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德可斯特·思迈尔斯少校对着章鱼说,“若是今天我成功的话,那就有你好受的。”
他戴着帕尔力潜水面罩,呼吸在面罩下形成了一层蒙蒙的水汽。他站在海底沙滩茂密的海草旁,水刚好到了他的腋窝。他摘下面罩,吐了一口唾味,用海水把面罩洗了一下后,把它重新戴到头上,又一次潜入水中。
章鱼那双棕色斑点眼睛在珊瑚洞口探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一根细小的触须一寸一寸地踌躇不安地从阴暗的洞里伸了出来。思迈尔斯很满意地笑了。他和章鱼打交道已经有两个月了。再给他一个月时间,他绝对能驯服这些可爱的家伙。但是,他已经没有这么长的时间了。本来今天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触摸一下那根触须,和它进行友好的握手,但他现在不得不挑一块鲜肉给它送过去。他默默地想着,若是他真的向它表示了友好,这家伙的其它触须肯定会一起伸出洞来,绕住他的手臂。一旦他被它拖进水里,面罩上的出气阀就会自动关闭,那他一定会被闷死;如果他扯掉阀门,水就会进入面罩把他淹死。
也许他可以用鱼叉猛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也许过些时候可以这么干。这也许是摆脱困境的最快的方式,但现在还不能这样做,否则那个有趣的问题又没有满意的答案了。他曾向大学里的本格里教授许下过诺言,他一定会解决掉这个有趣的问题。
德可斯特·思迈尔斯少校曾在英国皇家海军担任军官。他英俊、潇洒,并且十分勇敢机智。这使得他即使是在最后那个特殊的部队里,也轻而易举地征服了那些做着通讯和机要工作的女孩们。当然这一切早已是昔日的风流轶事。
如今他已经五十四岁,头顶微秃,腹部松弛,而且发作过两次心脏病。一个月前,他的医生向他发出过严重警告,以防止心脏病的再次复发。然而,他会精心选择合身得体的衣服,用一根皮带把腹部巧妙地托住,再在外面围上一条宽大美观的腰带,于是当他出现在鸡尾酒会或宴会上时,仍然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男士。这令他的朋友和邻居们讶异不止。医生告诉他每天最多只能喝两盎司威士忌,抽十支雪茄,但他从未放在心上。他抽起烟来依旧像根烟囱,而且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如泥。
很显然,思迈尔斯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虽然他从外表看很像是一棵坚硬的树木,但实际上树皮都已经腐烂,热带的懒惰、自我放纵、沉重的负罪感以及自我厌倦的情绪像白蚁一样早已把他昔日那坚实的躯干变成了朽木。自从两年前玛丽去世后,他没有爱过任何人。尽管他甚至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过玛丽。但有一点非常清楚,那就是他常常回忆起她对他的爱,脑海中时常会出现她欢快、责骂或发怒的神情。在北海边,他也经常和别人交往,吃吃别人的土司,喝一点别人的马丁尼酒,但是,他从来都瞧不起那些人,他把他们视作是一批国际贱民。
当然,他完全可以和那些士兵、海滨种植园主、农场主、技工或政治家做朋友,但是如果他那样做就将意味着他必须重新开始生活,这显然与他长期养成的懒惰和麻木的生活态度有些格格不入。但是至少他应该戒酒吧?可是他又不愿意这么做。所以,思迈尔斯少校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非常厌烦。他其实老早以前就从当地医生那里搞到了一些巴比妥酸盐。不用太多,只要一瓶下肚,一切烦恼就都会烟消云散,可他却因为一些原因而没有这样做。
酗酒过度的人可以被分为四种:胆汁质、忧郁质、多血质和粘液质。其中,多血质的醉鬼会在飘飘然中变为歇斯底里的疯子或者是白痴。粘液质的醉鬼经常会觉得对什么事情都是悲观失望的;胆汁质的醉鬼就好像漫画家笔下的酒鬼,常常会在醉酒以后行凶打人或者捣毁东西,所以这种人的大半生也往往都是在监狱中度过;忧郁质的醉鬼则表现为自悲自怜、感情脆弱,他们将会在泪水中终其一生。思迈尔斯就是一个忧郁质的人。他为自己的别墅取名叫“微浪”。他把鱼儿当作自己的孩子,他无微不至地爱护着它们。两年来,他已经和它们产生了非常亲密的友情,他疼爱它们,也相信它们会同样爱戴着自己。
他每天都定时去饲养它们。而它们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们见到了饲养员一样围过来。他时不时地为它们扯去挡道的海藻,搅拌沙子,挪动石块。有时他还喂较小的动物一些捣碎的鱼卵和海胆,或者为较大的动物提供合适的腐质物。现在每次当他笨拙而缓慢地游弋在礁石之间时,那些鱼类都毫无畏惧并且会充满期望地聚集在他的身边,扑向他手中鱼叉的尖端。在它们的眼中,这鱼叉就像是一只装满食物的汤匙。小鱼会在他的面罩的玻璃前来回地摆动着鱼尾,向他问好,就连好斗的水虿也会无所畏惧地在他脚上或腿上轻轻叮咬,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可是现在思迈尔斯少校却没有心情和那些色彩斑斓的小东西玩了。他只能站在那里点头向它们打招呼。一只全身有着艳丽蓝色斑点的小水虿在水中轻快地从他身边游过。它身上的颜色就好像是沃斯写的《夜间飞行》中的那个闪耀着光芒的瓶子。思迈尔斯对着这个小家伙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今天不能陪你玩了。”今天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的眼睛一直不停地寻找鱼类的仇敌——锯鲉,并且在找到它以后,就一定要把它杀死。
锯鲉一向生活在南半球的海里。在西印度洋里的“鲉”每只大概只能长到十二英寸长左右,体重也就差不多达到一磅。“鲉”是海洋中最丑陋的一种鱼。它浑身上下都是棕灰色的,而且还长着一个又笨又重的,带着粗毛的楔形脑袋。在礁石中,它那不规则的体型以及身上丑陋的色彩给了它鼎好的伪装。它有非常锐利的牙齿,但是,这还不是他最厉害的武器,它最厉害的武器是藏在它勃起的背鳍中的。它的背鳍与毒腺相连,只要锯鲉用毒刺在人的虚弱处,例如动脉、心脏或者是腹股沟上刺一下,这个人就足以被毒死。
所以,对于潜入海底的潜水员们来说,锯鲉的危险性远远大于梭子鱼或者鲨鱼。锯鲉因为有着绝妙的伪装和非常致命的武器,所以它的胆子相当大,它只在你近在咫尺或是它攻击你之后才会逃走。而且,它最多只逃走几码的距离,它会剥掉自己的胸鳍,然后像一团畸形的珊瑚躲在沙中警惕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今天思迈尔斯少校下定决心要杀死一条锯鲉,然后用它给章鱼当大餐。他想看看,这种海洋中的大型食肉动物是不是能辨认出杀伤力大的动物。章鱼到底会不会吃光锯鲉的腹部而丢掉它背鳍?还是将会把它全部吞食?如果真会这样,它最后会中毒吗?这是本格里教授最关心的问题,而今天思迈尔斯少校想替本格里教授亲手做一下实验,他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尽管这样做也许会导致他心爱的章鱼死亡。
可就在两个小时前,又有一件事在思迈尔斯那布满阴霾的生活中掀起了一股狂风恶浪。
一封封电报从政府大厦转到了殖民部,又逐级转送到了伦敦警察厅,到检查官手里的时候,检察官没有耽误片刻时间就督促着警卫把思迈尔斯少校押送回伦敦。要是公文的周转需要几个星期的话,他可能会侥幸逃脱被判处终生监禁的悲惨命运。
这一切都来自于一个叫邦德的人,是海军中校詹姆斯·邦德带来的。那天上午,大约十点半钟,他乘坐一辆出租汽车从金斯敦来到这里。
那天上午,思迈尔斯少校在舒适的赛可乐床上醒过来,吃了两片扑热息疼片,洗了个澡后在伞形的海棠树下吃早餐,又用了一个小时喂鸟,接着他按量服了降血压的药丸,之后便坐下来开始阅读当天的报纸以消磨时光。就在他刚刚倒好一杯烈性的白兰地与姜汁混合酒时,便听到了一辆汽车开进别墅车道的声音。
他的黑管家鲁纳来向他通报,说道:“少校,西姆先生看你来了。”“谁?”
