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世晚上吃的是炸猪排套餐。菜单上的图片让她突然来了食欲。也许是因为守灵夜和葬礼都结束了,她终于能松一口气。
她吃光了炸猪排和卷心菜,味噌汤也喝完了。这时,柿谷打来电话。接通后,真世最先听到的是对方的道歉:“葬礼刚结束,您还没好好休息就来打扰,十分抱歉!”
“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有些事想向您确认一下,很快就好。”
“好的。是现在吗?”
“是的,我们希望越快越好。您现在在丸宫吗?”
“我在丸宫一楼的餐厅里。”
“您叔叔也和您在一起吗?”
“没有,他在自己房间里。”
“啊,好的。您知道丸宫斜对面有一家比较老的咖啡馆吗?名叫‘长笛’。”
“我没注意过店名,但好像有些印象。”
“我们约在那里见面可以吗?晚上八点怎么样?”
“八点是吧?”真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刚过七点四十。
“店门口挂着‘准备中’的牌子,您不用管,直接进来就好,我们跟店主打过招呼了。”
“好的。”
“还有就是,”柿谷突然微微压低声音,“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一个人来?”
真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您是说,不要叫上我叔叔?”
“嗯……是的。”电话那端传来略显尴尬的笑声。
“知道了,我一个人去。”
“谢谢,待会儿见。”
真世从座位上起身,对老板娘说了句“多谢招待”,走出了餐厅。她之前跟老板娘说过,可能还要再待一段日子。老板娘亲切地笑道:“您放心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怎么都方便。”真世知道,自从疫情来袭,旅馆的日子都不好过。有客人长期入住,对丸宫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
真世敲了敲武史的房门,听到一句硬邦邦的“进来”。
武史正躺在屋里摆弄他的平板电脑。桌上放着便利店的空便当盒,盒口封条上写着“三色便当”。真世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到底是哪三种颜色。她看到便当标价是四百四十日元。
“柿谷给我打电话了。”真世在武史身旁坐下,把待会儿要和警方见面的事告诉了他。
“这可是个打听消息的好机会。”
武史走到房间角落,在一个包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拿出了一个蝴蝶形状的黑色饰品,放到真世面前。
“这是什么?”真世拿起那东西看了看,见上面还有个夹子。
“窃听器。你把它夹到手提包上。开关在尾巴那儿,折一下就行了。进咖啡馆之前打开就好。”
真世试着开了几次。“知道了。也好,他们问了我什么,与其让我回来讲给你听,不如你自己听。不过,你到底有多少个窃听器?”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工作的必备品。柿谷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不必撒谎。但别提我们自己正在追查真相。”
“这个我知道,我没那么傻。可是柿谷到底要问什么呢?”
“大概能猜出来。”武史摸了摸他长出胡茬的下巴,“应该是想问你同学的事。”
真世心里一阵紧张。“会吗?”
“警察看过守灵夜和葬礼的登记卡,应该已经发现来的人大多是你的同学,有几个还出现在了前田名单上。他们当然希望能尽快展开调查。”
“不过,登记卡上关系那一栏应该只写了‘学生’,他们怎么确定都是我的同学,不是其他届的?”
“很简单,只要知道全名,警察就可以比对驾照数据库。驾照上有照片,即使同名同姓的人也不会搞错。驾照上还有出生年月日,马上就能推断出是哪一届的毕业生。”
“原来如此。”
真世也有驾照,但她不知道驾照还有这样的用途。
“要调查这些人的详细情况,最快的方法就是向认识他们的人打听。被问的人最好不要同案件有牵连。目前看来,你最不可能是凶手,柿谷提出向你打听情况,估计木暮也是勉强同意的。”武史望了一下远方,然后转头看向真世,露出一丝微笑。“好好表现!想在这类谈话中收集信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尽量避免沉默,要和对方像处了十年的死党那样聊得越多越好。”
真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东京看到的“纯咖啡馆”是哪一家了。看着眼前充满怀旧风格的店名,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长笛纯咖啡馆”字样周围有一圈音符,也许这家店的老板是个音乐爱好者,或者曾经是玩音乐的人。
正如柿谷所说,店门口挂着“准备中”的牌子。真世把夹在包上的窃听器的蝴蝶尾巴往里折了折,然后推开门。当啷啷,头顶响起一阵悦耳的风铃声。
店内很宽敞,里面是一排排四人卡座。听到推门声,坐在店中央的两名男子立刻站了起来。一个是柿谷,另一个竟然是前田。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吧台后站着一名白发男子,应该是咖啡馆的老板。
柿谷低头鞠躬道:“辛苦您跑一趟,实在对不住。”前田也同样鞠了个躬。
“没事的。”真世走到两人的对面。
“我们不会耽搁您太久。这位是县警本部派来支援办案的前田巡查长。”
听到柿谷的介绍,前田和真世打了个招呼:“我是前田。”真世不能回答说“我认识你”,点头说了声“您好”。
三人坐了下来。
“您想喝点什么?这里的咖啡在本地很有名。”柿谷问真世。
“没事,不用了。”
“好的。”柿谷看向吧台,微微点了下头,老板领会了什么似的,身影消失在吧台后方。
真世环顾了一下店内,发现墙上贴着很多老唱片的封套。
“这家店的昭和怀旧氛围还是很浓的吧?听说已经开了四十年了。”
“是吗?”真世没想到这家咖啡馆有这么长的历史。
“现在很少有餐饮店还像这样放烟灰缸了。”柿谷看了看放在桌边、做工精致的烟灰缸,随后把目光投向真世,“神尾英一先生——您父亲他抽烟吗?”
