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五月的一天,清晨七点钟,世界仿佛死一般的宁静,雾气将整个树林笼罩住,树林中到处都长满了苔藓,星星点点散布着些鲜花,很有凡尔赛和圣格尔曼森林的味道。笔直而又平坦的大路从中穿过,一棵棵高大的橡树在道路两旁林立。这条大路是D98号公路,是专门供当地车辆行驶的二级公路。一辆BSA-M助型摩托车正在以时速七十公里的速度由北向圣格尔曼方向驶去。由于车速太快,狂风吹打着车手的脸,把两颊吹得鼓鼓隆起。车手的双眼镇定自若地注视着前方。他的嘴微张,露出两颗巨大的门牙。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手套,稳稳地掌控着车速。从他的行头——制服和摩托车——来看,他应该是英国皇家通信急件的信使。但是在摩托车油箱顶部却挂着一支鲁格手枪,似乎和他的身份不相吻合。
在他前方,和他相距半英里处,有个衣着和摩托车完全和他一样的人。不过,那人看上去更年轻,更英俊潇洒。他似乎并不着急赶路,行驶的速度也不是很快,稳定在四十英里左右,边前行边悠哉地欣赏着沿路的美景。清晨的空气清新宜人,风景也如画一般动人。小伙子心情舒畅,想着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总部,到时候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煎蛋了。
两辆摩托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大概在最后的一百码时,后面的车手把车速降到大约五十英里。他把右手抬起,用牙齿扽下手套,然后从油箱顶部拿起放在上面的鲁格手枪。
这时,行驶在前面的信使从反光镜中瞥到了后面的人,迅速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出人意料的是,后面这位车手党和自己竟然是同行,衣着打扮,甚至连骑的摩托车都和自己的是一样。年轻人兴奋地冲着后面挑起大拇指,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同时把车速降到三十英里,等着对方赶上自己。他注视着前方,脑海中不停地搜索着总部特种运输部英军摩托车手的名字。阿尔伯特·锡德·威利——对,很有可能就是威利。威利就是这么壮,一表人材,深受姑娘们的青睐。
与他预期的相反,后面的车速更慢了。两车相距五十码。枪手被疾风吹得脸更加麻木了,但是凝视着前方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凶光。四十码,三十码……
从这里到圣格尔曼只有一公里路程了。树林里突然钻出来的一只喜鹊从年轻的信使面前惊惶而笨拙地飞过,扎进一块交通标志后的灌木丛中。小伙子咧开嘴,用手打了个响儿,有些自我嘲讽地说:“单只的喜鹊不吉利!”
此时,持枪男子已经离他很近,只有五码左右的距离,他的双手已经离开了摩托车把,把左手臂作支架,稳稳地托住拿着鲁格手枪的右手,然后扣动了扳机。
被击中的年轻信使双手猛捂住背后,失去控制的车子一下子倾斜了,并翻转着滚进路旁的一条窄沟,然后又翻入一块长满蒿草和野花的干河沟里。摩托车后轮还在不停地旋转,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叫声,前轮腾空扬起,然后向后方倒去,整个车便翻了过来,骑手被死死地压在下面,一动不动。最后,摩托车发出几声轰鸣,晃荡了几下,也躺在地上不动了。
凶手一个急转弯刹住车,把车头对着来时的方向,支下车架,停好车子,向刚刚咽气的年轻信使走去。他跪在死者身边,粗鲁的用手把死者的眼睛盖上,然后狠狠地把挂在信使身上的黑色皮包扯了下来,从死者的制服里面掏出一个旧皮夹,又从手腕上扒下来一块看起来很廉价的手表。由于太过用力,镀铝表带被弄成了两段。他站起来,把皮包挎到肩上,旧皮夹和弄断了的手表塞进上衣口袋。然后,站在原地不动,仔细听了一下四周的动静。只有树叶随着微风沙沙作响和撞毁的摩托车金属熔化的声音。凶手沿着原路返回到公路上,走得很慢、很轻,尽量不让自己在地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站在摩托车旁,向着溪谷里的野百合望去。这里的景色多美,地方也足够隐蔽,恐怕只有警犬才能找得到。不过,整整十公里的距离,就算是警犬找到这儿估计也要花上几小时,兴许几天都说不准呢。利用这段时间处理战利品足够了。解决掉一个人最为重要的是保险可靠。他刚刚本来可以在相距四十码时开枪,为了保险起见,他直到靠近到二十码时才行动。这一趟是没白跑,任务完成了,还发了一笔横财——那个手表和钱应该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他得意地推动摩托车,一跃而上。为了避免留下车印,他慢慢地加大油门。不到一分钟,车就已经到达了时速七十公里。风又把他两颊吹得鼓起来,他笑得有些狰狞,满嘴的牙齿露了出来。
在凶案发生的现场,几乎快要窒息的树林这时才恢复了呼吸。
第二天晚上,在巴黎福尔凯酒吧,詹姆斯·邦德将今天晚上的第一杯酒灌下肚子,酒劲儿并不是很大。一个人在酒吧里喝酒并不是件痛快的事情。没有店主敢在公开场合出售伏特加、威士忌或者松子酒。芳纳露酒还行,但容易醉,往往会觉得不尽兴。如果在午餐之前来点香槟,果味酒之类的感觉会很惬意的,但若晚上的时候整整灌下一瓶香槟,那这一夜肯定不会舒服。还有聚会时会常常喝波诺特酒,但邦德压根儿就不喜欢那玩意儿,因为它的味道唤起了邦德儿时的记忆。说到底,凡是在酒吧里能喝到的都是一些劣等饮料。实际上,邦德总是钟情于一种名为辛扎诺或比特坎派里的美洲饮料。这种饮料的做法很简单,就是用大片的佩利尔出产的柠檬兑上苏打水。他觉得优质苏打水可以有效地弥补劣质饮料,这是最经济实惠的方法。
每次到巴黎,邦德肯定要去几个老地方。他喜欢住北极旅馆那种车站式的旅店,没有太大的名气,但最实惠,也易于隐蔽。他喜欢在罗迈德、德拉佩或杜马酒馆吃午饭,不仅有美味可口的食物,也便于他观察形形色色的人,消遣娱乐。如果他想喝个痛快,就会到哈里酒吧,理由之一是那里的酒味纯正,理由之二就是那里让他难以忘怀。那时他十六岁,第一次来到巴黎,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就是在哈里酒吧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在那一夜,他差点儿失掉童贞和所有的钱。如果想要吃正餐的话,邦德通常会去一些有排场的餐馆,比如说柯松多尔、卢卡——嘉尔腾、卡内通或威福等。虽然在路旁经常会看到广告牌上大肆宣传着杜尔达根或马克西姆一类的餐厅等,但他就是喜欢自己挑中的那几家,没有现金和账目的混乱,饭菜的味道也符合他的口味。正餐过后,他通常会到毕加尔广场,巡视一下有没有情况。一般来说,只要平安无事,他就会散散步,穿过巴黎区,然后回到旅馆,上床睡觉。
