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趟出差太过劳心劳神，叶橙在家休整了足足两天，不是吃就是睡。
春节期间她所住地方，名为春水湾小区加强安保，外卖快递一律不得送进大门。叶橙去大门口拿外卖时路过保安室，偶然瞥见玻璃窗上倒影。
身上服饰配色乱七八糟，里面是亮绿色的毛衣。
是她有次在网店开毛衣盲盒的时候开出来的，配色很怪，几乎没办法穿出门，却很扎实暖和，叶橙一向只在室内穿。
下身是深棕色的毛呢裤，外搭一件随便拎出门的浅红色大衣，远看简直像棵行走的圣诞树。
头发好几天没洗，油到能反光，都快打结了。
脸色苍白，且略显浮肿。
待按开密码锁回到家，叶橙随手把外卖袋子放在玄关处，径直去翻自回来后就没打开行李箱，莫名找出一包只吃过一次的药。
遂和，酒吧，除夕夜，烟火。
那晚记忆无端浮现心头。
可至今，她和顾青李聊天记录就停留在大年初一那两条互问新年好消息，别的什么都没有。
也想随便聊两句，什么都行。
但想了半天，终归是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头。
于是就这么止步于想想，叶橙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翻出要用的洗面奶和爽肤水就径直去了洗手间洗漱。
但当晚，叶橙穿着成套的家居服在一楼客厅吃晚饭。她搬来春水湾近两个月，依旧不太习惯饭厅岛台高度，一直都是随手扯块坐垫垫着，外卖盒放在矮桌上就开吃。
手机就搁在手旁，习惯性拨出个语音电话，不到十秒被人接起，好友俞微宁声音传出：“什么声音，你那干嘛呢。”
叶橙才拆出一次性筷子，正来回摩掉筷子木屑，想都没想回答：“吃晚饭。”
“吃的什么。”
“泰国菜。”
俞微宁瞬间来了精神：“哪请的家政阿姨啊，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呗，正好我吃烦了这个阿姨的手艺，次次回来不是馒头就是面条，正好我也想吃泰国菜了。”
叶橙面无表情，舀了口冬阴功汤：“外卖。”
俞微宁咦了声，同时觉得叶橙这几年自己过的难免太不讲究。明明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连吃个石榴都要人剥好装盘。工作后居然连个上门做饭阿姨都不愿意找，宁愿天天吃外卖凑合度日。
叶橙早听烦了这番言论，换作别人早已挂断电话。但她和俞微宁从小一块在同一条胡同长大，感情非比寻常。
“有事说事。”
她有点不耐烦了。
俞微宁低声抱怨：“聊两句怎么了，你看你连除夕都错过了，好不容易有个碰面机会。”
自从工作后，两人都忙，能见面机会不太多。次次都是俞微宁在北城落脚时找不到地方住才来找她，要么就是语音聊天。
叶橙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是俞微宁方才提到除夕，她咬着柠檬虾，突然没头没脑来了句：“我在遂和碰上顾青李了。”
第一声，俞微宁应该是在忙，叶橙就听见一阵键盘敲击声。
一分钟后，俞微宁才爆发：“谁？你在哪碰上他了？遂和？哪？你出差那小破地方？不是，他怎么回国了都不回北城？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了！”
叶橙：“……”
一番话下来，叶橙原本以为她都把顾青李忘光了，刚想提点俞微宁两句：“对对对没错，就是那个高中时老是和你打篮球，总是慷慨把各科作业借你抄抄那个。”
此时只能嘘声。
俞微宁还在说话，语气正常了些：“你碰上他时，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他在那做什么呢，是工作？还是旅游？”
“……我不知道啊。”
“那他有说什么时候来北城，别的不说，见一面的时间总有吧。”
“……好像没有。”
话说到这，俞微宁是完全针对她的，凉凉道：“要你有何用。”
叶橙也心虚，提议：“那我把他微信名片推给你，你自己问。”
只是敲开聊天框，叶橙刚把嘴里一口芒果糯米饭咽下去，盘着腿，敲着太阳穴，半天才发出去一句。
【在吗。】
他这会应该是在看手机，居然是秒回，直接甩过来一个问号。
叶橙：【宁宁，就是俞微宁，她想要你联系方式，可以吗。】
这回顾青李隔了一分钟才回：【你随意，我没意见。】
待饭吃掉一大半，连俞微宁都不怎么出声了，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聊上。叶橙默默把电话挂了，俞微宁也并没有没说什么。
而后，她把吃剩的外卖盒子收拾了，独自立在这栋三层小楼楼梯口。
房子很空旷，小姑和她东西都不算多，除去一些基础的家具，再没有其他东西。空地放下两张乒乓球桌都绰绰有余，大点声甚至能听见回音。
白天还好，能听见小区其他住户动静，一到晚上就变得格外安静。
叶橙是在去年年底因住处出了点问题，一番权衡下才选择搬进春水湾和小姑合住。小姑住一楼，她住二楼。
但说是合住，光叶橙在这住这段时间，在家里见到小姑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和自己住其实没什么两样。
叶橙又在原地立了会，缓慢眨了眨眼睛，选择转身上楼回房。
遂和机场。
顾青李在通过微信验证消息后，始终在戴着耳机和老师做简短的语音报告，电话没能打进来。
