本就不会同意的。”卡说。
“我们知道卡迪菲爱‘神蓝’,”苏纳伊说,“卡迪菲要是摘掉头巾的话,我马上就叫人放了她的‘神蓝’。他们可以一起逃到远离大家的地方,过上幸福的生活。”
冯妲·艾塞尔一脸的同情,就像国产音乐剧中为私奔的青年恋人们感到高兴的善良大妈一样。卡顿时觉得自己和伊珂的爱情也会得到这个女人的同情。
“我还是不相信卡迪菲会在直播里摘掉头巾。”过了一会儿,卡说道。
“我们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你才能说服她,”苏纳伊说道,“在她看来,和我们讨价还价,那就是和最大的魔鬼讨价还价。然而,她也知道你是支持那些戴头巾的女孩的。再说,你也爱她的姐姐。”
“那不仅要说服卡迪菲,还得说服‘神蓝’。不过,必须先和卡迪菲谈谈。”卡说道。不过,他的心里还在想着苏纳伊说“你也爱她的姐姐”这番话时的不屑和粗鲁。
“一切你都可以按你的意思去办,”苏纳伊说,“除了给你各种特权之外,我还会给你一辆军车。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替我和他们讨价还价。”
大家都沉默了,苏纳伊注意到卡有点心不在焉。
“我不想掺和这件事。”卡说道。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我胆小吧。我现在很幸福,我不想成为那些宗教分子的靶子。他们会说就是这个相信无神论的家伙捣的鬼,是他让学生们看到卡迪菲摘掉头巾的。就算逃到德国去,我也会有一天在大街上被他们打死的。”
“他们会先打死我的,”苏纳伊自豪地说道,“不过你说自己是个胆小鬼,这一点我倒很喜欢。请相信我,我也是个十足的胆小鬼。在这个国家,只有胆小鬼才能生存下来。但是人和所有的胆小鬼一样,总是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英雄,不是吗?”
“我现在很幸福,我一点也不想当英雄。英雄梦只是那些可怜虫的安慰罢了。实际上,像我们这样的人充英雄,不是害了别人就是害了自己。”
“那你脑子中一个角落就没有想过这幸福不会持续太久吗?”苏纳伊固执地问道。
“你怎么吓唬起我们的客人来了?”冯妲·艾塞尔说。
“没有什么幸福能持续很长时间,这我知道,”卡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我不想因为这眼前可能出现的不幸去充英雄,把自己害死。”
“你要是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就不是在德国,而是在这儿就会把你杀掉。你看到今天的报纸了吗?”
“难道上面写了我今天就会死吗?”卡微笑着说道。
苏纳伊给卡看了《边境城市报》的末版,上面赫然登着卡昨天傍晚看到的那篇文章。
“卡尔斯城一个不相信真主的家伙!”冯妲·艾塞尔夸张地读了一下文章的标题。
“这是昨天的版本,”卡自信地说道,“塞尔达尔先生后来决定重出一版新的。”
“可在执行这个决定之前,今天早上他已经把这个版本的报纸卖出去了,”苏纳伊说道,“你千万不要相信这些记者的话,不过我们会保护你的。那些宗教分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不信奉真主的西方走狗,不过他们还斗不过军人。”
“指使塞尔达尔先生写那篇文章的是不是你?”卡问道。
苏纳伊撇了撇嘴,皱起了眉头,很气愤地看了卡一眼,就像一个尊贵的人受到了侮辱一样。不过卡能看得出,他对自己扮演的玩弄手段的政客角色很是满意。
“要是你答应一直都保护我的话,我就当这个中间人,”卡说。
苏纳伊答应了卡的条件,还拥抱了他一下,祝贺他也加入到了这个激进主义者的队伍当中来。他答应卡派两个人日夜保护他。
“当然,你要是想搞鬼的话他们也会对你不客气的。”苏纳伊兴奋地补充道。
他们坐下来一起喝了杯香气扑鼻的早茶,讨论了一下居间调停和说服工作的细节。冯妲·艾塞尔很高兴,就像是有个著名演员加盟了自己的剧团一样。她稍微介绍了一下《西班牙悲剧》的影响力,不过卡的脑子根本就不在这儿,他一直在注视着从窗外照进来的那道白光。
离开裁缝铺的时候,卡看到身边多了两个身材魁梧、荷枪实弹的士兵,不过他还是很失望,至少也得有一个军官或是穿着时髦的便衣呀!以前有个著名的作家在电视上宣称土耳其民族是个愚蠢的民族,还说自己根本就不相信伊斯兰教。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政府给他派了两个既时髦、又懂礼数的保镖。有一次卡看到这个作家站在中间,这两个保镖不仅替他拿包把门,上楼的时候还会搀着他,替他挡住那些崇拜者和敌人。在卡看来,持不同政见的著名作家理当有这样的待遇。
而军车上坐在卡身边的这两个士兵不像是来保护他,倒像是来监视他的。
一进旅馆,卡立刻又感受到了早上的那种幸福,尽管他十分想见伊珂,但他认为对伊珂有所隐瞒是对爱情的背叛,所以他打算先找卡迪菲单独谈谈。不过当他在大厅碰到伊珂时,他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你比我记忆中的更漂亮了!”卡倾慕地看着伊珂说道,“苏纳伊差人把我叫了去,他想让我当中间人。”
“什么中间人?”