邦德决定拿出已经被翻烂的地址本,仔细查找一个老式的夜总会来消遣娱乐一下。他这次只是途经巴黎回国,是因为上一次奥地利和匈牙利边境的任务栽了跟头。事情是这样的:邦德奉命专程从伦敦到维也纳去,为了指导维也纳情报站的站长行动,没想到在那里受到了冷遇,产生了一些误会。结果在匈牙利人穿过边境时,踩到了地雷,命归西天了。原本,他把那匈牙利人带出国境是有可能的,可是都怪那些维也纳人刚愎自用。所以事情只好交由调查厅裁断。邦德明天也要回到伦敦总部汇报这件事情。一想到这儿,邦德心里就有些不快。
今天天气很好,让人们觉得这个时候的巴黎才是最美丽动人的。邦德决定再给这个城市一次机会,他要找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真正姑娘的女孩子,然后把她带到闹市区中一个像艾尔美维尔一样可靠的地方去吃饭。当然,为了使她不要想着钱,虽然在所难免,他会先送给她五万法郎,然后说:“我可以叫你唐娜迪安娜或者索蒂吗?因为这些名字听起来很美,也很适合我现在的心情和周围的气氛。我们以前就认识对方,这五万法郎是你借给我的,当时我穷困潦倒。这样吧,让我们谈一谈一年前我们在圣特罗雷兹分开之后彼此的生活吧。给你,这是菜谱和酒单,你尽可以点一些可以让你高兴和发胖的美食。”也许邦德这么说,她就不会因为窘迫而感到尴尬,而是轻轻松松地和他约会。她会笑起来说:“噢,詹姆斯,我可不愿意长胖。”就这样,他们会谱写一段浪漫的“巴黎春天”的故事。邦德会兴致勃勃地听她谈论每一件有趣的事情。只是希望上帝保佑,在一切结束之前,他的把戏不会被戳穿,让漂亮的姑娘觉得在这老一套的“巴黎童话”中什么都没有捞到。
此时的邦德坐在福尔凯酒吧里一边等着服务生送来他刚刚点的美洲饮料,一边陶醉在自己的遐想中。他清楚自己不过是在天马行空,发挥着无限的想象力,也是对这个令他无比厌恶的城市最后一次发泄。一九四五年他第一次来巴黎,从那以后的每一次他都没有舒畅过。邦德望了望巴黎的街道,车水马龙,拥挤无比,阳光也被挡在远处,无力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巴黎每个角落都和香榭丽舍大街没有什么差别。每天早晨的五点至七点,是可以好好逛逛这座城市仅有的两个小时。七点一过,黑色金属和无休止的巨大噪音就会把整个城市吞没,烟雾和灰尘笼罩着所有辉煌壮丽的建筑、清新的空气和干净的街道。
服务生把托盘放在大理石的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又以无比娴熟的单手功夫,将佩利尔苏打水的瓶盖用启子给打开,速度之快,业务之熟练是邦德甭想学会的。那人又拿起账单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您点的齐了,先生。”邦德拿起冰块放在饮料里,然后倒满了苏打水,深深呷了一口,又点燃一根劳伦斯·让牌香烟,向椅背上一靠,吞云吐雾起来。邦德估计今天不会有什么好戏了,即使能在一个小时内找到一个他满意的姑娘,也一定无法畅快淋漓了。没准这个女人靠近一看,是个皮肤粗糙、体壮多汗的法国中产阶级女人,趁他一不留神,她或者她的情人还会偷走他的钱包。上帝,他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一辆旧波基奥特403型黑色轿车突然冲出马路的正常行车道,把连接不断的车潮截断,在人行道的一旁停了下来。一连串的急刹车声、人的惊叫声和喇叭声过后,一位年轻女郎从黑色汽车上缓缓地走下来。下意识地,邦德挺起了腰板。邦德理想中的人选就是她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十全十美。尽管年轻女郎披着一件轻便的外套,但仍可以感觉到高挑的身材,从行走的姿态和端庄的举止来看,外套下一定是线条优美的身躯。刚刚开车时,她面部的表情让她十分动人和高贵,但此刻却朱唇紧闭,有稍许的不安。
她焦急地斜插穿过人行道,挤在人流当中,朝着邦德的方向走过来。邦德盯着女郎,更加细致地打量了她一下。她显然不是邦德刚才天马行空时幻想的人,因为看样子她是来赴约的,没准是和她的情人约会。这种女人是注定要属于一个什么人的那种类型。她也许是迟到了,难怪心急如焚。唉,真是遗憾,这么动人的金发女郎和他无缘,邦德暗自叹息。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轻女郎竟直勾勾地盯着他,而且居然对着他嫣然一笑。还没等邦德反应过来,姑娘就已经走到他面前,拉过一把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邦德有些吃惊,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恐怕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儿。上司让你马上到他办公室去。”她顿了一下,接着说,“紧急下潜。”
邦德立刻明白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何方神圣,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从“铺子”里来的。这个女人刚刚说的“紧急下潜”是情报机关从潜艇部门学来的一句专业术语。它意味着状况不好,发生了极为糟糕的事情。“好吧,我们这就走。”邦德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走出酒吧,向那辆黑色轿车走去。车水马龙的巴黎街道,依旧交通阻塞,警察随时可能前来管制,阻止他们挤入车道。看到黑色轿车要从人行道挤进车队中,司机一脸的不情愿。女郎瞅准时机,一脚加大油门,换成二档,“嗖”地钻进了拥挤的车流中。
副驾驶上的邦德一直欣赏地看着她,洁白无瑕的肌肤,柔顺的金发。“你从哪里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女郎一边驾驶着汽车,注意着外边的车辆,一边回答:“我是站里的二级助手,本名马里安·露西,工作代号765。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M局长给站长的私人密电,十万火急。M局长要马上找到你。站长说,只要你在巴黎,会去的不外乎就那几个地方。所以我和另一个姑娘按照站长给我们的地点一处处找你。刚刚去了哈里酒吧,然后来到福尔凯酒吧,没想到你真的在那儿。”她瞟了他一眼,“我想我的眼力还不错。”
“确实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棒极了。如果当时我要是正和一个姑娘混在一起,你怎么办?”邦德打趣道。
她笑一笑,说:“我可能还是要和你打招呼,只不过就要多喊声‘长官’而已。主要还是得看你怎么打发她。如果她当众撒泼,我看只能用我的车送她回家,而你就得自己打车回站里。”
“真聪明。你干这一行有多久了?”
