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弘儿那个孩子还活着,现在应该也已经这个年岁了吧。”皇后叹息。
当初那场动乱,太子妃母子俱亡,皇后都是亲眼看见了的,因此她也只是感叹了一句,并未多想,之后在皇上的安抚下,慢慢就睡着了。
但听闻她这句话后,皇帝却是半夜无眠。
太子那个儿子被护卫换掉,可能还活着这件事,只有皇帝和太子知道。
一是因为那是国家刚定,还有危机,担心泄露出去反倒引来了危机。二则是负责换孩子的护卫在当时已经遇袭身亡,谁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否还活着,又被放在了何处,万一出了意外,只会白高兴一场。
当时皇帝虽然难过,却并未太在意,只心中想着,之后再为太子择嘉妇,生儿育女,可谁知太子竟死在刺杀之中,一儿半女都未曾留下。
之后他也曾让人暗查那个时间生下的孩子,但无根无据,这些年下来,也一无所获。
襄台伯府那个孩子,似乎就是动乱之时诞下。
说不定……
皇帝心中微动,夤夜起身,叫来秘卫,一番吩咐下去。
现成的法子,太医们经过一番调试,很快就配出了解药。
皇后服下,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是沉甸甸的身子似乎轻快了些。
另一边,昌坚和孙望联手,开始严查。
坤宁宫里外被换了一个遍,最终查出毒素被涂在一枚印信上——
太子印信。
已逝太子留下的东西,上面篆刻了太子的名字,皇后异常珍视,几乎每天都会看上一看。
查到这里,陛下可谓震怒,便是皇后,也展露出了怒火。
幕后之人如此算计,是捏准了皇后的爱子之心,心爱的唯一儿子留下的东西,被人抹上毒素用来害皇后,这是在诛心!
京都之中,瞬间风声鹤唳。
宜真进殿之时,皇后正摩挲着手中的印信出神,不复之前的从容,眉间微冷。
吉祥小心看了眼宜真,得了她从容回视,才轻声禀报,“娘娘,宋夫人到了。”
“宜真来了,来,坐。”
皇后这才回神,小心将印信放在旁边的锦盒内,微微笑道。
若原本皇后对宜真只是喜爱,那现在简直可以说是亲昵了。
她深知宜真揭穿这件事冒了何等大的风险,用了怎么样的决心,心中感动,原本的三分喜爱,立时便涨到了十分。
宜真笑着过去,行礼过后,被皇后拉着坐下。
“娘娘可好些了?”她问。
太医们早早就配置出了解药,这些时日皇后一直在用,因为中毒太深,若要彻底的解毒,需得连续服用三个月的药才行。
只是宜真瞧着,皇后虽然情绪低落,但精神却好了不少。
“感觉轻快了些。”皇后笑道,抚着宜真的手问起她来。
宜真一一说起,温柔小意,终于哄得皇后笑颜渐盛。
“你有心了。”聊了好一会儿,觉得心中轻松多了,皇后甚至宜真这样是是有意哄她高兴,不由轻叹,又拿起了那枚印信。
“这是……”这句话不好接,宜真看着那印信,心中微动,直接问了起来。
皇后笑笑,让宜真看了眼。
“这是太子留下的印信。”她说。
宜真飞快思索了一番,若有人跟她提及早逝的生母,她是很愿意多聊一聊的。
不为别的,只为还有人记得她。
皇后应当也是如此。
“我懂事的晚,不怎么记得太子的事,只是道听途说,不知娘娘可否为我说说?”
皇后摩挲着,没急着说,而是反问,“道听途说?都说了些什么?”
宜真便就一一道来,自然都是好话。
道太子聪慧沉稳,英明仁厚,有天子之风。
当然,更多的是惋惜其早逝……
这就不必说给皇后听了。
皇后听得认真。
虽然是与宫中众人一样的说辞,甚至还稍有逊色,但她还是想听,想多听听外面的人是怎么说她的儿子的。
她唯一的儿子。
好一会儿,皇后才微微笑起。
她知道宜真话中有掩饰,可这已经够了,知道还有很多人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已经很好了。
“他啊,从小就懂事。”
皇后说着,忽然就落了泪。
女官们一惊,正要上前哄劝,就见宜真微微摇头。
“太子自然是极好的。”
皇后任由眼泪滑落,边说着太子幼时的事。
这些事情她憋了太久太久了,她与陛下说过几次,最后往往都是两人一起难过,后来她就也不说了。但她就是难过,难过的只是想起,就眼睛酸涩。
如今,她想痛痛快快的说一说,哭一哭。
宜真安静倾听,不时附和安慰一句。
在皇后的口中,太子温和敦厚,却又不失手段聪慧,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孩子。
说到最后太子逝时,皇后反倒没再流泪了。
大概是泪早已经流干了。
“是我们母子的缘分不够,只希望下一世,他能好好的。”
生死轮回,鬼神之说。
这个道理大部分人都知道,可人到绝境之时,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希望。这是心神的寄托。
宜真小心扶住皇后,唤了声娘娘,微微笑道,“娘娘,太子若在,必不想让您如此伤神悲痛。”
这些话,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对皇后说过。
可她听不进去,但现在不知是刚才说了太多的缘故,还是如何,眼下心中竟然有所触动。
“佛说,生死轮回,善修功德。太子说不定正看着您呢。”
皇后看向宜真。
宜真笑道,“娘娘多行善事,上苍可见,定会垂怜。总比现在这样,整日伤神悲痛来的好,您说是吗?”
