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橙实在是困到不行，在吧台支着脑袋打了一会儿盹。醒来时外头雪还在下，在窗下积了薄薄一层雪，像是银霜。
今天是除夕夜，街上早没了人，空荡荡的。
最后一户商铺也在一个小时后拉下卷帘门，有烟火气从二楼满到快要溢出来。
叶橙看着那扇小窗，想象着这时候，那户人家应该围在圆桌旁开始吃年夜饭。
偶有穿着厚厚棉袄，戴着围巾耳罩的小孩跑过，很快笑着闹着在街角消失。
她按开只剩百分之二十六电量的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恶劣雨雪天气，回北城的航班和高铁全部取消，几人在机场等了近五个小时，最终被机场工作人员遣送回市区，所幸还能在这订到酒店，叶橙估计这会她早已到家。
爷爷对除夕有着谜一样的执念，年年除夕都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
火锅是铜炉火锅，炭也是特地让人从乡下带来的好炭，耐烧，不至于熏一屋子黑烟。满满一桌子菜，肥牛片，涮羊肉，不是机器切割，都是手工片的，纹理清晰可见，还有必不可少的一大盘饺子。
饺子里藏了铜钱，叶橙长大一点后就嫌这习俗俗了，说年年都藏铜钱，能不能换个别的。爷爷就拄着手杖骂她你有本事别吃，光长肉不长脑子，这个猪脑子也不知道是随谁。
叶橙下意识想怼都是一家人，大哥莫说二哥。回回都是想着大过年的，吃完饭得磕头朝爷爷要红包的，算了，但年年都是她吃到铜钱。
闭上眼，好似还能闻见羊肉片和饺子的香气。
可睁眼，就成了一杯白水和一盘早已凉掉的鸡米花。
身旁是报社同组的同事齐蕊，在低头发消息。没一会，抬头试图说服叶橙：“叶橙，进去一块玩吧，这里多冷啊。”
叶橙只是摇头：“太吵了。”
齐蕊见她脸色依旧苍白，询问：“你怎么样啊？还难受，都病多少天了，要不我陪你回酒店休息。”
叶橙揉了揉脸，那阵不适感依旧挺堵得人难受犯恶心，嘴上却说：“还行。”
但她思索了会，现下回去不过也就是两人在酒店房间大眼对小眼，真不如在这待着。
无聊，起码热闹。
“算了。”
她应。
又看向齐蕊：“你要是觉得无聊就进去，不用在这陪我。”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进去和他们打牌了。”
和她们一同滞留于此的还有几位同样是来出差同事，和叶橙不一样，几人心态好，都挺看得开。反正在哪过年不是过，还能玩一趟再回家，怎么想都不亏。
待齐蕊进去，叶橙盯着面前冰水好一会，杯壁一层水雾，冰块浮浮沉沉。
她按开了手机。
这时候，正是群发祝福短信高峰期。
叶橙逐一回了同事或有过一面之缘的采访对象，才开始和好友发消息：不是故意不回去，她只是出差被困在外地。
就是当叶橙手指悬在唯一置顶那格，迟迟没点进去。点进去后发现不过是和往年差不多，一条春节快乐，外加转账信息。
叶橙回了句谢谢，那笔钱也没收。
剩下的消息她没看了，手机电剩的不多，充电线又落在酒店，叶橙从盘子里捻了颗鸡米花扔进嘴里。
凉了，像吃了一团面粉。
二楼，几人正在打牌，那种输了就要往脸上贴条的，特别幼稚。在场唯一一位男士脸上贴了最多，密密麻麻一片，都要看不清脸。
见她愿意上来，齐蕊主动给她腾了座位，扬扬手里一把扑克牌。
“要来玩两把吗。”
叶橙瞥了眼那张快被白色条子淹没的脸。
“……”
“我不玩，我看你们玩。”
二楼视野确实宽阔，能看见舞台上抱着吉他在唱一首带点当地口音民谣的歌手，台下在听歌的观众寥寥可数，大多是三两人拼桌一块玩。叶橙其实这个时候还是不大舒服，太阳穴跳得厉害，没那个精力。她喝一杯冻柠水，咬着吸管听了会儿歌，听见齐蕊在边扔牌边问他们：“等会，是不是缺了个人。”
“谁。”
“哦对，宋嘉茉呢，你们谁看见了。不是说要来吗，怎么久还没到。”
有人答：“不知道啊，你问问。”
“别了，她连我微信都没加。”
“你们谁有她联系方式的，快问问？”
问了一圈，都说没有。
宋嘉茉之前并不是在时事组，而是在位于十五楼的报社娱乐组，组与组之间工作内容不同，接触的人不同，穿衣风格同样大相径庭。一般他们为了日常外出方便，都是淡妆加衬衫长裤，运动鞋，穿裙子都少。