“五年。不过到站里来工作是第一次。”
“感觉怎么样?”
“平时还行,不过一有急事就没日没夜的,这一点有些烦人。而且觉得法国人太过循规蹈矩,让人生厌。你瞧,我买了这辆便宜的汽车,就是为了方便外出。大街上,别的车总给我让路,你知道原因吗?就是他们觉得我会撞坏了他们的车子。虽然他们脸上都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但我都不在乎。因为他们还是给我让出好大一块地方。”
他们边聊着,就开到朗特广场。她绕着广场开了一周,然后径直朝着康柯尔特方向来的车流冲过去。果然,她的话说的没错,车流不可思议地给她让开了道,她从中急驰而过,向着马蒂戈依大街驶去。
“妙极了。但是你可别养成一种习惯啊!”邦德大笑。
她笑着把车拐进加布利尔大街,在英国秘密情报局巴黎站门前停了下来,然后说:“我只是在许可范围内找点小刺激而已。”
邦德从汽车上下来,绕到她的车门口说:“谢谢你送我。不知道事儿办完以后,我能不能也送送你?虽然我不会冒险,但我确实和你一样,觉得在巴黎烦透了。”
“当然,我很高兴能和你作伴。你只要通过这里的电话总机,就能找到我。”姑娘睁大眼睛,认真回答。
“再见。”邦德将身子探进车窗,摸了摸姑娘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然后转身大步走进门厅。
英国秘密情报局巴黎站站长雷特瑞空军中校体形富态,金色的头发梳理得毫不凌乱。他穿着西装,里面是漂亮的马夹,别着精致的蝴蝶领结,一看就是经常出入宴会的人,给人一种养尊处优的感觉。但是他那双眼睛散发出的光芒,却明显地告诉人们他是一个情报工作的老手。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高卢牌香烟,整个办公室烟雾缭绕。雷特瑞空军中校看见邦德进来,客气地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问道:“是谁找到你的?”“露西。在福尔凯酒吧。她是新来的?”“是个不错的姑娘,在这儿有半年了。你先请坐。找你来的主要目的是因为出了一件麻烦事,我不得不向你交待,而且还要你去处理。”低下头,按了一下对讲机的开关,冲着对讲机说:“给M局长发报,站长私人邮电,电文是这样的:‘007在这里,正在介绍情况。’好,就这样。”说完,他关上了对讲机。
邦德拉过一把椅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坐下,和站长手中燃烧的香烟保持一定距离。顺着窗户望下去,香榭丽舍大街上的车辆就像是虫子在缓缓地爬动。刚刚还对巴黎厌恶不已,巴不得赶紧离开的他在见到露西以后,倒希望能在这里多留几天。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早晨的时候,盟军最高司令部派往圣格尔曼情报站的信使被杀害。他背后中了一颗子弹,身上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包括公文包、钱包和手表。重要的是公文包里有最高司令部情报局发出的一周情况摘编,涉及到联合情报文件,铁幕国家战斗序列等等,这些全部都是绝密材料。”站长对邦德说道。
“这太糟糕了。那有没有可能只是一桩单纯的抢劫案?或者,盟军总部认为钱包和手表只是障眼法?”邦德说。
“盟军总部的安全部门到现在还不能判断凶手的真正目的。不过总的来说,他们觉得手表和钱包是个幌子。假如只是单纯的抢劫案件,为什么会发生在清晨七点钟呢?现在就要派你去那儿,搞清楚这些问题。M局长想让你做他的私人代理。他很担心。你应该了解,一开始盟军司令部谍报部门就不欢迎我们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以外单独行动。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试图把圣格尔曼的情报站归到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的情报系统。不过,有M局长在,他们是不可能轻易就把它给合并了。你也清楚M局长的个性,可不会轻易让步。这个老家伙,独往独来,别说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情报局,就连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安全部门的账他都不吃。不过,他这么做是有一定道理的。你知道吗?他们的谍报安全处的上司还是个德国人!”
