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月的一个上午,十点钟。从西北方吹来的季风在几个月之前就离开了塞舌尔群岛,要到五月份,清新的东南风才会光顾这里。大概估计一下,气温高达华氏80度,湿度也在90左右。这个被封闭的贝莱海湾的水温几乎快要和人的体温差不多了。
宽阔的、棕榈树环绕着的贝莱湾的海面平滑如镜,詹姆斯·邦德上下轻轻地摆动着橡皮脚掌,两只手在身体两侧平放着,缓缓地在水面上游动着。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水中飘动的黑影——一条刺鱼,他尾随在后面,一直在跟踪着它,准备随时射击。这条刺鱼全身黑灰色,稍微透着些紫色,长约十英尺,宽六英尺左右。这种刺鱼绝大部分时间会伏在淡黄色的沙滩上。可一旦它离开沙滩,游向大海,就仿佛是一条在水中飘浮着的黑毛巾,那么此时的它就是水下世界最危险的标志。刺鱼的尾巴上有许多毒性很大的锯齿状毒刺,一旦毒刺将人们的皮肤划破,就算是很小的一块,那也必死无疑。很久之前,刺鱼的尾巴被监工用来当做抽打奴隶的鞭子;如今在塞舌尔,拥有一条用刺鱼尾巴做成的皮鞭也是属于非法的。可人们会在私底下保存着这种鞭子,代代相传下去,以用来鞭打不忠的妻子。假如某个女人勾引其他男人,不自重,那么她一定会被这种鞭子抽打到不能活动,至少会一周出不了门。对于邦德来说,他通常是不会杀鱼的,可现在他非常想杀掉这条刺鱼,它看起来是那么邪恶和异常。
邦德和刺鱼保持着一段距离,缓缓跟在它的后面。邦德在等待时机。也许过不了多久,刺鱼感到疲倦的时候,或者认为自己的处境很安全,而邦德也觉得这条“大鱼”不会攻击它的时候,它没准就会停在平坦的沙滩上。然后把自己全身变成通透的浅灰色,尽显自己的伪装本领,然后借助腹鳍的力量,使劲扭动身子,钻到沙地下面。
果然,邦德的计划成功了。可没过多久,“黑毛巾”又回到了平滑如镜的海面。刺鱼在离水面十二英尺左右的地方停止游弋,纹丝不动了。跟随在后面的邦德也停在原地,轻摆着橡皮脚掌,然后小心地抬起头,把脑袋露在海面之上,使护目镜中的水流空。当他低下头时,便发现刺鱼消失了。邦德将鱼叉炮的保险盖打开,握紧手中的武器,缓缓地向前游去。为了避免发出声响,他尽可能地小幅度摆动橡皮脚掌。同时他仔细观察着四周,希望可以尽快地发现刺鱼躲藏的身影。
周围死一样的沉寂,一切都像是停止了。水底一直伸延到远处的沙地,仿佛是一个滑溜溜的平台。忽然,他发现沙地上有一个鼓包,稍稍地隆起了些。他立刻朝那个方向游了过去,专心地注视着鼓起来的地方。很快,沙土微微跳动了一下,仿佛鼻孔似的两个通气孔也有一些微弱的颤动。通气孔后面连接着的是一个隆起的小沙包,没错,这就是刺鱼的整个躯体。而射击的目标就在小孔后一英寸处。邦德和目标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避免刺鱼尾巴向上掀起时会刺伤自己,他瞄准目标,扣动了板机。
“砰——”一团沙雾腾起,将海水顿时搅得非常浑浊,邦德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心里有些焦急。不一会儿,鱼叉炮上面的绳子又绷紧了,刺鱼又回到了邦德的视野。它的尾巴拼命地翘动着,然后拍打身躯向远处渐渐移去。锯齿状的毒刺倒立在身上,非常醒目。邦德轻轻踩着水,跟在拼命摆动和挣扎的刺鱼后面。为了不让刺鱼尾挣断鱼线,邦德游到了刺鱼的侧面。可能由于太过用力,没多会儿,刺鱼的力量就渐渐减弱了。
然后邦德游到它的正面,拼命地把它往岸边拉。来到浅滩之后,刺鱼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邦德将它拉上岸的过程当中,一直都和它保持适当的距离。突然间,巨大的刺鱼腾空而起,好像是要想趁对方不备大举进攻,幸亏邦德事先有所防备,身子一侧,躲开了。刺鱼“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阳光照耀着刺鱼白色的肚皮,丑陋的镰刀般的大嘴一张一合。
邦德盯着仰面朝天的刺鱼,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了。
一个又矮又胖,身着卡其布料衣服的男人从棕榈树底下走了出来。他穿过一片被潮水反复冲刷过的马尾藻和一些不知名的杂草丛,向邦德缓步走来。当他看见邦德站在那里发愣,一动不动,便笑着大声叫道:“究竟是你抓到了鱼,还是鱼把你的魂给摄走了?”
邦德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回答说:“费德勒,搭把手,快点儿叫一个你手下的人。这可恶的东西如何也不愿意咽下最后一口气。你瞧,我的鱼叉还一直扎在它身上呢!”
巴比家族是塞舌尔的首富,这里的一切几乎都归他们所有。而费德勒·巴比正是这个富有家族里最年轻的一员。他靠近刺鱼,看了看说:“你抓到的这条刺鱼看起来很不错。不过你的运气更好一些,鱼叉正好射中了它的重要部位,否则要是被他咬住,就得拽着你往礁石上撞。万一真是那样的话,你只有丢下鱼叉保命去喽。这玩意命硬得很,半天也死不了。不过你要马上离开,我会把你送到维多利亚去,那儿有好事儿在等着你呢。我会吩咐手下人把你的鱼叉取出来的。呃,那个鱼尾巴你想要吗?”
“我还没娶老婆呢,要它做什么用?对了,晚上我们去喝一杯?”邦德笑着回答。
“今晚我看就算了吧,朋友。你跟我走,快一点儿。对了,你的衣服呢?”
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坐在了轿车里面,沿着海岸公路往城里进发。“你听说过米尔顿·格里斯特吗?他是个美国人,开了一家名为格里斯特的饭店,还筹建了一个叫什么格里斯特的基金会。昨天他驾着他那可能是全印度洋最奢侈的游艇来到这里。这艘游艇叫格里斯特海浪号,全长约有一百英尺,重达二百吨。船上是个百宝箱,要什么有什么。上至娇妻,下至晶体管收音机。船上的每个房间里都铺了地毯,装了空调,美国香烟和高级法国香槟酒也是必备的物品之一,可谓是海上乐园呢!”费德勒乐呵呵地说,“朋友,这船如此豪华,就算这个格里斯特是个大坏蛋,罪不可赦,可又有谁会在乎呢?”
“你到底是要说什么?他的豪华游艇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哦,朋友,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将与格里斯特先生和他那相貌非凡的夫人一起出海几天。我已经答应帮助他把游艇带到夏格林岛,我曾经跟你谈过这个岛,它只比海面高出三英尺左右。它离这儿有些远,我们在那儿除了捡点儿鲣鸟蛋之外,什么也得不到。我上一次去那里离现在也有五年了。这位格里斯特想到那儿去的目的是要收集一种海产标本,可能是他的基金会要用到吧!因为有传说夏格林岛一带水域生存着一种世界上已经濒临灭绝的小鱼。世界上唯一现存的一个标本就是在那里采集的。实际是不是这个样子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格里斯特是这么说的。”
“听起来很有趣。那你去是帮助他领航,那让我去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说在这里呆得很无聊吗?何况一周以后你才会离开。再说,你要是不去的话,我也不想去了。我还告诉格里斯特,你是潜水高手,只要哪里确实有鱼,你很快就可以发现它们。所以格里斯特先生也很希望你一同出前去。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我猜到你一定在海滨周围转悠,所以就开车来找你。渔民告诉我说,贝莱湾有个疯颠的白种男人企图要自杀,我一猜他们指的就是你。
“真是不可思议,这些长期生活在岸边的岛民居然怕海,没有几个人会游泳。”邦德笑着答道。
“因为受罗马天主教影响,他们还不是太愿意脱掉衣服,赤裸着身体,所以绝大部分的人不会游泳。这听起来的确很荒唐,可事实就是这样。至于你觉得他们会怕海,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才来这儿将将一个月,要知道海里面的鲨鱼和鲸鱼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只不过你运气好,没碰上它们饥饿的时候。而且海里面还有石鱼。知道如果踩到石鱼后会怎么样?我告诉你,身子会疼得缩成一把反弓,甚至眼珠子都会挤出来,很恐怖。碰上石鱼还能活下来的那是奇迹。”
邦德听了这番话,丝毫没有动摇,说道:“在礁脉上落脚之前,这些人应该把鞋穿上或者把脚给包裹上。你应该还记得,这种鱼,包括巨蛤,可是他们自己从太平洋打捞运过来的。而且听说这一带的海底都是用鱼铺成的,少说也有五十余种海贝生长在那些岩石下面。住在这里的人完全可以把这些藏在海底的宝贵财富运到别处去卖钱,这是条生财的好法子啊。可实际情况呢,他们守着这么丰富的海底宝藏,却成天在那里因贫穷而叹息,你说这不是愚昧还能是什么?”
