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后遗弃的时间越是久远,召唤我们回归的声音便越是难以抗拒。这句格言似乎毋庸置疑,然而却是错误的。当人们垂老,死期将至,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便没有时间可浪费,去回忆什么了。应该明白怀旧之情数学意义上的悖论:往往在年少时,过去生活的历程微不足道,人的怀旧之情才是最为强烈的。
在约瑟夫中学时代的迷雾中,我看见走来一个女孩;她身材修长,美丽,是个处女,可她心情忧郁,因为刚刚和一个男孩子分手。那是她第一次失恋,她痛苦万分。但是失恋的痛苦,远不如她终于看清时间时所感到的震惊那般强烈;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把时间看得这么清楚:
直至那一刻,时间总是以现时的形式展现在她面前,不断推移,吞噬未来;她畏惧它的急促(当她等待着痛苦的事情发生时)或讨厌它的缓慢(当她等待着美好的事情时)。这次,时间在她看来完全不同了;再也不是胜利的现在控制了未来;而是现在被战胜了,成为俘虏,被过去卷走了。她看见一位少年在她的生命中挣脱,离去,永远无法靠近。她沉迷其中,除了看着自己这段生命渐行渐远,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只是看着,痛苦着。她因此而体会到了一种崭新的感觉,叫做怀旧。
这种感觉,这种无法克制的回归的欲望,突然间向她展示了过去的存在,过去的力量,她的过去的力量;在她的生命之屋,窗户出现了,这些窗户转向后面,朝着她生活过的一切,没有这些窗户,它的存在是永远无法想像的。
有一天,她和新情人(当然是个柏拉图式的情人)一起,上了城边森林里的一条路;几个月前,在同一条路上,她和以前的情人(就是这人在他们决裂后使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怀旧之感)一起散步,这一巧合令她激动。她毫不犹豫地走向林阴道岔路口那座破旧的小教堂,因为就是在那儿,她的第一个情人想拥抱她。难以抗拒的诱惑促使她重温逝去的爱情时光。她想让两段爱情相交,结合,交织在一起,相互效仿,使两者在融合中增强。
她当初的情人,在那个地方曾想停下脚步,把她拥入怀中,可她,幸福而惊讶,却加快了步伐,阻止了他。这一次,会发生什么呢?他现在的情人也放慢了脚步,也准备拥抱她!她被这种重复(不可思议的重复)所迷惑,遵从着相似的命令,拉着他的手,快步朝前走去。
从那时起,她被这样的相似性,被这种过去与现实之间冥冥的关联所迷惑,她寻找着那些回声,那些应和,那些共鸣,这一切使她感觉到过去和现存之间的距离,感受到她生命的时间维度(那么新颖,那么奇异);她仿佛觉得就这样走出了青春期,变得成熟,长大成人,这对她而言意味着:变成了一个懂得时间的人,在身后留下一段生活,可以转过头去看着它。
一天,她看见她的新情人穿着一件蓝色外套朝她奔来,她想起第一个情人身穿蓝色外套,也讨她喜欢。还有一天,他凝望她的眼睛,用了一句很奇特的隐喻来赞美,她听得迷住了,因为关于她的眼睛,第一个情人也一字不差地说过同一句奇特的话。这种巧合令她惊叹不已。只有当她对旧爱的怀念与为新爱的惊喜融合在一起时,她才感到内心是这样充满美丽。在她正经历的故事中,旧情人的闯入对于她来说并非偷偷的不忠行为,反而增强了她对走在她身旁的这一位的爱意。
年长一些后,她在这些相似中发现了一种令人惋惜的个体的一致性(他们为了拥抱,停在同一个地方,有着相同的衣着品位,用同一个隐喻奉承一个女人),还有事情的一种令人厌倦的单调(只是永远地相同重复);但是年轻时,她把这些巧合看作奇迹,渴望识破它们的含义。她今日的情人与往昔的情人奇特地相似这一事实,使前者显得更为特殊,更为独特,于是她相信冥冥之中,他命定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