邦德吹了声口哨。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盟军司令部执意要M局长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没办法,局长只得要你立即赶到那儿。我已经把通行证之类的东西替你都安排妥当了。盟军总部安全局长施雷贝上校是个美国人,很能干,你需要到他那里报告一下。这件案子从一开始就由他负责。就我所知,他做了很多工作。”
“他做了哪些工作?这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站长拿起一支铅笔,指着办公桌上一张巴黎市郊区全景图说:“这儿是凡尔赛。巴黎通向芒特和凡尔赛的两条公路在这里相交,这里是公园的北面。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是从这里出发的,往北几百米处的N184区域。每周一清晨七点,他们都固定要派一名机要部门的信使,把司令部一周的情报汇编送到圣格尔曼情报站。这个情报站离圣格尔曼城很近,是一个叫做福尔克的小村庄。具体的路线是这样的:七点整,信使会从司令部出发,上N307公路,到圣诺姆,然后东拐上D93公路,穿过圣格尔曼森林。整个这段路程大约十二公里,单程15分钟没问题,也就是说信使七点半钟就可以回到司令部报告。被杀害的信使是通信兵部队的一名下士,名叫巴特斯,品行不错,也很稳重。直到七点四十五分,他都没有返回司令部述职。所以派了另一名摩托车手去找他,可是一无所获。而且当时我们的情报部门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差不多到了八点一刻,安全局出动,九点左右便设起了路障。没多久警察局也出动了搜索队。大概到了晚上六点钟,警犬发现了他的尸体。由于发生的事情时间间隔比较久,就算路上有线索,也都早已经被来往的车辆擦掉了。”站长将地图递给邦德,又回到办公桌边,接着说:“所有的例行措施,包括港口、机场、边境设防严查,都没有一点线索。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期望在那块地段上还可以发蛛丝马迹。这件案子的凶手看起来是个内行。清晨犯案,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钻进他们驻巴黎大使馆,或者在中午之前把拿到手的东西运到国外,可是警犬发现尸体只少需要等到下午。”
“说的没错呀!既然是这样,M局长干嘛还派我去?让盟军最高司令部的安全部门把那一段路仔仔细细地再搜一遍,不是更好?这类事情根本不应该归我们管。这不是瞎浪费功夫吗?”邦德有些按捺不住地问道。
站长颇有同感地笑笑:“实际上,你说的这些我也很清楚,也通过保密部门向M局长提过。可这个老滑头心里很清楚,但还是向最高司令部表明,这件案子他并没有当成儿戏,是很认真对待的。你去到现场没准还会发现其他一些什么的。局长说你非常善于捕捉一些无形的因素,即使司令部防卫异常的严格,但一定会有个‘隐形人’,由于大家相互都太熟了,不把他当回事,这样让他躲开了人们的视线。这个人可能是园林工人、清洁工,或者是邮差。我和局长说,盟军司令部对此已经做好了防范,全部由士兵负责。但局长表示,这人心难测啊。”
邦德大笑起来,眼前浮现出局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样子。于是,他点点头,说:“好吧,那我就试试,看看能做些什么。那我向谁报告?”
“向我报告就可以了。M局长不希望把圣格尔曼情报站卷进来。可我总不能老呆着这里等你电话,我会派人和你联系,全天候等待你的消息。你调查的资料我会一字不落地直接向伦敦方面报告。至于这个联系人,我觉得露西就可以。我认为她会和你配合得很好,你认为怎么样?”
“那再好不过。”邦德说道。
一小时之后,邦德驾驶着露西那辆黑色轿车向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驶去。半斤牛奶巧克力、小发卡、有着影星约翰·奥哈拉签字的笔记本,还有一副黑色的羊皮手套。总之,轿车里四处都散发着她的气息,邦德觉得所有的这些都很亲切。他飞快地驶过闹市区。直到过了圣克劳德城门,车辆才少了一些。于是邦德提高车速,达到了七十五英里。在右前方出现了一个路口,红色的指示箭头上指示着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邦德一打方向盘,汽车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开去。大约在开了一百多码之后,在路的中央,邦德看见一个交通警察站在那里,正冲着他招手,示意他把车开进左侧的一个大门里。大门的旁边是一个检查点,一个美国警察穿着灰色的制服,从检查点的小屋里探出半截身子,拿着他的通行证看了看,然后让他把车开到旁边。这时,一个法国警察从美国警察手中拿过通行证,详细地在一张铅印表格上做记录,之后递给他一块塑料的汽车玻璃窗号码,向他挥了挥手,示意继续往前开。再往前面,是一大片临时营房,低矮的营房房顶上面飘扬着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员国的国旗。这里就是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邦德将车停在停车场,然后大步流星地冲进一扇玻璃门。进了门,正对着他的是安全检查处。美国警察和法国警察又一次检查了他的证件,做了详细记录,然后由一个戴着红色帽子的英国警察领着他穿过一条宽敞的走廊,走廊的两侧都是办公室,门上统一都没有名称,而是采用各个总部的惯例,都标着字母组成的隐语。其中一间办公室的门上写着“COMSTRIKFLTLANTANDSACLANTLIAISONTOSACERR”。邦德问带领他的警官这些字母代表什么意思,对方只是摇了摇头,生硬地回答说:“不太清楚,长官。”
盟军最高司令部安全局局长施雷贝尔上校是个中年美国人,头发灰白,行为举止彬彬有礼,看上去像是个银行经理。在他的办公桌上,一束白玫瑰插在花瓶里,旁边是镶着银边的几张家庭合影。室内的空气令人舒服,没有香烟的味道。施雷贝尔现在就在办公室里面。双方见面之后寒暄了一番,邦德赞扬施雷贝尔上校工作做得非常保密,于是说道:“这里的层层检查简直让人有些招架不住。这里是不是发生过失窃或者是有人要偷袭这儿?”
“我们不必先说这两个问题,中校。总部现在的状况令人非常满意,但是除此之外的部门令我不安。要知道,除了你们英国秘密情报局以外,我们还有很多的合作伙伴。其中包括十四个国家的内政部门。我们谁也保证不了这些部门的保密工作同样是滴水不漏。”
“保密工作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邦德点了点头,“言归正传吧。雷特瑞空军中校那次和您谈过之后,又找到了什么新线索吗?”
“找到了一支鲁格手枪。经过验尸,死者的脊梁被子弹打断了,这说明凶手开枪时和死者之间距离并不远,超不过三十码,而且是平行从死者身后开枪的。如果死者当时是骑着摩托车向前行驶,那么凶手也肯定是在什么车上。”
“按这样的推测,死者从后视镜中是可以看得到凶手的?”
“很有可能。”
“你们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比如允许信使在被人跟踪的情况下,可以迅速逃离?”
“当然。我们要求过他们要尽力逃脱。”上校微笑着回答。
“通常情况下,信使的车速大概是多少?”
