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九罗早就猜到了:炎拓一开始就是带着目30340;来30340;,他想探知一些秘密,问不出,来硬30340;又不管用,所以,使了这么迂回30340;一出。
30340;确是份大礼,大人情,易地而处,如果这一次是炎拓折她手上,她会怎么做?她会把人交给蒋百川,嘱咐他加镣上锁、千万别让人给跑了——不敢说炎拓这辈子就烂囚室里了,但至少三年五年,是见不了天日了。
作为敌人,他30340;确可以对她造成任何伤害,而今秋毫无犯,你敢说你一点都不买账?和她30340;命相比,几个问题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炎拓问30340;问题,诸如“狗牙是什么东西,‘扎根出芽’是什么”,她反复斟酌过,答得到位,不至于暴露什么。
她旧话重提:“你跟他同进同出,他是什么,你居然不知道吗?”
炎拓回了句:“突然有一天,他们就在你身边了,他们不说,你怎么会知道?”
聂九罗心里一动,背上生凉。
她用30340;人称代语是“他”,而他回答30340;是“他们”。
以为只此一例,没想到居然是汹汹一窝。
“你来找我,他们不知道吧?”
炎拓:“不知道,也不知道你。”
聂九罗一怔:“那他们就没问你是怎么出事30340;?”
“问了,我说车过板牙,被人麻翻了。反正狗牙现在昏迷不醒,又没有其他人证,黑白真假,我一个人说了算。”
聂九罗心跳加速:难怪她担心自己暴露了之后后患无穷,这后患却迟迟不到,原来是炎拓出于私心、把她给真空了。
也就是说,他要向她打听一些事,却又不希望同伙知道他30340;这些小动作。
“你跟他们之间,有矛盾?”
“聂小姐,偏题了,这个不关你30340;事。我只想打听一些信息,然后,大家就两清。”
聂九罗盯着他看了会,终于从筷筒里拈起一双筷子,倒了开水来烫。
炎拓暗暗松了口气,她肯开吃,这饭局就算成了。
他俯身捞起一瓶啤酒,在桌边磕掉瓶盖:“你喝酒还是喝茶?”
聂九罗抓起茶杯摆过去:“给斟点酒。”
两人各喝各30340;,没碰杯,也各吃各30340;,没搭话,聂九罗不急,炎拓也不催——反正这铺子通宵营业,再长30340;秘密,也够时间消化。
过了会,聂九罗问他:“知道大禹吗?”
“知道,大禹治水。”
“大禹还干了什么?”
还干了什么,主要不就治水吗?开山、凿渠、治水……
聂九罗一看他这表情,就跳下一题了:“知道鼎吗?”
炎拓反应了几秒,从最常见30340;“顶”过渡到“鼎”:“问鼎中原30340;那个鼎?知道。”
“知道鼎是做什么30340;吗?”
也知道,历史课上讲过:“烹肉煮肉30340;。”
聂九罗说:“行了,知道你水平在哪了,我从头讲吧,会讲得尽量详细。你问30340;四个问题,我都会讲到。不许录音,我讲30340;时候,你听就行,尽量克制,没必要就别说话,除非我问你话。讲完之后,我会给你留时间、酌情回答一些可以回答30340;问题。要讲30340;内容不少,难免口干,记得给我倒茶。”
说完,把杯中残酒饮了。
炎拓很配合,拎起茶壶,给她倒上第一杯茶。
上古30340;时候呢,人一般是不旅游30340;,一来没那么多交通工具,二来虎狼满路,出外风险也大,多数都是在自己住30340;地方附近过一辈子,所以对别处30340;事情,完全不知道,就好比一个南方部落30340;人,从来没见过“雪”,而一个常年居住旱区、靠溪涧露水生活30340;人,也不可能想象到世界上还有江河瀚海、水里还有能食人30340;大鱼。
但是,当王就不一样了,能当王30340;人,不能不了解自己30340;疆域领土、以及各地30340;风土人情。尧舜禹禅让,不是说找到继承人之后把王位交给他就完了30340;,找到了,还得培养他、锻炼他、一样样事30340;考察他。《史记》里记载“帝舜荐禹于天,为嗣。十七年而帝舜崩”,就是说舜立禹为继承人后,至少考察了他十七年,交给他各种各样30340;工作,做好了,才有资格继续当继承人,几次做不好,说换掉也就换掉了。
所以治水,也只是帝舜交到大禹手上30340;一项重要工作而已。
十七年里,大禹不止治水,还循行九州、考察民情。他当上王之后,令九州贡献青铜,铸了九个大鼎,这九个鼎,就不是用来烹肉煮肉30340;了,属于礼器。一个鼎象征一个州,也可以说这鼎就是地方志,大禹命人把自己循行各州时见到30340;当地奇异之处、奇异之物都刻画了上去,《左传》里也认为,鼎上刻30340;图画是地方地图,以及只有当地才出产30340;妖异之兽。你可以把它想成是旅游手册,即便你从没去过,翻翻手册,也能知道当地有什么名胜、特产、猛兽。
不许录音,只能上手记了。
炎拓30340;手机备忘录一直开着,听到这儿,他键入“鼎书”两个字。
那种民智闭塞30340;年代,有这样30340;“鼎书”还是挺必要30340;。
他想起华嫂子口称“雨大爷”时拜30340;小青铜鼎,难道说“雨大爷”其实是“禹大爷”,大禹?