“我父亲吗?以前抽,十多年前戒了。”
真世记得父亲戒烟那会儿,正赶上全国各地的出租车都开始实行禁烟政策。
“您还记得他以前用的是什么样的打火机吗?”
“打火机?”
“有没有他比较爱用的打火机?像是老式的煤油打火机,或者一次性打火机?”
“爱用的打火机……这个我没有印象了,应该就是普通的打火机吧。怎么了?”
“他的书房看起来很讲究,用一次性打火机好像不是很搭,烟斗或者卷烟可能更协调一点。”
“是吗?”真世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呢。”
“这样吗?真是不好意思,和您聊这些有的没的。那么,”柿谷端正坐姿,看着真世,“守灵夜和葬礼,您辛苦了。我听手下的人说,虽然疫情不太乐观,还是有很多人去吊唁。”
“托您的福。”
“为了配合调查,您还提供了登记卡给我们,真是十分感谢。负责调查的同事也托我向您转达问候。”
他说的负责调查的同事大概就是木暮吧。如果真是这样,这句话理解成嘲讽更合适。
“能帮上忙就好。”
“那是当然。这些信息非常有用,所以我们才大晚上的把您叫出来。我们发现前来吊唁的人中,有很多是您的初中同学,想向您打听一下他们的情况。”果然不出武史所料。
“这跟周日要举行的同学聚会有关吧。”真世淡淡地答道。
“我从原口先生那里听说了同学聚会的事,然后……”
柿谷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真世面前。那是一份复印件,把全部登记卡集中复印到了一起。一部分名字前打了钩。真世一看就明白了这个记号的含义。
“做了记号的应该都是您的同学,没错吧?如果有遗漏,请告诉我们。”
真世从头看了一遍复印件。“我觉得没错。”
前田名单中没有出现的柏木和沼川,在这份文件里也被打上了钩。应该就像武史所说,警方核实了登记卡上所有写了“学生”的人的驾照,并根据出生年月日推测出了他们是哪届的学生。
“那好,先从池永桃子女士说起吧。听说她负责守灵夜和葬礼的接待工作。您和她的关系非常好,可以这么认为吧?”
“是的,她应该是和我关系最好的。”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登记卡上写的住址是横滨。”
“她以前有工作,现在是家庭主妇。她丈夫最近被外派到关西工作,所以她这段时间回了娘家。”
“您知道她丈夫在哪儿工作吗?”
“我记得是‘东亚乐园’。”
柿谷惊讶地张大了嘴。
“那可是娱乐企业巨头啊,他一个人去外地,真是不容易。”
“是啊,昨天他还特地从关西赶来吊唁。听说他也是父亲教过的学生。”
“原来如此。”
柿谷频频点头。他身旁的前田一脸严肃地敲着笔记本电脑,打字速度相当快。是要把全部聊天内容都录入电脑吗?
“您和池永桃子聊过案子的事吗?”
“没聊过。但父亲突然离世,她应该是真的非常悲痛。”
“她最近和您父亲有过联系吗?”
“为了同学聚会的事,她去家里看望过父亲。”
“您有没有问她,当时都聊了些什么?”
“她说,提到了要为初中过世的同学举行追思会什么的。等等,”真世看着柿谷,“您是打算这样问完所有同学的情况吗?不是说很快就能结束?”
“对不起,拜托您了。”柿谷两手扶在桌上,低头鞠了个躬。真世心里很不耐烦,但她想起了武史的叮嘱,决定还是聊下去。
“那好吧,下一个是谁?”
“接下来是杉下快斗。杉下也离开了家乡,现在住在东京。他是特地赶来参加葬礼的吗?”
“不,他不是。”
真世简单讲了杉下在东京成功创业,现在由于种种原因回家远程办公的情况,还说到杉下给英一打电话问候时,英一问了他东京酒店的事。听到这里,柿谷和前田脸色大变。
“杉下给您父亲推荐的酒店,确定吗?”
“杉下自己跟我说的,只要向他本人确认一下,应该就清楚了。”
“好的。”
柿谷收了收下巴,给前田使了个眼色,前田继续敲打键盘。
果然,一切都像武史推测的那样,警方也在追查到底有谁知道英一去了东京。
接下来问到了钉宫克树。
“您的同学里有个大人物呢!真没想到。我的几个儿子都非常喜欢《幻脑迷宫》。”柿谷说这话时眼睛发亮,“听说他今天也来参加葬礼了?”