“应该不会太快,会在二十到四十英里之间。您为什么问这个?”“我现在要确定这究竟是一桩普通的凶杀案件,还是职业杀人案。如果如您所说,信使的速度并不快,受到威胁是可以全力逃跑,而当时信使已经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凶手,可是并没有逃走,说明他以为后面的人是自己人,而不是敌人。也许这个凶手进行过适时适地的伪装,蒙骗了死者。”
施雷贝尔上校皱了皱额头,用稍稍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们也已经考虑过。昨天,最高司令已经专门成立了安全保卫委员会,准备采取紧急措施处理此案;各地的情报部门也接到命令开始行动了。只要发现线索,任何情报人员,哪怕是远在天边,都可以和最高司令取得直接联系。可是到现在为止,一点回应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结果。”
邦德笑着站起身来说:“那既然是这样,上校,我就先离开了,不再浪费您今晚的时间。不知可否从贵处借一辆车让我在这周围转转?这的小商店和我的住处,能否让您的部下给我指点一下……”
“好的,没问题,放心吧”上校点点头说道。他按了一下电铃,一位副官立刻走了进来。上校说:“值班员,带中校到贵宾楼侧厅,为他安排好的房间里去,再领他到这里的酒吧和小商店去转转。”然后转向邦德接着说:“我会把材料都准备好,放在办公室里面。明早您用过早餐后,就可以看一下。当然,这些材料希望您在我的办公室里阅读,不能带走。还有需要的东西,尽管吩咐这里的值班员。那么,明早见。”邦德和他握了握手,道过晚安,便随着平头的副官走了出去。他们去了酒吧和小卖部,然后回到专供来宾夜宿的高级客房,客房极具斯巴达风格。邦德躺在床上,但心里一直在琢磨:就连上校都说这个任务连十四国安全部门的首脑都没有办法,看来希望不是太大,而他单枪匹马又能怎样?还不如借这个案子在巴黎休息几天,和露西多接触接触。主意已定,他酣然进入梦乡。
在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邦德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每次进出大门都要受到那些固执的卫兵的检查,这让他很烦恼,好在这种紧张的关系稍稍有所缓和了,除此之外他是一无所获。
直到第三天的早上他决定去和上校道别,却先接到了上校的来电:“你好,是中校吗?我想您应该知道昨天夜里最后一队警犬搜寻的结果……我们接受您的建议把整个林子又搜索了一遍,”上校的声音并没有一丝的歉意,“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
邦德知道现在无论怎么说都会得罪上校,所以干脆说道:“噢,真对不起,让你们白白浪费了时间。我想和搜查队的人聊聊,您看可以吗?”
“当然。悉听尊便。不过,中校,我顺便打听一下,您打算在这儿呆多久?我本人非常欢迎您久住,也喜欢与您共事。可管理员跟我说,现在的住房有些紧张。你知道的,过几天从荷兰来的检察团会到这里,人数很多,而且都是一些高级官员,所以……”
邦德听明白了上校的意思,他本来也没抱希望可以和施雷贝尔上校和睦相处,因此也不想为这事浪费脑筋便随和地说:“我明白,但我还要看看上司的意思,上校,再打给您吧。”“好,那就这样。”上校一直说得彬彬有礼,但他们这种客套都显得很见外,两人同时将电话挂掉。
邦德在警犬室里找到了搜索队长。搜索队长是个法国人,家在朗德,他的眼神灵活而有些狡诈。为了避免打扰,他把邦德带到办公室里。办公室并不大,墙上挂着防水布,长筒胶靴,望远镜,驯狗用具,墙角堆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工具。屋子的中央有一张桌子和几把大椅子,一张画有圣格尔曼森林的地图放在桌子上,地图还用铅笔勾出了一个个区域。搜索队长指着地图说:“我们的狗把这里全都搜遍了,可是什么都没发现。”“以前搜查过这里吗?”搜索队长挠挠头说:“之前的一次打猎时,意外地搜索过,长官。当时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警犬弄出卡罗费·洛拉家族栖居地附近的森林空地,它们应该是嗅到了吉普赛人的气味。”
“吉普赛人?”邦德眼中散发出光芒,“请告诉我,这些吉普赛人是做什么的?”
搜索队长装腔作势地用他那脏兮兮的小拇指比划着说道:“这些吉普赛人都是古老的家族,拥有不同的姓氏。死者被枪杀的地点是个三角形底部,卡雷齐·德库利斯家族和卡罗费·洛拉家族住在那里。”他掏出一支铅笔,在地图的某个位置上点了个点儿,说道:“就是这里,长官。吉普赛人的大篷车整个冬天都停在那里,直到上个月他们离开,才清理干净。不过狗的嗅觉很灵敏,估计他们的气味还会留在那儿几个月。”
在搜索队长的带领下,邦德参观了警犬,并大大将其赞扬了一番。之后又驾驶着波基奥特汽车,打算到凶杀现场实地调查一下。他边开车边想:那些吉普赛人从不说法语,而且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形迹难测。部落内之间也很和睦相处,应该是六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可是,他们离开的却悄无声息,没有人看见,只是在某一天的早上,人们就发现他们消失了,恐怕只有上帝知道他们是何时候离开的。没准已经走了将近一周,到另外的地方流浪去了。
邦德驾驶着汽车穿过森林,上了D98号公路,前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就是那座长长的公路桥。邦德猛地踩下油门加速,然后熄灭,悄悄地滑行到卡罗费·洛拉家族之前居住的地方。他停下车,走出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滑稽。他朝着森林中那片空地走去。邦德站在树丛和灌木丛边上,仔细地观察着,来回地踱步,思量着什么。
空场的面积大概有两个网球场大,上面铺满了厚厚的苔藓和野草,野百合在几处小洼地开放着。树底下星星点点生长着兰铃花。荆棘和蔷薇将空地一面的一座像古坟似的小土包盖满了,此时花开得正茂。邦德围着土包转转,仔细地看着,但那下面除了泥土以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邦德向周围看了看,走到这块空地离公路最近的一个角上。从这里穿过树丛到公路很容易。没有任何车子经过的痕迹,更别说被树叶盖住了。这里留下的恐怕只有吉普赛人和一些来这里野营的旅游者的痕迹。在道路的旁边有两棵树,树之间有条狭窄的通道。邦德弯下腰看了看树干,仔细地瞧了一会儿,蹲下去伏倒在地,将一块很窄的挂在树皮上的干泥巴用食指轻轻刮掉,结果发现树干上嵌了一个印记,而且很深。他仔细摸了摸树皮,然后用口水把泥巴弄湿,小心翼翼地将树皮上的印记重新堵上。像这样的伪装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三点,另一棵树上面发现了四点。邦德大步走出树林,回到车的旁边,他刚刚把车停在通向公路桥的一个斜坡上,这里来往的车辆极少。邦德将车发动,人却站在一边,注视着汽车向下面冲去,空档滑到沟里。