“那个人自称西姆,少校。他说他来自政府大厦。”
思迈尔斯少校那时只穿了一条土黄颜色的旧短裤和一双旧凉鞋。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好,鲁纳,把他带到客厅去,就说我会马上出现。”说完,他走进卧室里,换了件宽松的白衬衣和长裤,顺便梳了梳头发。
政府大厦!会出什么事?
一走进客厅,他就看见了一个穿着深蓝色热带制服、身材高大的男人,那人正站在窗边远眺大海。看到这人,思迈尔斯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人慢慢转过身,用一双灰蓝色的严肃的眼睛审视着他,他马上意识到来者不善。思迈尔斯少校向男人微笑了一下,想要表达自己的善意,但这微笑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这使得思迈尔斯更感到大难临头。甚至思迈尔斯少校的脊骨在那时都感到了一丝寒意,看样子他那常年来隐藏的秘密终于被人发现了。
“你好,我是思迈尔斯。你是从政府大厦来的吗?肯尼斯爵士还好吗?”恩迈尔斯说着,伸出一只手去。
不管怎样,那人总是和他握了手。他说:“我并没有见到他。我两天前才来到这里。之后我一直都在岛上转悠。我是邦德,詹姆斯·邦德,在国防部工作。”
思迈尔斯少校知道“国防部”实际上是秘密特工的委婉称呼。“哦,这样呀?”表现出一副老行家的开心模样。
可惜来人对他的表情根本不屑一顾。“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当然可以,随便你想在哪儿。是在这儿呢,还是到花园里?来一杯?”迈尔斯手中酒杯里的酒搅得叮叮当当的。“朗姆酒是当地产的劣质酒。我更喜欢地道的姜汁酒。”谎言自然而然地就冒出来。
“不用客气,这里就行。”邦德很漫不经心地靠到宽敞的红木窗台上。
思迈尔斯少校在旁边的一把大椅子上坐下来,一条腿随随便便地搭在另一旁的矮扶手上。这种椅子在当地种植园主中很流行。于是他让当地的木工照原样复制了一件。他故作镇静地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又把剩下的酒都倒进酒桶里。
“哦,”他兴奋地说着,眼睛直盯着邦德。“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是不是北海那边有人正在干肮脏的交易,你需要帮手?很高兴我能再次穿上警官制服。尽管我离开这个部门已经很长时间了,我还是记得那些老规矩的。”
“抽烟你不介意吧?”邦德把烟盒拿到手上。那是一只足够装五十支烟的浅灰色烟盒。不管怎样,他们有个共同的嗜好。想到这儿,思迈尔斯少校稍微感到安慰一些。
“当然,亲爱的伙计。”他动了一下身体,想要站起来,手里握着已经准备好的打火机。
“不用了,谢谢。”詹姆期·邦德自己点燃了烟,“不,我要谈的事情与本地没有任何关系。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回忆一下战争结束期间你在秘密警察局工作的事情。”詹姆斯·邦德停了一下,小心地直视着他说,“尤其是在综合事务局工作的那段时间。”
突然,思迈尔斯少校大笑了起来。他早该料到这个,但他最不想听到的也是这个。
少校爆发出的笑声就像自己被刺伤般痛苦:“噢,天啊!是。好一个综合事务局。那根本是在逢场作戏。”他又大声笑了起来,心都感觉在绞痛,好像有一股压力向他扑来,强压着他。他的整个胸膛仿佛要爆炸一般。他把手伸进裤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一片白色药片,然后张嘴把药片压到舌头下面。邦德眯着眼睛紧张地盯着思迈尔斯。这样子让少校感觉很开心。“呵,不会有事的,亲爱的伙计,这可不是毒药。”他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你知道酒精中毒的滋味吗?不知道吧?昨天晚上,在牙买加旅馆里有一个宴会。我一时高兴,喝太多了。确实,我不该总是认为自己会一直二十五岁。好了,我们言归正传,谈谈综合事务局的问题吧。我想,我们那时的工作人员到现在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了。”那股钻心似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想,你的问题应该和我参加编写的《行政史》有关系吧?”
詹姆斯·邦德看着他的烟头说,“不全是。”
“你知道的,《战争卷》中有关综合事务局的部分大多是我写的。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现在是否还要增添什么。”
“能谈一下你在蒂罗尔的行动吗?就是那个距基茨比厄尔东有一英里远,叫做上奥拉赫河的地方?”
这个地方多年来始终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思迈尔斯少校停了一下,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然后他说道,“那倒真是件愉快的事情。可能你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残酷的血腥场面。那些恶棍,那些盖世太保,全是些贪婪的醉鬼。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妇。不过他们的工作还不错,他们都把档案保存得很好,并且毫无怨言地全部交出来。我想,他们大概是指望着能对他们宽大处理。对这些人进行了预审后,我们便把他们都运到慕尼黑兵营。最近,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他们大多都因战争罪被判处绞刑。把文件交到萨尔茨堡的总部后,我们就去米特西尔峡谷追击另一帮匪徒。”思迈尔斯少校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酒,点着了烟。他抬起头来对着邦德说,“这就是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我记得,那时你是2号。指挥官是来自巴顿部队的金上校,他是个美国人。”
“是的。一个非常标致的伙计,留着小胡子,看着不像美国人。他每天都只知道喝酒,真是一个有教养的家伙。”
“在那次行动的报告中他写道,因为你是随军的德国专家,他就把所有的文件都交给你做初步整理。后来,你把这些东西交给了他,并附有你的评注,是这样吧?”邦德停了一下又说道,“都是这样吗,每一份?”
思迈尔斯少校不乐意直截了当地回答邦德提的问题。
他说,“是的。那些文件大部分都是一些名单和反间谍的内幕事实。萨尔茨堡的反间谍组织对这些材料非常满意,这给他们提供了丰富的新线索。我猜想,这些文件对纽伦堡审判起了很大的作用。啊,对了!”思迈尔斯少校一时沉浸在往事中,露出十分亲切的样子。“那可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我和综合事务局的小分队把每个地方都跑遍了,一路喝酒,玩乐,真是太爽了!”
说着说着,思迈尔斯少校沉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说话时也不再那么警惕。
1941年,思迈尔斯自愿参加了刚成立的敌后突击队。于是他从皇家海军调到了巴顿领导的盟军司令部。他的母亲来自德国海德堡,因此他的德语非常出色。这使他在突击队中成为一个高级审讯员。虽然这个工作不是很引人注目,但这使得他有幸参加了那场战争并且不会因为直接上战场而留下伤残。由于出色的工作,他得到了帝国勋章。这可以说是在战争后期的最高嘉奖之一。只有少数人能获得。
战争后期,为了打败德国,盟军司令部和秘密情报局共同组建了综合事务局。思迈尔斯少校当时被授予中校的临时军衔,任务是带领一支小分队,在德国即将崩溃时肃清盖世太保和德国谍报局的残余。而美国战略情报局听说这一计划后,坚持要参加这一行动,并要求负责处理美军前线战区的情况。结果在德军投降那天,一共有六支部队,深入德国和奥地利。他们每二十个人为一队,每队都配备了一辆装甲车、一辆无线电通讯车、六辆吉普车和三辆货车,由盟军最高指挥部里的英美联合司令部统一指挥。司令部负责向他们提供科学情报调查处、侦察部队和美国战略情报局的情报。
思迈尔斯少校当时在被派往蒂罗尔的一小队里是第二号人物。蒂罗尔里面有很多极其隐蔽的藏身之所,盖世太保可以利用这里偷渡到意大利或是逃出欧洲,因此那里被称为一号避难地。正像思迈尔斯少校刚才所说,他们小分队在那里的工作非常顺利,并且有很多机会去寻欢作乐。如果不是思迈尔斯少校打了两枪,那里的匪徒可以说是没有费一枪一弹就全被活捉了。
邦德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少校,汉森·奥布欧伯森这个名字能让你回忆起过去的一些事情吧?”
