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林洋悄摸摸从医院里回来,跑到秦总面前一番剖白,说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那天晚上受的罪实在太大,其实还是没痊愈,但考虑到工作,决定带病回来坚持。秦总让他在医院里养好病再回,他表示工作第一,不能因为自己耽误大家,秦总就勉励了他两句。第二天,他若无其事地回工作室上班,这场为同事们那枯燥紧张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的意外狗屁倒灶事儿,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忙忙碌碌,日夜加班,一个多月后,在腊月年底前的最后几天,经过反复核算和校验,事情终于全部完毕。
等明天回了北京,秦总最后审阅完成,在总图签名盖章,封图纸,再将BIM模型也交付了,这个项目的设计阶段就算完成,比合同规定的最后期限提早了十来天,为交付留出了充分的准备时间。
取得这样的成果,秦总很欣慰,一起奋战了这么久的同事也都十分兴奋,除了林洋以有事为由当天自己一个人提早回了,剩下的人为了庆祝,把徐恕也从高速工地请了过来,决定当晚聚餐,好好享受在这座度假别墅里的最后一夜。
昨夜下了大雪,今天雪小了点,但还没停,满天碎玉洁琼,飘飘洒洒,巍峨雪山和广袤大地融成一片,天地成了冰雕雪砌的晶莹世界。当黄昏降临,别墅里灯火辉煌,从远处看去,好似北欧童话里的一座小屋,颇有几分浪漫色彩。
最后一晚,赵南箫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傍晚的时候,和前几天又飞过来的老张老婆一道泡着温泉。
温泉是口露天池,地底活水不绝,人靠着池壁,面向雪山,沉在温泉水里,看水面热雾腾腾,头顶雪花飞扬,这样的环境,确实是种神仙享受。
老张老婆上次过来住了几天走了,这次就是对温泉念念不忘,反正机票报销,不来白不来,所以这次趁老公离开之前再来享受一次。
她虽然有点爱占小便宜,但性格挺好,人也很热心,在社区工作,赵南箫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在乳白色的温泉水里泡得肌松骨酥,看看差不多了,爬了出来,外头裹上厚浴袍。
老张老婆看着赵南箫的细腰长腿,捏了捏自己腰腹,摇头:“唉,老了,平常姐妹们一起,都夸我会保养,站你小姑娘边上,立马不能看了。看你这身材,真是好啊,这小腰收的,我一女的看着都眼热。”
老张老婆风韵犹存,据她自己说,每周坚持去健身房锻炼。
赵南箫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系上腰带遮住身体:“姐你客气了,姐你身材才是好,我到了你这年纪,要是有你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张老婆哈哈地笑:“小姑娘就是脸皮薄。走吧,快吃饭了吧。”
两人沿小道进了后门,往楼上房间去,老张老婆又抱怨老张对自己不关心:“老张以前追我多厉害,现在就跟左手握右手似的,这回我说再过来,他还不让来,说来过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赵南箫安慰她:“没啊,单位里人人都知道张工对你最好了,我们女的都很羡慕姐你。”
老张老婆说:“什么好,就我管他严,他不敢蹦跶而已,不管的话,你看他怎么样。小赵,姐过来人,给你说个经验,你要趁现在小徐对你俯首贴耳把他牢牢压在你下头,不能给他造成任何有反弹机会的错觉。不趁男人刚开始想和你好的时候用铁腕让他养成服从你的习惯,以后等结婚生孩子了,男人觉着你跑不了,皮了,他就不听你的了。你别不信,不光男人,雄性动物都这德行,没例外的。”
赵南箫错愕,赶紧否认:“姐你搞错了,我和徐恕就普通朋友,更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
老张老婆看了她一眼:“不会吧,那他怎么拿你照片当手机屏保?你们俩看着又这么般配,我还以为你俩好上了呢。”
“手机屏保?”
“是啊,”老张老婆说,“就下午,我手机没电了,要打个电话,老张在开会,正好遇到小徐过来,我就管他借了下手机,他递给我,我晃了一眼,没错,就是你啊,看着还是这里拍的,后头就大雪山。你们要没谈,他怎么有你最近的照片,还当了屏保?”
说着话,两人也到了老张住的二楼,停在楼梯口准备分开了。
赵南箫想了下,明白了,解释说:“姐你误会了。是上个月,我妈不放心我,叫他拍几张我在这里的照片发给他,他就帮我拍了。可能他拍完,看着风景不错,随手就当屏保了。”
老张老婆出于职业的习惯,喜欢拉郎配,还是感到挺可惜的:“是吗,你俩看着多般配啊?怎么不考虑发展下?”
赵南箫急忙澄清:“我跟他初中就认识,他就跟我弟一样,他也不可能对我有姐你想的那种意思。我俩就比较熟而已。”
老张老婆说:“那挺可惜,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
赵南箫笑道:“没有的事!姐你去换衣服吧,等下我也下来吃饭了。”
两人分道,赵南箫继续往三楼去,老张老婆也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去,拐过楼梯口,迎头看见徐恕和陈松楠就站在走廊上,吓了一跳,“哎呦”了一声,拍了拍自己胸口:“徐工啊,小陈!吓死我了,你俩咋没声啊?也是下去吃饭的吧?赶紧去吧,我马上也去了,别让秦总他们等。”说完匆匆绕过两人走了。
陈松楠瞄了眼边上的徐恕,见他沉默着,又偷偷瞄一眼他随手塞在牛仔裤裤兜里的手机,忍住也想看一眼屏保的好奇之心,小心翼翼地说:“哥,我们下去了?”