而娱乐组简直是报社最亮眼的存在，和低楼层灰头土脸的她们对比，说是明星网红都不为过。这点即使宋嘉茉不知是因为什么转到时事组后也没改变，尤其宋嘉茉习惯独来独往，起初桌上男同事送的咖啡就没断过，后面慢慢消失。
自从转了组，虽说或是平时组内日常聚餐，或者有人拿了季度奖金请客吃饭，都会一起叫上宋嘉茉。
众人其乐融融。
但宋嘉茉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吃自己的，总像隔了层无形屏障。
叶橙倒没觉得是什么大问题。
两人工位相邻，有时叶橙想点杯咖啡凑个起送费找她，宋嘉茉都会答应，挺好说话的。
如同此刻，叶橙咬着饮料吸管，眼睁睁看见宋嘉茉推开酒吧门走入。
明明是大伙都从头武装到脚，不是厚大衣就是羽绒服的寒冬。脱去那件带毛领大衣挽在臂间后，宋嘉茉只穿一件黑色丝绒裙子，还是露背的。波浪卷发垂在身后，有银色耳环在发间闪烁。
红唇，指尖也是红色。
身影摇曳生姿。
叶橙看得目不转睛。
而她径直走向了酒吧角落，角度问题，叶橙只能看见那里坐了个男人。
剩下时间，几人都是百无聊赖在酒吧打发时间。打算等零点过了，完整跨完年才回去。
宋嘉茉期间上来过一次。
小城酒吧灯红酒绿，霓虹灯闪烁。
先是和她们打个声招呼，她的声音在低缓的音乐声中分外明显。
“我这有两个朋友，反正也是无聊，想问问能不能上来一块玩。”
众人对视一眼。
齐蕊好奇：“什么朋友？是刚认识的，还是？”
宋嘉茉：“不是，高中同学。”
几人觉得难以置信，在这座被恶劣天气困住的陌生城市，居然能碰上熟人。
“真的假的？这么巧。”
叶橙就是在这时听见她说：“嗯，叶橙也认识。”
“对吧。”
叶橙正好喝掉了最后一口冻柠茶，冰块已经全化了，手心冰凉一片。
起初她不太敢认，以为只是相像，真的太久没见，在听见宋嘉茉这句话才确定下来。
真的是他啊。
顾青李。
其实她早在一路走来时就看见了，不止是因为除夕夜，酒吧生意冷清，一眼就能望到底。还因为叶橙路过时，注意到他在开着笔记本电脑办公。
她以为她大年三十被困在陌生城市就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有个要在这时候在酒吧加班的。
老社畜了。
那头，对话还在继续。
“叫呗，反正大家都挺无聊的，可以一起玩。”
叶橙又听见宋嘉茉叫了她一声：“叶橙，你说呢。”
她都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征求她的意见。
“我都可以。”
待宋嘉茉走远，齐蕊突然小声问她：“她这是什么意思……说起来，叶橙你也认识啊。”
叶橙声音放低，像是自嘲。
“……就是同班同学，不太熟的。”
或者不止是同班同学。
太多细节叶橙已经记不清了，隔了太久，需要费点力气才能想起来。
她其实和顾青李当过一个月的同桌。
和大部分不让男女同桌，一点风吹草动就棒打鸳鸯，怕引起早恋的班主任不同。那时候她们班老师思想还算开明，知道过犹不及，况且他底下这群学生他还不清楚，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锱铢必较。
加上有一点比较特别。
就是叶橙……太能聊了。
传说中老师最头疼的，成绩不怎么样，但扔条狗都能聊起来的类型。
排过无数次座位，几乎每次都没用。
顾青李则是那种最受老师欢迎，成绩好话少，推上台还可以分分钟给你来段国旗下的讲话的好好学生。
老师本意是打算让寡言的顾青李镇一下她，顺便把她狗啃一样的成绩拉上来点，不至于次次月考都拉班级平均分。
可就是在一个月后，某次班主任晚自习例行巡查。暗中观察时，亲眼所见叶橙偷偷从顾青李桌肚里掏动物饼干吃，换个角度看，还能看见被掩在男生宽阔背影下敞开的饼干袋子口。
班主任当即就把两人叫了出来，指头恨不得在叶橙头上点个窟窿出来。
“老师我错了我错了。”她这时候倒是滑跪很快，头低着，乖乖巧巧惹人怜的模样。
偏偏说的话差点没把老师气死：“下次我一定放自己桌肚，听您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能麻烦自己绝不连累同学。”
