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益民派去寻找陈顺和张品三下落的人还没有回来,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消息来到了。北洋军的一个旅在距离溪镇两百多里的石门战败,溃退途中又遇到另一支国民革命军的拦阻,其残部掉头向溪镇而来,这些残兵败将沿途抢劫,一路上鸡飞狗跳,沿途居民纷纷逃避,绵延数十里断断续续出现了逃难的人,在天寒地冻里没有尽头地走去。
这天早晨,溪镇的居民打开屋门,看见一百多逃难的人从北门进来,这些弃家离舍的人提着包袱行李,携儿带女,有的裹着被子,有的背着孩子,有的用独轮车载着老人,走过溪镇的大街,从南门走了出去。他们走去时的神态精疲力竭,他们告诉溪镇的居民,北洋军正朝这里溃退而来。
这样的情景在这一天里持续不断,难民三五成群出现在溪镇街道上,有些人来到溪镇亲友的家中,带着苦笑喝上一碗热粥,诉说溃败的北洋军是如何烧杀抢掠奸淫妇女,说他们比土匪还要土匪。还有一些人站在街上讲述他们是如何逃身出来的,有的是将草篓子反扣自己藏在下面躲过一劫,有的爬在屋梁上,有的将土坯横七竖八压在身上装死……有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讲述她丈夫的死去,她是躲在地窖里,把奶头填在孩子嘴里生怕孩子哭出声来,她听到丈夫死前的惨叫,连哭都不敢哭。现在讲述这些时,她放声大哭了。
溪镇的一些居民收拾了自己的行装,跟随难民们的脚步走出溪镇的南门,去投奔异乡的亲友。逃难的恐慌在溪镇蔓延,随着难民越来越多地从北门进来,溪镇的居民接二连三跟随难民走出了南门。
也有人觉得走不是上策,虽然北洋军溃败为匪,毕竟不是土匪,他们不会落地生根,只是溃逃途中烧杀抢掠,只要躲开他们,等他们远去以后,溪镇仍然会是现在的溪镇。有人想到万亩荡大片的芦苇,说芦苇是藏身的好地方。这个想法得到很多人的赞成,可是如何藏身到芦苇中去,有人说用船,立刻有人说行不通,停泊在码头的那些竹篷小舟和大一点的木船能装上多少户人家?有人说让林祥福的木器社赶紧造几条船出来。众人都摇起了头,他们说北洋军都近在眼前了,别说造船来不及,就是制作洗脚盆也没有时间了。这人抬杠说,制作洗脚盆怎么没有时间,制作洗脚盆一个下午就够了。众人反驳,一个洗脚盆能装下溪镇两万人吗?起码制作两万个洗脚盆,况且一个洗脚盆装下一个大人都难。
这时候有人说可以扎些竹筏,话音刚落,几个机灵的人撒腿就跑,跑回家中拿起斧子就向着西山的竹林奔跑过去。到了下午,西山上布满溪镇的男人,砍伐竹子的声响和喊叫的人声夹杂在一起,茂盛的竹林很快荒芜了一大片。他们在山上去掉枝叶,用劈刀将竹材截成一样的长度,然后把竹筒扛下西山,扛到溪镇的水边,水边平整的地方很快铺满了竹筒,他们先用麻绳扎出骨架,然后把竹筒一根一根放上去扎出了竹筏。溪镇的水边人声鼎沸,兴致勃勃的孩子在那里跑来跑去。很多人家是第一次扎竹筏,他们现学现扎,绳索绑定竹筒时没有双层绑定,而是像捆绑柴禾那样绑定了竹筏。
两天后,成片的竹筏伸向水中,仿佛秋收后田地里成片躺倒的稻子。那些扎完竹筏的男人,满头大汗满手血泡回到家中,他们的女人已经收拾好行装,随时可以登上竹筏,躲进万亩荡的芦苇丛中。一排排的竹筏让留下来的居民心里踏实了不少,他们心里盘算当溃败的北洋军临近时,再登上竹筏逃进芦苇丛。
有几户人家担心北洋军会在夜色里偷袭溪镇,他们提前带上铺盖,天黑后背上包袱来到水边,登上竹筏撑向芦苇丛。他们在月光里渐渐远去的身影,让溪镇其他的居民惶恐不安,他们觉得这几户离去的人家一定是听到了风声,于是纷纷仿效,趁着夜色携儿带女搀扶老人登上竹筏,更多的身影在水上远去后,谣言来了,说烧杀抢掠的北洋军距离溪镇只有十多里了,一时间水边挤满了逃难的人群,他们推推搡搡挤到自己家的竹筏上,有些竹筏还没有撑开就散了,另一些竹筏撑到水面中间也散了,很多人掉进寒冷刺骨的水中,一些老人和孩子仅仅挣扎几下就冻僵沉了下去,另一些壮实的男女拼命抓住旁边的竹筏往上爬。更多的竹筏不堪重负也散了,更多的人掉入水中,更多的人沉没下去,救命的哭喊声声急促,在溪镇的夜空里飞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