思迈尔斯少校皱了皱眉头,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很难说它能让我回忆起什么。”尽管室内温度在摄氏二十六、七度,非常凉快,但他仍然浑身直冒冷汗。
“那我再给你一些提示吧!就是那些文件交给你审阅的那天,你要求你住的迪芬布鲁纳旅馆给你找一个优秀的熟悉基茨比厄尔的高山向导。旅馆于是建议你找奥布欧伯森。第二天,你请了一天假,是向盟军司令部请的假。第三天一大早你就到了奥布欧伯森的小屋,并且秘密拘留了他,用吉普车带走了他。回忆起来了吗?这都是事实吗?”听到“那我再给你一些提示”这句话,思迈尔斯少校感到熟悉极了。过去他试图套出德国特工的口供时,经常使用这类语言。而现在他自己正处于被审问的地位,可千万不要慌手慌脚,要沉住气。这些年他天天担心,夜夜害怕的事情现在就出现在面前。他曾经多次模似过类似的审讯,也准备过多方面的对策。思迈尔斯少校摇摇头说:“我恐怕记不清。”
“他是一个瘸了一条腿、头发灰白的人,还会说一点英语,战前曾经是滑雪教练员。”
思迈尔斯少校强装镇定地看着对面那双冷峻而明亮的眼睛,“不好意思,我实在没有印象。”
邦德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蓝色的小本子,翻了一下,抬起头接着说,“那时,你使用的是一支0.45英寸的威伯利手枪,编号是8967/362,是吗?”
“是的,它是一支威伯利手枪,十分笨重。要是那枪拥有现在格尔或是更优秀的伯雷塔手枪的特点就好了。枪身的号码我不记得了。”“号码绝对正确。”邦德说,“我核查过你领枪以及退枪时候的手续单。那两张单子上都有你的签名。”
思迈尔斯少校只好耸耸肩说道,“好吧,照你所说那枪肯定是我的了。可是……”他的声音显出了不耐烦和愤怒的语气,“如果我可以问一下,请告诉我你问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邦德用带着挑战性的眼光看着他,但语气仍旧温和地说,“思迈尔斯,我的意思你再清楚不过了。”他停了一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听我说,我现在去花园,十分钟内你好好回想一下,再认真答复我。”
随后,邦德又严肃地补充道:“对你来说,若是自己把真相说出来,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他走到通往花园的门边,又转过身说:“这问题能否讲清顶多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是吧?你应该知道的,昨天我和傅家兄弟交谈过。”说完后,他向外面的草坪走过去。
邦德出去以后,思迈尔斯少校觉得身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至少那种绞尽脑汁地编故事和千方百计地推脱暂时结束了。若是这个叫邦德的人见过傅家兄弟,那他们肯定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他们是不敢和政府的人作对的。更何况,他们那里现存的金砖顶多只有六英寸了。
思迈尔斯站了起来,来到琳琅满目的餐柜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姜汁酒和白兰地。趁还有一些时间,他要纵欲快乐一下!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快乐了。他回到椅子里,点燃了今天的第二十支香烟。他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他如果能用一小时摆脱这个讨厌的人,那他还会有足够的时间与他的鱼儿玩一玩。他坐下来饮着酒,整理着自己的思绪,逼着自己回忆那个昔日的岁月。
迪芬布鲁纳旅馆有一间较大的房间,里面放着两张床。其中一张没有睡人,上面散乱地堆着一叠叠黄灰色的文件。思迈尔斯正在整理这些文件。
文件太多了,因此他只能挑出一些典型的材料,尤其是那些标有“司令部”或“绝密”的红头文件。这种文件不是太多,主要是一些关于德国政府要员、或是窃听到的盟军密码和秘密据点的位置的绝密资料。这些自然是一分队的重要目标。在仔细审阅这些文件时,思迈尔斯少校心里总是非常激动。
文件中提到的食物、枪支、谍报记录、爆破器材以及盖世太保全体工作人员的档案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财富!
一天,他在翻阅这些资料时,突然找到了一个用红蜡密封的信封,信封上写着:“非特殊情况,不得拆封”。他拆开后,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
纸上没有任何签名,只是寥寥写了几个字。上部分写着:“经费”,下部分写着:“荒僻的凯撒山里面,弗兰茨斯坎纳哨所往东一百米左右石丘里藏着一个子弹箱,里面装有两块金砖。”并附有一张标明金砖大小的表格。
照着这张表格,每块金砖都差不多有两块普通砖头大。一个普通的含金量仅十八克拉左右的金制硬币就值二三英镑。那么,这绝对是一笔横财!他有些不知所措,但表现得却相当冷静沉着。为了防止他人闯进来,他立刻划了一根火柴燃烧了那张纸和信封,把灰烬弄碎后丢进厕所冲走。
他拿出奥地利的大比例军用地图,迅速找到了弗兰茨斯坎尔哨所。在地图上看,它位于凯撒山东麓最高峰下面一个人迹罕见的马蹄形状的隐蔽的地方。
在基茨比厄尔以北,巨大的齿状岩石山脉构成了一道恐怖的保护网。那个石堆应该就在那里,他用手在地图上点了点。整个距离不过十英里,但那五小时的山路可不是轻易就能过的。
正如邦德刚才描述的那样,他一大早来到奥布欧伯森的房间,拘留了他,并对那些家属说道,他要把奥布欧伯森带往慕尼黑的审讯基地。若是审讯后发现奥布欧伯森过去没有给德国人效劳过,在一周内他就可以回家。但如果家属要吵闹滋事,那只会给奥布欧伯森带来麻烦。思迈尔斯没有告诉他们他的名字,来之前也去掉了他吉普车的车号。二十四小时过后,他所在的一分队就要出发了。之后纷乱的接管状况会让此事消声灭迹。
一会儿过后,奥布欧伯森便恢复了镇定。他真是个相当不错的老伙计。思迈尔斯老练地谈着奥布欧伯森所熟悉的滑雪和登山事项。不一会儿,他们便成为了好朋友。之后他们沿着凯撒山来到了库夫施泰因。思迈尔斯开车开得很慢,并且不断对曙光下的山峰大为赞美。最后,他把车子拐进了一条杂草丛生的林间小道。他转过身来,对奥布欧伯森说道,“奥布欧伯森,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兴趣。通过与你的交流,我相信你没有为纳粹做过任何事。现在,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你。我们今天爬凯撒山,然后我送你回到基茨比厄尔,之后向我的上司报告,就说你已经在慕尼黑被审查过了。”他开心地笑着说,“这样,你看行吗?”
