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诠气息一沉,语调低下去:“不好。”
他的薄唇没怎么动,这两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压抑着锐意。
平安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王爷和他房中挂着的老虎又一样了,凶巴巴的,好像啊呜一口,就能把她吞下腹。
既然商量不成,她是很好说话的,就点了下头:“好吧。”
裴诠:“……”
他忽的意识到,她大抵还不知道,他们之间不管她有没有准备好,早已绑在一起。
他想要的就只有她,换谁都不行,雪人更是无稽之谈,但对这场婚约,她好似认为是一场儿戏。
裴诠的目光迅速冷淡下来,像是浅浅日光下的冰晶,光泽幽冷,唇角下压几分。
不远处,刘公公疾步走来:“殿下,兴华殿的周公公求见。”
周公公是万宣帝的心腹太监之一。
裴诠淡淡地瞥了眼平安,没再说什么,沿着湖岸的小径离开。
少年离去的背影,肩背逐渐变宽,腰窄腿长,俊逸飒然,依然是那么好看,却冷冽而孤高,明明身边围着很多人,却好像他只有自己一人。
平安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如果让雪人陪他,他也会变成一个雪人。
雪人虽然可爱,但是也会融化。
豫王走了,彩芝也上前,对平安说:“姑娘在外面逛了挺久,湖边风大,快进屋取暖。”
平安轻轻“嗯”了一声。
她跟着彩芝转回屋中,遇上薛常安和红叶出来,薛常安问:“二姐姐,大哥没有喊你去么?”
彩芝替平安说:“我们没碰见大爷。”
薛常安皱眉,兄弟姊妹间谁叫谁去哪做什么,会把话头挑明白,可今日来喊薛常安的丫鬟只说前面有事。
再问的话,丫鬟又说不清楚。
薛常安向来心思缜密,不由猜测缘故,上回她们拿雪打了大哥,大哥总不至于专门留到今日训她吧?
可是,大哥又为什么专门叫她一人?
却听平安说:“那我也去。”
薛常安忸怩了一下,吭声:“嗯。”
几个姑娘又跨过垂花门,朝前院的厢房走去。
…
一刻钟前。
今天是薛家姑娘出嫁的日子,豫王却特意来了薛家,连薛瀚和冯夫人都难掩欢喜,薛铸更甚。
可一想到比起他,豫王应该更看中薛镐,他心中欢喜就减淡了,加之他在新山书院的同窗好友也来了几个,更让离开书院的薛铸郁郁不得志。
于是在妹妹的喜宴上,他借酒消愁。
薛铸喝得醉醺醺时,一个叫岳盛的同窗扶着他找一个僻静的厢房,说:“你大妹妹嫁得好,二妹妹又是钦定的王妃,天家的荣宠,这小妹婚事却还没定下来,你怎么看?”
薛铸醉了,还是说:“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不是我该管的。”
岳盛:“怎么就不是了,长兄如父,你可是她们的兄长,当然能管。”
谈及“长兄”,前不久薛铸才被妹妹们拿雪打过,当时他气急败坏,可后来才知道,姊妹们是在和他玩雪。
薛铸从没有和弟弟、姊妹们玩过雪。
薛铸如今想来,三个妹妹很高兴,显得当时生气的自己没半分气度,如果是薛镐,定会和妹妹们互砸雪球。
什么长兄不长兄,他都要不如薛镐了。
薛铸有些烦躁,对岳盛说:“我家里的事,你怎么这么操心。”
岳盛脸色微变,从前他只要稍微捧一下薛铸的臭脚,薛铸便不分东西南北,干了蠢事也自豪。
如今他都这么说了,薛铸也醉着,却比清醒的时候还清醒,这都什么怪事!
