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镇沉陷在忧伤里,掉入水中淹死了一百多人,还有近千人落水被救起后发起了高烧。在惊吓和受冻之后,感冒在溪镇流行起来,咳嗽和喷嚏在大街小巷节奏鲜明地响着。
顾益民派出商会的人将城里大小酒馆饭店全部包下,让他们准备好酒席,迎接北洋军的到来。此时仍然有一些逃难的人从溪镇经过,不再有溪镇的居民跟随而去,竹筏的散架让他们死了这条心,他们觉得顾益民说得对,只要对北洋军热情款待,就能让溪镇化险为夷。
溪镇在阴沉的天空下度过了平静的两天,然后阳光来了,积雪反射出来的光芒让溪镇明亮起来。中午的时候,有人发现这天没有逃难的人经过,这话传到顾益民那里,顾益民传话给镇上的酒馆饭店,让他们准备好鸡鸭鱼肉和本地黄酒,说北洋军马上就要到了。一个时辰之后,马蹄声隐约传来,顾益民立即起身,带领商会成员和众多百姓,来到北门外列队迎候。
一队骑兵在远处奔驰过来,萧萧马鸣在天寒地冻里锋利响起,让城门外迎候的人群心惊胆战。这队骑兵在离城两里多路的地方勒住缰绳,他们向着城门外的人群眺望一会儿后掉头回去了,马蹄扬起的积雪让骑兵奔驰而去时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北洋军的大部队出现了,不分道路和田地,浪涛似的蜂拥而来,有一百多人带着八匹马拖着的两门大炮,从田地里响声隆隆践踏而来。
一个年少英俊的军官骑马飞奔到城门下,挥舞马鞭喊叫:“谁是领头的?”
顾益民上前一步,自我介绍是溪镇商会的会长,他说溪镇的百姓在此迎接贵部,又说溪镇的大小酒馆已经准备了宴席,恭候贵部大驾光临。年轻的军官点点头,掉转马头飞奔回去。随后几十个骑兵簇拥着他们四十来岁的旅长来到城门外,旅长翻身下马,走到顾益民面前双手作揖,笑声朗朗说:
“多谢诸位迎候。”
一千多北洋军官兵从溪镇的北门鱼贯而入,漫长的队伍走了半个时辰。在这寒冬季节,大多士兵还是身穿单衣,也有一些穿着抢掠来的衣服,有穿长袍的,有穿短袄的,有的反穿皮袄,有的身穿女人的花袄,有的头戴礼帽,有的蒙上花格头巾。他们进了溪镇以后,立刻挤满所有的酒馆饭店狼吞虎咽起来,咀嚼声、笑声和叫喊声经久不息,仿佛大群的牲口在溪镇东南西北持续叫嚷。旅长和那位年少英俊的副官以及二十多个军官被顾益民请到家中,顾益民设家宴招待旅长和他的手下。酒足饭饱之后,顾益民又请他们到厢房休息,送上了鸦片烟。在旅长吸食鸦片烟的时候,顾益民试探地说:
“旅长,这寒冬腊月的,贵部的士兵大多还穿着单衣,万一士兵因为饥寒而犯了错误,日后上面追究下来,责任还不都在旅长身上?”
旅长吸着烟说:“这穷途末路之时,我又能如何?”
