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颗巨大的星照亮了二十世纪小说的上空:一颗是超现实主义之星,它向人发出美妙的召唤,要将梦与现实融合在一起;另一颗是存在主义之星。卡夫卡去世得太早,没能知道这些作家,了解他们的艺术规划。然而——这一点真是了不起——他所写的小说超前了这两种美学倾向,而且,更了不起的是,他的小说将这两种倾向连在一起,将它们放到了同一视野之中。
当巴尔扎克或福楼拜或普鲁斯特想描写一个个体在一个具体社会阶层中的行为时,任何对逼真性的违背都是不合适的,在美学上会是不一致的;然而,当小说家将他的镜头聚焦到一个存在问题上时,为读者创造一个逼真的世界的要求就不再成为金科玉律,不再是必需的。作者在面对这一给予他所讲述的事情一种现实表象的,由信息、描写和动机组成的构造时,可以马虎大意得多。而且,在一些极端的情况下,他将他的人物放到一个完全不逼真的世界中,效果甚至更佳。
自从卡夫卡越过了不逼真的边界,这一边界就不再设有警察、海关,永远开放了。这在小说的历史上是个伟大的时刻。为了对它的意义没有误解,我要预先告诉大家,十九世纪的德国浪漫主义文学家并非其先驱。他们奇妙的想象力具有另一种意义:他们的想象力从真实生活中移开,在寻找另一种生活,它跟小说的艺术没有多大关系。卡夫卡不浪漫。诺瓦利斯、蒂克、阿尔尼姆、埃·特·阿·霍夫曼等人均非他的钟爱。喜欢阿尔尼姆的是布勒东而不是他。年轻的卡夫卡与他的朋友布洛德一道,曾狂热地用法语读过福楼拜。他研究过福楼拜,他的老师是福楼拜这位伟大的观察家。
人们越集中精力、越执着地观察一个现实,就越会发现它并不符合大家关于它的想法;在卡夫卡目光的长久注视之下,现实会显得越来越脱离理性,也就是非理性的,也就是不逼真的。正是这一投注到真实世界上的长长的、热切的目光,将卡夫卡以及在他之后其他伟大的小说家引向了逼真的边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