奥布欧伯森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思迈尔斯少校可真够朋友。对于一个敌占区的人来说,他哪里能有什么证件能证明自己是爱国公民呢?思迈尔斯少校的签名是最有分量的。
他努力地对思迈尔斯少校表示感谢,吉普车随后开上了一条远离大道的小路。他们下了车,穿过山脚下的松树林,准备向高山攀登。
思迈尔斯做好了所有的登山准备工作。他穿着一件军用夹克衫,一条短裤以及一双美国伞兵用的结实的橡皮底靴子。他身上唯一的负担便是那支威伯利手枪。但是,枪是一定要带上的,毕竟奥布欧伯森是一个敌人,而且到时候枪还要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奥布欧伯森则穿着漂亮的制服和靴子。这身衣服用于登山是很可惜的,但他毫不在意。他告诉思迈尔斯少校,上山完全用不着绳子和铁钩,并且山上还有叫作弗兰茨斯坎纳哨所的一个小屋。他们可以在那里休息。
“这样吗?”思迈尔斯少校笑着问道。
“当然。哨所下面还有一条小冰川,漂亮极了。不过,那里有很多裂缝,所以我们必须绕过它才能爬上去。”
“好的。”思迈尔斯少校若有所思,眼睛盯着奥布欧伯森那布满了汗珠的后脑勺。他想,这家伙完全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干掉他就像是放倒一根木头一样容易。现在唯一让他伤脑筋的就是怎样把那些东西搬下去。他能不能把那些金砖背在身上?它们可能装在一个弹药箱或者装在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里。只要箱子足够结实,他就可以在下山的时候让它顺着坡溜下来。
之前从地图上看路程并不远,可是走起来却那样漫长。在他们越过森林线后,太阳出来了,天气于是一下子变得非常炎热。四处都是怪岩和碎石。
他们走到最后一堵峭崖时,那令人恐惧的灰色怪石直刺头顶的蓝天,刚刚爬过的小径上的碎石顺着山坡隆隆地滚下去,增添了不少险恶的气氛。他们赤着上身,满身是汗,汗水甚至沿着身子和腿淌进了靴子。尽管奥布欧伯森是个瘸子,他走得却很快。在一条湍急的水流旁他们停下来喝喝水,擦擦身子。对思迈尔斯少校健康强壮的体魄,奥布欧伯森很是奉承了几句,只是此时的思迈尔斯少校满脑子都充满了梦想,于是信口开河地说,所有的英国士兵都有这样的身材。
休息片刻后,他们又接着攀登。登上光秃秃的峭壁并不是太难,哨所或者说是登山者的小屋就修在山脊上。已经有人在峭壁上凿着蹬脚的石穴,偶尔还能发现几根敲入岩缝的铁桩。但若是他单独来的话,那无论如何他也找不到这条小路。选择路线比想象中的要困难多了。他很得意自己带了一个向导来。
奥布欧伯森抓了一块岩石,想要找一个支撑点,但这块巨大的岩石在多年的雪冻霜打后已经松碎了,于是手一抓上去,便滑动着,轰隆隆地滚落下山。幸好他急中生智,抓住了旁边另一块岩石,才避免自己滚下山去。这隆隆声提醒了思迈尔斯少校一些事。
“这附近有人住吗?”他看着石块滚下山后,问道。
“不可能有的。直到库弗施泰因附近才有人烟。”奥布欧伯森回答道。他指着那光秃秃的山峰说:“这里缺水,又没有牧草,除了登山的人偶尔来之外,不可能有人来。而且,战争爆发后……”他说了半句,突然不再接着说下去。
绕过了犬牙交错的冰川地,现在到山顶就只剩最后一截路了。思迈尔斯少校特别观察了一下路旁冰隙的宽度和深度。很好,是下手的好地方。在他们头顶,或许可往上爬一百英尺,山脊的背风处下面有一座被风雨剥蚀的小房间。思迈尔斯少校估计了一下斜坡的角度,非常不错,几乎是垂直的。
现在动手好还是过一会儿好?他最终决定还是稍微等一会儿为好,最后一段路究竟应该怎么走还需要奥布欧伯森的向导。
从山脚爬到那间小屋,刚好用了五个小时的时间。思迈尔斯少校说他想放松一下,便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沿着山脊向东边走去。两旁是奥地利以及巴伐利亚特有的景观,现在他却无暇欣赏。他数着自己的步子慢慢走。到一百二十步的地方,有个圆锥形的石堆,像是为某个逝去的登山者建立的纪念碑。
这时,思迈尔斯少校恨不能立刻捣碎它,用最快的速度挖出下面的珍宝。当然他没有这样做。他拔出了手枪,将子弹压上膛。然后,走了回去。
这是海拔一万多英尺的高处。天气寒冷,奥布欧伯森正忙着在小屋中生火。
思迈尔斯少校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能让奥布欧伯森感觉到自己的心思。
“奥布欧伯森,”他用欢快的语气说,“能出来介绍一下这里吗?这儿的景色可真不错。”
“当然,少校。”奥布欧伯森走出屋子。出来时他伸手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包。从中取出一根看着很坚硬的腊肠,递给了少校。“这是我们自制的熏肉。”他不好意思地说着,“咬起来有点费劲,但味道很好。”他笑着说,“看起来像西部电影里人们吃的那种腊肉。”
思迈尔斯少校斜着眼瞅了一下。之前,看到这东西也许他会觉得恶心。
他说:“先把它放回小屋里吧,我们待会儿回来再吃。到这儿来,我们在这里能看见因斯布鲁克吗?”
奥布欧伯森弯腰回了屋,很快又走了出来。思迈尔斯少校紧跟在他身后。
奥布欧伯森边走边讲,用手不断地指着各处的风光。
很快他们来到冰川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这时思迈尔斯少校拔出了左轮手枪,在距离奥布欧伯森两步左右的地方把两发子弹射进了他的脑袋。
奥布欧伯森立刻跌倒在地,并从悬崖边跌了下去。思迈尔斯少校有些不安地向悬崖边走过去。尸体在岩壁上晃了两下就掉到了冰川上,但并没有落到思迈尔斯所预想的地方——冰缝里,而是掉到了一个陈年积雪的半坡上面。
“妈的,倒霉!”少校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枪声在群山里久久地回响,很久之后才慢慢消失。思迈尔斯少校对那个掩藏在白雪中的模糊的黑色人体看了最后一眼,便匆匆离开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他跑到了那个圆锥形的石堆前,迅速挖掘。他先用手把粗糙的大石块掀开,把它们滚下山去。他疯狂地干着,就像是有魔鬼在逼迫他那样。他的双手开始淌血,可他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石堆只剩下两英尺了,但什么都没有发现。突然,石堆中露出一个金属制箱子的边缘。他又搬掉了几块石头,终于整个箱子都露出来了。那是一个完好的德国军用灰色旧弹药箱,上面的字迹仍然很清晰。直到此时,思迈尔斯少校才感觉到有些累了,而且双手开始疼痛。他激动地坐在坚硬的石头上面,脑子里不断浮现着豪华汽车、豪华别墅,香槟酒、鱼子酱、首饰公司、去蒙特卡洛渡假的快乐日子、还有一套新铁头的球棒等等无尽的玫瑰色的美好画面。
思迈尔斯少校坐着,双目盯着那灰色的箱子。整整有一刻钟,他完全沉醉于梦想之中了。一会儿之后,他看看表,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他需要抓紧时间消除证据。箱子的两旁各有把手,思迈尔斯少校握住把手,使劲提着,心里估计着它的重量。战前,在苏格兰的时候,他曾捕到过一条四十磅重的大马哈鱼,那是他平生所扛的最重的东西了。而这个箱子比大马哈鱼起码要重两倍。他只能从石块中把它挖出来,放在石堆旁边的草地上。他用手帕拴着一个把手,十分笨拙地把这笨重的箱子拖回小屋。他坐在小屋前面的石阶上,眼睛紧盯住箱子,一面撕咬着奥布欧伯森剩下的烟熏腊肠,一面仔细考虑着怎样把这个价值五万镑的箱子弄下山去,并且藏到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
奥布欧伯森的烟熏腊肠是真正的登山食粮,又肥又硬,还有一股浓烈难闻的大蒜味。因为吃得太急,一些腊肠渣甚至塞到了思迈尔斯少校的牙缝中,感觉极不舒服。他用火柴棍将它们剔出来,吐到地上。
从现在起,他就成了一个罪犯。他的罪行与杀死门卫抢劫银行的罪行毫无差别。唯一不同的是,他是一个犯罪的警察。他必须记住这一点。稍有疏忽,他面临的只能是无尽的惩罚,而不是享乐的生活。但是他现在已走到了这步,必须去忍受各种痛苦。天哪!这些痛苦将是无穷无尽的啊!但是,他相信只要过了这一关,他就可以享受到有钱人的快乐。他非常小心地清除他在小屋里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一些细小的痕迹,首先他先把弹药箱拖到了峭壁边,然后向下看了看,在确定了箱子落下去不会掉到冰川上后,他一边祈祷着,一边把箱子狠狠地推下了山去。
灰色的箱子在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在空中翻了几个滚,然后落在了峭壁下的陡坡上,接着箱子又叮叮当当地跳起来一百多英尺,最后才落在散乱的碎石间不动了。思迈尔斯少校看不清箱子是不是已经裂开了。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担心也没有多大必要,让老天来决定吧!