“昨天傍晚‘神蓝’被抓了!”卡说道,“你的脸色怎么变了?我们没有什么危险。是的,卡迪菲会很难过,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会让她放心的。”他飞快地把苏纳伊说的告诉了伊珂,还向她解释了一下昨晚的爆炸声和枪声是怎么回事。“早上你没叫醒我就走了。不要怕,我会解决一切问题,谁也不会有事的。我们可以去法兰克福,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你和你父亲说了吗?”他告诉伊珂,苏纳伊要派自己去和“神蓝”谈判,但条件是在这之前他要先和卡迪菲谈谈。伊珂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极度的不安,这让卡觉得很是满意,因为他认为伊珂是在替自己担心。
“我让卡迪菲马上去你房间。”说完伊珂就走了。
卡一进房间就看到自己的床已经整理好了。昨晚,他在这个房间里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晚上。现在的房间和昨晚的已经完全不同了,里面一片寂静,家具、茶几上昏暗的台灯以及褪了色的窗帘也都映上了雪光,但他还能闻到昨晚做爱留下的气味。他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像着自己要是不能劝服卡迪菲和“神蓝”的话,会有怎样的麻烦。
卡迪菲一进房间就说:“快把你知道的有关‘神蓝’被捕的事情说给我听,他们打他了吗?”
“他们要是打了他的话,就不会派我去他那儿了,”卡说,“他们一会儿就会带我去。旅馆的会议结束以后他就被捕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卡迪菲望着窗外白雪皑皑的大街。“现在你得到了幸福,而我的幸福却没有了。”她说,“我们在储藏室里见过面之后,一切都变了。”
卡回忆起了昨天下午他们在217号房间见面时的情景,离开房间之前卡迪菲还掏出枪搜了他的身。他觉得正是那次会面把他们俩联系在了一起。
“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卡迪菲,”卡说,“苏纳伊身边的人使他相信‘神蓝’染指了教育学院院长的谋杀案,而且他们有证据证明伊兹密尔电视台的主持人也是他杀的。”
“他身边的人都有哪些人?”
“几个政府的情报人员……一两个和他关系密切的军人……不过,苏纳伊并没有完全受他们的摆布。他在艺术上有着自己的追求,这是他的原话。今晚他会在民族剧院演一部戏,他也想给你一个角色。别绷着脸,你听我说。到时电视会进行现场直播,整个卡尔斯都将看到这场演出。要是你同意参加演出,‘神蓝’也能说服宗教学校的学生去看演出,而且学生们在必要的时候还会鼓掌的话,苏纳伊马上就会放了‘神蓝’。他会忘掉‘神蓝’所做的一切,谁也不会有事的。他选中了我,让我当中间人。”
“什么戏?”