眼珠子转一圈，又若有似无瞟着身旁人。
“但这事和我同桌应该没关系吧，能不能早点放人回去，人数学卷子做到一半呢。”
“要是我同桌作业写不完，明天科任老师又要找您喝茶了。”
班主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脸多看她一眼都要折寿十年表情，真一挥手，让顾青李先回了课室。
次日，班主任直接小范围调整了一下座位，把顾青李换走了，生怕她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但高中时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叶橙不太确定顾青李是否还记得她，或许是真过去了太久，她其实想不起来太多有关顾青李的事。故而在宋嘉茉折返，两拨人遇上时，只是跟着点点头。
对方同样只是瞥了眼她，应该是没有认出，同样没开口。
本来一桌人就挤，加了三人后，直接分了两桌。
叶橙本不打算跟着玩，但他们说分开了人手就不够了，只能作罢，被迫跟着玩了一盘老少皆宜的……飞行棋。
她是真不想玩，她从小运气就奇差，眼见着别人都出了四架飞机了，她还在这扔六。
齐蕊心思明显不在这，骰子捏在手里，却在偷看另一桌打牌的，似是抱怨。
“你说宋嘉茉怎么认识的都是帅哥啊，这什么桃花运，能不能分我一点。”
叶橙闻言，往那个方向扫了眼。
她先是愣了下，先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他完全长开，从少年长成了男人。起先在楼下，如果不是电脑屏幕白光映着他脸，叶橙一眼看见了他右眼眼底一颗小痣，倒是不知道宋嘉茉怎么能一眼认出。
此刻也是，室内开着暖气，他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折两折挽上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着桌面。
叶橙及时在他注意到这边动静时低下了头。
齐蕊捻着棋子跳了三格，打个哈欠提议：“光玩一样也挺无聊。”
“不然玩完这把我俩和那边换换好了。”
叶橙却因为一杯冰水喝完，只感觉胃不住在翻滚，快要压不住。
“你们先玩，我去趟洗手间。”
有人在镜子前补妆，叶橙按开水龙头，直接掬了捧水往脸上浇，水珠不住往下淌，没一会，胸前外套湿了一片。
叶橙扶着洗手台缓了会。
酒吧男女洗手间分开，洗手台却是公用的。不知什么时候，补妆女生已经挎着小包离开。
顾青李捏着手里纸巾，刚要递上，叶橙突然捂嘴直接往里走，他听见了一阵痛苦呕吐声。
顾青李：“……”
叶橙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有水土不服迹象，待了几天都没能好转。平时少吃点多喝水就能缓解，但今天是除夕日，她除去和同事一起吃过晚饭，还喂了一碗甜腻的赤豆小圆子。
所幸吐完之后好多了，就是当她拖着疲惫身子在洗手台前漱了漱口，拐个弯走出来后，这才注意到有人站在那。
什么时候来的。
叶橙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字眼漏出来。
男人斜靠在墙上，原本折成两折放在一旁的黑白拼色防寒服已经被他穿上了。头发似乎有段时间没剪过，发尾微微擦过帽沿。
叶橙缓慢眨了眨眼睛，正好和他对上目光。
而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竟莫名有种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tip：
1.女主佛系咸鱼，男主男二都很优秀，并不妨碍都喜欢女主
2.女主喜欢过男二非常长一段时间，介意慎入
3.后期男主男二会发疯，可能是疯一个，也可能是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