费德勒哈哈大笑,然后说:“没想到邦德还是个当总督的料!你已经拉了我这张选票了。下次上院开会,我一定要选你当总督,这最合适不过了。你很有主见,有眼光,又有魄力。那些海底宝藏?哈!真是绝妙的提议。你可能不知道,战争结束之后,这里曾经大面积种植藿香,经济也因此繁荣过。慢慢地预算就老出现赤字,后来就不行了。如果你来当总督,我想肯定能改变这种贫穷的状态。我们确实应该朝着目标迈进:‘塞舌尔’的海贝万里飘香,邦德先生的声名远扬。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詹姆斯爵士呢。”
“是啊,如果那样赚的钱可比种香子兰强百倍。”两人一路上热烈地讨论着,驾驶着汽车穿过了棕榈树林,来到市郊的公路上。
差不多在一个月之前,M局长派邦德来塞舌尔执行一项任务。M局长对邦德说:“海军部在马尔代夫群岛新修建了一个海军基地,最近遇到了些麻烦。共产党派人从锡兰潜入马尔代夫,起哄闹罢工,虽然这是必然的。但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损失,原本泊在新基地的海军舰队只得将部队转移到南边的塞舌尔群岛,那里距离马尔代夫群岛有上千海里,安全系数要高得多。海军部非常不希望这种事在塞舌尔群岛重演。殖民部的官员也一致认为那里绝对的安全可靠。所以我打算依照老办法,先派几个人到那里实地考察一下。早几年前,那里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件,比方说马卡罗斯事件和几件破坏安全的事情。日本的渔船也经常会在附近水域巡逻;还有很多从英格兰去的难民组织经常在那里策划一些阴谋活动;当地人和法国之间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这些都是那里的很不安定因素。让你去到那里,另外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四处观察一下,看看刚才我说的那些迹象是否都很明显。”记得当时,伦敦正是春寒料峭,雪花飘落的季节。M局长凝视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和冰冻的雨水,叮嘱邦德:“注意身体,可别在那儿中了暑。”
在一星期之前,邦德就完成了任务,写完了报告,再也没事可做,一心等着坎帕拉号客轮把他带回蒙巴萨。炙热的太阳、低垂的棕榈树、不停哀鸣的燕鸥、人们对椰仁干无止境的唠叨……一切的一切都让邦德心情烦躁,无精打彩,只有当他想到自己马上要告别这里的时候,心情才好一些。
他们先回到了费德勒家,把行礼收拾完毕之后,又驱车赶往码头。从海面上望去,大概在不到一海里的地方停泊着一艘白色游艇,那就是格里斯特海浪号。他们乘坐在一条独木舟状的小艇上面,划过明镜般的海面,从礁脉中的开阔地带穿过,向着游艇的方向驶去。格里斯特海浪号外表并不很漂亮,横梁过宽,整个构架结构也有些显大,外观松散,线条模糊。可是邦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条游艇非同一般,它不仅能穿梭于南、北美洲之间,甚至可以环游整个地球。从远处望去,船上好像没有人。直到小艇开到豪华的游艇旁边时,才能注意到有两名水手正站在舷梯上,他们穿着背心和白色短裤,十分娴熟地手拿船钩,随时准备挡开他们乘坐的这艘小船,以免得它会碰掉游艇外壳上闪光的油漆。水手接过两人的手行李,一拉将他们拽上了船。一个水手紧接着把舱盖打开,示意他们下去。他们走进船舱,又向前走了几步,进到一间空的休息室。他们刚一跨进屋子,就迎面扑来一股凉爽的冷气。
休息室内部的摆设富丽堂皇,让人觉很舒适,普通船上的舱房和它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屋子的墙壁是用银白色的木板镶嵌而成的,天花板是米黄色的,淡蓝色地毯显得厚实软和,落地式的大玻璃窗前挂着拉开一半的威尼斯式百叶窗,屋子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桌子,四个看起来很松软的扶手椅围在桌子四周,房间整体色调十分典雅协调。办公桌上摆着电话和笔墨。一头黑发,穿着黑白条纹衣服的少女半身像被悬挂在装满了各种各样饮料的餐柜上方,显得端庄典雅,这幅画像也许就是法国画家雷诺阿的名作真迹。餐柜旁边竖立着一个巨大的留声机。蓝白色的风信子插在桌子上面的超大号大花盆里,旁边是一摞整整齐齐的杂志……房间的布置让邦德感到就自己就像是在一间豪华的客厅里,而不是一间船舱。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詹姆斯?”
“真出乎我的意料,原来海上也有这样如此奢华的生活!”邦德点点头,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发自内心地赞赏说,“还可以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真舒服。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儿就要把新鲜空气的味道给忘了。”
“我还是认为外边的空气更加新鲜一些,小伙子,要知道,这里不过是罐装食品而已。”邦德都没有注意到,米尔顿·格里斯特先生是什么时候来到屋里的,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他们。格里斯特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脸晒得很黑,浅棕色的眼睛微微低垂,虽然看起来有些倦怠,但是掩饰不住他的傲慢。嘴巴有一点往下扭曲,仿佛是要表现出幽默感或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的身体结实强壮,他穿了一件军装样式的衬衫和一条已经有些褪色的蓝色裤子,一条宽皮带系在腰上,看得出他是刻意要制造这种坚韧不拔的形象。
他刚刚说话的速度井井有条,口气也不亲不疏,“小伙子”三个字隐隐地露出些傲慢之气。邦德觉得他的音色很奇怪,含糊不清,就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串音符,但是听起来却很迷人,和已故的著名男星汉弗莱·博加特的声音相似到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邦德又自上到下地打量一遍眼前的这个人:稀疏的灰黑头发被剪得很短,不仔细瞧,还会以为是圆圆的脑袋上撒了一层铁锉屑;右胳膊上面有一个纹身,是一只站在锚上的鹰;他脚上穿着一双光亮的皮靴,成90度角站立,仿佛是在模仿海员的姿势。邦德心里暗暗想到:他一定是想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让大家都觉得他是海明威笔下某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要知道,这种人是很难相处的。
“你就应该是邦德吧?欢迎,非常欢迎。”格里斯特走向邦德,并伸出一只手来。
邦德猜想握手的时候,一定会被对方用力地捏上一把,所以在伸出手之前,他先把手上的肌肉紧绷成了一团。
“你潜水时会带水下呼吸器吗?”格里斯特问道。
“不,我一般不到深水区。潜水只是我的一个业余爱好。”
“哦,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公务员。”
格里斯特先生听到“公务员”三个字,不禁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公务员,文明加奴役。看来你们英国人天生就是当管家和仆人的料。我想你一定是个称职的公务员,对吧?我就喜欢我周围多几个这样的人呢。”
这番话一下惹毛了邦德,待他正要发作的时候,甲板上的舱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被晒得非常黑的姑娘从上面走进休息室,姑娘黑到邦德一开始以为她是裸体的,直到她走近一些时,他才发现并非一丝不挂,而是因为身上的比基尼只是用几块又小又浅的棕色的缎料制成,猛地一看和皮肤的颜色一模一样。邦德的目光一下子被这个大胆的姑娘吸引了过去。
“嘿,我的宝贝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过来,我为你介绍一下巴比先生和邦德先生。他们要和咱们一道出海。”格里斯特先生边说着边用手指着姑娘说:“小伙子们,这位就是格里斯特太太,我的第五任夫人。哦,对了,为了避免有人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婚姻——产生误解,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格里斯特太太是非常爱格里斯特先生的,对不对,宝贝儿?”
这位格里斯特太太笑靥如花,娇嗔地说:“噢,你别说了,米尔顿。你在明知故问嘛。您好,巴比先生,邦德先生。很高兴能和你们结伴而行。嗯,想来点什么喝吗?”
“别着急,我的宝贝儿。让我来安排船上的这些事,好吗?”格里斯特先生对太太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动听。
“当然,米尔顿。”女人一脸的羞红。
“很好,这个样子大家就都比较清楚,谁是格里斯特海浪号的船长了。”格里斯特笑了笑,接着说,“顺便问问您叫什么,巴比先生?什么?费德勒,这个名字可不同寻常,以前虔诚的教徒可都是叫这个名字的。那么,费多(对费德勒的昵称),我们去驾驶室,怎么样?你最好可以把它开到公海上,定好航向,交给船上的伙计弗雷兹就可以了。另外有有两个人是负责机房和餐厅的,他们都是德国人,是一流的水手。要知道,蹩脚的水手才会呆在欧洲呢。对了,邦德先生,你叫什么?詹姆斯,嗯?噢,吉姆(对詹姆斯的昵称),那你就帮帮格里斯特夫人吧,你可以叫她莉兹。开饭之前,你去帮她准备一些烤面包、饮料之类的。她以前也是英国人,你们应该可以有很多话题谈,比如说谈谈皮卡迪利广场的轶闻趣事。就这样安排吧,各就各位。”
说完,他像个孩子一样,跳上通向仓口的阶梯,对费多说:“咱们从这里出去。”
邦德看着舱门关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请你见谅,这是他说话的方式,也是他特有的幽默感。要知道他这个人有些儿固执,总想看看自己可不可以把别人给惹恼了。他虽然也有些任性,爱恶作剧,但不过都是开玩笑的,您千万别当真。”格里斯特夫人饱含歉意地说道。
邦德为表示理解,只是勉强笑着点了点头。他有些同情格里斯特夫人,因为不知道她为了丈夫的幽默,要反复多少遍重复这类表示歉意的话,来平息对方的怒火,于是说道:“我觉得你丈夫应该意识到这一点,难道他在美国也是这种态度吗?”