卡告诉她是托马斯·齐德的《西班牙悲剧》,不过经过了苏纳伊的修改。“就像他在安纳多鲁的巡回演出中把肚皮舞和一些低俗的歌曲掺进高乃依、莎士比亚和布莱希德的戏剧里那样。”
“我大概是要在直播中演一个被玷污的女人,以便能引发血腥的仇杀。”
“不,你演一个叛逆的女孩。你讨厌仇杀,在一次发怒的时候把头巾扔到了地上。”
“在这儿扔掉头巾不是叛逆,戴上头巾才是叛逆。”
“这是演戏,卡迪菲。所以你可以扔掉头巾。”
“我知道他想要我干什么了。就算是戏剧,就算是戏中戏,我也不会摘掉头巾的。”
“卡迪菲,你听我说。两天后雪就会停,路也会通,监狱里的犯人也会落到那些惨无人道的家伙手里,到那时你就再也看不到‘神蓝’了。你好好想过没有?”
“我怕我想了之后就会同意。”
“你可以在头巾下面戴上假发,那样谁也看不到你的头发。”
“我要是愿意戴假发的话,为了上大学我早就和其他人一样戴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你不是要保全自己的面子,而是要救‘神蓝’。”
“‘神蓝’会让我摘掉头巾救他吗?”
“他会的,”卡说,“你摘掉头巾并不会伤及他的面子,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卡迪菲眼神中的愤怒告诉卡,自己触到了她的痛处。紧接着卡迪菲很怪异地笑了笑,这让卡有点害怕。他的心里满是恐惧和猜疑,他生怕卡迪菲会说出什么和伊珂有关、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来。“卡迪菲,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卡说道,“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可以轻松地解决这件事情。多年来我一直过着流放的生活,你听我说:人不是为了原则而生活,是为了幸福而生活。”
“但是没有原则和信仰的人是不会幸福的。”卡迪菲说。
“不错,可在我们这样专制、没有人权的国家里,为了信仰而牺牲自己是不明智的。伟大的理想和原则只属于那些富国的人们。”
“恰恰相反。穷国的人们什么也没有,只有信仰。”
卡并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说“他们相信的东西是错的”,而是说:“可你并不穷啊,你是从伊斯坦布尔来的。”
“所以我相信什么就做什么,我可不会口是心非。就算我要摘掉头巾,那也是因为我真心想摘掉。”
“好,那你觉得这样如何:不让任何人进剧院,大家只能看电视转播。那样的话,镜头先拍你在愤怒的时刻把手放到了头上,然后我们进行剪辑,找一个和你相似的女孩,从后面拍她解开头发。”
“这比戴假发更狡猾,”卡迪菲说道,“可大家会认为我是在军事政变之后摘掉头巾的。”
“重要的是宗教的指示,还是大家的看法呢?这样一来,你根本就不算摘掉头巾。你要是担心大家会怎么说的话,在这些荒唐的事情结束以后,我们再告诉大家这些都是电影剪辑。如果那些宗教学校的年轻人知道你是为了救‘神蓝’才这样做的话,他们会更尊敬你的。”
“当你竭尽全力劝说别人的时候,”卡迪菲以一种完全不同语气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说的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想过,但我现在并不这样认为。”
“那么在你成功说服别人的时候,你会因为欺骗了他而自责,不是吗?因为是你让他无路可走的。”
“卡迪菲,你现在并不是无路可走。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苏纳伊身边的那些人会毫不手软地把‘神蓝’吊死,而你不会希望他们这样做的。”
“如果我在众人面前摘掉了头巾,也承认了失败。可谁能保证他们会放了‘神蓝’呢?我凭什么相信政府的话?”
“你说的对,这一点我会和他们谈的。”
“你什么时候谈?和谁谈?”
“见过‘神蓝’之后,我再去见苏纳伊。”
俩人都沉默了,这表明卡迪菲已经基本接受了卡的建议。不过,为了再度确认了一下,卡还是看了看表,也让卡迪菲看了看。
“‘神蓝’是在国家情报局的手中,还是在军方的手中?”
“我不知道,这大概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要是在军方的手中,他们可能不会对他用刑,”卡迪菲说。她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想让你把这些交给他。”她递给了卡一盒红万宝路和一个老式打火机,打火机的外面还镶着贝壳和宝石。“打火机是我父亲的,‘神蓝’喜欢用它点烟。”
卡接过烟,却没拿打火机。“要是我把打火机给他的话,他就知道我找过你了。”
“那就让他知道吧。”
“那样他就知道我们已经谈过了,他就会想要知道你的决定。但我不会告诉他我先见过了你,也不会告诉他为了救他,你已经同意以这种方式摘掉头巾。”
“怕他会不同意吗?”
