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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元年初春,冬寒褪得早,一月下旬下了本年最后一场雪,眼看着,就要进入二月。
二月头件大事,就是封后大典,新帝每日过问,可谓重视。
礼部各级衙署紧锣密鼓,从早忙到晚,生怕出一点差错,失了帝心。
新后和张太后当年不一样,当年张太后上京,基本没亲眷,新后有一家子兄弟姊妹,封后大典中,礼仪不可慢待。
于是,礼部龚尚书携宫人,亲自登薛家的门。
要龚尚书说,薛家真是有福之家:秦老太君身子弱,不久前听说要不好,却挨过冬天,迎来新的一年;薛瀚一跃成为国丈,依然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薛家后生本以为没一个出息的,如今薛二跻身禁卫军统领,姑娘们也争气,作风正,腰杆子硬,更别说出了个皇后娘娘。
薛家富贵,可再延三代。
龚尚书看看薛家,再对比自家的糟心事,从前可以拿“京城中世家都如此”来自我宽慰,如今有个薛家,却不能了。
当天,薛家关起家门,冯夫人把各管事、小厮、丫鬟通通叫来,因封后大典在即,仆役们与有荣焉,满脸春风。
冯夫人坐在上首,盯着他们,拉下脸道:“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咱家的身份,不一样了。”
“但是在外面,薛家代表皇后娘娘的脸面,你们任何人绝不能打着娘娘的名号,嚣张跋扈、强占田地、欺男霸女。”
“若有人敢这么做,不怪我和老爷不讲情面,扭送官府是小事,掉了命才不值当。”
一顿敲打,本有些心飘了的人,连忙低下头,喏喏。
冯夫人又说:“你们相互盯着,谁敢这么做,只管来揭发,一旦查到如实,揭发者赏一百两。”
一百两!众人心中一震,又应:“是。”
约束完仆役,冯夫人又发银子庆贺,如此恩威并施,薛铸媳妇宋知雅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头同薛铸提起。
薛铸感慨:“原来是这种时候,才该要低调谦虚。”
自然,薛铸要学的还有许多,如今他家飞黄腾达,原先新山书院的同窗纷纷邀他,他闭门不见,只说要读书,省得被做局。
诚如冯夫人所言,平安既成了皇后,薛家是要做平安的倚仗,不能反拖累她。
林家那边,薛静安也一样警醒丫鬟,勿要张狂。
林家夫人高兴,不止因为林家站对了队伍,还因为薛静安。
她叮嘱林政:“你媳妇是个正派的,当时逆党要抓你岳母,是你媳妇站出来担事。所以,一切按你媳妇步调准没错。”
二月里,除了封后大典,薛常安也要成婚了。
元籍是很不错,但因前头那两回,她心里总是不踏实,托人送去她绣的青竹纹手帕,也算一个小小试探。
没多久,红叶空着手回来,道:“元大爷说,他不用手帕的。”
薛常安:“那手帕呢。”
红叶一愣:“对啊,怎么不还给我们?该不会被他丢了吧?”
薛常安:“……”
…
却说元籍按旬进宫,给元太后请安,元太后问他婚礼,元籍道:“托姑母牵线,姨母操办,都筹备好了。”
端茶的宫女悄悄瞧元籍。
新帝俊美非常,但对宫女们不假辞色,经伏锦提醒,多少宫女断了那条心,而元籍是元太后的侄儿,也生得高大英气,因有从龙之功,接管了京畿三卫,前途无量。
那宫女一不留神,茶水溅到元籍袖子上。
庞嬷嬷不快,斥那宫女:“这般粗手粗脚,还不去拿帕子?”
元籍:“不妨事。”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青竹纹手帕,展开,擦擦袖子,又好好地收了起来。
封后大典在即,元太后要协理六宫,元籍没有多待,他离开后,元太后想了想,还是让人去请平安来议事。
等待的时候,她抬手,按按太阳穴,对庞嬷嬷道:“新帝登基,新朝刚立,我许久没清闲过了。”
庞嬷嬷笑道:“娘娘辛劳。”
其实,庞嬷嬷最知道,元太后就是甜中抱怨。
过去那是没办法,她们主仆身份尴尬,行事甚是低调,只能选择伴青灯古佛,却不代表真打算一辈子这样。
如今新朝焕新,元太后管后宫,别提有多兴奋。
自然,这也是皇帝默许,皇后娘娘也没有揽权的野望,全了元太后的心,是各取所需。
不多时,外头丫鬟来报:“皇后娘娘到。”
平安跨入宫中,她一身蹙金彩绣百鸟裙裳,眉眼昳丽,双眸如一泓泉水,纯澈清晰。
元太后见过她婚前与豫王妃的时候,依然惊于她的光彩,撇开旁的不说,儿媳妇长得这般好,养眼又舒心。
见过礼,元太后赐座,与平安讲起大典的冠服:“明日的冠服,要穿玉腰带。”
按礼制,皇后冠服有两种腰带,一种碧玉,一种镶金,这二者都贵气,但玉多了一个“重”字,所谓“贵重”兼得,皇家行事从来如此。
元太后年轻时无缘封后,因此,让她办大典,她定要尽善尽美。
所以,玉带重,是没办法的,只好提前知会平安。
平安点头,没有反对。
许是平安听得太认真,元太后忍不住多说了点:“这般配下来,明日的冠服,会很重,你得做好准备。”
平安缓声说:“臣妾知道了。”
元太后一愣,这一声“臣妾”,无端把平安自己叫老了十岁,总觉着她和这两个字,不太合适。
不由的,元太后道:“没有旁人,称‘我’就是。”
平安大大方方道:“好。”
元太后说完,心内也犯嘀咕,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儿媳归儿媳,客客气气的就行,如今这么说,倒亲昵过头了。
罢了,话是自己说的,收不回的。
没有旁的事,元太后想请平安回去,庞嬷嬷却说:“娘娘,小厨房上做了石榴糕,可要请皇后娘娘品尝?”