“不,他只对我这样。他喜欢美国人,对美国人要好得多。您可能有所不知,他父亲是德国人,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鲁士。”格里斯特夫人的回答里没有一丝儿抱怨的口气,“所以他继承了德国人的愚蠢想法,顽固地认为欧洲人已经变得一无是处,堕落了。没有必要和他争论什么,他就是这样死脑筋。”
原来如此!这个老德国鬼子,自以为是的幽默!格里斯特夫人要忍受这一切,日子一定会不好过,做他老婆真不容易。可她是那么漂亮迷人,却沦为供他使唤的奴仆,真可怜。想到这儿,邦德不禁问道:“你们结婚多久了?”
“两年了。结婚之前,我在他的饭店里当女招待,他是格里斯特集团的老板。婚后的生活就真的和童话故事里写的一样,甚至比那还要好,美妙至极。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会忍不住要使劲儿捏自己一下。你看看这个休息室就明白了。”她用手指了指这间富丽堂皇的房间,继续说,“最重要的是他对我非常好,还总给我买礼物。他在美国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无论我们到哪个地方去,受到的待遇都和皇族的接待差不多。”
“很容易想象得到。他一定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吧?”
“嗯,没错。”她笑了起来,但从笑声中邦德仍听得出来里面有一丝的勉强,“他认为他应该受到和国王一样的礼遇。他坚信经过自己的奋斗,爬到树顶上面的人有权享受在树尖上生长的果实,因为那是最好的。倘若别人稍有不太周到的地方,他便会雷霆大发。”格里斯特夫人忽然刹住了话头,她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忙说:“不好意思,我说了这么多。别人会误以为我们有多熟呢。也没准是因为你也是从英国来的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我得去再穿件衣服了,我刚才一直在甲板上晒日光浴来着。”这时,一阵轰鸣声从游艇中部的甲板下传过来。“听到了吗?开船了。我建议你到后甲板上面观赏一下这里迷人的景色,我换过衣服就来找你。要知道,我很想了解一下伦敦的事情。这边走。”她从邦德面前走过,拉开一扇门说:“实际上,在甲板上过夜是个很好的选择,上面有的是柔软的垫子。船舱里虽然有空调,但还是有些闷。”邦德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出休息室,把门关上。棕榈木嵌成的甲板显得非常坚实和华丽。游艇的尾部放了一张用海绵橡皮做成的长靠椅,周围全是藤条椅。
邦德看见一个角落里放了一个巨大的饮料柜,猜想格里斯特先生一定酒量惊人。不知道格里斯特太太是真的很害怕她丈夫,还仅仅是他的感觉而已?从他们夫妻二人的相处来看,倒很像是主仆的关系。不过有一点很肯定,就是她为了那个美妙的“童话故事”,不得不付出惨重的代价。邦德看着郁郁葱葱的马埃海岸在向后移动,估计游艇正在以十海里的速度向前航行。以这样的速度,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到达岛的北端,进入大洋。浪涛轻轻拍击着船身,邦德又将目光集中在了漂亮的格里斯特夫人身上。
她的身材很棒,美丽诱人,以前应该当过模特儿,但是神态举止却没有一点儿模特所特有的冷漠。只是后来她才又干上了酒店女招待。她最多不超过三十岁,显得美丽、可爱,而且淳朴。一头淡黄色的头发,很有弹性地垂在肩上,非常迷人。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反正邦德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她刻意地抖动、抚弄或炫耀,不像有些女人一样,卖弄着风情,她这样的姿态反而增添了她的魅力。
可是现在,她却和一个自命清高的家伙浪迹天涯。从表面上看,这家伙像模像样地东奔西跑着,而事实上也许是毫无作为。当她和丈夫站在一起时,一双清澈明亮的蓝色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丈夫看,她并没有浓妆艳抹,似清水芙蓉一般,显得文雅和温顺。不知道这是否是她丈夫的旨意:让她像日耳曼民族的姑娘一样保持一种来自自然的淳朴。想到这儿,邦德疑惑起来。他们就是海明威笔下的一对生活幸福美满的夫妻,丈夫模仿着硬朗的汉子,妻子自然是旁边温顺的小绵羊。有些时候,比如说她给他们送饮料时,丈夫会立刻摆出一副大男人的架势,而她则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这时,邦德会感到一丝的紧张和拘束。他感觉,格里斯特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所以行为举止粗犷强悍,其实这样做反倒是很夸张造作。邦德想到要和这种人朝夕相处四五天,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暗下决心,任何情况都不能发脾气。美国有句俗语是怎么说来着?“世上是没有人喜欢吃乌鸦肉的。”不过,邦德现在的情况是在今后的五天中既要“吃乌鸦”,又要去避免让眼前这个令人厌恶的男人把原本可以愉快的旅行给破坏了,这真是一个颇有趣的心理锻炼。
“嘿,小伙子,你还真悠闲。”格里斯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我老婆让你帮她做了些什么啊?大概她把一切都给包揽了吧?不过没碍事,女人天生就是要做这些事情的,你说对不对?费多现在在掌舵,我趁这会儿没事过来看看你。在这里看风景很不错吧?”邦德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就又弯腰把身子探进舱里。
“格里斯特夫人正在换衣服。这里风景好很不错,尤其是在甲板上看。”邦德回答说。
格里斯特先生回过头来,目光严厉而傲慢地盯着邦德:“嗯,我给你介绍一下艘游艇的来历吧。这条船是布朗森造船公司生产的,这家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股票都是我的,所以任何的产品,只要我想要,就一定能到手。它是由世界上最杰出的船舶设计师之一罗森·布拉特设计的。船身长一百英尺,宽二十一英尺,由两台五百马力的发动机发动。最快的时速可以达到每小时十四海里。以八海里时速航行的话,可以达到持续航行二千五百海里。船上备有空调,两个储藏柜,都是卡雷尔公司特制的,能储存一个月的食物和饮料。我们唯一缺少的就是能洗澡用的淡水。知道了吧?现在我们到前面去参观一下船员的舱房,然后再回来。顺便提醒你一声,吉姆,”格里斯特用脚踏了踏甲板,接着说,“看到了吧?在这里,当头儿的说了算。无论是谁,在干什么,只要我不想让他继续做下去,我只要说‘住手’,而不是‘停’,你懂我的意思吗,吉姆?”
“我理解,她是你的船嘛。”邦德点了点头,从表面上看没有恼怒的意思。
“应该说‘它’。”格里斯特先生立刻纠正道,“真是不会说话。钢和木头做成的东西怎么能用‘她’呢?好了,咱们走吧。船舱空间的高度有六英尺二十英寸,在里面你完全可以挺直腰杆走路,不用担心撞到脑袋。”
邦德跟在格里斯特身后,30分钟之后他们才从船头走到船尾。格里斯特先生不时停下脚步,对游艇上面的设施评价一番。质地如此优秀、设施如此豪华的游艇,邦德以前还从未见过,仔细的观察你就会发现,船上的每个部分的设计都是非常人性化的。
就连船员们用的浴缸和喷头也是超大号的。船里面所有的走廊都是由不锈钢制成,格里斯特所谓的厨房也和他住的舱房面积一样大。格里斯特没有敲门就推开了其中的一个房间。莉兹·格里斯特正坐在梳妆台前。“宝贝儿,你在做什么?”格里斯特柔声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在准备食物和饮料呢。原来你躲在这里费这么大功夫来梳妆打扮,难道你是想在吉姆面前炫耀?”
“对不起,米尔顿。我本来是要马上下来的,可是刚刚被拉链卡住了。”格里斯特太太一面慌忙地拿起一个带镜的小粉盒子,朝门的方向走去,一面冲着格里斯特和邦德微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尴尬,甚至是不自然。
邦德抬起头,发现一条约三英尺长的细鞭子悬挂在墙上,差一点儿就被格里斯特那大号双人床旁边放着的桌子给挡住了。那是刺鱼的尾巴。
邦德装作毫不在意地走到大号双人床边,从墙上取下鞭子,用手指摸摸带刺的软骨,从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他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今天上午我也捕到一种和这个一样的鱼。”
“巴林岛。阿拉伯人用这种鞭子打老婆。用它惩罚莉兹,抽上一下就够了,效果很明显。这叫作‘惩罚鞭’。”格里斯特一副得意的神情。
邦德将鞭子重新挂到墙上,严肃地盯着格里斯特问:“真的吗?塞舌尔的无里奥耳人非常粗鲁。可现在在欧洲,就算是收藏也是非法的,更别提用它来打人了。”
格里斯特听了向门口走去,冷冷地说:“小伙子,这条船属于美国的领土。我们走,去喝点儿什么吧。”
午餐前,格里斯特喝了三大杯加冰的伏特加,吃饭时又喝了些啤酒。饮毕,他的眼白颜色微微转深,目光四处游走,可嗓音依旧柔和如初。他侃侃而谈,解释此番他们出海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
“美国有这样一种基金会制度,有些走运的家伙挣了大钱之后,不想把钱交给山姆大叔的宝库,于是就会设立一个基金会,比方说这个格里斯特基金会,然后拿出钱来资助幼儿、残疾人士,做些慈善的工作,或者是投资科研项目等等。总之,只要你把钱捐出去,除了留给你自己或者赡养你的人之外,随便给什么人都行。用这种方法,你就可以免交税金。所以,我拿出一千万美元成立格里斯特基金会。我喜欢环游世界,尤其是乘坐着游艇。于是便从基金中拿出了二百万美元,为的是建造这艘游艇。我们基金会下设有一个大型博物研究所,叫做史密森尼亚恩,我告诉他们我将环游世界,可以为他们采集标本。这样一来,名正言顺,我就能打着科学探险的名义进行环球旅游。每年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用来度假,为的是减掉我身上那几斤多余的肥肉。我这么做高明吧?”格里斯特等待着客人们为他喝彩。
费德勒不相信似地摇了摇头,说:“听起来还可以。不过你要采集的都是些罕见珍贵的标本,有把握找得到吗?万一史密森尼亚恩想要大熊猫或是更稀少的动物,你难不成还要去濒临绝迹的地带寻找它们吗?”