“是的。他是个大忙人,这次特地前来,我很感激。”
“你们说话了吗?”
“简单聊了几句。我对他的成就表示祝贺,他劝我节哀。”
“提到和您父亲相关的事了吗?”
“他最近倒是见过我父亲。”
“什么时候?”
“上上周吧。”
真世其实清楚地记得日期,二月二十五日,周四。但她担心自己说得太确切会显得不自然,于是故意说得含糊一些。
“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有一批同学计划重振小镇经济,想让钉宫帮忙。钉宫担心他们可能会去找父亲当说客,就先找到了父亲,说不希望给他添麻烦,请他不要参与此事。”
柿谷歪了歪头,问:“重振小镇经济是指……”
“我也是从同学们那里听说的,具体情况还是得找本人确认。”表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后,真世便告诉了柿谷,柏木建设的副社长和其他人好像正在策划一个可以代替幻脑迷宫屋的项目。
“我也一直很期待幻脑迷宫屋。”柿谷一脸可惜地说,“项目中止了,我觉得很遗憾。即使要制定替代方案,《幻脑迷宫》也是必不可少的,但钉宫先生对此不是很积极吧。”
“好像是说虽然很想帮忙,但日程排得很满,能做的事也有限……啊,抱歉,这不是钉宫说的,是九重说的。”
“九重?”柿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看了看桌子下方。应该是在下面翻开了记事本。“是九重梨梨香吗?”
“是的。”
“她为什么要替钉宫说话?”
“这个有点复杂。”真世告诉柿谷,九重梨梨香在东京的大型广告公司工作,现在是钉宫克树的经纪人。
“所以,钉宫去见您父亲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九重一起,对吗?”
“对,谈工作的时候,九重一定会在。”
“这个经纪人还真能干。”柿谷眯起了眼睛,“除了那天,钉宫和九重还同您父亲有过接触吗?”
“不太清楚了。”
“这样啊。我个人也认为,要是能得到钉宫的协助,小镇一定会发展得更好,但也不能强人所难。”
真世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
这时,她听到包里的手机响了。是武史打来的电话。
“抱歉,我能出去接个电话吗?”
“当然。”柿谷张开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真世把手机贴在耳边,出了店门。“喂,是我。”
“马上就该谈到牧原了。”武史说。
“应该是,我该怎么办?”
“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没有问的就不要多说,比如和森胁敦美的对话。”
“好的。”
“不过,有句话你得按我教你的说。我现在说给你听。”武史慢慢地说出了一句话。
真世听后很是困惑。“这么说行吗?”
“你不必担心,按我说的来就是。”
“嗯,我试试看。”
看到真世回来,柿谷和前田连忙坐正。真世说了句“对不起”,重新坐到对面的座位上。
“能接着聊吗?”柿谷问。
“好的,下一个是谁?”
柿谷先是看向手边,又抬起了头。“请谈一下牧原悟吧。他就在本地,您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牧原来守灵夜了,听说他在‘三叶银行’工作。”
“他是银行职员?”
柿谷并没有过激的反应,但真世看到前田的脸颊微微跳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在哪家支行工作。”
“没事。守灵夜那天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就简单打了个招呼。他说很想知道父亲是怎么看他们的。”
这是她和武史聊过的小插曲。不过,可能因为真世说得太漫不经心,柿谷并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他平时和您父亲有来往吗?在银行工作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拉客户。如果他经常去找您父亲,应该也不奇怪吧?”
“这些我不清楚,我没听父亲说过。”真世觉得该说出武史教她说的那句话了,她说:“父亲一直对钱、理财之类的事不感兴趣,他不太懂这些。每当他在这方面遇到困难,通常会找我叔叔商量。”
“啊?您说的叔叔,就是那位……”柿谷睁大了眼睛,“神尾武史先生?”
“是的。”
“是吗?这个还挺意外的。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懂这些事的人。”
“他很在意钱的。”真世心想,岂止是很在意,简直是贪婪。但一想到武史正在监听他们说话,她只好嘴下留情。
“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勘查现场的时候,他还想跟木暮警部打赌来着。”
“所以说,要是我父亲和牧原打过什么交道,我父亲很可能对我叔叔说过。你们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事,我可以问他。”
“这个就不必了,谢谢。”
最后,他们聊了聊柏木和沼川。真世发现,除了知道柏木在他父亲的建筑公司担任副社长、沼川经营着一家居酒屋之外,她对这两人几乎一无所知。真世再次重申,自己对他们正在推进的小镇振兴计划并不十分了解。
柿谷站了起来,向她深深地鞠了个躬。“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占用您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感谢您的帮助。”站在身旁的前田也连忙鞠躬道谢。
“如果案子有什么新进展,可否也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想了解最新情况。”真世一边伸手去拿手提包,一边说道。
“好的。有任何可以告知的消息,我们都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柿谷的回答只让真世感到无力。这等同于在说:“目前没什么能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