“不,你也知道的,‘神蓝’是个聪明人,他会同意你摘掉头巾来救他的。他不能接受的是,这件事我没有先问他,而是先问了你。”
“但这不仅仅是个政治问题。这个问题和我个人也有关,‘神蓝’会明白的。”
“可你知道,卡迪菲,就算他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希望是他说了算。他是个土耳其男人,他还是个伊斯兰政客。我不能跑过去对他说‘为了救你出来,卡迪菲决定摘掉头巾’,必须让他觉得是他自己作的决定。我会把你戴假发和运用电视特技的办法告诉他,这些可以让他相信你是在保全他的面子,他也会接受这样的解决方法的。你认为尊严是容不得半点虚伪的,而他认为尊严是现实的,你们俩对尊严的理解不尽相同,他不希望这种差异暴露出来,他也根本不想听你说什么‘如果要摘掉头巾,我就会光明正大地摘掉头巾’之类的话。”
“你嫉妒‘神蓝’,你讨厌他,”卡迪菲说道,“你甚至不愿把他看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你和那些世俗者一样,认为没有西化的人是不开化的、愚昧的、卑劣的,你们只会用棍棒来教育人。你很高兴,我为了救‘神蓝’而向军方低了头。你甚至都无法掩饰你那不道德的喜悦,”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厌恶,“既然这件事情必须先由‘神蓝’作决定,作为一个土耳其男人,从苏纳伊那儿出来后,你为什么不直接去‘神蓝’那儿,而是先来找我?要我说吗?因为你想先看到我自愿低头,这样可以让你在你所害怕的‘神蓝’面前有一些优越感。”
“我的确害怕‘神蓝’。不过卡迪菲,你说的其他的话就不公平了。要是我先去‘神蓝’那儿,而后像传达命令一样把他的想法告诉你,说你必须为他摘掉头巾的话,你是不会同意的。”
“你已经不是中间人了,你已经是一个与暴政者合作的人了。”
“卡迪菲,我什么也不信,我只知道我要活着离开这座城市。你也什么都不要相信。你已经向所有的卡尔斯人证明了你的智慧、你的自尊和你的勇气。逃离这个地方之后,我就和你姐姐去法兰克福,为了在那儿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也告诉你,为了获得幸福需要做些什么你就做些什么。和‘神蓝’逃离这儿之后,你们可以去一个欧洲城市,在那儿作个政治流亡者,你们会很幸福的。我相信你父亲随后也会去的。所以你必须先相信我。”
提到幸福的时候,卡迪菲流下了眼泪。不过她还是笑了一下(她的笑让卡非常害怕),接着用手快速抹掉了眼泪。“你确信我姐姐会和你一起离开卡尔斯吗?”
“我确信。”卡说道,尽管他根本无法确定。
“现在我不再坚持要你把打火机给‘神蓝’了,也不再坚持要你告诉他你已经见过我了。”卡迪菲像个骄傲而宽容的公主似的说,“不过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我摘掉头巾,‘神蓝’就会被释放。苏纳伊或其他人的保证是不够的。我们都知道土耳其政府是什么样的。”
“卡迪菲,你太聪明了。卡尔斯最应该得到幸福的人就是你了!”卡说道。此刻他突然想说“还有一个人就是奈吉甫”,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打火机你也给我吧,要是有合适的机会我就给‘神蓝’。不过,你要相信我。”
卡迪菲把打火机递给了他,俩人出乎意料地抱在了一起。卡顿时觉得怀里的卡迪菲比她姐姐苗条多了,也轻多了。他强忍住了心中想要吻她的欲望。就在这时,有人焦急地敲响了门,卡暗自庆幸,“幸亏我把持住了”。
敲门的是伊珂,她说来了一辆军车,是来接卡的。她用温柔、忧郁的眼神良久地望着卡和卡迪菲的眼睛,想要弄明白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卡没有亲吻她便径直离开了房间。走到走廊的尽头处,带着一种负罪感和胜利感转过身来时,他看到姐妹俩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