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靠近,宜真垂下的眼可以看到陛下靴子上绣着的盘龙,威严狰狞,仿佛正讥笑着她无用的挣扎。
是因为天子好颜面,所以不同意吗?
宜真想,心中升起绝望。
“宜真,朕欲封你为郡主,将丹阳赐给你做封地,以后,你就是丹阳郡主。”
宜真昏昏沉沉的听着,心中唯余苦涩。
她不想要什么封地爵位,她只想和离。
“是。”可皇恩如此,宜真也只能应允。
“在此之外,朕还有一件事托付给你,若你做得好,不说和离,朕可以封你个公主当当。”皇帝自然听出了宜真的失落,口中一转,道。
惊喜乍然而至,宜真再没按捺住,下意识抬头看向天子。
她心中飞转,迅速按下种种情绪强行冷静下来,镇定的问,“不敢承陛下托付二字,陛下有命,宜真定然听从。”
看她这样快就稳住了情绪,皇帝眼中滑过满意。
“朕要你好好教养你膝下的那个孩子,叫,阿瑾,是吧?”说着他眼中滑过一抹恼意。
宋家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给那个孩子取名庸,合该千刀万剐!
宜真怔怔,猛地睁眼,露出惊讶来——
陛下这是发现了宋庸的身份?
就露了那一面?
应该是陛下早就有所猜测,所以见过一面之后,立即就能肯定下来。
种种思绪飞快落定,宜真小心控制住自己的反应不要露出破绽。
这个时候她该惊讶,该问,不不不,她不该问,她应该做的是——
“是。”宜真眨了眨眼,按下所有惊讶不解,恭敬道。
“我一定会好好教养他,定不让陛下失望。”
依着自己一直表现出的谨慎小心,宜真郑重道。
“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许泄露,若有差池——”陛下顿了顿。
“朕要你生不如死。”
宜真身子一颤,立即行大礼,拜伏而下。
“是,我一定谨慎行事,绝不会再有他人知道今日之事。”
“起来吧。”皇帝垂眸看着她。
经过之前秘卫一番暗查,从那孩子身边那个嬷嬷处证实,那个孩子并非宋家那通房亲生,而且还在那孩子身上找到了之前被送走时留下的印记,几相验证,可以确定这的确就是那个孩子。
他的儿子们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若贸然将那个孩子接回来,只怕是祸非福。如此一来,养在襄台伯府,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注意,加之有宜真在,以她的品性才智,也能好好教导,不怕那孩子被养废。
只是可惜,之前那一面之缘,他没有看到他的模样。
皇帝心中不由惋惜。
皇帝之后又是一番殷殷叮嘱,宜真默默听着,心下暗叹。
到底是亲生的孙儿,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会有这样啰嗦的一面。
“去吧,封赏你的旨意很快就会颁下。”
末了皇帝道。
宜真这才得以退下。
这样封赏的旨意,自然是在襄台伯府领最好。
宜真又去见过皇后请辞,等对上皇后眼底的喜色和看向她时隐约的期盼,她便清楚,皇后已经知道了宋庸的事情。
皇后拉住她,闲说了几句话,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没问出来。
宜真垂眸,只装作不知。
皇后最后叮嘱了她一番,便让她出宫去了。
这个时候,距离上元,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时间进入二月,南方的春天已经早早到来,柳绿桃红,万物复苏。
宜真坐着马车缓缓穿过街市,看着外面种种,行人已经换上春裳,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一路回到襄台伯府,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府门上的牌匾,迈步进府。
宋简之一如既往候在门内,宜真看去,目光一扫,就看到站在他侧后方的宋庸。
他穿着银白色的袍子,这种颜色尤其挑人,稍有不慎就会衬的人皮肤暗淡,气色不佳,可半个月不见,宋庸的礼仪眼见着更好了些,皮肤一如既往的冷白,在这身袍子的衬托下,贵气更显。
宜真对看着她的宋庸笑了笑,收回目光时,余光扫了眼身边的嬷嬷。
这是她出宫时,帝后亲赐,一道赐下的还有好些宫人。别的不需要在意,只这位姓高的嬷嬷,得陛下叮嘱,可以信重。
高嬷嬷面庞圆润,眉眼沁着笑意,身量稍高,看起来和气十足,给人一种极好相处的感觉。
她笑着打量了一圈眼前的宋家人,但主要注意力,全都放在宋庸身上,无人能看出她心中的激动。
是了,是了,这个长相,这个气度,跟太子真是像极了。
宋家误人,若非他们一直将这个孩子圈在府中,她们应该早就能发现才对。
真真是该死。
漫不经心应付了一下宋简之,宜真招手叫来了宋庸。
“阿瑾,来。”
“母亲。”宋庸立即上前,欢喜的唤道。
“这些时日我不在府中,你可有好好学习?”宜真问道。
“有,母亲叮嘱过,我不敢懈怠,前儿个还被老师夸了呢,道我认真。”宋庸道,抬头挺胸,看着宜真,一副等她夸奖的样子。