邦德又回到了空地上,他有些预感,但又没什么把握。但他对气味格外注意起来,如果那也可以算作是线索的话。他一直在琢磨搜索队长那些关于吉普赛人的话:“狗可以闻出吉普赛人的气味儿……几乎整个冬天…他们上个月才走。他们相处得很和睦……一个早上他们全都消失了……”忽然,他又想起了M局长的话,M局长说过要捕捉无形的因素,要注意隐形的人。可以推测,这件案子的背景和这些吉普赛人是不可分的,但现在却很混乱,搞不清楚他们到底存在不存在。六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没有一个人会讲法国话,这些吉普赛人,很会伪装啊。他们既可以说是外国人,但又不能完全算,吉普赛人是最为妥当的。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开着大篷车走了。但是有没有这种可能:有些人留了下来,还为自己修筑了地方过冬,然后作为抢劫绝密文件的阵营?邦德在发现那两棵树干被碰破之前,一直还觉得自己是在幻想,编造故事。然而当他亲眼看到两棵树干上被精心伪装过的痕迹后,再想想它们的高度和摩托车的脚踏板能碰到树干的位置相吻合时,他觉得有些不同了。也许这一切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对于邦德来说,这意味着很多。他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也认真地订了个计划。他保证只要凶手还会再次冒险出击或者是在固定时间行动,他的计划就会成功。
邦德回到情报站,将自己设计好的计划全盘托出。马里安·露西嘱咐他要小心。而站长则表现得更为积极,命令他的下属要全力配合。此外,站长特意为他提供了全套的伪装用品,更安排了四名情报人员,组成了一个战斗小分队,无条件听从邦德的指挥。他们清楚,假如邦德可以把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安全机关的眼睛擦亮,那么秘密情报局会赢得至高无上的荣誉。M局长届时也会信心百倍,他的下属机构能够继续保持独立性,也就不会再去烦扰他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三十分,邦德到达圣格尔曼森林。他迅速地爬上一棵橡树,将自己用粗枝掩藏起来,聚精会神地盯着树丛深处发生凶案的现场。他身穿伞兵迷彩服,深绿色、黄综色和黑色混杂在一起,就连两只手也涂上了同样的保护色。脑袋上只露出眼睛和嘴。这样的保护效果很好,就算一会儿树影渐渐褪去,太阳升起来,阳光从任何地方照射到高高的树枝,也足以使他不被发觉。
六点半,正是早饭的时间,邦德用右手在迷彩服的口袋里小心地摸索着,拿出一片葡萄糖放到嘴巴里。他一直在含着这东西,并尽可能地延长每一片的时间,直到嘴里没有东西之后才会再含上一片。但是两只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前面的空场。一只红色的小松鼠在天刚刚破晓的时候就跑出来,旁若无人地啃着手里的果肉,不一会儿小松鼠又蹦蹦跳跳地钻到那个坟包的草丛中,用小爪抓挠几下什么东西,折断后轻轻啮咬着;在草丛里,两只像是在吵吵闹闹般谈恋爱的笨鸽子,不停地扇动翅膀为它们的窝巢添砖加瓦;一只肥鹤踩了踩它的猎物——一条小虫子,并来回地用两只脚拨弄着;在土坡上的蔷薇花中一群蜜峰嗡嗡地发出声音,快乐地飞来飞去,和邦德约有二十米的距离,邦德头一回觉得蜜蜂歌声真动听。看着眼前的一切,松鼠、蔷薇花、蜜蜂、小溪、野百合,真是童话般的景致。阳光越来越强烈,透过高高的树林洒落下来,照耀在碧波荡漾的水塘上面。邦德躲在这里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他从没有这么长时间,这么仔细地观察过从寒冷的黑夜逐渐过渡到白昼的壮丽景象,也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万物生机!他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因为鸟儿竟然随心所欲地蹲在他的头上!
突然,一阵长长的悦耳的笛声响起,在树林中回荡,好像是清晨的第一曲。所有的鸟儿闻声而逃,就连调皮的小松鼠也藏了起来,只有蜜蜂嗡嗡地歌唱。发生什么事了?邦德感觉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睁大了眼睛,观察四周的动静。
草丛里有些奇怪,虽然很细微,但却非同寻常。一支孤零零的蔷薇刺茎轻轻地、慢慢地摆动着,从枝叶上伸出来。花茎缓缓向上伸去,大约在高出灌木丛一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朵红色的蔷薇盛开在顶端,有些不自然,但也仅限于可以看到它刚刚移动的全过程时才会感到。在平常看来,这是一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花,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这时,红蔷薇的花瓣儿像是在张开和转动,黄色雌蕊向两侧伸出,上面有一个铜币大小的玻璃镜头在反射着阳光!镜头朝着邦德的方向转去,又极度缓慢地旋转开去,转了一周,镜头又再次对着邦德所在的方位。空地周围的情况很快就被视察了一遍。似乎是结果令人满意,于是这支孤独的花蕊慢慢降下,又回到花丛中去了。
邦德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眨眨眼睛。没错,就是吉普赛人!如果能够证实那活动机械装置的话,土坡下埋藏的一定是过去的间谍组织遗留下来的设施。可是经过不断的更新改进,它远比英国在德国成功地入侵法国后研制的东西要高级,当然比德国在阿登尼斯抛弃的设备先进得多。邦德顿时有一种近乎恐惧的激动和预感使身体微颤起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完全和他料想的一样!现在,他必须得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了。
这时,从土坡方向传来一种电动机在超高速运转的声音,非常刺耳。花丛中的花丝微微振动,蜜蜂飞开了,在空中徘徊了一阵,又落了下来。也就是一会儿的时间,在花草丛下,一道犬牙交错的裂口无声无息地张开了。把土坡瞬间分成两部分,仿佛是两扇开启的大门,黑黝黝的洞口一点一点变宽。机器运转的声音越来越响,一道金色的光从正在开启的大门里射出,犹如一枚被铰链连接的复活节彩蛋。虽然蔷薇花丛分成了两半,但依旧吸引着蜜蜂。洞里面亮起苍白的灯光,机器的轰鸣声也消失了。这时,一个人头和肩膀慢慢地从洞口里探出来,接着,整个人出来了。他身体爬伏在地上,左手握着一把鲁格手枪,朝周围机警地观望着,然后满意地扭过身子,向刚刚那个洞口打了个手势。于是,又一个男人出现了。他的眼睛刻意躲避着太阳,手里拎着三双像是雪靴一样的东西。先出来的那个人挑了一双,跪下把它绑在长筒靴上。这样他的行动就比较大胆而无所顾忌了,地上的花草在雪靴的踩压下伏倒,但马上就会恢复原状,身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邦德恍然大悟,笑了一下,狡猾的家伙!