他小心地向周围看了一下,然后开始沿着峭壁的边缘向山下移动。他十分小心地对待着任何一个铁栓,每次他都要先试试那些手抓或脚踩的地方,然后才会把身体的重心移在上面。现在生命对于他来说,下山的时候比上山的时候要贵重得多。他先是穿过正在消融的冰雪,然后向冰川方向雪地上的那个黑点移动。虽然也留下了一些脚印,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再过几天,等阳光把这些冰雪都融化了以后,脚印也就会随着消失了。这时,他已经来到了奥布欧伯森的尸体旁边。在战争期间,尸体他见得太多了,血淋淋的残肢碎体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吃力地把奥布欧伯森的尸体拖到离他很近的一个冰缝旁,然后使劲推了下去。接着,他小心地把冰缝边的一些冰块踢到了冰缝下,好让它们能盖住尸体。直到他对自己做的这些感到满意之后,他才沿着刚才自己留下的脚印返回。
他走到弹药箱旁发现弹药箱的盖子已经被打开了,箱子里面装着用纸包着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扯掉包装纸,只见两大块金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这两块金块上都有一样的标记:上面是一只雄鹰,下面则是一个套在圆圈里的卐字,并且,底下还标明了时间为1943年。他非常清楚,这是纳粹德国银行的特殊标记。思迈尔斯少校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用纸重新把两块金块包好,他拿起一块石头,努力将已经变形了的箱盖砸平,然后将它半扣在箱沿上。随即他解下手枪的佩带,系在箱子的把手上,使劲拖着这只笨重的箱子向山下走去。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强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早就已经大汗淋漓。肩膀被炙热的阳光烤得非常难受,而且他的脸上也感到有些隐隐作痛。他赶紧走到一条从冰川上流下的小溪边,然后把自己的手绢浸在了水里,洗了一下脸,又俯下身子,痛痛快快地喝了许多水,接着他就又上路了。在路上的时候,箱子还偶尔会撞到他的脚跟,弄得他心烦意乱。他心想,他现在所受的这些困难和磨砺与他下山后不得不面临的境遇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不管怎么说,好在现在是在往山下走,连拖带滚也能走下去。但是前面至少还有一英里的缓坡路,到那时候,他就只能扛着这只又笨又重的箱子走了。一想到他必须在他已经被灼伤的背上扛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他的心里就有些发怵:“上帝啊!”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自言自语道:“当个百万富翁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他好不容易拖着大箱子来到了山脚下,在冷杉林中的一块长满青苔的坡地上,疲惫不堪地坐下来歇息。他心里想着:最艰难的时刻终于来了。他脱下身上穿着的军用衬衫,把它铺在地上,然后把那两块金砖从箱子里拿出来,在衣服上摆好,最后用衣服裹住金砖,打成了一个包裹。他在斜坡的地上挖了个洞,然后把空箱子埋在了里面,又把军用衬衣的袖口拴成了一个吊带,他跪下身去,把头伸进那个看起来很粗糙的吊带里,双手拎着衣袖打成结的两头,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的身子向前倾,以免这个沉重包裹晃动的时候打在自己的背上。此刻,他身上扛着的包裹几乎相当于他自己体重的一半。这么沉的东西压在自己的背上,就好像一团火在灼烧着他。他重重地喘着粗气,拖着疲惫的步子在树丛中的小道上慢慢往下移动。
事后回想起来,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把这个包裹搬到吉普车上的。衣袖打成结的那根粗糙的吊带越拉越长,金砖不时地会撞在他的小腿上,这样,他就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把包裹打结。就这样,每走一段路,他就必须停下来歇一会儿,把自己的头埋在手心中,平静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挺起腰杆再挪动几步。他全神贯注地数着自己的步子,每到一百步他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就这样,他走走停停,终于到达了那该死的吉普车的旁边,而他自己也一下子瘫倒在了车旁。慢慢地,他感到自己的体力差不多恢复了,于是他起身将金块埋到了林中一堆杂乱的、他确信只有自己能找到的大石块底下。他努力把自己打扮得干净一点,然后,绕道避开了奥布欧伯森的小屋,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为了庆祝自己将要成为百万富翁,他一个人喝了一瓶荷兰杜松子酒,又吃了点别的东西,最后他躺在床上,死死地睡了一大觉。第二天,综合事务局的一个分队得到了一条新线索,他们离开了那里,进入了米特西尔山谷。六个月以后,战争结束了,恩迈尔斯少校回到了伦敦。
战争的结束给他带来了一个很复杂的新问题,那就是,黄金不能很容易地偷运了。而且,他拥有的黄金数量还是非常大的。他必须把那两块金砖悄悄地运过英吉利海峡,然后把它们藏到一个新的地方,所以,他推迟了自己的复员时间,他想尽量利用自己的特权,尤其是他手里的军事情报人员的通行证,有了这个东西,他转移金砖就容易多了。不久,他作为慕尼黑联合审讯中心的英方代表被派到了德国,在那里他要做六个月的书记工作。在这段时间,他先后利用两个周末休假的时间飞回了英国,每一次他都在笨重的公文包里装上一块金砖。每次穿过慕尼黑和诺索尔特的机场的时候,他都要装作公文包里只装着一些文件的轻松样子。所以在这样做之前,他必须先吃两片氨基丙笨药片,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铁一样的意志了。最后,他终于安全地把金转移到了位于金斯敦的姑姑家的地下室里,现在他可以从容不迫地考虑下面的计划了。
他从皇家海军退役后,就与和他睡过觉的许多姑娘中的一个结了婚。他妻子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她金发碧眼,皮肤很白,头发是亚麻色的,她出身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叫玛丽·帕内尔。结婚后,他们夫妻俩决定移居牙买加的金斯敦。因为他们觉得金斯敦的阳光非常明媚,食物又很精美,还有廉价的好酒,那里真可以算得上是人间天堂。在那里,他们的生活将没有阴霾,没有限制,他们将远离战后英国工党政府的各种管理。
动身前,思迈尔斯少校给玛丽看了那两块金砖。当然,在这之前,他已经抹掉了金砖上的德国银行的标记。
“亲爱的,我相信你会认为我是一个精明的丈夫。”他说,“我对现在市面上的英磅没有任何信任感。所以我把我自己的证券都卖了,然后换成了这两块金砖。如果要是我们兑换得好,这两块金砖就可以换两万多英镑呢!它能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幸福。要是我们想要钱,我们就可以切一小块卖出去。”
玛丽对于现今国家的货币管制法并不是很熟悉,所以,她并没有怀疑丈夫所说的话。她跪下来,抚摸着闪闪发光的金砖爱不释手,接着,她站起来,激动地搂着思迈尔斯少校的脖子一阵狂吻。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精明的丈夫。”她说着,眼睛已经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你不但聪明,还很漂亮、勇敢,而且现在还非常富有。我想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妻子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很富有,这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了。”思迈尔斯少校说,“但是你必须向我保证,决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会引来牙买加所有的盗贼。你能发誓吗?”