顾益民说:“我愿在三天之内,将全旅官兵的冬衣一律制发,军饷照额发放一个月。请旅长叫军需前来,询问如何办理,共需多少银两。”
旅长说:“不用问军需,我深知本旅情况,换发一季冬衣和一个月的军饷六万银两够了。”
顾益民当即答应下来,承诺在这三天之内将一千多件冬衣和军饷准备好。顾益民知道溪镇的几家裁缝铺是无法在三天内做成一千多件冬衣的,他让裁缝铺只做军官的冬衣,士兵的冬衣由商会出面,组织了一千多个家庭主妇来缝制。接下来的三天里,这些家庭主妇在屋子里剪裁冬衣,在屋子外晒着太阳缝制冬衣,她们个个动作娴熟,平日里家里人的衣服都是她们自己缝制的。
顾益民吩咐商会将镇上的旅店、仓库、店铺都腾出来,变成临时兵营。为了让良家妇女不受侵犯,顾益民又让商会包下镇上的两家妓院,供全旅官兵清火消热。镇上有几分姿色的私窝子也都被顾益民找来,与青楼女子不同,二十多个私窝子都穿着蓝印花布的衣裳,脸上没有胭脂没有口红。平时她们是在家中悄悄接客,这时她们排成一队供旅长、团长、营长和连长们挑选,个个脸上挂着羞怯之意,从旅长到连长们喜笑颜开。第一个挑选的旅长犹豫不决,他说胖的瘦的都喜欢,不知该选哪一个。其他军官就说,旅长您胖的瘦的都来一个,左右开弓双枪齐发,施展旅长之雄姿。旅长笑眯眯点头称是,说左右开弓也是个办法。旅长选了两个后,其他军官挑选了,喜欢胸的选胸大的,喜欢屁股的选屁股大的,喜欢苗条的选瘦的,喜欢丰满的选胖的,喜欢瓜子脸的选脸尖的,喜欢鹅蛋脸的挑脸圆的,喜欢看眼睛的挑眼睛又黑又亮的,然后他们顺手牵羊似的一个个拉走了她们。
那些排长和班长们只能在天寒地冻的街上与士兵为伍,当然他们不会像士兵那样在凛冽的寒风里站得双腿发麻,他们命令挤在妓院门前的士兵们让出路来,他们骂道,畜生都知道让开个路,你们他娘的连个畜生都不如。他们进了妓院以后分头扑向了一格一格的房间,心急火燎地让妓女叉开双腿,妓女说长官你别太急了,他们又骂起来,母狗都知道叉开个腿,你他娘的连条母狗都不如。当排长和班长们陆续从妓院里出来后,如饥似渴的士兵才开始一个一个往里挤进去。
下午的时候,旅长在一胖一瘦两个私窝子中间爬起来,穿上军服带着那位年少英俊的副官和护兵,来到溪镇的街上巡察队伍,走过妓院时,看到妓院前的街道上人山人海挤满了士兵,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旅长问他的副官,这是什么地方?副官说,是妓院。旅长很生气,对副官说:
“成何体统?这哪像军队,这倒像抢粮的饥民。传我的令下去,不许他们挤成一团,给我排成两队,整整齐齐进去,嫖娼也要讲个军威。”
那些排长和班长们被副官叫了回来,他们又叫又骂,挤成一团的士兵终于排出了队形,长长的队形沿着街巷蜿蜒而去,让那些排在后面的士兵垂头丧气,他们说刚才挤在一起时还能见到妓院门前的灯笼,如今出了那条街又拐了几个弯,别说是灯笼了,就是妓院的屋顶也看不见了。
到了晚上,妓院里的妓女们已经精疲力竭,她们每人都应付了几十个,她们对妓院的老鸨哭诉,她们的乳房被捏肿了,她们的屁股和大腿像是脱了臼的疼痛,她们哭诉饶了我们吧,快把大门关上。老鸨哭丧着脸,说不能关上大门,外面的嫖客个个扛着枪,要是关上门,一排排子弹打过来,我们个个都成马蜂窝了。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深夜,那些在寒风里站了一天的士兵个个手脚发麻,有些人眼看着挨到妓院门口,摸摸自己冻成冰棍似的身体,说这时候进去也干不了啦,还是回去睡觉吧。他们骂骂咧咧,身体僵硬地往回走去。一些不死心的坚持到最后,当他们进了妓女的格间,看到赤身裸体的妓女躺在那里死去似的没有动静。他们也是有心无力了,搓着自己的手,搓着自己的腿,搓着自己的身体,后面等待的弟兄又在恶言恶语骂着,只好草草收兵,用手在妓女的身上胡乱摸上一阵,冻僵的手摸上去什么感觉都没有,仿佛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是木棍在摸她们的身体。
第二天,溪镇的两家妓院都是高挂免战牌。苦战了一个昼夜的妓女们,有的出血,有的脱臼,有的气息奄奄。妓院的老鸨提起前一天的经历也如惊弓之鸟,说这些北洋军人数众多,动作野蛮。
在宴请旅长时,顾益民苦笑说:“溪镇原本兴旺的娼妓业,遭此重创,怕是难以复原。”
旅长对手下的军官说:“顾会长对我们仁至义尽,传令给全旅官兵,不许骚扰抢劫百姓,不许调戏奸淫妇女,有违抗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