在第二个男人身后,第三个男人也紧跟着爬了出来。然后两人又从洞穴里抬出一辆摩托车,用马具带吊起来扛在肩上。显然,第一个人爬出来的人是他们的头儿,他弯下腰把另外两双雪靴绑在他们的长筒靴下。他们排成纵队,穿过树林朝着不远的公路走去。他们走得很轻,也很沉默,这样的谨慎显然是别有用心的。
邦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头歪在树枝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稍稍地放松了一下。运气还不赖!刚刚的这些细节都能补进材料里了。当两个男人穿上灰外套时,他们的头儿则穿上了一件英国皇家通信信使的制服,停在他眼前的是BSA-M20型橄榄绿的摩托车,车的油箱上印着英国军车注册号码。怪不得那个被杀害的信使会以为赶上来的是自己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抢劫来的这些绝密战利品是如何处理的呢?也许是夜里向它的总部传送,而草丛中那个当潜望镜用的蔷薇花茎可以升起来当天线,地下最深处则是踏板发动机,以此来发射高速密码组。密码会是什么?如果刚刚邦德在这些家伙走出来之前就将他们一网打尽,没准在洞里可以得到更多的秘密呢。而且还可以把假的情报传送给苏联军方的情报机构,有可能它就是这个机构的后台!邦德的脑子在飞速远转着。
那两个手下重新回到洞里面,蔷薇花丛又一次把洞口遮盖住。他们的头儿和橄榄绿摩托车现在一定躲在公路旁边的灌木丛里。邦德低头看了看手表,离七点还有五分钟,非常准时!那家伙现在正等着信使的摩托车行驶过来,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信使每个星期只送一次信,也没准是想确认一下最高盟军司令部是否已经更改了传递信件的时间。嘿,这些家伙还真狡猾!他们大概是要在夏天时大量的旅游者涌入这里之前,尽量多地获取情报,然后撤兵,等到冬天的时候再全盘杀回来。虽然邦德对于他们的长期计划也许还不太清楚,但目前发生的一切足以证明他们的头儿正筹划着另一桩刺杀行动。
过了一会儿,大约七点十分左右,那个人再一次地出现了。他站在空场边上的一棵大树下,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很高很大,甚至有些刺耳。两个手下从蔷薇花丛中爬了出来,跟在头儿身后又回到树丛里。两分钟后,他们抬着摩托车回到蔷薇花丛旁边。当头儿的男人东张西望,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放心地和两个手下回到洞里。土坡分开的两部分在他身后立即关闭。
30分钟后,树林里又恢复了刚才的勃勃生机。大约又过了一小时,洒落下来的阳光加重了树林的阴影。詹姆斯·邦德悄悄地从树上滑下来,踩在几丛荆棘后面的一片苔藓上,从树林中消失了。
当天晚上,邦德给露西打了个电话,并告诉了她自己的计划,但显然露西并不同意,她叫道:“难道你疯了,我决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要给站长打电话,让他通知施雷贝尔上校,把整个事情告诉他。你最好别去插手,让他们处理。”
邦德一点儿不客气地说:“你这么做没有用的。我之前和施雷贝尔上校谈过,他已经同意,甚至还很乐意让我明早去充当信使。他知道的应该也就是这点儿。实际上,他觉得这件案子已经可以了结了。听我的,好姑娘,照我说的去做。立刻把我的报告打出来,然后给M局长送过去,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想法,我相信他是不会反对的。”
“M局长真该死!你也是!整个情报局都愚蠢得该死!”露西被气得简直要哭了,“你清楚你一个人要对付几个人吗?你这是…你这是在炫耀,没错,你是想炫耀自己有多么英勇!”
“够了!露西,现在立刻把报告打出来吧,非常抱歉,这是命令。”听到邦德有些恼火,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哦,好吧,你别用官衔来压我。不过我认为你至少要在本地情报部门挑几个人选,要能干些的。千万不可以受伤,祝你好运。”
邦德回应道:“谢谢你,露西。另外还有件事,希望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吃饭,找个不错的地方,像阿尔美依维尔那样的。边听吉普赛人拉小提琴边喝着香槟,感受一下巴黎美好的春天。”
“嗯,我当然愿意。但明天你一定要小心,好吗?一定。”她略带忧伤地点了点头。
“放心,我会安全回来的。晚安。”
“晚安。”
在晚上余下的时间中,邦德把设计好的行动又加以完善了一遍,然后向情报站派来的四个人仔仔细细地布置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春光明媚。邦德骑在摩托车上准备出发。一个通信兵下士将自己手中空的公文包递给邦德,然后准备发射启程信号。通信兵看了看邦德说:“这身制服穿在您的身上真帅!看上去,就像是跟皇家部队干了一辈子,长官。不过我觉得您该理理发了。这车子您试着如何?”
