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凝波对林昙知无不言,先把一天的行程报出来,才问林昙问什么要问她这个。
林昙简单说明是帮江回雁问的,然后温声细语地把内容转述给江回雁,换来江回雁冰冷无情的一句“知道了”和“过几天再联系你”,通话结束。
林昙对江回雁情绪的转变感到莫名,但又为他最后一句话而欣喜,如果她没猜错,等江回雁下次联系她,就该她喜笑颜开了。
好事多磨,她可以等。
刚结束和江回雁的通话,林昙心情还没平复下来,又收到一通来自吕教授的电话,赶紧接起来。
“小昙,打扰到你了吗?”确认没有,吕教授开门见山地提要求,“工作不忙的话,抽空帮我写个稿子,资料发你邮箱了。”
“嗯。”林昙电话外放查看了下邮箱,“收到了。”
“稿子月底之前给我就行,另外下个月韩桥栋会回去一趟,他有几个小细节处理不好,你教教他。”
林昙惊讶,“我来教?”
韩桥栋是另一个业内大佬秦教授的学生,和林昙同届。
吕、秦两个教授在专业领域上有一部分重叠,但理念上有点冲突,一把年纪了不好闹腾,就折腾彼此的学生。大佬们舒心了,两个学生就惨了。
不过后来两人能够优秀毕业,也少不了两位教授的折腾。
在校期间,林昙是比韩桥栋优秀了一点,但让她来教他,好像不太合适。
“有什么问题?”吕教授反问,“没时间吗?”
“不是……”林昙迟疑了下,转念一想,韩桥栋现在就在考古队里,说不定就和吕教授在一个地方,既然教授这么说了,她教就是了,反正天塌了有教授顶着。
林昙点头:“行,那我等会联系他。”
“什么你联系他!”吕教授不高兴了,恨铁不成钢道,“等他打电话来请教你!”
吕教授护短与处处都要压秦教授一头的性格,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变。
“嗯嗯,记住了!”林昙保证自己记住了,又问候了几句老师的身体,挂断电话后,她检查了下资料的大概内容,心里有了底,再看手机,发现“江江”发了好几串语音过来,情绪之激动,字里行间可见。
林昙被江回雁掀起的情绪波动还没完全恢复,静不下心来写材料,干脆暂时放下正经事,查看起江凝波又发了什么。
消息是发给“总总”的,刚点开,就震到了林昙的耳膜,她赶紧调小音量。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哥在追上一个拒绝过他的相亲对象,这次他真!认真了!”
“我哥不用做独身主义了!”
前两句都很容易理解,无非是方才的事情,以及江回雁想让林昙帮忙修复古籍的事,让江凝波觉得两人之间有猫腻,第三句林昙就无法理解了。
江回雁什么时候是独身主义了?既然是独身主义,干嘛还要出来相亲?
她直接问了:【你哥是独身主义?】
江江:“不是,是他总找不到对象,爷爷建议他先自称独身主义,等找到女朋友再说缘分到了挡不住,省得总被人拒绝,没面子。”
林昙:“……”
独身主义的名声大概就是被有这种想法的人败坏的……
她打字:【再玷污独身主义,我就替他们打死你!】
江江看不懂,发来了一个茫然小猫的表情包。然而这个对她来说不是重点,她疑惑了一下就继续感叹她的惊天发现去了。
江江:“我哥这次是认真的!出手好大方!”
是很大方。
林昙还不能确定那箱子古书的来历,但江回雁既然把它拿出来,价格定然不菲。这么一想,她心里突然又不安起来,江回雁可别是为了追她才这么大方的。
她是可以为了得到更多机会耍嘴皮子讨好江回雁,作为交换陪他参加朋友的婚礼也没问题,但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更不能以感情为筹码与人做交易。
总总:【你哥对那个相亲对象动了感情?】
“好感肯定是有的,但应该算不上动了感情。”江凝波发来语音消息,“按我对我哥的了解,他追女孩更大的目的应该还是为了他的自尊心和好胜心。”
这样就没问题了。
林昙生平第一次对人性中争强好胜的一面感到欣慰,她坚定地在心底起誓,一定会全力配合江回雁,把他发小打压得死死的!
可恶!怎么可以嘲笑她雇主呢!
