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上,叫了三回水。
彩芝值夜,平时大抵一次、两次,她以为皇上并非重欲之人,今天叫到第三次时,她还愣了愣。
她现在还想,或许是今日封后,且皇上在边疆多月,多了一次,却也寻常。
只是,娘娘好像哭了。
…
温热的床帐里,平安趴在床上,她咬着被子一角,低低抽泣,被欺负狠了,磨得受不住,又没办法摆脱,只好啪嗒啪嗒地落泪。
好不可怜可爱,惹人心疼。
裴诠眼角眉梢含着一缕慵懒,他慢慢擦掉她的泪,低声道:“好了。”
平安无力地推推他的手,他说了好多次“好了”,没一次真好。
不过这回,裴诠是真好了。
他连她带被子卷成小甜卷,便抱了起来。
平安缓缓抬起上眼睑,偷偷瞧他。
裴诠:“洗一下。”
来凤宫的布置,与静幽轩差别不大,连浴池也是,甚至来凤宫的浴池要更大,甫一踏入,氤氲水汽,雾霭腾腾,恍若来到仙界。
平安泡进热水,裴诠也跟着进来,他得扶着她,她现在娇得很,一个不慎可能就要跌进水里。
看着她小脸殷红,裴诠拿起一块布巾,帮她洗了起来。
平安也觉得浑身黏腻,洗洗是好的。
她靠在裴诠身上,抬了抬柔软无力的手,忽的,小声问:“怎么和画里全一样了?”
平安不是不懂,那些避火图里,画得很清楚,不过以前,裴诠都适可而止。
直到今天,原先这句话应该在个把时辰前,就得在床帐里问了,但她那时脑海乱成一锅浆糊。
裴诠擦着她的肚子:“不好吗?”
平安的目光,犹如水上晃荡的波纹,闪烁游移一瞬。
比起已经以前那种欢愉,被裴诠的气息深深浸染的感觉,让人失控,顾此失彼。
她扑闪着睫毛,没有回答。
裴诠喉中发出短促的一声笑,他倒是做了回好人,没有继续欺负她,只是替她说:“那就是好。”
平安:“啊。”
裴诠垂眸,若有所思,又说:“因为,你喜欢力气大的。”
是能把她顶起来的劲儿。
平安感觉整个人都烫得不行,她闭上眼睛,靠在他肩膀上装睡。
她以后,再也不说他力气大了。
…
和去年的二月初一不同,这回裴诠不是那个从没伺候过人的王公贵族,他好好地,仔细地给平安清理检查。
到底肿了,上了点药。
只是,指尖擦过她肌肤一瞬,都犹如火石相撞,噼里啪啦的火花。
烧得人慌。
裴诠喉结轻轻一动,见她困倦得睁不开眼,他亲了亲她,终究没再做什么。
回到房中,他找出那方皱巴巴的白色手帕,上面点染了新鲜的,赤红。
去年那方他划破手指染血的手帕,给了元太后,而如今这方手帕,是他的,只属于他。
他披着衣裳,打开一个暗盒,里面有两捆绑在一起的黑发。
将手帕放进去,锁了起来。
…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巳时。
外头天色大亮,干燥又温暖,平安似有所感,慢慢睁开眼睛。
今天还要见太后,她爬了起来。
一旁,裴诠把她按下去:“让人去跟太后说了,中午再去。”
能继续睡觉,平安当然开心,眉眼弯弯:“哦。”
裴诠看着她,她红唇娇润,还有一点红肿,偏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昨晚哭得多可怜,现在又水盈盈地望着他。
他从床上起来,放下奏折,在一旁洗漱架的铜盆里,好好洗过手,拿起一罐药膏。
药,还是得上的。
……
…
如今的后宫,是大盛开国以来,最简单的。
万宣帝的妃嫔不算多,不超过五个手指头,先帝的妃嫔多一点,但大部分已老死病死,留到现在的,只那么几人。
剩下有位份的太妃娘娘们偏居一隅,不问世事。
公主只有一位今年刚满十五的八公主,去年已出宫建府,等三年后出孝,招驸马。
于是,宫里的主子,也就帝后与太后。
元太后熬了二十年才有今天,她原先在佛法里,寻求慰藉,如今掌管六宫,忙得不亦乐乎,也就放下佛法,吃起肉菜。
这般能灵活变通之人,骨子里不是个规矩森严的,不然,也不会脱口让平安自称“我”。
因此在今早,来凤宫来人,道是帝后还没备好,要等午膳时候再过来,她没怎么不悦。
只是,想也知道,应是皇后起不来。
元太后说:“虽说睡过头是不该,不过,皇后年纪小,觉多也正常。”
庞嬷嬷心想,元太后在十七岁这个年纪,已经进宫,夙兴夜寐。
那时候的后宫,虽然人很多,但明争暗斗,没一刻安宁,如今人少了,帝后来问好吃饭,竟像是一家子,也没那么大规矩。
元太后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且封后大典刚过,因此,还没想过给后宫加新人。
不过太后不急,有人急了,自是朝中大臣。
暂不说里头的利益纠葛,他们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子嗣匮乏,会再度动摇大盛根基。
废太子裴数与陛下之争,也是因废太子无所出,而这三十年,皇家子嗣着实稀薄,须得开枝散叶。
当然,从潜邸时期,帝后关系就非比寻常,听说皇帝在边疆那一年,写给皇后的信,又多又厚。
他们多少人,都没资格收皇帝的亲笔信。
加之皇帝十分年轻,掌管三军,手段强势,非万宣帝那般仁厚,所以就算利益再诱人,礼部老臣们再想进谏,也得先掂量掂量,这个时候好不好开口。
谁也不想因这种事,得罪新帝。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家中夫人,进宫试探一下。
二月初七,薛家办喜事,薛三姑娘成亲。
朝廷官员想往后宫塞人,本质会侵害薛家的利益,谁也没傻得去知会薛家,正好这日,薛家繁忙,不会注意到一些动向。
于是,礼部龚尚书夫人乔夫人,朝宫里递宫牌。
不多时,那内侍回绝:“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劳夫人请回。”
这一听就是推脱,乔夫人心内嘀咕,该不会猜到她的目的,下她的威风吧?