“不错。整个感觉就仿佛在梦里似的。我差点儿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啦。”
“长官,如果哪天我有一把精制的奥斯汀A40手枪,我就天不怕地不怕了。”通信兵说完低头看了看表,竖起拇指说,“七点整,出发!”邦德将头顶上戴着的风镜向下一拉,把眼睛遮住,向通信兵挥了挥手,挂上档,扳动油门,穿过砂砾铺成的路,冲出大门。
邦德驾驶着摩托车穿过184区域,开上307公路,在圣诺姆右拐,直奔D98号公路。邦德把摩托车停到路边的草地上,将腰间长枪管的科尔特45手枪拿出来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放了回去。他重新发动摩托,把时速开到五十英里。巴黎——芒特公路旱桥赫然展现在他的眼前。旱桥下的隧洞很深而且黑乎乎的,邦德开了进去,隧洞仿佛是个血盆大口,一口要把他吞下去似的。洞里阴冷又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从排气管里发出的噪音在隧洞里回响着。不一会儿,摩托车开出了隧洞,又在阳光下飞骋,迅速地穿过了卡罗费·洛拉家族的栖居地。阳光渐强,反射在笔直的柏油路上,让人觉得有些眼花。一片迷人的树林出现在前方两英里处,空气中漂浮着的树叶和露水的芬芳向着邦德迎面扑来。这时候,他把车速减至四十英里,左侧的反光镜随着摩托车的颠簸微微颤抖着。反光镜中,树木一排排地向后飞去,开阔的远景中没有看到凶手的影子。难道是那家伙害怕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就在邦德思考的时候,一个黑点突然出现在反光镜中,起初是一只小瓢虫,然后变成了苍蝇,又变成了蜜蜂、甲虫般大小。小黑点越来越大,最后清楚地看到一个头盔,正在两只黑爪中间向前猛地俯冲过来。上帝,他的速度还真快!邦德把目光从反光镜上移开,迅速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公路,然后又注视着反光镜:糟糕,凶手的右手好像是在摸鞋……
邦德慢慢减速,三十五码,三十码,二十码。邦德扫了一眼后视镜,右手松开车把,向怀里伸去。太阳把邦德头上戴的男式风镜上的两块玻璃照得像两团燃烧的烈火。时机来了!邦德一个急速刹车,摩托车熄了火,嘎然停下。但凶手在他掏枪开火之前,就已经射出了子弹,“嗖”地一下子,子弹就射进了邦德大腿旁边的弹簧坐垫里。邦德毫不示弱地举起手里的科尔特手枪,向对方开火。一眨眼,凶手和他骑得那辆摩托车就像是被一匹套住的野马,在森林里面疯狂地转了一大圈,然后被甩出公路,栽进沟里,凶手的脑袋“砰”地一声撞在一棵山毛樟树上。凶手一下子缩成一团,摩托车的金属“咋咋”作响,和宽大的树根缠在一起,然后摇摇晃晃地倒在了草丛里。
邦德从车上下来,走到那个凶手面前,凶手穿着一身卡其布军装夹克,横在冒着烟的摩托边上。头盔已经像被击中鸡蛋壳一样乱七八槽地碎了一地,看来是没有必要再找脉搏了,是啊,除了在脑袋里面,子弹还能在哪儿?邦德把手枪插回军装夹克里,转过身跳上车,回到公路上。
他把摩托车停靠在一棵大树上,这棵大树伤痕累累。然后他大步地穿过树丛,来到那片空地,他躲在树阴下,用舌头舔湿嘴唇,模仿起凶手学鸟叫的呶哨声,足以以假乱真。他忐忑不安,心一直加速地跳动着。他刚刚吹得像吗?没过多久,灌木丛就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一条狭长的裂口打开来。邦德用右手大拇指紧紧勾住手枪旁边的腰带。他并不想再杀人。那两个手下不像是有武器的样子,他只希望他们可以老老实实地出来。
这时,土坡的门打开了,凶手的两个副手紧跟着走了出来,他们的脚上都穿着雪靴!上帝,邦德的心抽了一下,他竟然忘了穿那家伙的雪靴!一定是被藏在刚才路边的灌木丛里了。他真是太愚蠢了!一定要保佑他们不会注意到。
那两个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步伐稳健,和邦德的距离越来越近。当他们相距大约二十米远时,前边的那个人轻声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像是俄语。邦德没有回答。俩人停下脚步,惊愕地盯住他,也许是在纳闷他为什么没有回答。邦德再也按捺不住,拿出手枪对准这两个家伙,弓着腰冲上前去大喊:“把手举起来!”前面的那个家伙低声说了句什么,猛扑过来,跟在后面的人立即转身冲回隐蔽处。突然,一支来福枪开火的声音在林间响了起来。后面那人立刻右腿弯曲倒在地上。情报站派来的四个人一下子冲上前来。邦德走到前面那人的身旁,然后单腿跪下,谁知刚用枪口抵住那人的身体,就被他翻身压倒在地。那人张开大手,用指甲向邦德的眼睛抓来,邦德迅速闪开,挥起拳头猛地给了对方一下。那只大手一下子没了力气。邦德用手枪再次对准对方,其实他不并想杀人,只想要留个活口而已。正当邦德要扭过那人的指头看看时,突然一只长筒靴从他的头侧面猛踢过来,将他手中的枪踢飞了,人也随之向后仰过去。邦德两眼冒金星,但能模糊地感觉一支手枪口正对准他的脑袋。一个念头闪过:死定了,没想到自己手下留情,却因为仁慈而送了命!
蓦地,对准自己脑袋的枪管飞掉了。那人也一下子从他身上移开,邦德打了个滚站起来。那人倒在他旁边的草地上蠕动着身体,最后又扭动了一下,他背后浸满了血,是从粗斜纹蓝布的伤上冒出的。邦德一回头,原来是情报站派来的四个人,他用手将头盔扣带解开,摘下头盔,边揉搓着半边脑袋边说:“真是多谢了,是谁干的?”
四个人都没有回答,大家都显得有些困惑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邦德朝他们走过去,心中很纳闷。
这时,邦德突然听见四个男人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躲在草丛里面。不一会儿,一张姑娘的面孔露出来。邦德不由得哈哈大笑,就连几个小伙子也腼腆地跟着笑了起来,转过身回头看着那个姑娘。马里安·露西举着双手从大家背后走出来,其中一只手还握着一支好像是22型射击手枪,露西穿着米色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牛仔裤。她走到邦德面前,把手枪插到裤子口袋里,有些急切地说道:“不要责怪任何人,好吗?是我一再要求他们今天早上出发时要带上我的。”她的目光动人,“说真的,幸亏我来了。哦,我是说,我还挺会看准时机的,要知道很多人都怕误伤而不敢开枪。”
邦德冲着她微了微说道:“是啊,幸亏有你,要不然,咱们今晚的约会恐怕就要取消了。”说完,他转过身对着四个助手有条不紊地说道:“这样,你们其中一个人立刻开着摩托回到总部,向施雷贝尔上校报告一下这件事的经过。然后告诉他,我们这里等他派人来彻底搜查那个隐蔽部门。再问一下他可否派几个反爆破专家,也许洞里还会有陷阱或地雷之类的。”邦德和姑娘拥抱了一下,说:“来,跟我到这边,蔷薇花丛下有个秘密,我带你去看。”
“命令吗?必须执行?”
“对,必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