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进城绑票的消息,如同晴空霹雳,溪镇的人们惊慌失措议论纷纷,从他们嘴里出来的都是吓唬自己的话,这些习惯安居乐业的人受到惊吓之后,越说越夸大,溪镇的未来在他们的描述里暗无天日。
一些曾经在万亩荡遭遇过土匪,后来为了躲避匪祸迁入溪镇的人,这时候现身说法了,这些人从脸色红润讲到脸色苍白,向溪镇的居民讲述土匪的种种恶行,土匪对人票挖眼珠割耳朵,还有“摇电话”“拉风箱”“压杠子”“划鲫鱼”“坐快活椅”和“耕田”,这些人讲述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哪些是亲身经历,哪些是道听途说。
在他们的讲述里,溪镇的人们明白了“划鲫鱼”就是在人背上用刀划出一排排斜方格,就是鲫鱼下锅前在鱼背上划出的斜方格那样;“坐快活椅”就是在椅面上布满铁钉,钉尖向上,让人票的屁股坐上去。最复杂的是“耕田”,解释不清后,几个遭遇过土匪折磨的人只好走到大街上以身示范,伏在地上,让人用两根木棍绑在两条腿上,请另外两人各持一根木棍竖立起来,让这人往前爬行。示范“耕田”的几个人在地上爬行时因为疼痛嗷嗷乱叫,三个向前爬了不到一米就连声喊停,浑身松软趴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耕田”示范很快演变成“耕田”比赛,不少人身体力行,于是溪镇的居民关心起谁是“耕田”状元,最后确定了三个人,一个是顾益民的仆人陈顺,一个是木器社的张品三,还有一个是划船的曾万福。这三个膀大腰圆的年轻人都爬过五米左右,可是究竟谁爬得最远又说不清楚,这三个人之间也是互不服气,他们很想一争高低。
匪祸之时,竟然用土匪的刑罚进行比赛,溪镇的几位有识之士痛心疾首,他们来到商会会长顾益民家中,请求顾益民出面制止这样的比赛。
这时的顾益民正在筹建民团。土匪绑票事件让顾益民深感震惊,他感到日后的溪镇将会不断受到土匪的骚扰。他奔走在沈店和溪镇之间,想请来官军保护溪镇,可在这战乱时期,暂无官军可请。顾益民只好以商会的名义组建民团,派人去乡间收购火枪。顾益民对“耕田”比赛略有所闻,几位绅士讲述之后,他微微摇了摇头,不同意去制止“耕田”比赛,他告诉他们:
“虽说‘耕田’比赛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可如今人心惶恐,‘耕田’比赛倒是可以缓解惶恐。”
就这样,由商会出面组织的“耕田”比赛正式开始。这一天溪镇的居民聚集到了城隍阁前的空地上,四周的树上爬满了人,附近的屋顶上也坐了不少人,那些楼上敞开的窗户都挤着几张人脸。
参加比赛的陈顺、张品三和曾万福都是一身练武的装束,紧身的黑衫和灯笼裤,绑着护腰带。面对炉火般热烈的人群,这三个人兴奋得满脸通红。随着顾益民的右手慢慢举起,这三个人立刻俯身伏地,然后狗撒尿似的左腿翘起,左腿被绑上木棍后,他们又整齐地右腿翘起,他们的右腿绑上木棍后,顾益民举起的手挥了下来。六个壮汉两人一组手持木棍,真像是耕田一样推着这三个人向前爬去。三个人都是一声不吭爬出了五米多远,他们咬牙切齿向前爬去,脸色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青,接着像是挨过暴揍那样青紫混杂了。
在浪涛般起伏的加油声里,三个人都爬出了十米。爬过十米的石灰线以后,三个人还在往前爬,曾万福第一个忍受不了疼痛,开始嗷嗷叫了起来,曾万福一叫,陈顺和张品三也嗷嗷叫开了,嗷嗷的叫声瘟疫似的在人群里迅速蔓延,不一会儿加油的叫声变成了嗷嗷的叫声。三个人都爬过了二十米的石灰线。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能够爬出二十米远,二十米之外没有石灰线了,这三个人还在向前爬去,不过他们已经不再嗷嗷叫了,他们呜呜低鸣,如同深夜的猫叫,不一会儿受到感染的人群也响起了一片呜呜声。差不多有三十米的时候,陈顺第一个扑嗵倒地,他是脑袋撞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就像是一只木桶扔进井水里。下一个扑嗵声来自张品三,划船的曾万福平日里用惯了手脚,撑到最后才趴在地上,曾万福成为“耕田”状元。
这三个人瘫痪在地,木棍从他们腿上取下来以后,他们仍然趴在那里,他们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别人把他们扶起来时,他们的腿无精打采像是纸张叠出来的,身体摇摆了几下,又摔倒在地。顾益民叫来三个轿子,把他们三人抬回家中。
三天以后,溪镇的人们在不同的地方看见这三个人,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时间出现,都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那样扶着墙慢慢走来,都是走几步歇上一会儿,他们比赛时撞到地上擦伤了脸,苦笑挂在脸上的伤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