格里斯特表现得很遗憾似的,说:“费德勒,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钱,有了钱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你是想要大熊猫吗?没问题!你只要到哪个倒霉的动物园买就可以了嘛。没准他们正缺少给爬行动物的栖息馆提供中央供暖装置的资金,或者是缺少给老虎或是别的动物修建房屋的钱。他们想要,你就给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偶尔在政府方面会有一点儿小麻烦,比如说有些动物是受到国家保护的。不过,这也一点都不难。我来你们这个岛,就是很想要一只普拉斯岛黑鹦鹉和一只阿尔达布拉岛巨龟,还有你们本地各式各样的贝壳和我们现在要去捕捞的这种鱼。可是黑鹦鹉和巨龟是受法律保护的。所以我昨晚打听了城里面的情况,然后就去拜访了你们的总督。我说,我了解到你们想要修建一个游泳池。没问题,格里斯特基金会可以为你们提供资金。要多少钱?五千美元,还是一万?好吧,就一万。我随身都会携带支票本,当即就开出了一张。”
“我把张支票攥在手里,然后对他说,我有个很小很小的要求,就是需要你们这里的黑鹦鹉和巨龟做标本。我知道它们是受法律保护的,可我也不贪,一样一只就够了。再说,我也不是给我自己要,而是替史密森尼亚恩博物研究所做科学实验用,你们觉得是否妥当?要知道,这种小小的交涉和谈判是必不可少的。他们会考虑我是为博物研究所采集标本而用的,最重要的是支票在我的手中。最终,他们还是满足了我的这个小小要求,皆大欢喜,不是吗?从总督那里出来,往回走时,我在城里又停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很年轻的生意人阿本达纳,我把收集到的鹦鹉和巨龟委托给他,请求他暂替我保管。聊天的过程当中,我们谈到贝壳的事。也算我走运,阿本达纳从小就收集这些贝壳,他把他所收藏的标本拿出来让我欣赏。他的这些宝贝保护得非常仔细,都整整齐齐装在一个托盘里,每个贝壳都单独用一个棉线小口袋装着,没有一点儿伤痕,甚至是我要的伊沙贝拉和马爬两种贝,他也有。
“要知道,这可怜的人从没想过把它们卖掉,它们是他的命根儿。可我下决心赌上一赌!我问阿本纳:‘你需要多少钱?’没想到他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我拿出支票本,随手填了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放在他的鼻子下面。他还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把支票折好,放进了口袋。相信吗?这家伙竟然痛哭流涕!真够女人的!”格里斯特先生摆了摆手,一脸的不屑,“我和他说,不至于的,就是这么几个臭海贝而已!然后我连托盘带宝贝一锅端,在那令人讨厌的家伙悲痛欲绝之前赶紧离开。”
格里斯特十分满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说:“小伙子,怎么样,?在这个岛上还不到一天的功夫,我就找到了四分之三的东西。厉害吧,嗯,吉姆?”
“没准你回去之后还能得一枚奖章呢!你说说你所要找的第四样东西吧。”邦德说道。
格里斯特站起身,从书桌的抽屉里中拿出一张纸来,在上面写着什么。
“赫尔德斑鱼。”他高声地读出声来,“1925年4月,由奥特斯兰大学教授赫尔德在塞舌尔群岛的夏格林岛附近捕获。”格里斯特抬起头,继续说道,“这后面是一大堆深奥难懂的专业述语。我派人把它翻成通俗易懂的语言了。”他把纸翻了个面念道,“大概的意思是这样的:据认为,这种鱼是鳂科中现存的唯一品种,被发现之后命名为赫尔德斑鱼。身长约六英寸,呈粉红颜色,带有黑色横条纹。尾鳍呈黑色。拥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鱼鳍上多有尖刺,比鳂科中其它品种的鳍锋利得多。在捉这种鱼时,应格外小心。赫尔德在报告中还提到,这种鱼是他在西南方的礁石群边沿三英尺深的水域中发现的。”格里斯特将纸放在桌子上面说:“小伙子,就是这些。看看,我们跑到这里,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寻找这种只有六英寸长的鱼。可在2年之前,税务署的人还暗示我说,我的基金会是个骗人的把戏,他们的心肠真邪恶!”
“实际上,我们确实没有取得什么科学成果啊,对不对,米尔顿?看来这次,我们再也不能空着手回去了,要带回去一些标本堵住他们的嘴。那些税务官也说过了,假如我们再没有什么科学成绩的话,那么我们这五年来用在游艇上的钱以及所有开销就属于不恰当之列,他们说的是这个意思吧?”莉兹·格里斯特插嘴说道。
格里斯特柔和地说:“宝贝儿,这是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在这里喋喋不休,好吗?你知道刚刚你有哪些举动吗,小宝贝儿?你今晚将会获得‘惩罚鞭’对你的奖赏。”
“上帝,不,米尔顿。求求你,噢,别这样。”莉兹·格里斯特当即吓得用手捂住嘴巴,睁大眼睛苦苦哀求着。
隔天黎明,他们到达了夏格林岛。雷达首先发现了目标。在扫描器的水平线上,一个隆起的黑点出现了,然后黑点一点一点扩大,最后在地平线上形成一片半英里长的绿色。在他们两天的航行中,除了这艘游艇之外,四周都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气。这时候这片葱葱郁郁的陆地的出现,让游艇上的人的精神都不由地为之一振。
邦德从来没有经历过,甚至没有想过长时间呆在这样一艘船上、然后在大海里航行会是多么沉闷的一件事。在经过两天的航行之后,他深深体会到了这种滋味:海水平滑如镜;空气闷得险些让人窒息;空中悬挂着烈日骄阳;而云朵则一直不远不近地挂在天边,但就是不愿意恩赐一丝微风或落下一滴雨珠。展望这么多个世纪,水手们都在弯腰划船,就算是劳动上一整天,也不见得能使沉重的船移动上一英里,每当这个时候,不知他们向上苍祷告过多少次,企盼着那片云给他们带来一丝风或者雨。邦德矗立在船头,遥望着飞鱼不断从水中喷射而出,远方的沙滩也渐渐从深蓝色的海水深处显露出来。邦德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在陆地上漫步,在大海中畅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都无所事事地坐着和躺着,他就异常兴奋。就算是只能离开这个米尔顿·格里斯特短短几个小时,那也会让人觉得舒畅无比!