聂九罗喝了口茶,又夹了几样卤味吃了,才又继续:“再问你个问题,各地30340;土壤都是一样30340;吗?”
炎拓想了想:“不一样吧,矿物质不同,肥力也不同。”
“颜色呢?”
“颜色也不一样,我记得东北叫黑土地,陕北叫黄土高坡,南方是……红土?”
大禹划分30340;九州,跟现在30340;行政区划当然不一样,有一本书叫《禹贡》,传说是大禹写30340;,记录了各地30340;地形、土壤、物产,当然,现在又有学者考证说不是他写30340;——不管是不是吧,反正大禹根据各地30340;不同情况制定过进献贡物30340;标准。
简单点说就是,不能一刀切。一个地方30340;土地肥沃、风调雨顺,出产30340;粮食自然就多,要缴纳30340;税赋也就多。与之相反,一个地方土壤贫瘠,苗都长不到三寸长30340;,粮食部分30340;赋税也自然应该减免。
大禹就是这样一一考察九州30340;土壤颜色、肥力以及物产。
其中有一个州叫梁州,具体范围不可考,大致是指华山以南、黑水之间,放在今天,咱们去过30340;石河一带,秦巴山地30340;很多地方,都属于梁州。《史记》里说这儿‘田下上,赋下中三错’,意思是这里30340;土地是下上等,肥力一般,那么收赋税30340;时候就不能往死里收,收个下中档就行了。又说‘其土青骊’,土壤是青黑色30340;,又称青壤。区别于别处30340;黄壤、白壤、黑坟等等。
炎拓喉结微微滚了一下,备忘录另起一行,键入“青壤”两个字。
“青壤”这个词是第二次听到了,还是华嫂子,拜青铜鼎30340;时候提过“青壤结穗,开花见果”。
聂九罗目光瞥过他手机,候着他输入完毕才又继续:“狗牙这种东西,古名‘地枭’,就刻在这尊梁州鼎上——这句话,我晚点会修正,你先这么听着就行。”
炎拓浑身一震,聂九罗从上古开讲,他还以为要过很久才能听到正文,没想到这么快就点了题。
他忍不住问了句:“地是……土地30340;地?哪个xiao?”
“鸟字头木字底30340;那个。”
原来是那个“枭”,他不再发问,动筷子夹了片牛肚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地枭,原来叫地枭。
“地枭30340;名字里有个‘地’字,很直观,因为这东西,是从地下出来30340;,而且,只会从青壤30340;地下爬出来。你把它想象成植物就好理解了,别30340;土壤种不出来,只有青壤可以。又或者这么理解,别30340;土壤,什么黄壤白壤,对地枭都是有毒30340;,它只能突破青壤。”
说到这儿,聂九罗抬眼看炎拓:“知道九鼎去哪了吗?”
炎拓:“还埋在地下,或者……博物馆?”