装模作样把江回雁的发小谴责了一番,林昙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继续跟江凝波打听江回雁的事情,以期从她口中得知更多关于那几册书的信息。
江凝波的防备心一如既往的弱,回道:“哦,你不是问我我哥最近在做什么吗,他不回我消息,我就去问了他助理。我哥竟然让人家去国外买了一颗蓝宝石!说起来真是离谱,那颗蓝宝石是英国一个没落贵族家流失的,我哥要把人家的宝石切了,被人家后裔知道了……”
到这里,没有一句是林昙想知道的,她想打断江凝波,江凝波后面一句已经发过来了。
“你绝对想不到,其实我哥想要的才不是什么蓝宝石,他想要的是人家手里的古书!”
林昙:“哎?”
她来了精神,打字:【什么古书?】
江江:“听说是明朝一个天文学家编撰的,我没仔细问。我哥那相亲对象就是博物馆工作的,我哥肯定是想用这个去讨好她……对了,你不也是博物馆工作的吗?你做什么的来着?”
……小姑娘机灵的不是时候啊!
林昙赶紧打字:【我就是个文字工作者。好好说你哥的事,我朋友等着素材呢。】
江凝波的注意力就这样被带偏,继续说江回雁的事情去了。
又是一个周五,临下班,林昙收到了江回雁的消息,约她第二天下午见面。
林昙答应了,把地点定在距离博物馆不远的公园里。
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后,气温降了很多,天气已有几分秋天的凉爽,公园里的桂花也悄悄绽放。林昙提早十几分钟抵达,循着淡雅的香味找了会儿是哪棵桂花树这么早绽放,张望了一圈,再一回头,发现江回雁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就在不远处看着她。
目光相对,江回雁面无表情地在轮椅扶手上敲了几下。
林昙一下子笑了,没在他身旁看见别人,边向着他走过去,边问:“你什么时候到的?司机呢?”
江回雁不答,反过来问:“笑什么?”
林昙立刻假装严肃地绷起脸,说道:“不笑了。”
说完她也走到了江回雁身后,自觉地推起轮椅,刚沿着湖岸走了两步,江回雁指着湖边石凳,道:“坐在那边说。”
天气凉爽,空气新鲜,林昙更想沿着湖畔散心,说道:“边走边说吧。没事儿,我推着你。”
“过去那边坐。”江回雁语气加重,不容反驳。
“我不累的啊。”林昙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坐过去,推着轮椅往前走的同时,低头去看江回雁的表情。
因为角度原因,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江回雁漆黑的颅顶、白皙的耳尖和宽阔的肩膀,视线顺着他的手臂往下,落在江回雁裹在笔挺西装裤里的长腿上,随后看见了他脚上做工精细的黑色皮鞋。
都不能走路了,还穿得一丝不苟呢?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后,林昙突然发现除了相亲那天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江回雁出现在室外、车外。
她又弯着腰低下头从侧面看了看江回雁,发现他脸色很难看。
“看什么?”江回雁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质问的语气很是不悦。
林昙站直身子回头看了看错过的石凳,嘴角没忍住弯了起来。无声笑了下,她努力忍住,慢吞吞道:“就是觉得新奇……你身高多少?肯定比我高吧?我竟然低头看你哎……”
江回雁周身气压明显降低。
林昙再次弯下腰窥了窥他的表情,偷笑着在心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人很在意形象,哪怕腿骨骨折也不肯出丑,出门必须从头到脚一丝不苟。性格也极度要强,不管哪一方面都不肯输给别人,也不能容忍别人俯视他,所以几次见面,要么是他全程坐在车上,林昙在外面,用车窗做隔断,杜绝了他仰头看她的可能,要么是两人一起坐在车内,相互平视。
林昙见他不说话,起了捉弄的小心思,“哎呀”一声,说道:“你头上落了片树叶……”
说着,她的手朝着江回雁头顶伸去,刚触碰到粗硬的黑发,江回雁倏然转身,一只手快速袭来,扣住了林昙的手腕。
他动作突然,力气有点大,宽厚的手掌攥着林昙的手腕,让她有点不自在。
林昙眨了眨眼,轻抬眼睫,看见江回雁侧着上半身,微微抬着下巴,漆黑瞳孔里深不见底,直直盯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我开玩笑的……”林昙笑不出来了,解释的时候动了动手,想把手抽回,却发现江回雁抓着她手的力气很大,根本抽不动。
再看江回雁神色冷冽,眼神漠然,林昙心里突地一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没有分寸感了。
“我……”她又想说话,刚出声,那只被迫停在江回雁耳边的手被扔开了。
江回雁转回身,不冷不淡地说道:“我今天找你出来,是有几本古籍想找你修复。”
他说得突然,林昙的情绪还在之前的尴尬场面里,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期待已久的事情展开在了眼前,她却高兴不起来。
早在上次聊天之后,她就从江凝波那里知道了江回雁手里的古籍是怎么回事了,是他和英国商人换的,从国外送回来需要种种琐碎的手续,那天之后,林昙就不着急了,也没再催过。
因为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也清楚两人是各取所需,和江回雁相处起来,林昙很放松。
有点放松过头了。
算起来,两人连朋友都不一定算得上吧?