他们将游艇停泊在礁脉外面水深约十英尺的地方。他们从船上下来之后,又坐上一艘高速汽艇,费德勒·巴比驾驶。他们向夏格林岛驶去。大约在离岛5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环状礁脉,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它。汽艇开过礁脉,又从一片五十米宽的浅浅的咸水湖划过,抵达岛旁。这个岛由沙和死珊瑚组成,是一个典型的珊瑚岛,二十英亩左右的面积,四周环绕着灌木丛。
栖息在岛上的海鸟,燕鸥、鲣鸟、军舰鸟等各种海鸟意识到有人侵入了这个岛,便纷纷惊起,扑腾扑腾飞向天空,犹如腾空而起的一片乌云。它们飞了一圈之后,又落回了到岛上。灌木丛里铺着一层白色的鸟粪,一股一股散发着刺鼻的氨气味。岛上除了海鸟之外,唯一的动物就是地蟹和招潮蟹,它们或是四处奔跑,或是扭抱成一团地藏在沙土中。
岛上地面的白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发出刺人的光茫。邦德扫视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一处遮荫之地。格里斯特吩咐水手搭起帐篷,然后自己就坐在里面抽起了雪茄。三名水手又把各种仪器设备从船上运到岸边。格里斯特太太就一个人在海滩游泳,拾海贝。
邦德和费德勒则戴上潜水的设备,从两个不同方向围绕着小岛对礁脉区进行排查式搜索。
如果想在水中寻找水生物,比如说海贝、鱼、水草或者某种具体形状的珊瑚之类,就一定要精神高度集中。在搜索过程当中,一旦被水下其它多姿多彩的水生物或忽隐忽现的水下景致所吸引,就必一定会无功而返。邦德轻轻拍打着水,缓缓地摆动在仙境一样的水下世界,脑子里自始自终想着这些:六英寸长、粉红颜色、黑色条纹、大眼睛。格里斯特曾对邦德说过:“万一看见了这种鱼,你只要大喊一声,别离开它就可以了,其余的让我来。我有一个小工具,用它来捕鱼妙极了,你一定还没见过。”
邦德停下来,想让眼睛稍微休息一下。海水的浮力很大,一直把他浮出水面。邦德从心底里面不想捕这种赫尔德斑鱼,就算是捕到了,也只会给格里斯特带来好处。假如他发现了这种鱼,自己默不作声,那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但他又感觉自己这么做很荒唐,毕竟他们事先定好了条件。稍做休息,邦德接着向前慢慢游去,眼睛在水中敏锐地搜索着,突然,他脑海里浮现了那个可怜女人的面容。她昨天一整天都没有起床,格里斯特解释的原因是她头痛。她会反抗他吗?会不会准备一把刀或者枪之类的。没准哪天晚上,他又神经似地举起那条邪恶的鞭子,她在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不,不会,她太温顺,太软弱了,甚至天生就是做奴隶的命,她是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格里斯特真会给自己选妻子。那陷阱般的“童话故事”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珍贵并且富有吸引力。她知不知道,就算是她把他杀了,但只要在法庭上出示那条刺鱼鞭,陪审团仍然会宣判她是正当防卫的?她完全可以摆脱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自己一个人享受童话般的生活。邦德甚至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向她暗示这一点,可又觉得这样做有些荒唐。难不成他要这么告诉他:“噢,莉兹,假如你想杀了你丈夫,这完全没有问题。你不会被判刑的。”邦德不禁冷笑了一下:真是该死,自己竟然有闲功夫管别人的闲事!兴许这样的生活她乐在其中呢,甚至是个受虐狂也说不定。可是直觉告诉邦德,这女人一直生活在一种惊恐和不安的生活当中,这一点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邦德凝视过她的眼睛,不过从她那温柔的蓝眼睛中还很难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邦德摇了摇头,使劲儿把自己的思路从格里斯特夫妇身上拽回来。他抬头看了看前面,费德勒·巴比的吸气管离他只有一米的距离。他们差不多已经把岛的周围全部搜索了一遍。
两人一起游上了岸,并排躺在温热的沙滩上,费德勒对邦德说道:“我没有看见赫尔斑鱼。但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刚才我撞上了一大群绿色的珍珠母,每个都得有小个的足球那么大,这可是宝藏啊。我要来打捞它们。另外,我还看到一条巨大的隆头鱼,估计有三十磅重,性格很温驯。也许这周围的鱼都是这样。不过我不想杀了它,免得惹出麻烦来,要知道礁石附近还有两三条豹斑鲨,万一它们顺着血腥味儿而来,可就惨了。走,现在咱们先去饱餐一顿,然后再分头搜索一遍。”
他们从沙滩上面站起来,沿着海滨朝帐篷走去。格里斯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声,从帐篷里面走出来,说:“什么?一无所获?”他用手狠狠地挠了挠胳肢窝,“可恶的白蛉虫,咬得我不得安宁。这里真他妈不是人呆的地方。莉兹忍受不了这股味道儿,就回船上去了。我们最好还是再仔细地找一遍,然后赶快地离开这鬼地方。你们随便吃点儿吧,那个冰袋里有冰镇好的啤酒。嘿,给我一个防水面罩。这东西是怎么用的?也不能白白跑这一趟,我看我还是亲自到海底去看一看。”
暑气熏蒸的帐篷里,他们吃着鸡仔色拉,喝着冰镇啤酒。格里斯特心情郁闷地在浅滩上东张西望,不时在水里戳上几下。费德勒说:“他说得一点儿错也没有。这个小岛真无聊。除了螃蟹、鸟和海水,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那些榆木脑袋的欧洲人才会想来这些无趣的珊瑚岛。苏伊士运河以东,应该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对这些岛屿感兴趣的。你知道的,我家有十个和这个岛屿一样的岛,面积还不小呢。可是我宁愿用所有的这一切,在伦敦,巴黎也可以,换上一套公寓来住。”
邦德放声大笑:“你只要在《时代》周刊上刊登一篇广告,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话音还未落,格里斯特就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使劲地比划着,打着手势。
“这狗东西不是发现了那斑鱼,就是踩上了犁头鳐了。”邦德从地上一把拾起了面具向海边跑去。
格里斯特的身体有一半没在了水面以下,他激动地用一根手指冲水面不停地指点着。邦德穿过一片水草和一块块耸立着的珊瑚石,缓慢地向格里斯特身旁游过去。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鱼在岩石中飘忽不定。透过镜片,邦德看见格里斯特的两条毛茸茸的腿,显得粗大无比,仿佛两根苍白的树干似的,从洞里忽然伸出半个脑袋,是一条粗大的海鳝,半张着嘴,露出两排尖细的牙齿,用它那双金黄色的眼睛瞅着邦德,显露出一丝好奇。邦德感觉很有趣,便用手中的矛尖挑逗性地戳了海鳝一下,海鳝上前咬了一口金属制成的矛尖,赶忙缩回到洞里去。邦德浮在水中,认真地观察着植物丛生的水下世界。这时,一只红蓝相间的小鱼从远处缓缓游向邦德,然后在邦德身下转了转,好像是在故意炫耀着自己。它用深蓝色的眼睛看了邦德一眼,没有一点害怕的神情,仍然自我陶醉地啃咬着那些附在石头上的海藻,过了一会儿,他就无精打彩地沿原路游回去了。
邦德离开海鳝洞,站直身体,把脑袋透露出水面,取下面罩。格里斯特正烦躁地透过护目镜看着他。邦德对他说:“就是那种鱼。我们先悄悄地远离这里。只要它没有被吓着,就应该离得不会太远。这种鱼生活在礁石附近,喜欢游弋在食物充足的老地方。”
“太棒啦,终于被我找到它了!”格里斯特边拉下面罩,边跟着邦德朝岸上走去。
费德勒·巴比正等着他们,格里斯特一见到他就大声地叫嚷着:“费多,我找到那种该死的鱼了。是我,米尔顿·格里斯特。你们两个人还号称是专家,结果找了一个上午,什么都没有找到。可你看我,刚戴上你们的面罩,没走几步就发现了我们要找的这种鱼,看看表,哈,只花了十五分钟,神速吧?费多,你怎么想啊?”
“当然是太好了,格里斯特先生。那现在我们怎么去把鱼抓到手呢?”
格里斯特挤眉弄眼地说:“啊哈!我有一个朋友是专门研究化学的,他给了我一个可以专门治那家伙的玩意儿,叫毒鱼酮。是从鱼藤植物的根块里提炼出来的。毒鱼酮可以收缩鱼鳃的血管,使它们窒息而死。我们只需把它倒进水里,只要你想抓的东西沾上一点儿,就再也逃不掉了。这玩意对人不起作用,原因是人没有鳃,明白?”格里斯特先生转过头,对邦德接着说,“还有,吉姆,你赶快去看着点儿那个的鱼,千万别让它给溜了。费德勒跟着我去拿药。等一会儿,你发现它就叫一声,然后我就倒毒鱼酮,知道吗?你可一定要把握好时间,那种药可不多,我总共才只弄到五加仑。懂吗?”
邦德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便懒洋洋地游向他们刚才站立的那个地方。海鳝看到邦德又占到了那里,立刻把尖尖的脑袋缩回了洞里,不一会儿,又再次露出脑袋。不过,这次它非常神气地游到邦德的面前,认真地注视着邦德镜片后的眼睛。突然,它又身子一拐,游走了,好像是被邦德镜片后面的眼睛给吓坏了。它又在岩石中穿梭游荡了一会儿,也许是尽兴之后,才姗姗离去,在远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水下世界的生物很快就习惯了邦德的存在。原本一动不动的,将自己伪装成一块珊瑚石的小章鱼也无所顾忌了,显出本来面目,缓缓地朝沙地上爬过去。还一些鲤科的鱼类轻轻啃咬着邦德的部腿和脚趾,让他感觉非常的痒。邦德用矛尖刺破了一个蛋,不知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小鱼儿便蜂拥而至扑过去抢夺这美味的食物。邦德抬头,正好看见格里斯特提着一只扁平的容器走来,离邦德大约20米左右。显然,他是在等待邦德的信号。
“好了吗?”格里斯特大声地问。
“稍等片刻,它回到这儿以后,我会举起大拇指,那时候你就立刻倒药。”
“知道了,吉姆。现在事情的成败全看你的这个轰炸瞄准器啦。”此时此刻,这个小小的海底世界,每个微小的生物都在为各自的生存而忙碌。可是任谁也想不到,一场即将到来的浩劫正威胁着海底中那成百上千的生命。而这场浩劫的发生也只是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博物馆所需要的一条小鱼,它们因此不得不作为陪葬品。邦德即将要发出的信号也无异于死亡的丧钟。他并不是很了解毒鱼酮的毒性有多大,会延续多久,扩散到多远,他甚至不知道死去的小生命远远不止百千个,而是以成千上万的去计算。
一条小个头的硬鳞鱼从远处游过来,身上的鱼鳍也随着水纹震颤着,仿佛是一个小型螺旋浆。这种游弋在岩石附近的小鱼儿全身布满了红、黑、黄三色条纹,颜色非常鲜艳,多目迷人。现在它正在沙土上啄食着食物。一对黄黑相间的军曹鱼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似乎闻到了蛋黄的味道,便飞快地游了过去。
邦德看着这片水域,一直在思索谁是这些小鱼的杀手。大梭子鱼吗?不,不对,应该是那个庞然大物,他的名字叫格里斯特。他杀它们并不是为了将它们吃掉,只是为了寻欢作乐而已。
两条棕色的腿挡在了邦德的面前,他抬头一看,是费德勒·巴比。巴比胸前挂着一只捕鱼的篮子,手中攥着一支抄网。
“我突然觉得自己成了轰炸长崎岛的飞行员了。”邦德将面罩向上推了一下。
“鱼都是冷血的,它们是不会有感觉的。”
“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可是听到过它们受伤时发出的惨叫声。”
“放心,有这种毒药,就算是它们想叫,也叫不出来的,一下就会闷死的。你没必要乱发慈悲,它们只不过是一些鱼啊!”费德勒冷漠地回答。
“我知道。”邦德知道费德勒·巴比,他很残忍,一辈子不知会杀掉过多少条生命,包括这些动物和鱼类在内。而他,邦德,对杀人都不会手软的特工,今天却出乎意料地对鱼发起慈悲来。他之前不是也毫不犹豫地捕杀了一条刺鱼吗?可是,那种刺鱼是人类的敌人。而这片水域中的生物则完全不同,他们十分友好。感情这东西真是很奇怪,说不清,道不明的。
格里斯特看到两个人聊了起来,便大喊道:“你们两个人在那儿干什么呢?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吉姆,你的脑袋应该在水下啊!”于是,邦德拉下面罩,重新潜进水里。一下子就望见那条美丽的红色身影自远处飘荡而来。它好像早已经把邦德当作了朋友,一点没有惧色地迅速游向邦德。当游到邦德身子的下方时停住了,并仰望着他。“快滚开,你这该死的鱼!”邦德在面罩里使劲地叫喊着,用鱼叉猛地向它一刺。鱼儿被吓了一跳,立刻逃得无影无踪了。邦德把头从水里面抬起来,把大姆指竖起来。这一刻,他有些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惊奇,但是却绝没为自己的破坏行为而感到内疚。一股油状液体在咸水湖慢慢浸润开来。邦德心中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叫格里斯特不要一次把所有的药液都倒光,以便日后有机会可以再次捕获赫尔德斑鱼。
可是直到最后一滴液体倒进海里,邦德却都在保持着沉默。格里斯特,让你见鬼去吧!
