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小姑也回头看了门口两人一眼,话却是对顾青李说的:“你喝酒了?”
“嗯,今天有点累,我先上去了。”
见他离开,叶橙才小跑过去,人坐在沙发边,托着腮看她:“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小姑依旧淡定,双手合十目视前方:“我不是早和你说了吗,他住那间阁楼,年初八搬进来的。”
小姑只比叶橙大六岁,在整个叶家,除去爷爷叶于勤,叶橙算是和她最亲,平时两人说话没什么长辈晚辈之间顾忌。
叶橙完全一头雾水:“你什么时候说了。”
“早说了,你自己翻翻聊天记录。”
叶橙思绪依旧停留在刚刚的震撼,低头对着手机翻了半天,发现小姑确实和她说过家里多了个租客。但那时候她貌似在加班赶稿,对着足足有两百来页的pdf焦头烂额,应了声好就继续写稿。
小姑大概是觉得奇怪,上下扫了她眼:“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你俩又不是不认识,刚不是一块回来吗。”
这能一样吗。
小姑无所谓笑笑,继续道:“而且你在担心什么,我确认过了。人挺忙的,早出晚归,就算休假都待在阁楼,不怎么下来,你想见都不一定能见着。”
叶橙仍旧挺挣扎,撇撇嘴。
“话说的简单,你又不常回这。”
小姑似是有些看穿她心思,一套动作做完,在瑜伽垫上盘腿坐下来,拎一条干毛巾擦汗,直接抛出:“我辞职了,这段时间暂时都待在这。”
叶橙思绪果真被成功带跑。
“辞职,为什么啊。”
小姑工作那年,叶橙才上高一不久。那时候虽不太清楚工作方面事务,眼见着这些年小姑一脚踏入空乘行业,一年比一年忙,妆容一年比一年精致。因为图方便,小姑平时就和同事住在机场附近,空闲下来才会回一趟市区。
“没有为什么,想改行了。”
“打算做什么。”
“暂时没想好。”
小姑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她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个高腿长前凸后翘。在岛台旁倒了杯水喝完后,也打算回房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要有意见想走也行,走之前记得和我说一声,省得老爷子那边我不好交代。”
叶橙当然是不想搬,春水湾离报社近到只隔两站地铁,开车十来分钟就能到。
花语苑暂时也回不去。
晚上十点,叶橙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把头顶浴帽拆了后,头发就这么半干不湿垂在肩头。吹风机就在手边,但今天实在是发生太多事情,她立在洗手台旁好一会,才吹干头发出去。
小姑说的也确实没有错。
一连几天,叶橙晚上回到家都见不到顾青李,而小姑不是在做瑜伽就是在跳健身操,基本上把她当成空气。
加之叶橙下班后就不太想动,一般洗漱完都是直接窝在房间,看书或者刷视频。
那阵不适感渐渐散去。
只当是多了个室友。
周一,组里惯常开例会。
叶橙这天早上起晚了,一路紧赶慢赶踩着上班时间进写字楼。即使这样,在堪堪跟着队伍末端进会议室,在组长眼皮子底下绕过会议长桌去到桌那一头,还是被季霄点了名:“记一次迟到。”
叶橙:“?”