“……是啊。”皇后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笑道。
悲伤除了让她难过外,不能带来任何改变,只会让人不开心。既然如此,何妨如宜真所说,多做些好事。
“你这孩子,倒是生了一张巧嘴。”皇后笑开,拉着宜真的手夸赞。
宜真忙道,“我可不怎么会说话,刚才言语,皆是出自真心。娘娘可莫要这般说,传出去,别人信了可怎么好?”
皇后被逗得又笑,倒很是赞同。
宜真的确不是如何嘴甜的性子,只是性子温和,徐徐如水,很能宽慰人。
眼见着将皇后哄得高兴了,宜真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便就告退了。
离了坤宁宫,没走多远,她就瞧见了禁军统领昌坚。
“昌大人,劳您久候。”宜真见礼,歉意道。
其实刚才是昌坚先找的宜真,说是有话要问,只是当时正好吉祥来找,因着娘娘心情不好,想让宜真过去宽慰一二。
当然,她们并没报太大期望,但总也要试试。皇后重视喜爱宜真,她说的话,应当能听进去一二。
听闻与皇后有关,昌坚忙说他等等无碍。
这一等,就到了现在,不过他也不急。
“夫人客气,无碍。”宜真被帝后看重,纵使昌坚也不敢小视,忙半侧过身,未受她的礼数。
“不知大人寻我,何事?”
对于此等天子近臣,宜真有意打好关系,没有拖延,开门见山直接问。
昌坚就也直接说了,道,“我手下的人查出,夫人手中的医书曾遭损毁,您也暗查过一二。”
宜真细眉微动,心道果然。
昌坚会查到这里,她并不奇怪,甚至还觉得对方来问的有些晚了。
还是说……他已经查出了端倪,今日来寻她,只是想确定什么?
宜真可不信,禁军此等天子近卫,只有这点能力。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宜真道,语带喟叹。
“正是此事,还望夫人能为我解惑。”
之后,她表现出了些许迟疑,捏着帕子的手收紧,好一会儿,昌坚见状,也未曾催促,终等到宜真开口。
宜真踱步,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而后说,“大人,我的话,只是一家之言,还望您详查。”
“自然!”昌坚答得笃定。
“其实,刚拿到这些书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宜真从头开始,一一道来。
昌坚神情微动,为宜真的敏锐。
“我手底下没多少能用的人,也不敢再查下去,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宜真最后道。
一切与昌坚查出来的一般无二,他将审视藏在眼底,看着眼前温柔从容的女子,一时竟无法分辨,她刚才种种表现,是一无所觉,还是刻意如此。
“医书之事发生后,我便有所察觉,只是,到底事关我的母家,我也不好多言。”宜真苦笑一声,道,“我稍后便去向陛下与娘娘请罪。”
昌坚不好再说什么,心中不由有些怜惜。
自古忠孝难两全,眼前这位年少的伯夫人选择了忠,却也不好放弃孝。他倒是有些了解她的为难。
“劳烦夫人了。”他只道。
宜真送走这位大权在握的禁军统领,转身就去了皇后处,行大礼请罪,皇后体谅她的难处,并未怪罪,便是陛下,虽心中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
为天子者,自然希望治下臣民事事皆向着天子。
可若臣民真的抛却了仁孝礼仪,毫不顾忌一味媚上,天子也不一定会欢喜。
世事如此,人心如此。
宜真早已过了对人心人性渴求的时候,便就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依然恭敬侍候皇后。
宜真在宫中一住就是半个月。
禁军和内监严查,最后矛头直指晋王。
晋王是什么人,宫中德妃所出,陛下二子,在太子去后,是当之无愧的长子。
立嫡立长,眼下嫡出的太子早逝,晋王这个长子得了不少支持者,这些年在朝野之中的呼声很高。
德妃被幽禁,晋王府查封,陛下亲审晋王——
那日殿内发生了什么,宜真不知,但她能猜到。
晋王眼下占长,只差一个嫡出的名头。他敢朝皇后下手,只怕是打着让德妃上位的主意——
但长宁长公主府,到底是怎么掺和到这件事里的?陛下又会如何处罚?
宜真心有疑虑。
晋王被贬为庶人,终身幽禁府中。
为这场轰动京城的大案划下了结局。
宜真略等了等,没有等到对长宁长公主府的处罚,甚至都未曾提及。
“宜真,这次皇后之事多亏了你,这样大的功劳,你想要什么赏赐?”料理完了人,皇帝这才抽出手,叫来宜真,温和的问。
宜真心中一动,霎时心跳如擂。
她最想做的自然是……和离。
宜真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甚至可以说冲动的做下了决定。
她跪地行了个大礼,恳求道,“宜真所为,皆为忠君,不敢居功。然陛下赏赐,亦不敢推辞。我与襄台伯有缘无分,琴瑟不调。请陛下赐我与襄台伯和离。”
陛下没有说话,寂静的大殿中,宜真的呼吸不由变得急促,紧张的等待陛下的回复。
“不行。”陛下说。
巨大的失望倾泻而下,瞬间将宜真淹没,她急切的,下意识想抬眼,却又忍住。
“陛下……”她声音轻颤,到底有些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