岳盛心有不甘,终于把薛铸扶到僻静的厢房里,今日薛家嫁女,下人们都在忙,一路上倒没什么人瞧见。
躺在床上,薛铸愈发困顿,睡着了。
岳盛叫薛铸身边的小厮:“去把你家三姑娘叫来,她亲大哥有事找她。”
那小厮常年陪薛铸住新山书院,以为学子没有坏心眼,就托丫鬟去内院叫人了。
岳盛在厢房外踱步。
岳家一家把他供到举子,因朝廷不缺官员,他只能候补,费劲来新山书院深造,本为在京中觅得贤妻,才发现,他家要田产没田产,要铺子没铺子,京中人家瞧不上他。
渐渐的,他琢磨起同窗家的姊妹,当属薛家最好。
薛家是公侯之家,薛铸又和自己有交情,他若能娶到其中一个女子,定能平步青云,可他给薛瀚下拜帖,从无回音。
他不由恨起薛家势利,但再不动手,薛铸不去书院,就会和他渐渐断了往来。
听说薛三姑娘是庶出,还没定人家,他心思活泛,今日薛家忙乱,是最好钻空子的。
岳盛正琢磨着怎么做,转角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看廊下来了两个姑娘,她们容色鲜妍,各有千秋,一个清丽动人,笑语嫣然,另一个双眸盈盈,仙姿佚貌,恍若天上白玉京的仙子。
岳盛心头大热。
姑娘几个也怔住。
彩芝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乍然见到外男,不同于红叶,她上前一步,喝到:“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们公府?”
岳盛赶紧说:“我是薛家大爷的同窗,是你们家大爷有事……”
彩芝目光凌厉:“有什么事,让大爷自己来找我们说,青莲,红叶,把姑娘们带回去。”
青莲和红叶:“是。”
岳盛还没来得及瞧第二眼,两位姑娘就离开了,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怔了许久,忽的回过神,暗道坏了,便赶紧离开。
…
却说彩芝镇住了场子,薛常安也不傻,就明白了兄长的同窗的意图。
她知道自己打了何宝月,要在京中谋求好婚事有点难,可竟有这么个男人,敢打自己的主意,如果刚刚只有她和红叶去了呢?
她再聪明,也不过将将十五,从来只和姑娘们一处玩耍,怎么对付得过一个年过弱冠的青年?
后怕如潮,瞬间把薛常安淹没,她嘴唇褪色,手指冰凉,更觉寒风一股股往骨头缝里钻。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正六神无主之际,平安看着她,她眼底温润如玉,说:“找母亲。”
薛常安才发现,自己把心声说了出来。
平安的回答很对,这确实不是该她们解决的。
她定下心神,道:“好。”
到了春蘅院,一炷香后,冯夫人得空回来,见她们姊妹在隔间下象棋,她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是?”
彩芝和冯夫人去了外间,三言两语,将方才的事说出来。
一刹,冯夫人又惊又怒:“畜生玩意!”
她对庶女关爱不足,却从没苛待过,更不至于作践她们,如今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打国公府姑娘的主意!
她恨得牙痒痒:“去把老爷和薛铸给我找来!”
她又进了隔间,勉力攥起笑容,对平安和薛常安说:“今日家里嫁了你们大姐姐,你们也起得早,先好好去歇。”
平安点点头。
她和薛常安往外头走,平安想了想,说:“妹妹不喜欢他。”
薛常安越想越委屈,她死死咬着嘴唇,忍住哽咽,说:“不喜欢,那人真恶心,真恶心!”
薛常安的嘴里的恶心,是平安没有过的浓烈情绪,只是,对不喜欢的人,是连见一面都觉得厌烦,是绝不会去看第二眼。
原来是这样。
突的,平安感觉到,薛常安凉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到自己的手。
她回过神,看向薛常安,薛常安抬头看向别处,眼角还红红的。
很自然地,平安牵住薛常安的手。
薛常安低头,脸色微红,任由眼泪簌簌地掉,她想,姐姐的手,真暖和。
…
冯夫人交代下去,前院,薛铸的小厮承认是岳盛让他喊人的。
等了会儿,薛瀚先回春蘅院,听了原委,他解下腰带,沉默着。
又一会儿,薛铸醒了酒,匆匆来到春蘅院,乍然听说同窗对自家妹妹抱有非分之想,他呆怔住,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发梦。
冯夫人:“你被他哄骗得团团转,差点把你妹妹往火坑推!”
薛铸:“岳盛?他居然?”
薛瀚跳起来:“难不成还是你妹妹倒贴?”
薛瀚暴怒非常,将腰带往薛铸身上甩:“看看你那些好同窗!我早跟你说过你那么些同窗不是好玩意!”
薛铸方真正酒醒,又疼又后怕——
他从前竟然和那等人是同窗,还差点害了他妹妹!自己真真是,有眼无珠!