就是她刚要开口解释明明没有,季霄直接一个眼刀过来。
她怂了。
秒低头附和:“是,您说得对。”
一整场会议下来,叶橙其实都没怎么听,面前摊开笔记本就记了几个要点。在齐蕊悄悄在桌底下推了她一把,叶橙有些神情恍惚,抬眼看向她。
“怎么了。”
齐蕊背上冷汗都掉下来了,觉得如果目光能化成实体的话,叶橙可能都死了千百次了。她吞了吞口水,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才说:“……组长,在看你……”
叶橙一个激灵,全醒了。
散会后,她原本想跟着大部队偷偷摸摸回工位,就这么被季霄在会议室门口逮个正着:“叶橙,你和我过来一下。”
叶橙自季霄空降时事组那会就知道季霄不太喜欢她,无他,季霄不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太明显。连齐蕊都看出来了,问叶橙是不是在哪得罪组长了。
叶橙捧着被打回来几十次的稿子,表示不懂。
后来时间长了,叶橙终于隐约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季霄是典型的工作狂事业批,忙起来凌晨四点都在报社。反观叶橙,如果手头上没有别的任务,基本上都是按时打卡下班,离开前嘴咧得十米开外都能看见。
是有次,叶橙欢天喜地下班,在门口碰到才从外面回来的季霄。季霄难得主动和她搭话,那张往年不变的冰块脸一如既往僵着:“下班,这么开心吗。 ”
彼时,饶是叶橙心情正好,也被这句话一下子问蒙了。
……那,不然呢。
骤然被通知了一声,叶橙捧着开会常用的记录本,在跟着季霄来到办公室时,心情还有些忐忑。就在她以为季霄要和她说开会打瞌睡事情,季霄只是打开一旁蓝色文件夹,抽出几张纸翻看了会。
“这篇长青路连环车祸的报道,你写的?”
叶橙点头。
他难得笑了下:“写得不错。”
直至叶橙捏着一沓资料从组长办公室走回工位时,齐蕊扔下修到一半的网页物料图,面露担忧滚着轮子凑过来:“怎么样,组长不会又训你了吧。”
叶橙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没有。”
而其实组长这回叫她还分了别的任务,是让她给某位老教授做一次专访,她手上捏着的就是这位教授的背调资料。
然而那天,叶橙和同事出门跑了一天新闻,只扫了一眼名字,下班回家后才有时间在客厅翻看资料。
她习惯于扯块坐垫盘腿坐在矮桌旁,长发绑两圈束成个低丸子头,有几缕不听话碎发跑出来搭在耳侧。叶橙懒得管,打算细看一遍先简单打个采访细纲草稿。
在叶橙正低头在资料上圈圈画画,楼梯口传来动静。
顾青李遥遥看一眼客厅那头在安静看东西的叶橙。
“小姑呢。”
他俩年纪差不太多,以前按照叶于勤意思,他一向都是跟着她叫人。
自那晚得知顾青李搬进来,算起来,这也是叶橙头一次在这看见他。
“不知道啊。”有人在,叶橙下意识坐端正了些,看看房子四周,是在猜测:“可能是去朋友那了,什么都没说。”
顾青李也没太在意,进了厨房,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他先是看一眼冰箱:“你要喝热牛奶吗。”
叶橙在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后:
“喝。”
剩下时间,两人都安静,一个在认真盯着小奶锅,一个在低头查资料。
而正是顾青李刚要拿着他那杯热牛奶准备上楼,指指岛台上剩下那杯:“那我放这了。”
叶橙转了一圈水笔,头都没抬。
“能帮我拿过来吗,谢谢。”
因为是在家,他就穿了件灰色的圆领套头卫衣,叠穿了件蓝白条纹的衬衫,看着休闲又随性。
叶橙看了半天资料,看得她是一个头两个大,正当她握着那杯热牛奶暖手,打算把资料收起来明天再说时,顾青李注意到那叠资料,指了指那几张纸:“这些,能看吗。”
都是些在网上就能查到的东西,叶橙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
“你随意。”
教授名叫唐鹤松,叶橙把资料从头到尾看一圈,才知道为什么组长会把这个任务交给她。事实上,叶橙和同事在年前临时到遂和出差也是为了这事。
五年前,由北城市政府牵头,对口帮扶西南地区全产业链发展。几年过去,农产品基地和工业产业园乘着资源倾斜和政策扶持的东风都发展得不错,产业规划脉络清晰。由此大力发展文旅融合产业,唐教授负责的遂和文庙塔楼修复就是其中一环,上个月项目才竣工。
在遂和时,听说唐教授是家里另外有事不在,并没有见到人。而叶橙和同事只是在遂和几个产业园区转了转,当时在听着项目负责人介绍文庙历史渊源,叶橙还站在高处拍了张全景图。
可细细查过资料后,叶橙反倒对能不能约到专访信心并不大。
听闻唐鹤松教授近年来对任何媒体都持拒绝态度,不管是杂志社电视台,电话采访,文字专访或者视频访谈通通拒绝,采访报道少到几乎没有,网上能搜到的访谈都是六七年前的了。
就连组长,也只是给了个联系方式,能不能约上全凭运气。
但看着顾青李捻着纸张看得认真模样,叶橙支着脑袋,随口问了句:“你认识啊?”