“我发誓,绝对不跟任何人说。”
思迈尔斯夫妇做梦也没有想到,金斯敦郊外的王子俱乐部原来是一个如此美好的乐园。俱乐部的会员都是举止文雅的有身份的人,而俱乐部里的仆人也很漂亮,食物又丰盛,酒不但好喝还很便宜,就连那里的热带庭院也是十分漂亮。思迈尔斯夫妇在那儿非常受欢迎。思迈尔斯少校的赫赫战功使他们非常容易就打进了政府的社交场所。从这个时候起,生活对他们来说好像就只剩没完没了的应酬和招待了。白天,玛丽被邀请去打网球,而思迈尔斯则被邀请去打高尔夫球;晚上的时候,玛丽就和一些贵妇打桥牌,思迈尔斯就投入到扑克游戏中。而当时,就在他们的家园——英国,猪肉罐头已经成为了人们争相购买的东西,黑市猖獗,人们都在咒骂政府的无能;而且,英国人此时还在忍受着三十年来英国最恶劣的冬季气候,可是在金斯敦,思迈尔斯夫妇却在享受着贵族人的生活。
由于思迈尔斯退伍时发放了一笔战时退伍金,而且他们原本就有很多积蓄,所以,思迈尔斯夫妇最初在金斯顿的日常生活开销是用他们两人共有的现金支付的。在等待观察了一年时间以后,思迈尔斯少校终于决定要和傅家的进出口公司做黄金交易。傅家兄弟比较富有,并且在金斯顿的社交圈里非常受人尊重,他们还是牙买加华侨商会的头面人物。虽然也有人怀疑傅家公司的一些交易不是正当生意,但是,经过思迈尔斯暗地调查所得出的结论证明,他们以及他们的公司是值得信任的。这个时候,布雷顿伍兹国际金融会议已经正式确定了世界黄金价格的控制指数,而且也同很多国家都签订了条约,但人们都知道,其实只有澳门和丹吉尔这两个港口是自由口岸,它们都是由于不同的原因才处于布雷顿伍兹会议的条约之外。在这两个地方,每盎司的黄金至少可以卖到一百美元,而世界规定的兑换价格最多才三十五美元。战后,傅家兄弟就开始和经济刚刚复苏的香港方面做生意,他们一直都是把黄金从香港偷运到澳门。所以,思迈尔斯认为,按照这条路线和傅家兄弟进行黄金交易是可行的。于是他和傅家兄弟就有了一次愉快的谈话。但是,当傅家兄弟检查黄金成色时,他们却提出了问题。
由于在这两块金砖上缺少制币厂的标志,所以傅家兄弟不得不向思迈尔斯询问这两块金砖的来源:“少校,你要知道,”傅家兄弟中的哥哥亲切地说:“在国际金银市场上,人们从来都是愿意接受那些标有各国国家银行标记的黄金的。因为这个标志能保证黄金的品质。有些银行和买卖人习惯用他们自己提纯的方法制造黄金来出售。可是那些黄金大概并不十分精确,或者应该说不是那么纯。”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金砖有可能是假的?”思迈尔斯少校问,话中明显流露出焦虑和痛苦,“难道你们认为这是两块镀金的铅块?”
兄弟俩当然不想让思迈尔斯过于为难,他们不断解释道:“不,请别误会,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少校。您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是假的。但是,如果你实在想不起来这些金砖的出处,那么,我们将准备检验一下,我想您是不会在意的吧?其实您不用担心,我们有很多先进的方法检验这块金砖的含金量。干我们这行的,要经常进行这种检验。您先把金砖留下,午饭后我们再把它还给你,您看这样行吗?”
思迈尔斯少校此时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傅家兄弟。他们可能会借此机会编造出这两块金砖的含金量,但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走出了傅家兄弟的办公室,到饭馆里买了一杯酒和一个三明治。他心不在焉地吞下三明治,又喝了几口酒,然后他起身急匆匆地再次走向了傅家兄弟的办公室。
办公室中依然和刚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两个正在微笑着的兄弟、两块金砖和思迈尔斯的公文包。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在哥哥前面的桌子上多了一张纸和一支派克钢笔。
“关于您的金块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好了,少校。这些金砖的成色不错。我想您也一定想知道它们的历史吧!”
“当然!”思迈尔斯少校说,并且还故意作出一幅极有兴趣的样子。
“这是德国产的金砖,少校。我们猜,很有可能是在战争时期由德国银行铸造的。在希特勒的统治下,德国银行在铸造金砖的时候会在里面掺上百分之十的铅,可是他们的这种做法简直太愚蠢了。这种龌龊的勾当很快就被买卖人看出来了。从那儿以后,德国金条的名声一下子就臭了。在瑞士,德国金条的价格在不断下跌。他们的这种做法直接导致德国国家银行一下子失去了一个诚实经营的好名声。这简直太糟糕了,少校,他们简直蠢透了。”
思迈尔斯少校对傅家兄弟居然有如此渊博的知识感到惊讶。但他却因为他们的解释,而在心中叫苦连天。他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思迈尔斯少校说:“傅先生,你讲的非常有趣。但是,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难道我的这些金砖不是硬通货?用你们金银商的行话是怎么说来着?”
傅家的哥哥把右手一挥说:“是不是纯金现在并不是很重要,少校。我们只按它们的真实价值出售。也就是说,我们按其纯度的百分之九十进行计算。买主买回金砖以后可能要对金砖重新提纯,当然,也可能不会这么做,总之,这些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卖出它们的真正价值。”
“可是这还是按照比较低的价格出售的啊!”
“是这样的,没错。不过,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对这两块金砖的价格,您之前有没有大概估计一下呢?”
“我觉得,它们应该能卖两万英镑左右吧!”
傅家的哥哥干笑了一下说:“如果我们抓住时间,卖得好又不急于脱手的话,你最后得到的应该不会少于十万美元。但是,我们得从这里扣出我们的佣金。”
“佣金大概会是多少?”
“我们提价格的百分之十。应该没问题吧?你有什么意见吗,少校?”
原来思迈尔斯少校一直认为这些金银经纪人只配得到价格的百分之一,但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先不管这些了,反正已经比自己预算的高出去不少了。实际上,在吃过午饭过以后,他已经多赚了一万英镑了。
“没问题,就这样吧!”思迈尔斯站起身来说。
从那儿以后,每个季度思迈尔斯都要拎着一个大空箱子去傅家兄弟的办公室。每次他去的时候,傅家兄弟的办公桌上总是会整整齐齐地放着五百牙买加镑和一张打印出来的单子。这张单子上注明了在澳门脱手的金子数量还有价格;相应地,那两块金砖的大小也在逐渐减少。除了被傅家兄弟扣除的那百分之十以外,思迈尔斯少校认为他没有受到什么敲诈。这样的交易使他感到非常满意。一年两千镑的收入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非常多了,唯一令他不放心的就是征收所得税的官员会发现什么问题,他们肯定会调查他以什么方式生活。他曾经和傅家兄弟说到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们让他不需要为这件小事忧虑。可是令思迈尔斯没想到的是,他再次去取钱的时候,桌上就只放着四百镑了。虽然他并没有对这件事提出质疑,但是他心里非常明白,傅家兄弟已经开始对他进行敲诈了。
就这样,思迈尔斯每天不用干活,也能过上相当富裕的生活;而这种富裕的生活一晃就是好几年。
思迈尔斯夫妇在这几年里都发福了。在这期间,思迈尔斯少校发作了两次心脏病。医生曾经多次叮嘱他要戒酒戒烟,而且要保持精神愉快,少操心,要尽量避免摄入过多的脂肪和油煎的食物。刚开始的时候,玛丽还曾经试图约束他,但他总是背着玛丽偷偷饮酒,并且还用各种谎言为自己辩护。在玛丽的不断指责下,思迈尔斯开始回避她了。夫妇间产生的口角越来越多。玛丽天真的性格再也不能忍受这种生活了,她开始靠吃安眠药来解除自己的痛苦,慢慢地,她就对安眠药上瘾了。一次思迈尔斯喝醉酒后与她有一番激烈的争吵,这之后她就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玛丽的自杀虽然在法律上没有给思迈尔斯带来什么麻烦,但是却在社交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也使得思迈尔斯少校处在一个极为不利的境地。他回到了北海岸。
尽管从这个小岛到牙买加的首都仅有三英里远,但这儿的环境和首都却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思迈尔斯少校喜欢自己的“微浪”别墅,所以他安心地在这里定了居。在他第二次冠心病发作之后,他就开始了自我放纵的生活,经常暴饮到深夜,他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正是这时,那个叫邦德的人出现了。
思迈尔斯少校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二点过几分了。他站起来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然后他信步走到别墅外的草坪上。此时,邦德正坐在海杏树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大海。思迈尔斯少校慢慢地走到邦德的身边,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开始向邦德讲述自己的故事。当他讲完故事的时候,邦德冷漠地看着他说:“不错,和我之前估计的没差太多。”
“还需要把我刚才讲的全都写下来,然后签上名吗?”