很快,公府派人出去找岳盛,就算岳盛没有得手,此事哪能就这么算了,可那岳盛早就骑马跑了。
岳盛敢这么做,也因为公府为了薛三姑娘的名声,不会大张旗鼓报去衙门,更没理由剥了他举子的功名。
这等贼人做龌龊之事,竟然如此光明正大。
薛镐得知消息,气得踹崩一张凳子,王啸几个禁卫军吓一大跳:“得,知道你平日里藏着力气了,别整我们啊!”
薛镐默默把椅子拿起来放好,他还是气不过,想了想,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京畿守备三卫之中的燕山卫。
…
岳盛见事情败露,不敢回新山书院,他在京郊赁个屋子,想等风头过去回去读书。
如果公府揪着这事不放,他不怕宣扬出去,鱼死网破,谅那三姑娘从此别想嫁人了,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腊月天寒地冻,夜深人静时,岳盛回想那天见到的两个姑娘,应该都是薛家的,大姑娘刚出嫁,那就是二姑娘,和三姑娘。
薛家真会养女孩,一个个都那么漂亮,岳盛只恨那个丫鬟眼睛厉害,坏了他的机会。
他唉声叹气,突的有人踹院门,他出去才刚开门,迎面就是一脚,将他踹翻!
岳盛惊骇非常,一抬头,就看几个军官举着火把,其中一个对另一个男人道:“张佥事,这就是那个叫岳盛的崽子。”
那男人又高又壮,他在岳盛面前蹲身,嘴里叼着一根草,笑了一声,气沉丹田:“就是你。”
“敢欺负我妹子的妹子是吧?”
…
薛静安在第三天回门,她面色红润,眼含娇羞,与林政站到一处,颇是一对才子佳人。
安排了庶出女儿一桩人生大事,冯夫人心中落下一件大事。
那天是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往后就该要除夕了。
每年除夕夜,宫中都会办大宴,后宫由张皇后主持,各家贵女皆可入宫,前朝则以万宣帝为首,置办官员的宴席。
临到除夕,张皇后看着宴上名单,问:“薛家呢?”
太子妃李氏:“哦,他家前几日就递了折子,说是今年家中人便不进宫了。”
张皇后知道平安是今年才回来的,以前骨肉分离多年。
她道了声:“也是,他们家合该过个年。”
到除夕夜,万家灯火齐亮,皇城内外,爆竹声不断,今夜没有宵禁,京中人家串街走巷。
宫中灯火通明,大殿桌案次第而摆,公侯之家几乎都来齐了。
裴诠和东宫的桌子相对而摆。
太子朝裴诠举杯,道:“这一杯敬皇叔,望皇叔不计前嫌,莫要再气侄儿插手禁卫军的事。”
裴诠抬手举杯,稍稍示意一下,酒水到唇边,只浅浅沾湿薄唇,便放下酒杯。
接下来的宴席,和往年没差,舞女载歌载舞,尽显大盛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虽然事先知道今年薛家不进宫,裴诠还是看向百官的席位。
果然没有薛家人。
那后宫,也没有薛家女眷在。
…
薛家每年除夕,都在怡德院摆饭,这也是秦老夫人唯一一次会参加的家里宴席。
正堂内,摆一张红木八仙过海的大圆桌,覆上凤游牡丹锦云头桌面,围着缂丝牡丹纹桌围,一张张锦绣圆凳围着桌子。
冯夫人牵着平安到怡德院,笑道:“来,瞧瞧这是哪家的小福娃?”
便看平安扎着双环髻,头簪宫纱海棠绢花,上着银红燕子纹夹袄,袄边一圈白狐毛锁边,下穿一条绯红彩秀蜻蜓罗裙,小姑娘额中央画一点花钿,双眸翦水,顾盼生辉,唇红齿白,娇美非常。
如今穿上这拜年的服饰,真真就是十年前的模样长大,若年画上精细描绘仙女,翩翩而至。
就连薛瀚,都瞧得无限唏嘘,本该在家好好长大的平安,无端流落在外十年。
还好如今她回来了。
平安到了秦老夫人跟前,软软道:“祖母,我来拜年了。”
秦老夫人微微提起唇角,她拿起一个荷包,放到平安手里:“新年更进一步。”
这就是压胜钱。
好沉,和爹娘的一样沉,平安掂了一下,就交给了彩芝。
不一会儿,薛常安、薛镐和薛铸都来了,一家子围绕着圆桌坐下。
桌上十二道硬菜,八道甜食,配香米粥饭,色香味俱全,老太太虽信佛,这一日也不会拘着旁人在自己跟前吃肉。
薛瀚举起酒杯,对秦老夫人道:“儿子见母亲如今气色愈发好了,万望母亲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秦老夫人以茶代酒,喝了一杯,没说什么。
雪芝却笑了下:“这多亏二姑娘呢,她就爱盯着老太太吃东西。”
平安想偷偷尝一口酒,见大家盯着自己,她只好放下酒杯。
老太太房里的绿菊也说:“从前老太太一顿只吃半碗米,如今能吃得一碗了!”