“认识。”
见叶橙一脸疑惑歪头看他,顾青李自己都发觉太顺口,火速改口:“一般,不熟,打过几次交道。”
叶橙哦了声,抿了口牛奶,没说话了。
“那是这里面有问题?”
顾青李晃晃那叠资料。
叶橙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简单和他说了说。
“我觉得是没戏了。”叶橙无意识托着脸:“算了,到时候和组长说明下情况,看看有没有别的备选。”
顾青李就是在这时,咳嗽了声提醒。
“要不我帮你问问。”
“你?”
又转念一想,反正确实没别的办法,叶橙点点头,真答应了。
有消息是在三天后。
那会,叶橙还等在打印机旁复印文件,打印机很老旧了,不是卡纸就是显示墨盒没墨,可墨盒明明前两天才换过。
她实在是搞不定,正在托腮思索要不要狠狠拍两下机器试试能不能出纸,顾青李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让她现在赶紧下来,他领她去见唐教授。
“现在?”
叶橙回了声,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大,捂着话筒小跑到走廊继续道:“那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东西。”
又想起什么,她鬼鬼祟祟补充:“记住,千万别在楼下等,去前边路口。”
等上了车,叶橙才想起来问他们要去哪里找人。
“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顾青李看都没看她,注意力全在后视镜上,手也没停,在单手磨着方向盘,黑色辉腾缓缓淹没在车流。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市建筑设计院门前。
叶橙从来没来过这里,下了车,看着眼前恢宏大气,高耸入云的建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翻出了口袋里的记者证戴上。是顾青李停好车走过来,扯着她包带往后拉:“楼有什么好看的,你能不能看路。”
叶橙才哦哦两声,难得乖巧,在等着面前一辆车驶过后,跟着顾青李走进去。
顾青李来这倒是挺熟的,导引牌都不用看,直接进电梯按了楼层。
叶橙放下心来,完全不带脑子,一路跟着他上了四楼,又七拐八拐走进走廊尽头一间办公室。顾青李给她开了门,示意她随便坐,他也没闲着,接了壶水烧热水:“你要不要喝茶。”
叶橙现在满脑子都是待会见了唐教授该说什么好,故而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反倒是看顾青李不是一般自来熟弯腰在柜子里翻茶叶,皱眉道:“你怎么随便翻人东西。”
“能不能坐好。”
顾青李眯眼看她半天。
似是觉得她没反应过来的模样挺好玩,顾青李真在她身边乖乖坐下,目光却是落在叶橙手里就巴掌大小的小本子。
密密麻麻,看来是做了不少功课。
“临时抱佛脚吗。”他觉得好笑。
叶橙没好气。
“闭嘴,我现在很忙,没事别吵我。”
办公室有成面的玻璃墙,光线很好,且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字画,办公桌上摆放着成套的笔墨纸砚。而顾青李看着在桌面上偏移的阳光,觉得时间都好似都慢了下来。
他只希望能更慢一些。
身后办公室门,就是在这时被猝不及防打开。
是叶橙先回头,人站直了,出于对业界大能的敬意鞠了个九十度躬。
“唐教授您好。”
唐鹤松本人和叶橙想象的不太一样,是位有点胖的老爷子,戴一副老花眼镜,头皮半白,年纪估计不到六十也有五十好几了。但可能因为是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看起来慈眉善目,倒不太显年纪,反而在叶橙看来有些亲切。
人也格外好说话,一点没有传闻中仗势欺人架子大描述。
“你好你好,是叶记者吧,不用客气,坐。”
而相比之下,顾青李就随意多了,甚至都没站起来,只是坐那叫了声。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