“如果你觉得有这样做的必要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你不用交给我,而是要把你写的这些东西都交给军事法庭。你以前服役过的那个部队会处理这件事情的。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和司法部门有过任何关系。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向我的上级转交一份你刚才所谈内容的报告。他们将会负责把这个报告转交给皇家海军。然后,皇家海军会通过伦敦警察厅把报告送给检查官的。”
“我现在可以提个问题吗?
“当然,请说。”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这很简单,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在那条小冰川的附近,人们在冰川底下发现了奥布欧伯森的尸体。那个时候正好是冰雪融化,他的尸体就露了出来,是一些登山的人发现的尸体。他身上所有的证件和东西都完好无损。他家里的人也辨认出了他。那以后发生的事就是按照这个线索往下追寻的。此外,其实是奥布欧伯森的尸体中的一颗子弹揭露了这一切。”
“那么,你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参与到这个调查中的呢?”
“综合事务局正好是我的机构的职责范畴。那些材料就被送到了我们那个机构。我又恰好看到了那份卷宗,而且正好我当时又有事件,所以我就要求要承担这个调查任务。”
“是什么原因促使你要主动承担这项任务呢?”
邦德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思迈尔斯的眼睛,说:“奥布欧伯森是我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战前他曾经教过我滑雪。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对于我来说,不仅是个很好的人,从某方面上说,他简直就像是我的父亲,他把我照顾得非常好。”“哦,原来是这样呀!”思迈尔斯慢慢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我感到很抱歉。”邦德站了起来,“都过去了,好了,我的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我马上就要回金斯敦了。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到车那儿还是没有问题的。”邦德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老人,突然间他用接近刺耳的语调附在老人的耳边说:“一星期以后,他们就会派人来把你带回国的。”说完,邦德悠闲地走过草坪,穿过别墅,向大门外走去。
紧接着,思迈尔斯少校就听到了大门外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还有汽车在粗糙的马路上行走所造成的碎石撞击声。
思迈尔斯在岸边徘徊着,他一边寻找着他的猎物,一边考虑着邦德最后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他的嘴唇藏在面具里不停地一开一合,这也使得他那两排发黄的牙齿露了出来。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相当明显了,让一个带有左轮手枪的罪犯单独留在自己的别墅里是一件非常违背常理的事情。按照常理来说,邦德应该先给政府大厦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一个牙买加部队的人来,这样好把思迈尔斯给拘留起来。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讲,邦德已经给他留足了面子,不然依照他的行事作风,他怎么会这样做呢?他现在这样做就是要给自己留出时间自杀的呀!自杀既可以节省很多不必要的公文事务,又可以为纳税人节约钱,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他应该理解邦德的一番用意。要不要干脆一点?只要一枪,他就能去阴间和玛丽见面。否则他必须要忍受各种各样的侮辱,各种繁琐的法律程序、报纸上关于他的头条新闻以及漫长的无期徒刑,最后他的结局肯定是由于不可避免的第三次心脏病的发作而死去。也许,他可以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他可以说,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战争时期,用这个借口也许可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反正奥布欧伯森已经死了,他可以向法官编造说他是如何与奥布欧伯森搏斗,奥布欧伯森又是如何企图携带黄金逃跑,最后他是如何打死他的故事。当然,他私吞了黄金这是事实,这条罪状是毫无疑问的,可是在当时那样的社会中,像他这样的穷军官在面对一大堆突如其来的财富时,是万万不可能无动于衷的。现在的问题是,他是不是愿意让自己置身于法庭的摆布之下,让自己在死前受尽各种侮辱?他好像能看见自己在法庭上受审的样子。他按照军事法庭上的规定,身穿传统装束——一套红色的礼服,胸前佩带精致的蓝色勋章,神情落寞地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后来,他实在没有办法忍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指责,终于倒在了法庭上。或许这种情形会打动某个好心的伙伴,这个人应该至少是个上校军衔,他会主动来为他做辩护。要是运气好的话,这一案件还很有可能上诉到高级法院,到那时,整个案件将会变成全国头号爆炸性新闻。然后,他就可以找个时间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然后卖给报纸,或者自己出一本书……
思迈尔斯越想越亢奋。他不得不赶紧提醒自己:老伙计,别太得意了,别忘了那个邦德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想到这儿,他赶紧上岸休息了一下,这时从东北方吹来了一股微风。北海岸的气候一向都是这么凉爽宜人,而且这种气候一直要持续到8月。思迈尔斯上岸后美美地喝了两杯粉红色的杜松子酒,又简单地吃完了午餐,之后躺在床上大睡了一觉,等他醒过来,他又谨慎地重新思考了一遍那些问题。他觉得他现在的压力太大了,晚上他必须得去喝点鸡尾酒,然后再到海滨俱乐部去吃饭,和朋友玩几盘桥牌。深夜回到家以后,再好好地睡一觉。当他想到这些他所熟悉的日常生活的时候,他感到心里无比高兴,邦德带给他的阴影也都随之模糊不清了。
嘿,锯鲉,你在哪儿呢?章鱼们还等着它们的午餐呢!思迈尔斯终于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世界,他重新集中他全部的注意力,眼睛向周围四处看着,他走出别墅,继续沿着珊瑚丛中的浅谷向那块巨大的白色的暗礁游去。
忽然,他在水下看见了龙虾的两根尖利的触角。这种龙虾是西印度洋的刺龙虾,应该算是锯鲉的远亲吧!龙虾的触角好奇地向思迈尔斯伸出,但是他的身体却藏在黑礁石下的一道深深的裂缝中,它不断扭动着身体,搅动起水涡。从这只龙虾粗壮的触角看来,毫无疑问,应该是一条大龙虾,大概会有三、四磅重。这要是在以前,思迈尔斯少校一定会停下来,用脚在龙虾藏身的地方轻轻搅动起沙子,逗引它出来。然后,他会逮住它,带回去让自己饱饱地美餐一顿。但是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猎物,现在他只注意一种鱼的外形,那就是锯鲉那毛茸茸的、不规则的外形。果然,十分钟之后,思迈尔斯就在白色的沙滩上看到了一团长着海藻的、类似于岩石的东西,那正是他要寻找的猎物——锯鲉。
思迈尔斯赶紧轻轻地站起来,他看到锯鲉的后背上特有的毒针已经一根根地竖了起来。这可是个大家伙,思迈尔斯估计它大概有四分之三磅重。这时候,思迈尔斯已经准备好了鱼叉,他慢慢地向着锯鲉移动。这时,这条愤怒的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它非常警觉地注视着思迈尔斯。思迈尔斯告诉自己要尽可能地从锯鲉的背部猛刺过去,否则那些毒刺会发疯一样地刺过来,到时候就有可能会伤到他。思迈尔斯双脚离开海底,小心地、缓慢地向着锯鲉游去,他一只手举着鱼叉,另一只手奋力地划着水。
突然,他朝着锯鲉的背部猛刺过去,但是锯鲉好像已经提前察觉到了鱼叉的靠近,它在鱼叉刺向它的那一瞬间,突然扬起了一阵沙子,垂直腾起,一下子就从思迈尔斯的肚子下面一穿而过。
思迈尔斯狠狠地咒骂着,随即也跟着它游过去。但是锯鲉又故技重演,在附近的一块被海藻覆盖着的岩石旁边躲了起来,把自己伪装得和海藻一模一样。当思迈尔斯游到这里的时候,他停下来看了看,然后慢慢地又向前游了几英尺,突然,他举起了鱼又向下猛刺,这次他准确地刺中了锯鲉,锯鲉在鱼叉尖上痛苦地抽搐着。
逮住锯鲉的兴奋和刚才与锯鲉的剧烈搏击让此时的思迈尔斯气喘心跳,他感到那种可怕的、熟悉的疼痛感又悄悄地在他的胸口不断蔓延开来。他赶紧用鱼叉把锯鲉完全刺穿,然后他紧紧地握着鱼叉浮出了水面。他快步穿过海滨沙滩,走到了海葡萄树下的那张木椅的旁边,他顺手把叉着那只还在不断抽搐的锯鲉的鱼叉往旁边的沙滩上一扔,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休息起来。
没过多久,思迈尔斯就感到他的太阳穴有些麻木。他没有太在意,而且还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他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了。一块块大约一只板球大小的皮肤都已经从棕褐色变成了白色。在这些一小块一小快的皮肤中间,有三个渗出来的小血珠。思迈尔斯不由自主地用手把血珠擦掉,这时在血珠下露出了三个针眼儿大的刺孔。思迈尔斯突然想起刚才锯鲉腾起的时候曾经从自己的身边游过。他顿时明白过来,不禁大声吼道:“你刺中了我,你这个畜生!你刺中了我!”
