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我就说,前些年皇后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忧思成疾了!”这时,皇帝开口,声音冷沉,初时还好,可随着话语开口,怒火渐炽,骇得的众人一颤。
“陛下,说好了不能急着发怒的。”
皇后上前,搭住陛下的手,温声劝说。
皇帝抬手扶住皇后的肩,冷厉的眼神变得柔和。
“朕不急。”他说。
天子的怒火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收敛了起来,可越是如此,宜真越是心惊。
怒火这种东西,越是压抑,等爆发出来的时候,就越是惊人。
“昌坚,去,给我封住太医院,严守后宫,查。”皇帝平静道。
侍立在侧的禁军统领昌坚立即拱手领命。
“是,陛下。”
“孙望,你也去。”皇帝将手中的医术交给身边的太监总管孙望,孙望忙小心翼翼接过。
垂眸扫了一眼,孙望霎时心惊肉跳。
这京都,要变天了。
他心道。
昌坚不敢耽搁,他叮嘱了一番留在陛下身边的禁军后,立即率人离开,前往后宫。
“孙公公,那医书到底写了什么?”
下了城门后,昌坚看向一连肃容跟在身侧的孙望,这才开口问道。
孙望没有说话,他此事还在余惊之中,犹不能定心,只是小心将医书递给了昌坚。
昌坚接过看了眼,当即抽了口气。
“若是真的,只怕要血流成河了。”他道。
孙望默默点头。
若将天下了解陛下的人排行,除却皇后外,孙望和昌坚绝对名列前茅。
陛下与皇后是患难夫妻,一路扶持到今日,在陛下心中,除却皇位,皇后绝对是最要紧的那个存在。
之前皇后身体渐差,陛下心中本来就不喜。
若真的只是心病也就还罢了,如果这医书记载被查出是真的,陛下定然会动雷霆之怒。
到时候……
还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
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灯会是看不下去了,皇上一声吩咐,便要回了后宫。
陛下亲昵扶住皇后的肩膀,宜真便就乖觉后退一步,跟在皇后身后。
皇后笑着回首,叮嘱宜真最近就在宫中住下。
宜真自然听命。
她很清楚,若无事还好,若有事,无疑掀起了滔天巨浪,之后很长一段时日,怕是京中都不得安生了。
禁军在前开路,护住四周。
宜真一直急跳的心这是才慢慢恢复,走出好几步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四下一看,就看到了被禁军拦在外面的宋庸。
“娘娘,我今日是带了孩子来的,能否容我叮嘱他几句话?”
宜真的心不自觉的又跳了起来。
若论对太子的印象,自然是帝后记得最深刻,作为亲生的父子,宋庸与太子自然会有相似,若能认出……
“就是那个你养在膝下的庶子?”皇后并未在意,说,“让人送他回去就是。”
宜真心下叹息,果然没那么容易,但还想再试一试。
“他近日读书习武,我怕我不盯着,他就松懈了。”
“你啊,就是心善。”皇后喜爱宜真,道,“让丫鬟去就行了。”
见状,宜真只好叫来阿竹,说了些叮嘱的话,无外乎就是让宋庸在读书习武上莫要懈怠。
阿竹认真听着,而后往宋庸而去。
皇后随意看了眼,目光微顿。
宋庸原本瘦削的脸在被宜真养了几个月后,很是长了些肉,但还是有些瘦。他的长相并不算如何精致,只是眉眼生的十分清晰,眉骨明显,眼窝较深,再加上挺直的鼻梁,五官轮廓分明,一眼可见将来的英气俊朗。
一身锦衣华服,金冠玉带,站在那里看向这边,小小年纪,却也稳重。
“这孩子你倒是养的不错。”皇后原本是不在意的,但等见了人,倒也觉得还不错,夸赞的话不由出口。
宜真笑笑,说,“是他懂事。”
“一点孩子的样都没有,整日跟个小大人似的。”
皇后笑了笑,宜真见她不准备再说下去,就也没再开口,只是垂眸时,眼神微动。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便未曾相认,也会不自觉的关注吗?
几句话的时间,宜真跟在皇后身后,已经越过了宋庸,往后宫去了。
宋庸站在那里,眼见着宜真向他微微颔首,听着耳边阿竹的话,眼中情绪闪动,轻轻嗯了一声。
“请阿竹姐姐代我向母亲请安,我会好生学习,定不懈怠。”
阿竹这才一笑,正要走,忽然想起,说,“大少爷此次回去,怕是不得安生,还需小心才是。”
宜真刚才侍候帝后身侧,种种动静旁人都注意着,眼见着天子发怒,想也知道京都要变天了,只是宜真被帝后留在宫中,她们无法打探,很有可能去找宋庸。
“多谢阿竹姐姐,我知道。”
宋庸微微点头,心下微动,不由好奇,刚才自己的嫡母,到底跟帝后说了什么?