深棕色溶液慢慢沉向海底,然后柳絮般地扩散,一圈一圈的,顿时,一片油光铮亮,倒映出天空中的一片蔚蓝。“注意啦,小伙子们,这药就要流到你们面前了。”格里斯特兴奋地叫嚷着。
邦德将头扎进水中。看见原本井井有条的水下世界,顿时就乱了套。有几条鱼发疯似的扭动着身子,一眨眼的功夫便重重地落在了沙土上;海鳝慢慢从珊瑚洞口滑了出来,张大着嘴巴,尾巴竖在水里,有气无力地向两侧轻摆着;小章鱼的触手也和珊瑚分开了,仰着鼻子滑到了水底。
一会儿的功夫,白肚皮朝上的鱼、色彩逐渐退去的海鳝、寄居蟹、海虾等等各种海底生物的尸体都被一股死亡的阴风从上游吹了下来,为奄奄一息的生命做最后的挣扎,但还是被无情的水流地冲走了。一条五磅重的长啄鱼顺着水流做着垂死的挣扎;一些大头鱼也在东奔西窜,溅起层层水花;爬落在岩石上的一个个海胆也跌落下来,仿佛一团团下沉的墨迹。
忽然,邦德的肩膀好像被压了一下。格里斯特瞪着一双腥红的眼睛,冲着邦德大叫道:“鱼呢?要抓的鱼跑到哪里去了呢?”
“溜走了,好像是在药水要流过来的时候。我现在立刻去找。”邦德回答完,又一头扎进了水里面。
各种动物的尸体不断漂来漂去。毒鱼酮已经随着水流漂向了远处。也许这条鱼已经因为他,而躲过了一场灾难,危险将会过去。正想着,远处一团粉红色的影子若隐若现起来,邦德大吃一惊。没错,赫尔德斑鱼回来了!它朝着邦德的方向,慢悠悠地穿过礁脉中的槽缝,从裂缝处游了出来。邦德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格里斯特就在注视着他,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水面。但是好像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那条鱼仍旧继续向前游来。邦德只得赶忙拿出鱼叉炮,射出一根鱼叉,想把那毫无顾忌的鱼给吓走。然而他的这般用心良苦算是付诸东流了。那可爱的小鱼儿突然间就停止了游动,一个劲儿地颤抖着,接着便直愣愣地向邦德俯冲过来,然后慢慢地沉到水底,就一动不动了。邦德直起身子,无奈地拾起它的尸体。邦德没有把手拿出手面,黑色的背鳍轻轻地戳着他的掌心,那只是为了能延长一会儿它鲜艳的颜色。
傍晚,淡黄色的明月悬挂在天空中,映照着海面。格里斯特海浪号胜利凯旋。格里斯特异常兴奋地吩咐太太准备庆功宴。
“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莉兹。你看,事情圆满结束了,我们可以返航啦,回到属于我们的文明世界去。把海龟和鹦鹉装上船后,咱们就能离开这里,先去蒙巴萨,然后飞内罗毕,再乘飞机去罗马、威尼斯或是巴黎,你说好不好?只要你喜欢,咱们绕着世界转一圈都没有问题。亲爱的宝贝儿,你怎么不说话?”格里斯特用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在她的脸颊上又揪了一下,俯身在嘟起的嘴唇上冷漠地亲吻了一下。
邦德注意到,莉兹一点都不快乐。她紧闭着双眼,好像是在尽所有的力量在忍耐着。格里斯特一松开双手,她就伸出手来轻轻揉着被那双大手捏得发白的脸蛋。
但是,她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说道:“你几乎快要把我捏碎了,米尔顿。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应该好好地庆贺一番,好好地玩一下。去巴黎吗?真是太棒了。现在,我们就着手准备吧。我去吩咐准备晚餐,你说吃一些什么好呢?”
“一定不能少了鱼子酱,再开一听两磅的罐头,还要准备各式各样的花色配菜,红香槟酒也不能少。”格里斯特显得有些手舞足蹈,说完又向邦德说道,“小伙子,你喜欢不喜欢?”
“听起来挺丰盛的。”邦德想把话题给引开,便继续说,“你是怎么处理战利品的?”
“船上有满满几大罐福尔马林药水,把这些鱼和海贝装在里面,十分安全。出海之前,我都有特意注意这些事情。这些该死的鱼不会和我们呆太久,等到我们一踏上文明之土,就用飞机把它们给运走。另外,我们要开一个记者会,在报纸上大加宣传一下。我都已经把消息发给了史密森尼亚恩博物所和一些报社,看那些可恶的税务官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庆功宴上,格里斯特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的他说话反而更加温柔、更加缓慢,那颗浑圆的脑袋在扭动的时候更加谨慎,好久都没有把雪茄点燃,甚至把一只玻璃杯扫到了地上。但是,从他说话的内容来看,他显然是醉得不轻,言语之间充满着尖酸刻薄,说着一些足以伤害他人情绪的话。邦德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个攻击目标。
格里斯特向邦德解释,英国和法国为什么越来越弱,欧洲在国际事务中起的作用不提也罢。他甚至说,世界上真正有力量的国家目前只有三个:美国、俄国和中国。而这三个国家正在玩一场规模庞大的扑克牌游戏,这场游戏是其它任何国家都没有能力加入进来的,他们没有本钱也没有实力。虽然有时候会有一些弱小的国家,像英国,他会和某个大国携手共事,从对方那里获得贷款之类的。但这种帮助也仅仅是出于礼貌性的。就好比在俱乐部里,主人不得不给破了产的老朋友以一定的帮助。完全依靠这种帮助的小国是无法构成一股力量的。英国的人民倒很可爱,体育运动十分出色,古代建筑物也颇具特色。当然,女王的风采更是让人无法忘怀。至于法国嘛,也就是精美的食物和别具风韵的女人还不错。意大利?阳光明媚,是著名的疗养胜地,实心面吃起来美味可口,但也仅限于此。德国的人民最初还算是有胆识,可是经历过两次世界性的大战后,他们的信心也不如从前了。除此以外的一些国家,更是被他只用几个字就贬得一无是处了。
邦德十分反感格里斯特的这种论调,充斥着自以为是的傲慢。他指出格里斯特的观点肤浅,幼稚可笑。
“你刚刚的这些高谈阔论让我想起了一句关于美国的寓意深刻的格言,你有没有兴趣听?”邦德说道。
“当然。”
“它的大意是这样的:美国还没有经历成年阶段,便直接从幼年进入到了老年。”
格里斯特一脸的茫然,盯着邦德看了好一会儿,说道:“吉姆,这有什么不好吗?我觉得妙不可言啊。”然后他又转向太太,眯缝着眼睛问道,“宝贝儿,也许你很欣赏吉姆的这些话,是吧?如果我没记错,你也说过美国人是很孩子气的,对不对?”
一丝焦虑从莉兹的眼睛里划过,她闻到了一股火药的味道:“噢,米尔顿,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我当时只不过是读报上的幽默专栏时,随便说了几句玩笑话。我当然不同意詹姆斯的观点,再说他也只是随便一说,是不是?”