他是真不知道九鼎去哪了,不过,青铜这玩意儿耐久,不大可能腐烂消亡,估计不是待发掘,就是已发掘了。
看聂九罗30340;表情,他这两个猜测,应该都是不着四六30340;。
九鼎在当年,估计也跟传国玉玺似30340;,夏亡了就归商,商亡了就归周,东周30340;时候,鼎还是在30340;,因为楚王曾经派人去问鼎30340;大小轻重,碰了个钉子,所以后人才造了个词,把企图夺权这种叫“问鼎”。
东周之后,一般认为,九鼎归了秦国,《史记》也记载说,“五十二年……其器九鼎入秦”,民间还有传说,说秦国有个大王,就是因为看到九鼎30340;时候,非要举一下试试重量,结果重伤死了。总之,九鼎最后见于记载,就是在秦,秦以后,史料就再也没提过了。
接下来我说30340;,你就当个野史听,爱信不信吧。
九鼎入秦之后呢,找了个地方也就放着了,毕竟不是小玩意儿,不适合随身赏玩,再说了,当大王30340;都很忙,也不可能整天绕着鼎转悠。再后来,就到了秦始皇一统六国。
秦始皇统治后期,沉迷于访仙求药、寻求长生不老,历史上记载很多,国人投其所好,献方献策30340;也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忽悠。不过,其中还是有两条,引起了皇帝30340;重视。
其中一条就是徐福计划赴东瀛寻找仙山和仙人,有关于徐福30340;传说很多,感兴趣自己去搜。
另一条就是看管九鼎30340;官员呈报30340;。
看鼎这工作你懂30340;,清闲得很,看守者有大量时间琢磨研究,他上奏皇帝说,梁州鼎上记载有地枭,枭起青壤,地枭这种东西,有两种特性,第一是‘就宝’,‘就’是文言词,趋近、靠近30340;意思,地枭喜欢靠近宝脉,比如珍宝珠玉什么30340;,驱使地枭可能会找到宝物,所以地枭后来还有个别名,叫“嗅金兽”。
这是渐渐说到核心了,炎拓没了吃喝30340;心思,他想起曾经问过雀茶,自己车上那玩意儿叫什么,雀茶回答说“招财猫”,当时还以为她是在拿自己寻开心,现在想想,“招财猫”和“嗅金兽”,本质上30340;寓意是一样30340;、都指向不菲30340;财富。
他注意到聂九罗30340;茶碗快空了,拎起茶壶给续了一杯。
聂九罗:“秦始皇富有天下,对‘就宝’什么30340;当然不屑一顾。但第二个就不同了,你可能也猜到了,地枭童颜长生,不但能活很久很久,而且没有‘老’30340;迹象。肌理不垮,毛色不变。”
炎拓眼前掠过林喜柔30340;脸。
林姨,林喜柔,这么多年了,她30340;确没有什么变化,从小到大,他经历过几次举家搬迁,也许正是因为林喜柔总也不老,怕周围30340;人看出端倪,才有此举措。
他没能克制住:“那地枭……是什么东西?”
聂九罗答非所问:“上古时代又称神话时代,很多超能力30340;神人,很多诡异奇谲30340;怪物,夏商是个过渡时代,应该存在,但缺少史书记载,到了西周末,一切突然明明白白落地,史料有、实证有、周礼有,具体人物也有,行事纷争,跟现在也大差不差。那些鼎书上记载30340;诡谲事物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还有人猜测说,可能是发生过什么事,被一次性肃清了。而肃清30340;时间,就在没有史料记载30340;夏商一代、周之前。”
“能当皇帝30340;人,不会只寄望于一种方式、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总得有几手准备。所以,下东瀛30340;宝船他在派人督造,用于寻找地枭30340;精兵他也在抽调。”
寻找地枭?
炎拓心中一动:“地枭……在秦始皇时代,已经只是传说了?”
“对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仿佛经历过一场大肃清,那些鼎书上记载30340;妖异生物,到了秦时,基本就已经看不到了,其实也不排除是人类活动领域30340;不断扩张导致这些生物30340;领地被挤压、躲得越来越隐蔽,甚至是灭绝——你别看人没凶兽厉害,体型杀伤力都不占优势,但人30340;数量多啊,一对一、十对一打不过,一百对一那还不是一灭一个准?总之,秦始皇那个时候,地枭就已经是传说了。”
而之所以徐福30340;故事广为流传,地枭之说却不为人知,是因为地枭在鼎书中被称为“凶兽”、“邪物”,它嗜血食肉,更可怕30340;是,被地枭咬过或者抓伤30340;人,只要稍微重点,基本没药救,伤口一旦扎根出芽、长出兽毛,这人就算是废了、跟禽兽也没两样——访仙求药,向仙人靠拢,听起来高端点,也比较浪漫。找地枭这种事,不怎么上台面,自然也就秘而不宣。
公元前210年左右,即距今两千两百多年前30340;一个深夜,徐福赴东瀛访仙30340;宝船鼓帆下海,同一时间,寻找地枭30340;精兵——这些人一律黑巾缠头,又叫缠头军——秘密进入了地处青壤30340;南巴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