虽说皇后在薛家当二姑娘时,乔夫人知道她是个厚道的,但皇后如今身边的宫女嬷嬷,听说都是皇帝筛过的。
那些宫人,一个个嘴巴很严,忠心耿耿,为了主子,定不愿让后宫在这时候进新人。
想到这层,乔夫人难免懊恼,看来下次不能找皇后娘娘了。
…
薛家。
不比从前,如今薛家办宴,是门庭若市,宾客往来,不清楚的,还以为是薛镐娶媳妇,而不是薛常安出嫁。
薛镐也终于养好了身体。
他在宫变时候受了重伤,被勒令静养,如今一个多月,他被圈在家里都快发霉了,趁着妹妹大喜,他要去找张大壮散心,了解禁卫军如今的情况。
他不在的时候,是张大壮暂管禁卫军。
意外的是,小片刻后,张大壮找来亲兵打发他,那亲兵带话:“我家将军今日有要事,改日再聚。”
薛镐:“什么要事?”
亲兵挠挠头:“他没跟我说。”
薛镐打发了人,他也不扫兴,毕竟今日是三妹妹出嫁,他站在廊下揣着手,不由想起二妹妹出嫁那日,心中感慨。
不知道平安在宫里,现在怎么样。
那张大壮亲兵回去后,问蹲守永安街后巷墙角的张大壮:“将军,咱们为啥不跟薛统领说咱们是在保护……”
张大壮:“我抢了他的职责,说出去,他定要削我!”
但这事,他也不想让给薛镐做,他俩是要好,但对于平安到底是薛家妹妹,还是张家妹妹,两人谁也不服谁。
现在,他比薛镐,又要多了一项倚仗。
张大壮抬眼,看了下公府高高的墙壁,他搓搓手——
这真是太刺激了!
…
公府内。
薛常安一个大早就梳妆完毕,大家正忙着,红叶忽的说:“奇怪,谁拿了灶台上的菱粉糕啊,少了一块。”
另一个丫鬟道:“大抵是刚刚数错了。”
红叶没有多想,此时还有很多要忙呢。
只是没多久,她发现,菱粉糕又少了一块,红叶愁眉苦脸的,那菱粉糕是祭婚姻神,保三姑娘在夫家来日顺遂的。
到底是谁吃了?
她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被薛常安一眼瞧出来,她只好如实说了:“那可是供神的,到底谁这么馋嘴。”
薛常安无所谓,王姨娘信佛,不也一辈子画地为牢。
她道:“谁饿了,谁拿去吃就是。”
红叶:“唉,真是怪了。”
她还兀自喃喃,薛常安心绪却已经飘远。
不一会儿,红叶被叫走,全福夫人也去见冯夫人了。
目下这空隙,该是家中姊妹来道别的时候,不过,薛常安之后,家中就没有小孩了。
而且,平安在宫里,不可能来公府,薛静安虽然可以来公府,不过她要是真来了,薛常安还要说声晦气,两人都清楚。
因此,薛常安枯坐着。
她突的想起生母王姨娘,如今她嫁得好,大哥也娶了媳妇,在家好好读书,不知她到如今,能不能有所放心。
又想起元籍,那个男人,是很可以的了,但她拿水浇过他,还能维护住自己温柔的样子么。
不管如何,都得试试。
漫无目的,薛常安再想回了平安。
不久前,平安赐给薛家龙凤纹宫牌,代表薛家女眷可以自由出入内宫,但,薛家有自知之明,不会轻易使用。
如果二姐姐还是王妃,这时候,应该会在吧。
但是是皇后,到底身份不同了。
薛常安心想,她早就知道,自己做姑娘的最后时刻,只能在沉默里度过,平安回来前的这种时候,还少么。
所以,她一点都不落寞,一点都不孤独。
她低头,咬住嘴唇,攥着手指。
突然,隔断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薛常安回过神。
她愣了愣,仔细听,像是衣裳摩挲的声音,谁会在这时候,这么鬼鬼祟祟地行走?莫不是听雨阁里遭贼了?
她立刻屏住呼吸,抄起瓷枕:“是谁在那?”
下一刻,隔断后,露出一张明媚的小脸。
薛常安手上瓷枕掉到地上,她缓缓瞪大眼睛。
只看平安扎着双环髻,两侧垂着红绸带,她穿着一套桃粉色的袄裙,像是一只漂亮的小花妖,
近了瞧,她姿容昳丽,顾盼生辉,眉目轻灵明澈,干净如昔,鲜活得像是从来没有出嫁过,唇角还沾着一点菱粉糕粉屑。
见薛常安不说话,她压着声音,气息缓和轻柔:“是我,二姐姐呀。”
她拿着一块菱粉糕,递到薛常安手里:“这个好吃,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