平安说:“但祖母,还是瘦。”
秦老夫人:“……”
冯夫人笑道:“为了让母亲吃胖,小平安是操碎心了!”
薛镐道:“我就说二妹妹能耐了得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今日之前,谁敢相信,会有孙辈直接说老太太瘦呢?
以前每年在怡德院摆饭,也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气氛活络,每个人的心都很满,但也很轻。
薛铸也笑了,这是十来天中,他难得感到高兴的时候,他看了眼薛常安,可薛常安并不搭理他,到底是那事伤到了三妹妹。
不过听说岳盛因为误入京畿燕山卫的重地,被打掉几个牙,还被抓去燕山卫的地牢关起来了。
真是活该!
不多时,薛家众人吃完饭,含着香片茶漱口完,薛镐自告奋勇:“我在禁卫军听到不少笑话,今个儿讲给祖母、父母,还有兄弟姊妹听,如何?”
秦老夫人点点头。
薛瀚:“这当然好,什么笑话?”
薛镐绘声绘色:“据说十几年前,有个蔡状元,众人皆夸他文章一针见血,鞭辟入里,当时禁卫军有个痴呆儿,他什么也不会,连皇后轿辇都敢拦,唯独在蔡状元出入宫廷时,绝不会拦他。”
“时间一久,就有人问他为何只不拦蔡状元,可是与蔡状元结党了?”
“他说:‘那蔡状元身上藏着针,我怕被他戳一针见血,二针见骨’。”
薛镐话音刚落,冯夫人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其余几人也都笑了笑,连秦老夫人也舒展了眉头。
唯独平安,她静静地坐着。
薛镐突的觉得不好玩了,便问:“二妹妹,这个不好笑吗?”
平安只歪了歪脑袋。
薛铸道:“我也有个笑话,从前有个秀才赶考,帽子被风吹掉了,有个好心人提醒他:‘你帽子落地了!’”
“谁承想秀才黑了脸,说:‘你说落地太不雅了,我可不能落第,要说及地(及第)!’”
“那好心人便把他帽子捡走,丢到河里,回:‘帽子没了,你再也不会及地咯!’”注
冯夫人又是大笑,薛常安也跟着笑两声,薛镐对科举及第的事,兴趣不大,便说:“也还行吧,你们瞧,平安又没笑。”
平安:“……”
冯夫人笑够了,忙说:“我也有了一个:那是几年前,胜北街有户人家,左边住着铜匠,右边住着铁匠。”
“那户人家的妇人,嫌铜铁匠吵到她儿子念书,害她儿子没考上童生,就日日在两户人家门口泼粪,铜铁匠不堪其扰,状告衙门也无用。”
“衙门调停时,那妇人说:‘只要他们搬家,我就不再泼粪!’衙门便说一言为定,当天,铜铁匠不得不收拾行李,准备搬家。”
冯夫人说到这里就停下,薛瀚说:“妇人仅仅认为铜铁匠吵到儿子读书,就这么无理取闹,衙门这么判,可不对。”
冯夫人笑:“别急,还有呢,那衙门是让妇人画押签字,一言为定,不再反悔的,结果第二天,那左边的铜匠搬到右边的铁匠家,右边的铁匠搬到左边的铜匠家!”注
薛瀚会心一笑,他就说这听着有点耳熟呢,原来是他一个好友判的案子,当时他当笑话讲给冯夫人听,又说此友是断案高手。
冯夫人却哀伤地说,说是既然是个断案高手,为何还不能找回她的平安?
然而如今,冯夫人能把它当笑话说出来了。
薛铸薛镐和薛常安反应过来,都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他们不由止住。
平安还是没笑。
冯夫人:“不行啊,平安都不笑,大家的笑话都不行。”
秦老夫人:“我看你笑得最欢。”
冯夫人咳嗽一声:“快点,再多说点笑话。”
话音刚落,却看平安忽的睁大眼睛,她神情恍然,忽的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冯夫人:“哎呀,一定是因为我的笑话!”