用力过度的羞惭感萦绕着林昙,她脸上发烫,把那只被江回雁抓过的手背在身后轻蹭了下,试图把残留在手腕上的温热触感擦掉。
那感觉黏在皮肤上一样,擦了好几下仍然似有若无地缠绕着,林昙只能让自己尽量忽视它,若无其事地推着江回雁继续往前。
湖畔有很多供人休息的石凳,前面不远又有一个。
林昙推着江回雁往那边走去,收起凌乱的心思,问:“修复时间有限制吗?”
“时间和价格都不是问题。”江回雁道,“林小姐是省博物馆的修复师,能力肯定是没问题的,我相信你。林小姐,你对雇主有什么要求吗?”
林昙被这个疏远的称呼弄得脸上的红晕加深了几分。
明明早知道江回雁与她联系并不是出于喜欢,她自己也很清楚,却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越界开起了不合适的玩笑,这下人家直接用“林小姐”点明两人的距离,可够她尴尬的了。
她推着轮椅的手紧了紧,说道:“你不介意我的修复水平的话,我这边是没有要求的。”
“那就好,晚点你把地址发给我,会有人把东西给你送过去,具体报酬,他和你谈。”
“好的。”
一问一答,几句话下来,事情就说定了。
林昙还没走到那个石凳跟前,觉得也不用往前走了,直接把江回雁推出公园,两人就能分开了。
痛定思痛,以后她一定谨记和人保持距离,再也不会随便开玩笑了!
林昙停下脚步,就要和江回雁说原路返回,听见他道:“林小姐没有要求,我有。不知道林小姐能不能答应。”
林昙脚步滞了一下,道:“你说。”
她对江回雁的要求也早有心理准备,最大的一条不过是让她陪他参加发小的婚礼。这一条本来她是能接受的,但出了刚才那档子事情,现在林昙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接受。
有了委托和被委托人的关系后,两人之间就不再是平等的。
她不应该和雇主产生任何暧昧关系,作为他的女伴出席朋友的婚礼,更加不合适。
或许,就连江回雁的这桩委托她都不该接受。
不该急功近利的。
江回雁不知她起了退缩心思,已经兀自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第一,和我说话的时候不许发嗲,不许含沙射影,不许拐弯抹角,不许阴阳怪气。”
正犹豫是不是要退缩的林昙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呆呆地“……啊?”了一声。
“第二,专业之内的事情你说了算,专业之外,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准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我。”
林昙:“……”
这是计较刚才他让坐那边,她没听话?
“第三,未经允许,不准碰我。”
“第四,不许故意不回消息、不接电话。”
“第五,当面和背后都不允许说我坏话,不许对我有任何人品、道德和法律上的质疑。”
“第六,在任何人面前、任何时候,都要对我进行绝对维护。”
“第七,要主动向我汇报修复进度,我也会时不时检查,必要时候我会打视频电话监督。”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是雇主,是你的甲方,请注意你对我的态度一定是温柔的、耐心的、逆来顺受的,懂吗?”
“……”林昙听懵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江回雁这是把她之前做过的事情挨个提出来禁止掉了。想通这茬后,林昙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八个条件里好歹有一条是正儿八经关于文物修复的。
“怎么不说话?”江回雁问。
身后没有回答,他也不转身看林昙的表情,摸了摸下巴,自顾自道:“对了,再添一条,不能让雇主的话落到地上。不管雇主问什么,你都必须回答。”
说完,他好像也觉得自己的条件太多、太苛刻,补了一句:“当然,以上所有条件都是以法律和道德基础为前提的,不会侵犯你的女性隐私和人权自由。”
林昙:“……”
该说谢谢吗?
“不说话,反悔了?”江回雁终于回头看林昙的表情了,虽然不得不仰视对方,他的表情却高傲得仿佛他才是站在高处的那一个。
看着林昙惊诧、不解、为难等多种情绪交织出来的表情,江回雁扬眉一笑,神情嚣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找别的修复师。”
“不是……”林昙咽了下口水,缓缓开口,说话时,把轮椅转了个方向,让江回雁面朝着波光粼粼的碧青湖水,一脸深沉地说道,“我在想,这个湖很深很深,万一我不小心狠狠把你推了下去,你会不会被淹死呢?”
江回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