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做事老派,要留三人吃晚饭,说?是事情既然谈成了,大小细节,酒桌上过,这样方便拉近感情。
酒楼在棋牌室附近,叫天山客,也是柳七的产业。
离饭点尚早,柳七还要忙点杂事,昌东他们先过去?,服务员得了柳七吩咐,引三人进了包厢,里头装修有点旧,俗得富丽堂皇,好大一?张圆桌,可以当床。
服务员怕他们等得无聊,上了茶水之后,还送过来两?副扑克。
昌东对打牌没兴趣,他仔细看自己的手账,那些图确实不好抵赖,那条司马道?上,他甚至标出了灰八被埋的位置。
但好在文字部分的推理,他都写得简略,譬如“血、风头、玉门关”,难怪柳七说?看得半懂不懂,不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的人,很?难看明白。
看完了,他把那几页撕下,扯成条,拿过桌上的火柴,划火点着了,扔进烟灰缸里。
叶流西?看着白色字纸在焰头吞吐间?瞬间?变灰:“字和画都怪好看的,就这么烧了,多可惜。”
昌东说?:“人家都给你上课了,这个教训得吃。”
悟性高的人少,大多数人都是吃教训,然后学精,错越犯越少,位越登越高。
烧完了,屋子?里散开微温的烟火味,昌东问叶流西?:“真拿柳七的钱?”
叶流西?觉得他问得多余:“不拿白不拿咯。”
“有些钱拿了烫手,你不能只看眼前,得想想万一?。”
“万一?什么?这是柳七在投资,真的一?无所获,那也是他选错了股,投资眼光差,关我什么事?”
她总是一?堆歪理,事情要真能这么轻易就好了。
昌东沉吟:“柳七这样的人,做事周全,他不会只出个钱任你花这么简单。”
待会酒桌上的大小细节,可能都是苛刻条件。
叶流西?回答:“火烧眉毛就洗把脸,到时候再说?呗。”
昌东看了她一?眼:“说?你什么好,心这么大。”
叶流西?纠正他:“这不是心大,这是自信,说?明不管什么状况,我都能解决。毕竟……”
她手托着腮,朝他眨眼:“呼风唤雨这种事,我能做一?半呢。”
昌东无言以对,只能喝茶。
肥唐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西?姐,什么叫呼风唤雨,你能做一?半?”
叶流西?提示他:“仔细想,要从字面去?找。”
肥唐说?:“呼风唤雨,做一?半,西?姐你是会……呼唤?”
昌东一?口茶全喷了。
***
晚9点开正席,菜在这之前陆续摆上,什么大盘鸡、烤羊排、馕包肉、手抓饭,餐盘和餐量都巨大——昌东没心思吃,肥唐不敢吃,连叶流西?都表示,她光看餐盘子?就饱了。
这一?桌菜,难免沦为陪衬、气氛、背景板。
9点一?过,柳七就到了,只带了两?个人。
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材娇小,穿超短裙、渔网丝袜、短皮衣上无数铆钉,浓妆,头发乱抓个髻,有几撮染紫,眼睛周围又?是亮色眼影又?是睫毛膏又?是熬夜的黑青眼窝,进来之后,还先于柳七落座,先打个哈欠,又?挑了一?筷子?皮辣红吃。
柳七皱了皱眉头,说?:“没规矩。”
另一?个是个寸头的精壮男人,二十?五六年纪,皮肤有点黑,耳廓上方钻挂了环,挽起的袖口处露着的纹身,居然是丛瘦伶伶的细骨梅花,这让他的整体气质突然就从街霸流氓的形象里跳脱出来,多了点难以言喻的感觉。
相比那小姑娘,这个男人很?规矩,帮柳七拖椅子?,然后负手站在边上,目不斜视。
柳七朝昌东他们笑笑:“介绍一?下,这个呢,是我干女?儿,丁柳……小柳儿,把烟掐了!”
丁柳正点烟,听到柳七的话,顺手就把烟头摁在桌布上,然后一?抬脸,眼睛没焦点,也不知道?看谁:“幸会啊,我帮我干爹照看歌厅的场子?。”
柳七又?指身后的男人:“这个叫高深,帮我做事的。你们几位我就不介绍了,来的路上,都跟他们说?过了。”
“我呢,是这么考虑的,大家刚认识,互相还不怎么信任:我这钱出去?了,你们胡天海地造掉了,回来跟我说?,七爷,什么都没找着,我这心里头啊,会不平衡。”
“所以我这头也出两?个人,放心,都是能帮得上忙的,不会给你们拖后腿……小柳儿年纪轻,帮我看了三年场子?了,没人敢闹事。”
昌东说?:“灰八什么下场,七爷也知道?。想派人盯着,可以理解,但把干女?儿都送出来,是不是太舍本了?”