自从这次的事发,他能感觉到两位师傅待他越发的用心了,而这都是因为他这位嫡母。
宜真一笑,夸赞道,“很好。”
“学习之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记住,不可懈怠。”
宋庸称是。
高嬷嬷在后面看着,笑的越发和暖。
正该如此,小殿下前些年被慢待,基础不太好,如今宜真这般要求,又不适夸赞,正正合适。
没想到,着襄台伯夫人一个没养过孩子的,竟然能将度掌控的这么好,难怪陛下放心将小殿下托付给她。
没理会宋简之,宜真和宋庸说着话,一路直接回了惠和院。
院门前,她止步。
“这个名字我不喜欢,换了吧。”她看向惠和院三字。
原本她忽视,想着早晚要离开,可现在得了陛下叮嘱,还不知道要在这襄台伯府住多久,既然如此,她何不让自己更顺心一些——
当然,最要紧的是宜真现在皇宠更盛。
有帝后撑腰,这些事她做起来底气十足。
“为何要——”
宋简之十分满意这个名字,正要问宜真,却见她停也不停,直接进去了。之后,那些跟着宜真一道回来的宫人在那位嬷嬷的吩咐下,利落的动作起来,显然是要马上就把匾额给拆下来。
他心中不由恼怒,只觉这一趟宜真自宫中出来,越发不将他放在眼中了。
宋简之按下心中不悦,不动声色抬步,留在伯府看家的有幸姑姑得了信,早就候在院中,等宜真回来,总是寡淡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个笑,行礼问安,之后一抬眼,不由惊讶。
“高嬷嬷好。”语气很是恭敬小心。
宋简之立即知道,这位嬷嬷只怕来历非比寻常。
他虽然早就猜到宜真这次救下皇后,会得陛下看重,越发恩宠,可等到如今直视眼前种种,心中还是不由复杂。
若当初没有表妹那桩事……
可现在后悔已晚,宜真待他显然已经没有情意,宋简之再多的心思,也只能抱着遗憾和懊悔,将之牢牢压下,而后徐徐图之。
考教了一番宋庸,宜真叫来宫人,将早就选好的人手分出两人,让他带回去,以后这两人就专门负责照顾他。
又跟他说了高嬷嬷,这才让他回去。
宋简之在屋内不走,试图与宜真说些什么。
宜真听了阿竹禀报,侧眸看了他一眼。
“蔡家表姑娘的婚事,婆母准备的如何?”她直言道。
宋简之心中隐约的不妙预感立即变得明显起来。
若说刚刚惠和院匾额一事,他只是隐约有些感觉,那现在则直接沉了心。
宜真的厌恶跟以前相比,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这说明,她底气更足。
可即使知道,亲耳听着宜真问起这件事,宋简之心中还是不由升起不悦。
一为这件事,更多的则是为宜真表现出的意思——
她是故意气他,存了心要打发他走。
“你该去问母亲。”他道,话出口才觉冷硬,宋简之胸腔起伏,暗恼他还是没能克制住。
明明早就想好面对宜真时要稳住,但他总是不由自主就会失态。
“若婆母寻不到合适的人家,我也可代为帮忙。”宜真噙着笑,捏着帕子抖了抖,道,“左右,我也认识一些人,想必定然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最后五个字,她一字一顿,说的意味深长。
“劳烦夫人费心了。”
宜真笑眼看向宋简之,看他搭在身旁的手骤然收紧,青筋鼓起,又看他面色不变,慢慢开口,如此道来。
她心中忽然畅快极了。
“好了,伯爷请自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宋简之脸颊微紧,强撑着安慰几句,起身离开。
宜真垂眸,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这会儿是上午,几个丫鬟忙忙碌碌的收拾着。院中春光正好,玉兰新开,她得了兴,往院中去赏花。
有幸姑姑跟在她身后,一一禀报起她入宫这段时日,伯府中的事情。
倒也没什么大事,刚开始的时候廖氏还想着收回管家权,只是被有幸姑姑应付了过去,等到宫中的消息传出来,廖氏母子一个赛一个的老实了下来。
之后这些时日,一直都平安无事。
在此之外,只一件事,有幸注意着宜真的反应,道,“上元节那夜,蔡家表姑娘又来了,在书房闹出不小的动静,很是哭闹了一番。”
宜真细眉微动,毫不奇怪。
“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宋简之,自然要想尽办法。”
“可男人……”宜真话未说尽,只是带着轻嘲的呵笑了一声。
廖氏的母家当初也算一方豪富,只是在战乱中已经毁去大半,如今早已没落,若非如此,蔡静姝也不会被养在廖氏膝下。
蔡静姝嫁过一次,后来守寡归家,膝下无子,然后就不明不白的和宋简之搅合到一起去,直到如今,她已经二十六岁了。
韶华易逝,她只剩下宋简之。
可宋简之当初无胆抗衡长辈,又不敢违逆圣旨,最后还因为满腔不甘迁怒于她。
这样一个人,若顺境还好,可但凡遇到点事,又岂是能依靠的住的。
宜真早就已经看透了。
“姑姑,你们说,我给蔡静姝,寻一个什么样的夫家好呢?”
宜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