却听平安说:“一针见血,二针见骨,好好笑呀。”
众人:“……”
这是个什么宝贝,薛镐的笑话都讲了那么久,她竟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顿时,众人哈哈大笑,秦老夫人笑着揉眉,雪芝滚到了琥珀身上,冯夫人捂着肚子,直拍桌子,桌上茶盏里的水,都溅到薛瀚身上。
平安看着大家,有点疑惑,是什么这么好笑?
那她也再笑一笑叭。
…
除夕还要守岁,秦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向来睡得早,今天过了戌时,已是睡得晚了。
薛家众人一一告辞,从怡德院转挪到春蘅院守岁。
冯夫人抱着平安,笑道:“乖儿,我的乖儿,今年过后再长一岁咯!”
平安:“娘也是。”
冯夫人笑了:“对,大家都是!”
这时候,前门的小厮带了消息来,说是张家养兄来访。
冯夫人:“快请进来。”
从前薛家对张大壮,有诸多的不满,自打张大壮在秋狩带着薛家挣脸,薛家态度有所转变,到听说岳盛是被燕山卫收拾的,薛瀚和冯夫人想也知道是谁给家里出口气。
前门却回话:“张家养兄说不进来了,托小的给老爷太太拜年,他就和二姑娘说会儿话。”
估摸着他也是刚从燕山卫回来,还有要事,冯夫人叫薛镐:“带你妹妹见张家养兄。”
薛镐应了声是,带着平安去二门。
张大壮骑着马,他拿出一个大大的红封,给平安:“喏,今年不在爹娘身边,只能我替他们发压胜钱了。”
平安双手捧着,道:“谢谢大哥。”
张大壮:“不知道爹娘怎么样。”
平安:“爹娘,都很好。”
平安和他们每个月都会通信,不远万里,平安会把现状捎过去。
张大壮放心了,很是轻松:“还好有小妹,我也只在这逢年过节的,才想起爹娘,有你问候他们我就放心了。”
平安慢吞吞地说:“爹说你野了,等你回去,要打的。”
张大壮:“……”
张大壮:“大过年的我们不说这个,薛镐走,骑马去郊外转一下。”
薛镐起了玩兴:“走!”
张大壮和薛镐走了后,二门的巷子里安安静静的,空气里还有爆竹燃烧的气味。
彩芝搓搓手,叫平安:“姑娘,我们回去吧。”
平安“唔”一声,她转过身,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她一怔,喃喃:“王爷。”
彩芝瞧过去,竟真是豫王。
许是才从宫里出来,豫王也坐在马上,他一身紫金蟒服,腰上悬着一道红色带子,头戴玉冠,一身华贵,在幽幽月色下,他长眉入鬓,目若点星,眼底沉着一潭深泉,抿着的唇,露出几分寒凉。
平安默念着今天薛镐讲的笑话,她朝他走过去,小声道:“王爷,王爷。”
她停在马旁边,裴诠握着马缰,他一语不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封,递给她。
平安接过,可是,昂着脑袋看裴诠,脖子有点累。
她小声说:“下来呀,我有话说。”
裴诠稍稍挑眉,须臾,他从马上翻下来,动作利落。
他问:“说什么?”
平安不用把头抬那么高了,舒服多了,她声音和雀儿似的轻扬:“笑话。”
裴诠:“……”
平安一边回想:“嗯,从前,有个禁卫军,是个痴的,嗯……还有个状元……”
二门外亮着的灯笼,平安脸上揉开一层橘光,她骨相柔美,鼻影秀丽,说着说着,舌尖会润一下花瓣般的唇。
裴诠呼吸缓缓变轻。
终于,平安断断续续,讲完薛镐说的笑话。
裴诠唇角微微一动:“没有了?”
平安看裴诠没有笑,说:“还有几个……”就是自己没记全,而且,王爷看着也不凶巴巴的,很好说话呢。
她轻轻说:“下次说。”
裴诠看着她,她今日穿得喜庆漂亮又可爱,去哪家拜年,都能收到很多红封,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
他目光眼眸微微一深,但是,下次是他的。
他顺势在她脸上轻捏了一把,微微勾起唇角,道:“好,下次。”
“但我不想听笑话,想听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