徐恕“唔”了一声,迈步下了楼梯。
赵南箫回房间冲了个澡,吹干没时间去理渐渐留到了肩长的头发,随意在头顶扎了个小揪揪,穿好衣服下去聚餐。
大家围坐在一张大长桌的周围,做饭的厨师知道今晚是最后一餐,带着徒弟也大显身手,桌上摆满各式菜肴。徐恕下午被叫过来,还带了一箱红酒和啤酒,大家吃菜喝酒,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十分热烈。
秦总放下酒杯,看向今晚上入座后就没怎么说话的徐恕,说过年也没几天了,问他几号回北京,叫他回去了记得打他电话,有空去他家坐坐。当得知他回不去,要留这边,点了点头:“也是。图纸确认了,大桥破土动工前,你们还要和监理方对接,还有涉及的征地拆迁,事情一大堆。这次我们的工作进展能这么顺利,也是离不开你这边的大力支持,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们的配合和帮助。”
徐恕立刻站了起来,说不敢,最后还是推不过秦总和老张他们敬酒,连着喝了好几杯,这才坐了下去。
赵南箫见徐恕坐下来后就没怎么吃菜,光喝酒了,就看了他几眼。
他也抬眼看她,两人隔桌对视了几秒,赵南箫看了看桌上的菜,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拿起筷子夹了两口。
这时老张他们谈论过年后这个项目的开工,老张老婆大概担心设计院派自己老公来,问秦总怎么安排人员。
秦总说:“开工前现场交桩,技术交底,还有大项目需要的后续常驻人员,回去后,院里会评估,根据实际情况安排,现在我也不好说。”
老张老婆附和了几句,又说:“老张上年纪了,身体没以前那么能扛了,我还听说你们现在还搞什么IBM?”
陈松楠笑着说:“姐,是BIM,不是IBM。”
“我听着都差不多,这种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东西,老张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不熟悉,虽然也学,肯定没年轻人那么好使了。”
她这话说得其实也有道理。上了年纪的工程师,对CAD制图已经得心应手,现在突然要他们再去学一门不算简单的新东西,从头开始,肯定不适应。以前赵南箫就曾不止一次在办公室里听到他们闲聊抱怨。
秦总笑着说:“这个没办法,总要慢慢适应,我也在学。”
在座的工程师们对这个话题颇有切肤痛感,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个不停。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酒也喝掉了大半,在座的男士全都红光满面,秦总去休息,老张苦着脸,被老婆强行拉到外头去吹冷风,美其名曰赏雪山冬夜景,剩下有的人去影音室唱歌,有的去球室打台球。
赵南箫往自己的房间去,走在楼梯上,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转头,见是徐恕,于是停下脚步。
他长腿几步跨上楼梯,停在她边上。
“你醉了吗?”
他晚上喝了好多杯,后来一帮男的喝开了,还红酒啤酒搀着来。现在两人隔着一臂距离,赵南箫都闻到了他呼吸里带出来的那股酒味儿。
他摇头。“你吃饱了没?”
“吃了好多,我看你倒没怎么吃,光喝酒了。我知道你们做工程的男的,不喝酒不行,但你少喝点啊,对身体又没好处。”
赵南箫对着他就忍不住要当教导主任,又劝。
他默默地听,等她劝完,凑过来说:“那你以后就再多管管我呗!”
赵南箫听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一愣。
他话说出口,自己似乎就也觉察到了不妥,立刻又后退了一步,改口:“没什么,刚我喝多了,胡说。那个,我就是想问下你,过了年,你还会不会再过来啊?”
赵南箫一时应不出来。
见她没做声,他自我挽尊似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下,其实你不来也挺好的。这里条件太差了,下次你要是再来,就不可能住别墅了,要住工地棚屋,你一个女孩子,很不方便,而且你妈还这么反对,是吧?”
赵南箫想了下,说:“这个我自己也没法决定。到时候看院里的考虑吧。”
她说完,见他又不说话了,两人杵在楼梯口,正有点别扭,忽然想起老张老婆说他拿画面里有自己的雪山照片当手机屏保的事,就想提醒他换掉,免得让人看见了再起误会。
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提这个,陈松楠从客厅里跑了过来,站在楼梯下仰头大声喊:“哥!快过来打刀塔!帮帮我!”
他仿佛如梦初醒,朝她点了点头,转身扶着楼梯下去了。
赵南箫看着他和陈松楠离去,也就作罢了。
……
十点多,徐恕打完一局,丢下准备熬夜打通宵的陈松楠,回房间仰在床上,闭目,想起晚上无意听到的她和老张老婆的对话,胸闷得很,好像被一团破布给堵死了。
不就一个女人吗。
想要,就直接点,追求。不想要,就丢掉,该干嘛干嘛。
可他徐恕算是怎么回事。
想她,想得简直要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看着她扎着小揪揪的可爱模样,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立刻抱上床搂着睡才好。对着人,又不敢动一根手指头。
就因为这个女的,比自己大了一点儿,从小到大在他面前处处以姐姐自居,他就活活让她给管死了?
他到底还是不是他妈的男人。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信息。
徐恕睁眼。
信息是沈阿姨发来的。
沈阿姨也知道了她女儿明天要回去过年的消息,又给他发来了一张男的照片,说是她姥爷一位朋友的孙子,年貌相当,刚从国外回来。他和她女儿熟,让他再帮自己参谋下,这个怎么样,打算让她过年的时候见个面。
大过年的,他还要蹲工地喝西北风,她却回家相亲去了。
徐恕没回消息,丢下手机,心情更加恶劣,晚上喝下去的酒,仿佛涌入他的血管,刺激得他皮肤下的浑身毛细血管都在突突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