“当然,开玩笑而已。就像格里斯特先生评论英国除了女王和古建筑之外就一无所有是一样的。”邦德回答道。
“亲爱的宝贝儿,你干嘛这么紧张?你刚才不是都说了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不过,”他顿了一下,又说,“可这个玩笑我会记住的,永远记住。”格里斯特一直紧盯着莉兹。
紧接着,费德勒·巴比成了第二个被攻击的目标。
“费多,你拥有的这些岛可真是足够大的。当初我在地图上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它们,我还以为那是些苍蝇屎呢,真想用手把它们擦掉。后来,我又看了一个关于这些小岛的资料,也证明我想法的正确性。哈,看吧,这些岛根本没有用处,对不对?我真是想不通,费多,你是个聪明人,干嘛要抱住这些岛不撒手呢?沿着海滨,捡些个破烂称得上是什么求生之道啊?是不是因为要资助上百个私生子,所以这才是这些岛屿的诱人之处,我说得对吧?”他不可一世地笑起来。
“你说的是我叔叔加斯顿?你要知道,家族的其他成员可并不赞成他的这些行为,他那样做急剧地把家族的财富消耗掉了。”费德勒并没有立刻暴发。
“家族财富?我没听错吧!在什么地方啊?难不成藏在玛瑙贝壳里面?”格里斯特一边不怀好意地问,一边冲着邦德挤眉弄眼。
“事情不全是这样。”面对着格里斯特无礼的态度,费德勒显得很尴尬。
“一百年之前,我们发家致富确实是靠卖龟板和珍珠母,因为那个时候,这些东西非常值钱。但是后来我们就不干了,而主要是经营椰仁干。”
“这样啊,不过那些私生子是不是也可以当做劳动力!如果真是这样,也是个不错的方法。我真希望我的家族也可以用这个办法来赚钱,哈哈。”说完,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
邦德没等到他说完,就将椅子猛地向后面一推,大步走出了房间,顺手把房门使劲儿一关,一个人来到了船尾的甲板上。
邦德独自在甲板上呆了有十分钟,听见身后有声音,转过头一看,是莉兹。她走到他的面前说:“我本来是要去睡觉。后来想了想,应该到你这儿来看看是否还需要什么东西。我恐怕没有当好主妇的这个角色。嗯,你不在乎露天睡觉吗?”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些紧张。
“不介意。这儿的空气比里面要新鲜。再说,满天的繁星看起来也很舒畅,你看,这样的满天星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邦德说。
“我最爱看的是猎户星座的三颗明星和南十字座的星群。记得小时候,我一直傻傻地以为星星就是天破了个洞呢。整个世界都被裹在一个黑套子里面,套子外面的宇宙空间才是明亮的。光线就是从套子上的洞透进来的,这就是所谓的星星。现在有时候想想,真是挺幼稚的。”她对这个话题还是很感兴趣的,将头抬起来望着邦德,好像是希望邦德可以对她友好一些,至少应该和她的反应差不多。
“不会啊,说不定你的想象才是正确的。我们应该有自己的想象力,不该盲目相信那些科学家。要知道,他们总会想把美丽的、具有神秘色彩的事情给解释得干巴巴的。你小时候住在什么地方?”邦德问道。
“新福雷斯特郡。我在那儿度过了最美好,最幸福的童年。在我心里那是个好地方!真的很想再回去看一看,不过不知到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也许你故地重游的时候,未必会有这样的感觉,甚至会觉得枯燥乏味呢。别忘了,离开那里之后,你早就和以前的你不一样啦。”
她用手轻轻碰了碰邦德的衣袖,说:“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不了解……这样的生活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就连普通人可以获得的生活,对于我来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我是说,”她的语气里有一种绝望,但还是有些神经质似地笑了几声,“我这么说也许你都不相信,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一个人这样在一起了,更别说聊天了。我几乎都快忘了聊天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她将邦德的一只手紧紧握住说:“真对不起,让你听我说了这些,我也只是想说说。现在我必须要回去睡觉了。”
“很好,很不错。你竟然和一个潜水员接吻!”格里斯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客厅门口,这句话一字一句地从他的嘴里面蹦了出来的,但是声音还是非常的柔和。
格里斯特双腿分开,两只手举起来撑在门梁上面。客厅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像极了一只狒狒。客厅中飘来冷气,将甲板上温湿的空气一下子吹散了。格里斯特向前迈了几步,走到甲板上,门在他后面关上了。
邦德听了这话,勇敢地迎上去。尽管双手垂在两侧,但他站的这个位置只要一挥拳,就能打中格里斯特的太阳穴。他说:“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格里斯特先生,小心点儿你的舌头。今天晚上你没挨揍算你走运。记住,别把你的运气都给赶跑了。瞧你醉的,睡你的觉去吧。”格里斯特铁青着脸,将身子转向他的妻子,露出鄙夷的神色,说:“哇哦!让我仔细听听这个不要脸的娘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哨子,用一只手捏着上面的链子抡成一个圆圈。“我看他还不知道我的厉害,难道你没有告诉他吗,宝贝儿?要知道,船上的很多东西可不是用来作摆设的。”
他又冲着邦德说:“小伙子,希望你了解眼前的情况,只要你再靠近一步,我就吹这东西,只要吹一下,我们就会永远地说拜拜了。”他用手指了指海,“你也不希望从这上边翻到海里去喂鲨鱼吧?吉姆这么可爱,要是去喂鲨鱼了不是太可惜了吗?现在你知道你的地位了吧?好吧,我们握手言和吧。以前的事儿,一笔勾销。”他向前走了几步,抓住舱门的把手,冲着莉兹勾了勾手指:“过来,宝贝儿,我们睡觉去。”
“恩,好的,米尔顿。”莉兹的眼睛闪烁着惊恐和不安,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她的丈夫。“晚安,邦德先生。”她低声地道了句晚安,小跑着从格里斯特的手臂下穿过,进了客厅。
“你不用太认真,小伙子。这也没有什么必要真的生气,是吗?”格里斯特举起一只手。
邦德没说一句话,只是愤怒地盯着他。
格里斯特干笑了一声:“好了,再见。”说完,他也走进客厅,把门关上了。邦德隔着窗户,看见他摇摇晃晃地穿过客厅,熄灭了灯,然后走进过道。他的舱房中一道灯光亮了起来,很快又熄灭了,剩下的是漆黑一片。
邦德无奈地耸耸肩。上帝,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人!他轻轻地靠在船舷的栏杆上,抬起头,仰望着满天的星空。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让刚刚一直绷紧的神经得以放松。
30分钟后,邦德在船员们使用的盥洗室里冲了个澡,拿着一大堆软垫子在甲板上铺好了床。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哀鸣将黑夜的沉寂划破,短暂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这一定是莉兹的声音。邦德迅速地穿过客厅和走廓,站在了一间舱房门口。
他竖起了耳朵,女人低低的抽泣声和格里斯特那柔和单调的嗡嗡声从里面传了出来。还是算了吧,自己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他把手从门上移开。他们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去管什么闲事。莉兹既然心甘情愿地忍受格里斯特的暴力,不愿意杀了他或者离他而去,那么他——这个旁观者——又何必狗拿耗子呢?邦德又顺着过道踱步走了回去,谁知刚进客厅,又是一声惨叫。他低声咒骂着走出客厅,回到床上躺了下来。一个年轻的女人为什么如此的懦弱,一丁点儿的勇气和反抗精神都没有?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是这样对丈夫?都是无条件地顺从?邦德的脑海里一直反复地想着这些问题,越是到后来越睡不着。
就在他快要入睡时,头顶的甲板上传来了格里斯特呼呼的鼾声。记得游艇离开维多利亚港后的第二天夜里,格里斯特曾经半夜从他的船舱中钻出来,睡在一个吊床上,吊床是绑在快速汽艇和救生橡皮筏之间的帆布,那一晚他没有打鼾。可能是由于他这次饮酒过多,所以鼾声如雷贯耳。这种嗓音实在让邦德难以忍受。他看了看表,一点半钟。他决定如果鼾声在十分钟之内还不停的话,他就去睡到费德勒·巴比舱房的地板上。他宁愿在那里挨冻,忍受早上起床后可能四肢僵硬的疼痛,他也不愿听见这如雷般的鼾声。
邦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表的分针一格一格地移动。就在他刚要起身收拾衬衫和短裤时,一声巨响爆发出来,紧接着传来混杂着的各种声音:踢打声、挣扎声、熟睡的人在窒息时发出的咯咯声。难道是格里斯特从吊床摔倒甲板上了?邦德胡乱猜想着,放下手里面的东西,顺着船梯向上爬去。他的头刚刚伸到甲板上,咯咯声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邦德一个箭步窜上甲板,月光下,一个黑影四肢摊开躺在甲板上。
他冲上前去,低下头一看,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只见格里斯特躺在那里,面部扭曲,让人觉得阴森恐怖。当然,更令他吃惊讶的是,格里斯特张开的大嘴里面吐出来的不是舌头,而是赫尔德斑鱼的尾巴!
他已经咽了气,面目狰狞,死的非常惨。可想而知,鱼被塞进他的嘴里后,他一定是拼命地把鱼往外拉,可越是使劲,赫尔德斑鱼的背鳍和尾鳍就越深地扎进他的腮部。他嘴唇周围血迹斑斑,锋利的鱼刺穿透了他的口腔,一根根暴露在外面。邦德一阵战栗。原来从生到死只是瞬间的问题,看着死去的格里斯特,可想而知那一瞬间他是多么害怕、多么痛苦!