但是他知道这样咒骂也是没有用的,现在,他只能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脑子里还要努力回忆着他以前看过的一本名为《危险的海洋动物》的书上所讲的有关被锯鲉刺伤的救治方法。思迈尔斯用手在刺孔周围发白的地方轻轻地按了一下。他发现这一块的皮肤已经完全变麻木了。他觉得皮肤下的肌肉已经开始颤痛了,很快这种颤痛就变成剧烈的疼痛,思迈尔斯已经感觉到这种疼痛在他的身上迅速扩展。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将会使他在沙滩上不停地打滚。他很有可能会一边翻滚,一边尖叫,还会口吐泡沫,紧接着他会神志昏迷,痉挛不已,失去知觉,最后会因心力衰竭而死亡。按照那本书上的说法,从开始发作一直到死亡,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一刻钟。他现在非常明白,他最多还能活十五分钟,而且这十五分钟将会是非常痛苦的十五分钟。当然,如果他有诸如普鲁卡因、抗菌素和抗组胺剂等这类药物的话,如果他衰弱的心脏能撑到医生来救他的话,他还是有活下来的可能的。但是,就算他现在可以爬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让人通知医生,而且医生也有这些新药,医生也不可能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
正想到这,思迈尔斯只感到一阵剧痛在自己的体内发作,疼痛已经让他直不起身子了,而且这种疼痛还在不断加剧,他感觉已经扩展到了胃部和四肢。他觉得他的嘴里正散发出一种好像灼热金属一样的怪味道,他的嘴唇就如同针扎一样的疼痛。他不禁大声呻吟着,剧烈的疼痛使他从木椅上倒在了沙滩上。就在此时,他身旁的沙滩上传来了一阵扑打声,这使他想到了刚才逮到的那只锯鲉。思迈尔斯现在正处在阵发性剧痛的间歇期,他只觉得整个身子虽然还是像火烧一样的难受,但是在痛苦的挣扎中,他的大脑还是非常清醒的。
他在想,无论如何都要去给章鱼喂最后一顿午餐!
“哦,章鱼,你知道吗?这可是你最后一顿饭了!”
思迈尔斯少校痛苦地呻吟着,他开始在沙滩上爬行。他慢慢找到了自己的面具,并且吃力地把它戴在了头上。然后他一只手抓起还挑着那只仍然在摆动的锯鲉的鱼叉,另一只手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肚子,他不停地蠕动着自己的身体,沿着沙滩的斜坡,缓缓地向水中滑去。
从他下水的地方到章鱼藏身的珊瑚礁大概有五十码的距离。思迈尔斯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在面具中呻吟着。虽然这中间有大部分路程是他跪着走完的,但不管怎样,他很快就可以到达他的目的地了。但是,他越往前走,水就越深,他不得不停下来直起身,然后缓慢地站起来走,身上的疼痛使得他走得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就好像一个牵线木偶。最后他终于走到了,他凭借着极大的毅力努力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然后他把头埋在水里,让海水涌进面具,好清洗一下玻璃上因为他刚才喊叫而留下的水汽。
血慢慢地从他被咬破的下唇流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仔细地看着章鱼的窝。那个褐色的家伙果然在里面,它正在兴奋地蹿动着。思迈尔斯想,这个家伙怎么会这么兴奋?思迈尔斯抬头看了一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他看到那黑色的血珠正沿着自己的身体在水中慢慢地下沉扩散。他突然间明白了,这个家伙是要吸他的血。这时,他只感觉有种箭刺一样的疼痛使得他再一次晕眩。他不停地在面具里疯狂地胡言乱语:“你要振作起来,老伙计!你必须要把午餐喂给章鱼,一定!”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他把鱼叉拿得低了一点,好让锯鲉能够伸进章鱼的嘴巴。
他现在还不知道章鱼会不会吞掉这个诱饵。这个诱饵正好是致思迈尔斯于死地的毒饵。不知道章鱼对它有没有免疫力。思迈尔斯想:本格里教授要是现在能在这里亲自观察就好了!此时,章鱼的三根触角正在兴奋地颤动着,它伸出来正绕着锯鲉不停地摇晃。思迈尔斯少校只感觉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垂死的边缘。他使劲地摇摇头,努力地使自己能够清醒一些。也就在这个时候,章鱼的触角突然伸了出来,但是它不是伸向锯鲉,而是朝着思迈尔斯少校的手臂伸了过去。
章鱼的须子无情地缠住了思迈尔斯的手臂。他此时才意识到将会有一个非常可怕的结果。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举起了手中的鱼叉向下猛刺,他想把锯鲉尽可能地送到章鱼的嘴里,但是这种做法只是让他的手臂更多地暴露给了章鱼。章鱼的触须猛地向上一卷,这下,它更加无情地把思迈尔斯缠紧了。
一切都结束了。思迈尔斯少校摘去了脸上的面罩,他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叫声。接着,他把头一低,沉入了水口。
顿时,海面上泛起了无数水泡。渐渐地,思迈尔斯的脚终于浮出来了水面,他的尸体在海面上飘荡着。与此同时,章鱼的嘴还在紧紧地咬着思迈尔斯的右手,它那如同铁钩一样的牙齿开始撕咬思迈尔斯的一根指头。
思迈尔斯的尸体是被两个打渔的牙买加青年发现的。他们刺死了正在撕咬思迈尔斯尸体的章鱼,然后载着思迈尔斯和章鱼的两具尸体回家了。
这两个青年把思迈尔斯少校的尸体移交给了警察局,然后把章鱼留下来做了美味的晚餐。
《新闻集锦日报》的记者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说,思迈尔斯少校是被章鱼杀死的。
但是当局为了不在旅游观光者中造成恐慌,在报纸刊载的时候,把思迈尔斯的死因改成了淹死。
在伦敦,其实邦德心里非常清楚,很明显,这是一起自杀案,但他却也在最后对此案结案时,写下了“淹死”的定论。
这之后,格里福斯医生对思迈尔斯的尸体进行了解剖。也只有在他的解剖记录中才记载了这位曾经非常重要的秘密警察官员的悲惨的死亡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