几声叮嘱之后,阿竹匆匆追上宜真,宋庸在襄台伯府下人的侍候下,也欲离开,可谁知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往常不怎么理会他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一个较一个的亲切和蔼,试图从他口中问出与宜真有关的事情。
他虽早有预料,但在直面这一幕时,仍旧有些手忙脚乱,很废了一番功夫才总算得意脱身。
而这,只是个开始。
这一夜对京都好些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宫门紧闭,太医院被封,后宫严守,种种消息被有心人用各种方法探查到,上元佳节的繁华热闹之下,是无数的人心惶惶。
宫中灯火万千,辉煌尤胜外面的灯市。
天下能工巧匠尽数聚于皇城之中,用尽自己此生才学,只为能得陛下一眼。
但今日帝后却无心欣赏。
原本要去坤宁宫,但最后到的却是陛下的乾清宫。
那毒既然要就近接触,必然是在坤宁宫中,孙望已经命人严查了。
帝后回宫没多久,孙望就带着一众太医赶到,依次上前为皇后把脉。
还是什么都没把出。
陛下坐在皇后身侧,握着他的手,见此目光越发的冷。
太医院众人是被孙望匆匆带来,什么都没说,眼见陛下如此,顿时都心慌起来。
“验。”看着跪在殿中的一众太医,陛下没急着说什么,直接吩咐。
杂记中除却写了那毒的病症和来历外,还写了如何验的法子。
孙望早已经准备妥当,闻言立即捧了一盘褐色药粉,请太医院元首滴血,血液洇开,无事发生。
太医院众人见此,面色微变。
这似是验毒的法子。
孙望这才捧了玉盘上前,恭敬请罪后取皇后一滴血,滴进兑好的药粉中,鲜红的血珠稍稍滚动,便随之洇开,慢慢的,原本苦涩味道的褐色药粉开始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
“陛下!”孙望手一抖,慌忙跪地。
殿中人都抽了口气。
跪在地上的太医中,有几人脸色乍变。
“再验。”陛下下令。
孙望吸了口气,随意在殿中点了一个人,又取了一份药粉,滴血。
这次无异香。
殿中霎时静的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啪——
陛下拂袖,摔了机上的茶杯。
“这就是你们说的皇后只是心病,这就是你们说的药石难医。朕要你们何用。”陛下说着豁然起身,唤道,“来人,把这些废物拉下去,统统处死!”
“陛下息怒!”太医院众人慌忙叩首。
“陛下!”皇后忙道,起身拉住皇上的手。
“您答应过我,不会急怒。”她轻声说。
“你不要劝我,”陛下虽在急怒之中,但对皇后说话时声音还是柔下三分,道,“这杂记总不会只有徐家才有,太医院大多都是医书传家,我就不信一个记载的都没有。”
“如此怠慢,朕未曾诛他们九族,已经是恩宽了。”
“只是从医,以后就不必了。”
陛下道,令众太医越发惊惧。
不许从医,这是要刨他们的根啊。
“陛下,能有徐家际遇的,终究是少数。总不能冤枉了无辜之人,不如让昌坚详查,而后再做处罚,如何?”皇后上前,抬手一下一下抚着陛下的背心,为他顺气,边温声劝说。
“不可!”
“陛下,臣妾的毒,也还需医道圣手来解,陛下便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皇后耐心的道,这般好一会儿,才总算将陛下的心意劝了回来。
宜真在一旁看着,心中微动。
一为帝后情谊,二为着两人相处的种种。
她与宋简之不睦,上辈子除却新婚那半个月的时候,而后两人一直相敬如宾,甚至随着时间推移,相处越发冷漠疏离,越来越多的争吵让宜真在面对宋简之的时候,不由的就会竖起全身的刺。
她已经忘了这般笑意温柔,言笑晏晏的相处是什么感觉了。
但莫名有点羡慕,有点向往。
因着皇后求情,太医院诸人算是免了死罪,全数被禁闭于太医院,等待详查,边为皇后解毒。
原本以为这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不少人已经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
直到他们看到那本杂记。
前人早有记载,眼下他们只需要照做就好,心下方才一松,后知后觉的品味到了那股复杂滋味。
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夜已深,宜真再次在宫中住了下来。
坤宁宫还在肃清,皇后宿在乾清宫,她被安顿到另一个殿中。
是夜,帝后梳洗之后,宫人全数退下,皇后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
“可是惊着了?”皇上握住她的手,轻声问。
“这点事倒还吓不到我。”皇后一笑,不以为意。
“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皇上便就安了心,转而肃声道。
皇后应了一声,有些走神。
“怎么了?”皇上察觉出来,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问。
“陛下,你看见宜真养着的那个孩子了吗?”不知为何,皇后总会想起那个孩子。
皇上当时也看了眼,只是刚好被人挡住,并未看清。
闻言便说没有。
“我当时看了眼。”皇后说着,不觉的反握住皇帝的手,微微用力。
皇上等皇后接着说,但她却迟迟未曾继续开口,这才问道,“怎么,那个孩子有何不妥?”
皇后再次回想,时光荏苒,许多事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是看着那个孩子的长相,总觉得熟悉。
她本不想提,可在皇上的追问之下,心中某种情绪蠢蠢欲动,终究没按捺住,微微一动,侧身向皇帝,说,“我总觉得,像看见了弘儿。”
皇帝骤然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