听到“石榴糕”三字,平安抬眸,水亮亮的眼眸,看着元太后。
她很喜欢吃石榴糕。
元太后不至于不给她吃,笑了笑:“去端来给皇后。”
宫女端起两碟石榴糕,元太后和平安各一碟,平安捻起一块,一口口地咬。
甜滋滋的,糯香十足,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吃得真香。
元太后一直看着,庞嬷嬷对元太后说:“小厨房里,还有莲子饼、芙蓉糕、奶皮酥、梅花糕,要不,都给娘娘试试?”
元太后如今身份不一般,小厨房里,不会只备石榴糕,其余的,平安还没吃过。
听到这一连串糕点,她又朝元太后看去。
元太后心想,到底是孩子口味,她吩咐:“都端上来。”
不多时,那热气腾腾的糕点端上来,平安拿起奶皮酥,怕碎屑掉落,她一手接着,一边认真吃起来。
元太后越看越香,她心神一松,对平安说:“试试芙蓉糕。”
平安拿起芙蓉糕。
元太后:“试试梅花糕。”
平安拿起梅花糕。
……
不知不觉间,等元太后反应过来时,平安已经吃了几碟子糕点,她低头,轻轻捂了下肚子:“我饱了。”
元太后:“……”
正这时,外头太监报到:“皇上吉祥。”
到了传午膳时候,裴诠在青璃宫没见到人,来接平安回去。
甫一走进太寿宫正殿,他嗅到一股甜腻的糕饼香气,他看了眼平安位子旁的桌子,空了四个碟子,一碟糕饼至少会放四个。
再看平安,她双手捧着一杯茶水润喉,两眼茫然,一副吃饱后放空的样子。
看到裴诠,她站起来,轻轻地:“嗝。”
元太后:“咳咳。”
裴诠眉头微蹙,语气难得微沉,道:“母后,日后莫要让皇后饭前吃这么多。”
元太后应道:“好。”
帝后离开后,元太后嗅着空气中的糕点香气,还没缓过来。
她有几分无地自容,自己亲眼看着这孩子吃的,看她吃得香,就投喂上瘾了,只怕她中午没法吃好。
许是自己没做好,元太后不由一直想着平安。
其实平安吃得再多,她力气也没那么大,元太后明白这点,才会反复强调,明日冠服贵重。
虽然自己事先和她打过招呼,可这孩子,太实诚,不会耍滑,真让她绑着一条重重的玉带一整天,可不把她压坏了?
再者,元太后读了那么多年佛经,脸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若不舒服,这脸面也是累赘,所以,镶金腰带已经够了。
于是,她叫庞嬷嬷:“那皇后冠服玉腰带,换成镶金的。”
庞嬷嬷忍着笑,应了声:“是。”
实则打一开始,她就猜太后娘娘终究心疼着皇后,不忍心用过重的腰带。
只是,太后娘娘至今自己都没发觉。
因为在久居深宫二十年,身边往来都是老面孔,太后娘娘对如何建立一段新的情谊,都迟钝了。
…
另一边,裴诠把平安带回青璃宫。
他总觉得平安吃多了,但这时候让她再吃午膳,她也会吃一点。
以前他以为是平安喜欢吃东西,如今哪能不明白,这是她小时候那四年被饿狠了,现下是有多少,吃多少。
她对饱的感知,很慢,平时她吃饭慢,倒也没关系,就怕她吃喜欢的糕点,没个节制。
午膳自是不吃了,裴诠紧紧抿着唇,屏退左右。
思考着传不传太医,他把平安抱到腿上,一只手轻揉平安的肚子,问:“什么感觉?”
平安轻轻扭了下腰,缓缓的,她脸颊漫出一缕粉。
似有几分难为情,她附在他耳侧,轻声:“你在摸我的感觉。”
裴诠:“……”
他忽的松开唇,掐住她柔软的细腰,捏了一下,道:“现在呢。”
平安摇摇头。
她才不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