柳七笑笑:“我老啦,这两?年,想把手头上的事给分出去?,交给小柳儿,太多人不服,她缺历练,心又?浮——玉不琢还不成器呢,得找件凶险事磨磨她,现在刚好有这么个事儿,闯出来了,算她的,折在外头了,就认命,反正不是亲生的。”
昌东忍不住看向丁柳。
她面不改色,不过脸上涂那么厚脂粉,改了色也看不出来。
昌东考虑了一?下:“两?人去?可以,分清主次,我可以要帮手,但不要头头。”
柳七满脸堆笑:“这是当然,你们尽管放手去?干……这位兄弟,我会帮你们照顾好。”
他目光落在肥唐身上。
肥唐打了个哆嗦,这酒桌上,就他份量轻,他满以为,自己会是从头到尾都不被想起来的那个……
他嘴唇发干,仓皇地看左右,昌东皱了下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叶流西?忽然叫了声:“昌东!”
她把餐碟递出去?:“帮我夹根羊排,我够不着,要大的。”
昌东欠身,拿筷子?帮她拈了一?根,大的羊肋排骨,洒满了颗粒孜然和鲜红的辣椒粉。
叶流西?接回来,一?手餐刀一?手叉,切肉剐肉,刀叉碟子?碰得咣当作响。
这一?桌子?,只她一?人动餐。
吃得旁若无人,后来嫌刀叉费事,索性上手拿。
肥唐看出点端倪来了,觉得叶流西?是不想昌东帮他讲话。
“西?姐……”
叶流西?头也不抬:“叫我干什么?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自己长嘴自己说?,自己都不吭气,别人上赶着着什么急?还没吃呢,就撑着了。”
说?到这儿,斜乜了一?眼昌东。
昌东笑了笑,示意了一?下嘴角,她伸出手指去?揩,全是辣椒粉,顺势舔了。
一?桌的人,都知道?她话里有话。
肥唐也知道?,他犹豫了一?下,抬头看柳七,说?:“我不想待在这。”
柳七不动声色:“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肥唐头皮发麻,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再看到叶流西?拿餐巾擦手,忽然就来了勇气,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吼:“不要你照顾,我不想待在这!”
柳七目光一?冷。
高深脸色一?沉,手攥成拳,胳膊上肌肉贲起。
丁柳斜着眼看肥唐。
而昌东看叶流西?。
叶流西?放下餐巾,慢条斯理:“七爷,肥唐确实不适合待在这。”
“你既然喜欢摸人的底,那摸过他的吗?肥唐生在西?安,古玩世家,破铜破瓦,到他跟前,看看样式,掂掂轻重?,就能说?得出朝代?、值多少钱。我记得……”
她看肥唐:“你是西?安文物?鉴定评估委员会的高级会员是吧?”
肥唐说?:“去?年……才加入的。”
说?这话时,他都不敢抬头:他头一?次听说?西?安还有这么个委员会。
叶流西?看柳七:“七爷不是想找硬货吗?这一?趟如果?没有行家,就是一?队瞎子?出马……到时候,我们把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当破铜烂铁扔掉,捧回一?堆花哨但不值钱的,七爷可别怪我们啊。”
……
柳七沉默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来来来,喝酒,酒肉朋友,不喝酒吃肉称不上朋友,咱这就算谈妥了……”
昌东打断他:“七爷,还有个事。那个叫神棍的,你现在还有联系吗?”
柳七说?:“那怎么可能啊,就他一?个人,神经还不正常,能走出罗布泊,那是亏得有我一?路同行,他要真作天作地,又?去?那些凶险的地方,指不定死多少年了。”
“那分开的时候,就没留什么联系方式吗?”
毕竟一?路同行的交情。
“留了,到了哈密之后,说?是为了纪念这段旅程,拉我专门去?照相馆拍了张照,他没手机没电话,在照片背面给我写了个QQ号码,我没加过,不过照片还在。”
“那麻烦七爷帮忙找一?下,我试着联系一?下,他记了那么多故事,未必全都给你讲,也许关于鬼驼队、皮影棺,还能问到点什么。”
……
酒到中途,昌东去?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看到叶流西?也在洗手台前洗手。
昌东过去?,开了另一?个龙头,又?往手上搓了点洗手液,低头问她:“看出什么来了?”
叶流西?抽了张纸巾擦手,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你呢?”
老酒楼,除了包厢,其它地方的灯光都昏暗,灯下看人,还是在模糊的镜面里,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柳七还是挺照顾丁柳的,那个高深随行,应该是专门保护她的。”
叶流西?嗯了一?声:“高深跟丁柳的关系不一?般。”
昌东抬头,目光和她的在镜子?里相触:“怎么看出来的?”
“高深进屋之后,基本目不斜视,只有几次例外,都是去?偷瞄她,不过丁柳好像根本不在意,看肥唐都比看他多。”
“偷瞄能说?明什么?”
“管不住心,都是从管不住眼开始的。”
……
两?人往回走,经过一?个没人的包厢门口时,昌东忽然止步,然后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叶流西?噤声。
这包厢门半掩,里头一?片黑,明显没人,却?有淡淡烟气飘出。
顿了顿,有人说?话,是丁柳的声音。
“你觉得,这两?人难搞吗?”
有个男人回答:“七爷说?,都是厉害角色,让你客气点,别乱来。”
昌东直觉这应该是高深。
丁柳鼻子?里嗤笑一?声:“我干爹嘴上说?得好听,我才不信他会让别人从他碗里分饭……那个昌东,和那个女?的,是一?对吗?”
高深沉默了一?下,说?:“可能吧。”
“是一?对就好办了,想让情侣反目,太容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