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顾益民可以下床了,在仆人的搀扶下走到后花园,他的妻妾看见本来清瘦的顾益民骨瘦如柴了。顾益民想起林祥福,自己卧床不起的这些日子,不少人前来探视,唯独不见林祥福,他问道:
“为何不见林祥福?”
这时仆人才告诉顾益民,林祥福送枪支赎金去刘村时被张一斧土匪残忍杀害。顾益民坐在冬天的阳光里,目不转睛看着说话的仆人,仆人说林祥福行前给老爷留下一封书信,让一个名叫翠萍的女人送来的。顾益民右手往前伸了一下,仆人知道他是要看书信,急忙跑回书房取来书信,顾益民双手颤抖拆开书信,看完林祥福关于顾同年和林百家婚事的最后嘱托,他微微点了点头,接着想到顾同年偷了银票不知跑去了哪里,又摇了摇头。
顾益民声音虚弱地问仆人,林祥福的遗体如何处置的?仆人说,林老爷的遗体在城隍阁安放了三天,道士做了三天的法事,此后商会的几位老爷不知如何处置,让人抬回他家中安放,等候顾老爷的决定。顾益民沉默半晌,询问林祥福的遗体是否安好。仆人说,商会的几位老爷还是担心林老爷的遗体腐烂,请来两位蜡匠,用蜂蜡将林老爷的遗体封存了起来。
顾益民坐上四抬轿子来到林祥福家中。溪镇的居民看见顾益民的轿子出来,他们跟随轿子,互相说着顾会长顾团领康复了。顾益民从轿子里出来时虚弱的模样让他们不敢相认,昔日威风凛凛的顾益民此刻瘦得没有了人样,他驼背拄着拐杖,在仆人搀扶下小心翼翼走进林祥福家,走向安放林祥福遗体的房间,来到老友跟前,他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泪流不止,他擦眼泪时将头埋进袖管浑身哆嗦。仆人搬来一把椅子,说老爷请坐。
顾益民坐下去时栽倒了,仆人失声惊叫,看见顾益民口吐白沫倒卧在地,赶紧让身旁的两个人帮着把顾益民抬进轿子。四抬轿子向着顾家宅院奔跑而去,仆人惊慌地喊叫几个中医的名字,让街上的人赶紧去把中医叫来,他们说顾老爷口吐白沫,顾老爷昏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顾益民苏醒过来,他看见几个中医站在他床前。中医说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说顾益民昏迷的症状是悲伤肺,情志过极让肺气郁滞,津液不能输送,凝结成痰,痰气互结。中医用猴枣、麝香、礞石、天竹黄和月石配制的散剂让顾益民化痰解郁。
第二天上午,顾益民让仆人去码头那边将翠萍请来。顾益民吃力地坐在书房里,翠萍站在他对面,顾益民请她坐下,她摇摇头没有坐下。顾益民详细询问林祥福给他书信一事,翠萍没有正视顾益民,始终低头轻声说话,她告诉顾益民,林祥福还有一封书信是给北方老家一位名叫田大的人。她已经寄出,是在林祥福遗体从城隍阁抬回家中那天寄出的。顾益民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心里想寄回老家的书信应该是林祥福的遗言。
翠萍走后,顾益民思前想后,犹豫是否该给林百家一封书信,请她见信后即刻回来溪镇。顾同年至今杳无音信,两人的婚事只能日后再说。
顾益民犹豫之后,觉得还是应该让林百家回来,见上父亲最后一面,此后如何再从长计议。可是他提起笔来又犹豫了,想到看见的林祥福遗体,已被蜂蜡封存,不像是林祥福,像是一个假人。又想到眼下土匪横行,若是路途上遭遇土匪,必然凶多吉少,即使顺利接回到自己身边,在溪镇也不安全,顾益民觉得林百家还是暂时不回来溪镇为好,在上海中西女塾毕竟安全。
想到林百家与顾同思顾同念同住一室,三人姐妹情深,顾益民心里感到些许安慰,思忖再三后,觉得还是要写信,应该把林祥福已死告诉林百家,只是时局动荡,路上与溪镇都不安全,嘱咐林百家在中西女塾继续学业。
顾益民写完信,叫进来一个仆人,把信交给他,让他明天出发,去上海的中西女塾交给林百家。仆人出去后,顾益民想到林百家读信后的悲伤情景,心里突然发慌,心跳开始加速,接着想到顾同思和顾同念会去分担林百家的悲伤,顾益民稍稍安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