有消息进来，他猜是俞微宁，也懒得看。
就是工作的事情谈了大半，老师随便打个哈哈过去，反倒更关心现今底下唯二两个能替他做事学生私人问题：“我听傅连城说你除夕夜在酒吧碰上个高中同学了？怎么样，谈得怎么样，有没有加个联系方式聊聊天。我给你放假，多约人出去吃吃饭约约会啊，争取明年领来家里看看。”
顾青李听见前边大段沉默，以为是有什么正事要说。人靠在椅背上，姿态更懒了，不由得失笑。
“打住。”
“想多了，我上哪领，别乱点鸳鸯谱。”
“而且你第一天认识他？傅连城什么德行你不知道？你听他扯，说什么都信。”
老师语气挺严肃：“那你可别骗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顾青李面不改色：“真没有。”
老师一想也是，话题顺势划到他们航班落地北城具体几点，他饭店都订好了，到时候可以直接从机场打车过去。
“你师母也来，包厢还是她托朋友打招呼要来的，搁在平时得排好几天。别不给面子，你俩一个都不准跑。”
顾青李嗯了声。
他哪敢，老师妻管严是圈里出了名的。说他可以，说师母不行。
老师继而问他们在遂和待这些天，有没有不习惯地方。
顾青李淡淡说还行。
老师又问饮食呢，天气呢，顺带侃侃而谈他年轻时候去过遂和一趟经历。
然后直接被顾青李不客气打断，说挺好的。
老师深知他这个学生闷葫芦性子，忍不住嘟囔早知道打电话给傅连城，也不至于话题都得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想。
顾青李：“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思及此，老师顺带问了句：“对了，小傅在你身边吧，问问他忌口，是不吃鸡肉还是牛肉来着。坏了，晚饭定的是全牛宴。”
顾青李睨着正在另一排长椅和一五岁小孩和和睦睦拼欧布奥特曼积木的傅连城。
“他这会好像挺忙的，可能没空。”
“给他点俩馒头填肚子算了，一样的。”
老师：“……”
叶橙最近在替小姑忙活清理阁楼的事情。
小姑过年和朋友一块去挪威追极光去了，连一通电话都是百忙之中抽空打的，一上来就直入主题，让叶橙找个人把三楼阁楼清一下。
起初叶橙挺懵。
“清那里做什么。”
小姑语气放轻了：“问题怎么这么多，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每天都要吃饭呢。”
叶橙：“……”
小姑言简意赅：“真挺着急的，小孩没事少打听。乖，我现在很忙，回来带你吃大餐。”
彼时，叶橙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是当她无意推开三楼阁楼门才知道这工程量多大。
阁楼其实并不大，按面积来算都没有一楼三分之一大，但几乎都堆满了小姑不用的旧东西。
大至九成新，估计都没弹过几次的电子琴，小至断了一截的豆沙色口红，简直比垃圾场还像垃圾场。
叶橙光盯着人就足足清了两天，把可能有用的东西留下，装箱打包好塞进一楼杂物间，这事才算完。
当天下午，叶橙收拾好自己，回了趟东街胡同看爷爷。
她是自己开车回去的，叶橙车技不大好，虽说十八岁过后不久就拿到了驾照，科二科三都是一把过，没给驾校多交一分钱。但平时出门仰仗司机，这些年车技一直在原地打转。
就如同在这弯弯绕绕胡同，叶橙眼观鼻鼻观心，出了一脑袋汗才把车停好，走进去。
换做是路人在这胡同，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但叶橙有记忆以来日子几乎都在这东街胡同度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连伸出墙头一只腊梅都熟悉得很。
在家门口，叶橙先是看见了在院子扫雪的保姆，简单聊了两句后，得知了爷爷正在隔壁薛家下棋。
自从彻底退休不干，爷爷叶于勤不是在家里逗鸟，就是约着老朋友下棋。
她正要去隔壁逮人，保姆直接叫住她，问今晚是不是在家吃饭。
“嗯，这两天都是。”
保姆知道她脾气：“行，早些回来，都是你爱吃的。”
隔壁薛家和叶家不过一墙之隔，两家既是邻居，也是世交。关系非比寻常，叶橙来这基本上和回自己家没什么两样。
叶于勤平日最宝贝的除了那串不离身的，盘到油光水滑的核桃手串。就是一副多年前友人送的白玉象棋，基本不拿出来示人。
叶橙先是走近，按照家里一贯规矩，见面先叫人。
“爷爷。”
叶于勤正在认真盯着面前棋盘，有意无意转着手里一枚白玉象棋，看都没看她一眼，淡淡嗯了声。
叶橙又转向他对面同样头发半白老人，笑得眉眼弯弯，礼貌又恭敬：“薛爷爷好。”
老人朝她略点了下头，应该也是知道了一点她被困在遂和的事情，温和道：
“回来了？回来就好。”
叶橙给他们把手边凉掉的茶水换成温的，见薛家保姆不在家，又细心端上几盘茶点。知道俩老人下起棋来就不爱理人，做完这一切后，叶橙才坐在客厅沙发给自己剥了个橘子。
一时不慎，有几滴橘子汁溅进眼睛。
叶橙眼睛被刺激得睁不开，刚想摸索着去抽纸巾，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抽了两张纸巾塞进她手心。
“擦擦吧。”他说。
“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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