邦德直起身子,走近甲板上一排玻璃容器面前,里面都盛着标本。最边上一个瓶子敞开着,盖子放在甲板上。邦德小心地在油布上擦了擦瓶盖,把它捡起来,轻轻地盖回了瓶子上面。
他回到尸体旁。据他目前分析,最可能作案的有两个人,但是会是谁呢?凶手把如此珍贵的战利品当成杀人的武器,可见凶手对死者恨之入骨。这么一来,像是那个女子所为,毕竟她有充足的理由去这么做。
可是也不能就完全排除费德勒·巴比。这位有着克里奥尔人血统的富家子弟,先天也是有着残忍的种子。再说,之前格里斯特对巴比家族说过的那些足以点燃费德勒复仇之火的话也可以看作是费德勒的杀人动机。费德勒没有当场揍他,很有可能满腔怒火地进行着周密的策划,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邦德向周围观察了一下。那女人和费德勒应该都可以听见格里斯特的鼾声。舱房在游艇的中部位置。而舱房外面的甲板两侧都有梯子可以通向案发的现场。而在驾驶室里的舵工除了轮机舱里发出的轰轰的噪音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从装有福尔马林的瓶子中取出一条小鱼塞到格里斯特张得很大的嘴里面,易如反掌。不过,无论是他们谁做的案,都一定没有想到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更没考虑法律上的麻烦。而邦德自己也会被认为是嫌疑犯之一,这里可没人证明他的清白。看来,他必须亲自出马解决掉这件事情。
邦德从船甲板边缘处向下看,底下是大约三英尺宽的甲板,从船头一直延伸到船尾的部分。甲板和大海之间隔了一条两英尺的栏杆。设想一下帆布吊床断开了,格里斯特从床上翻滚下来掉在了船的甲板上,又从快速汽艇下面翻滚到甲板的边缘,最后在那里滚了下去,究竟是滚在下层甲板上,还是直接就掉到了大海里,这大概只有天知道了。通常情况下,船航行得这么平稳,掉下去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然而邦德已别无选择,只能照着自己的推论去布置现场。
邦德立刻行动起来。他从餐厅拿来一把餐刀,用力地将绑吊床的一根主要的绳索切断,让吊床耷拉在地上。然后找来一条湿毛巾,把木板上的血迹和溅出来的福尔马林溶液擦得干净。而处理尸体则是最麻烦的事情。邦德小心翼翼地它拖放到甲板的最边缘,然后顺着梯子来到下层的狭窄甲板上,站直了身体,双腿叉开,用手将散发着浓浓酒气的尸体拖到甲板上,然后扛在肩上,晃晃悠悠地走到低矮的栏杆前,一下把他扔到海里。尸体在水中翻了几个身,而波浪一直在拍打着尸体,没一会儿功夫,尸体就渐渐消失在尾波的尽头了。邦德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的舱口。假如舵手听到了动静,到船尾来查看,他也能随时从客厅里溜走。
半天过去了,轮机室里一点儿声响都没有,邦德这才松了口气。他偷偷溜回甲板上,把湿抹布和餐刀丢进海里,又对现场重新彻查了一遍。恐怕只有验尸官才会吹毛求疵、刨根问底地追问格里斯特究竟是他杀,还是事发意外。邦德回到舱房,倒在床上,十分钟之后就进入了梦乡。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
游艇以时速十二海里的速度向前驶去,傍晚六点钟,到达了北端。三个人站在甲板上,向远方望去,望着天空中金黄色和红色的霞光交相辉映,以及仿佛珍珠般一样晶莹剔透的大海和远远退去的海岸。莉兹穿着一条系着黑腰带的白色连衣裙,肩上搭了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这身丧服更让她美丽动人。
他们三个人一动不动,莉兹站在中间,各怀心思。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把各自的秘密藏在心里,但仿佛他们又急于寻找机会向对方暗示一些蛛丝马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共同的秘密是绝不会透露给外人的。
这天早晨,邦德、费勒和莉兹就像事先约好了一样,都赖在床上。直到上午十点钟,邦德才被灼热的太阳晒醒。起来之后,他冲了个澡,和舵手闲谈了一会儿,才动身去找费德勒·巴比。费德勒还没有起床,说他喝醉了,昏睡了一夜。邦德询问他是否曾对格里斯特有失礼之处,他只是一个劲地抱怨格里斯特对他的态度非常无礼,其它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记不记得我第一和你谈到他时说的那些话吗,詹姆斯?我当时说他是个发了横财的恶棍。你现在一定深有同感吧?放心,总有那么一天,有人会叫他闭上那张又脏又臭的嘴。”
邦德满腹疑团,看了看手表,便走出费德勒·巴比的房间,来到厨房吃午饭。一会儿,莉兹·格里斯特也进来用餐,显然她没有休息好,黑眼圈非常明显。她神态自若地站着用餐。
“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也许是我多喝了点儿。不过,请你一定要原谅米尔顿。他就是那种性格,酒一喝多了就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我相信隔天醒来他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相处久了,你就会了解他的。”她悄声对邦德说。
看看莉兹和费德勒的反应,邦德到底还是没有弄清楚是谁杀死了格里斯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先发制人。
他找到趴在甲板上看杂志的莉兹,冲她说道:“喂,莉兹,你丈夫还在呼呼大睡吗?现在可都中午了!”
莉兹皱起眉头说:“也许吧。他应该是跑到上层甲板上的吊床上去睡觉了,他经常这样的。昨晚我吃了安眠药,睡得太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正在这时,费德勒也来到甲板上:“没准在操舵室里吧。”也不知道他是否是刻意地加了这么一句。
“假如他现在还在甲板上睡觉,估计早就被太阳烤焦了。”邦德说道。
莉兹叫道:“上帝,可怜的米尔顿,我早该想到这一点。我现在就去看看他。”
她的头刚刚伸到上面的甲板,就停住了脚,“吉姆,吊床断了,他不在那儿。”莉兹用焦急的口吻冲着下面喊道。
“也许费德勒说得对,我去操舵室找找看。”
邦德立刻来到操舵室,里面是驾驶员兼工程师的弗雷兹。“看到格里斯特先生吗?”邦德问他。
“没有啊,先生。出什么事了吗?”弗雷兹有些莫名其妙。
邦德立刻表现出很担心的样子,回答说:“船尾也没有找到他。嘿,帮个忙,大家到各处都找找去。他应该是睡在甲板上的,可他现在不在那儿,吊床也断了。快!大家都快去找找。”
一番搜索之后,大家唯一的解释可想而知,莉兹·格里斯特一下子放声哭起来。
邦德搀扶她回到舱房。“你不用担心,莉兹。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吧。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电告维多利亚港和其它的地方。我会让弗雷兹把船开的快一些。真是很抱歉,我们现在回头再去找恐怕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了。现在天已经亮了六个小时。假如他是白天跌下去的,说不定会有人听见;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多半是半夜里掉到海里的。在大海里,六个小时可不算短,随便什么东西泡上这么久早就沉底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邦德:“难道你是说……被鲨鱼吃掉了?”
邦德点了点头。
“米尔顿!我的米尔顿,亲爱的米尔顿!你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我的上帝!”
邦德走出舱房,轻轻地把门给关上了。
绕过坎农角后,游艇开始减速,朝停泊地驶去。昏黄的暮色降临中,海湾被笼罩在其中。山角下的小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远处黄昏的余光给小城镶上了靛蓝色的边沿。一艘海关和移民署的汽艇正在从码头向邦德他们迎面驶来。格里斯特死亡的消息早已在小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广播电台迅速把这个消息传到塞舌尔群岛俱乐部,而俱乐部成员的司机和雇员也都承担着信息传播者的脚色,将死讯传到了城里的大街小巷。
莉兹转向邦德说:“我现在很紧张。你可不可以帮我料理一下善后的工作,还有那些可怕的手续?”
“没问题。”
费德勒·巴比说:“不用担心,首席法官是我的叔叔,这些人也都是我的朋友。今天我们先得提交一份报告,明天他们就会调查审理,后天你就能离开了。”
莉兹的额头渗出薄薄的汗珠,她有些怀疑地问道:“真的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吗?可问题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要去哪里。”她犹豫了一下又对邦德说,“詹姆斯,你之前不是说过要去蒙巴萨吗?我可以把你送到那儿去,比你乘的那艘船还能早一天到达,你要乘的那艘船叫什么来着?”
邦德点燃一根烟,回答道:“坎帕拉。”他一直在犹豫,他和莉兹在一条游艇上朝夕相处了整整四天,日子可并不短啊!可是,那鱼尾插在格里斯特的嘴里的可怕情景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现在,他都没搞清楚凶手到底是她还是费德勒。如果凶手是费德勒,那他更无后顾之忧,因为他的叔叔和兄弟们一定能保护他免遭牵连。不过,有谁敢保证他们三人之中不会有人走漏风声呢?最后,邦德坦然回答:“那再好不过了,莉兹,我当然愿意。”
费德勒哈哈大笑:“好主意!邦德,我还真想和你换一下位置呢。不过,还有一件事会牵扯到你们,就是和那该死的鱼有关。我估计你们也已经收到很多史密森尼亚恩博物所的电报了吧?别忘了你们俩个人现在可都是他们的委托人啊,他们会一直询问那鱼的情况的。而且那些美国人不把鱼弄到手,他们不会罢休的。”
邦德瞪着眼睛看着莉兹,脸色阴沉冷峻。费德勒的这一席话让他恍然大悟。看来他们暂时不能结伴同行了。还有,那种独特的杀人方式确实有点儿太……
但是那双美丽、甜蜜的眼睛却没有闪烁出丝毫的畏惧。她正视着费德勒,坦然地说:“我早就决定要把它交给不列颠博物馆了,这点不用担心。”
詹姆斯·邦德注意到,莉兹的脸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确实,今晚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游艇开始靠岸抛锚,发动机也停止了轰鸣声,美丽的港湾顿时也变得异常的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