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番外(11)

事发突然,谁都没注意马儿竟会自己跑掉,以至未曾反应过来,叫他得逞。两侧的行人混乱不堪地避让,陆衡之的声音落在后头:“阿窈!放低身子!夹紧马腹!”

一路横冲直撞,无人阻拦,谢窈十分害怕,手脚并用地死死抱住了他。

行人渐远,斛律骁减缓速度,如入无人之境,顺利地驮着她沿着清溪北行,一路跑到了钟山脚下的燕雀湖。

绿潭倒云气,兰野茂荑英。重山似岭,泼墨山水画似的一层层往远处绵延,长满蒲公英的碧绿草地则像是铺了层碎花的地毯,衔接着钟山与湖面如镜的燕雀湖。

马背上,谢窈被跌得上气不接下气,四肢并用地趴在马背上,额上香汗淋漓,十分狼狈。她顾不得自己是在和马对话,竟娇喘吁吁地央求:“你慢一些……我没力气了……”

斛律骁脚步于是渐缓,在湖畔停下,谢窈被跌得奄奄一息,抬起头来,瞥见眼前如翡翠的一片湖,惘然不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这时还只有十五岁,还保留着小女儿的纯真,见四周无人,不禁心生恐惧,慌乱之下竟试图和马儿沟通。

又红了脸,暗笑自己,马儿怎么可能听得懂自己说话,自己真是魔怔了……

身下的马儿却咴咴两声,仿佛能听得懂她的话语一般,谢窈愣了一下,道:“那我下来了,你不许乱动……”

她的骑术并不很精,上回和陆郎学骑马时便摔了下来,方才她都以为自己必定会摔了,却奇迹般地没有。见马儿伫立着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十分忐忑地挣着几被跌得散架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翻身下马。

湖水浩荡,青草没膝,谢窈从马背上下来,望着眼前似是一望无际的浩渺烟波。

这里是燕雀湖,离清溪小姑庙并不远,心头的惧怕于是消退了一些,她安抚地摸摸马儿被雨水打湿的鬃毛:“罢了,我们就在这里等陆郎吧。”

陆郎陆郎,又是陆郎,她能别满脑子都是陆郎么?斛律骁不满地撂了下蹄子。

谢窈并未多心

,笑着摸摸他耳朵:“怎么啦?你不喜欢陆郎吗?他不是你的主人吗?”

不等他回应又道:“那你是害怕他打你吗?不会的,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他打你的……青驹放心好了……”

哦。

斛律骁心烦意乱地咴咴两声,十分沮丧,谢窈看着他眼中失落的情绪,不知怎的,竟想起有关燕雀湖的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说来……

昭明太子即是埋葬于此,听闻前时宫中宦官曾盗太子之墓,鸟雀有灵,争相啄之,又衔泥重修太子陵墓,故而名曰“燕雀湖”。难不成这马儿也……

她背心冷汗突生,手亦变得颤抖:“你……”

“你是不是……听得懂我说话呀……”

嗷,被识破了。

斛律骁于是低头,学马儿一样啃食起地上丰软的水草,见他一举一动皆是马儿的样子,谢窈心头微松,又暗嘲自己多心了,这是陆郎的马,她竟然怀疑起这个。

她思索的时候,斛律骁正啃食马草。苦,酸,涩,青草入嘴的滋味十分真实,叫他甫一入嘴便险些吐了出来,顶着少女怀疑的目光却不得已咽之,越想越觉憋屈,想他堂堂大魏皇帝,竟然沦落到和畜生吃一样食物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以前蹄刨着草地以示心中不满。

谢窈并未在意,她柔软的手掌安抚地落在他耸动下咽的喉咙上,回头瞥见湖畔垂柳正好,便放下缰绳走了过去。

她折了一把又一把的杨柳,将旁边大桐花树下的白石随意扫了扫,坐下编起花环来。十指纤长,翻飞如蝶,嘴里轻轻哼着歌,斛律骁马蹄哒哒地走过去,听清她唱的是吴声歌曲《子夜四时歌·秋歌》里的那首《仰头看桐树》。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

这是首缠绵悱恻的情歌,江南的民歌惯用同音字做双关隐语,“梧子结千年”就是“吾与子结千年之好”之意,不用她说他也知道这歌是唱给谁的。

而这样的歌,她一次也没为他唱过。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唱歌是这般好听,嗓音轻灵悦耳,像是春夜

山间歌喉婉转的百灵鸟。

马儿的失落谢窈浑然不觉,仍哼着歌双手灵巧地编着柳条,一顶花冠的雏形很快在她手中成形。于是又俯下身去拾地上采集的野花,他心中不满,不禁扬长脖子衔着她头顶一枝开满桐花的桐树枝狠狠摇晃起来。

白者含秀色,粲如凝瑶华。紫者吐芳英,烂若舒朝霞。桐花纷纷乱如雪,兜头兜脑地浇在她漆黑的鸦鬓与鲜艳的红裙上,真如姑射仙子。谢窈唬了一跳:“青驹,你在做什么啊?”

他委屈极了,收回脖子匍匐在她脚下,将头搁在她落满桐花的双膝上。

马头硕大,几乎是埋在了她怀里,谢窈编着花环的手不由一滞,试探地轻抚上马儿削长的脸。青驹素来高傲,往日若非陆郎有意引导,让她近身也不肯的,怎么如今却这么黏她。

她手指柔软,轻轻抚摸着马儿的眼皮子和温热的口鼻,像跟孩子说话似地温柔唤它:“青驹今天是怎么啦?是不高兴吗?”

他偏着头枕在她膝上,不情不愿地哼了两声,谢窈不通马语,还当是他在为不见了主人而恐惧,便摸了摸马儿长长的鼻梁安抚他:“不怕啊,陆郎很快就来了。”

“这是我给你编的花环,你看喜不喜欢。”

她还有些害怕地扳起他的脸,解下他的笼头,拾起那顶新编的柳叶冠来套在了他头上。花冠不大不小正合适,恰卡在他一双挺立的马耳上,很是美丽。于是又赞叹道:“瞧,多么俊俏漂亮的小马啊。”

温柔的神情,与哄芃芃和骥奴时几乎一致。他不禁心猿意马起来,脸凑过去,轻轻蹭了蹭她脖颈。

温热气息拂至脸上来时她才反应过来马儿做了什么,不由得一愣。斛律骁又低头抖落头上的柳叶冠,以嘴衔着,戴到了她头上。

只有柳叶的花冠还有些朴素,于是他又探长脖子咬下半枝丫的桐花,轻柔地咬断花茎,将那一簇簇粉白可爱的小花,插在了戴在她头上的花冠上。然后便邀功似的,凑过去伸舌舐了舐她脸颊。

哎?

谢窈再一次愣住,还当是

马儿亲近她,并未多想。斛律骁贼心忽起,索性得寸进尺,伸出长长的舌头把她脸上都舔了个干净。谢窈不堪其痒,伸手推他:“你别……”

这一幕却被乘车追来的春芜同陆衡之瞧见,小丫鬟气得双颊绯红,这匹色马!

她埋怨地瞪了陆衡之一眼,跺跺脚如临大敌地跑过去,大声疾呼:“女郎!”

谢窈回过神,见被未婚夫瞧见,不知为何竟红了脸。她轻轻推开马儿,拿帕子擦了擦脸站起身来,温柔颔首:“春芜,陆郎。”

这一起身又掉了绢帕在草地上,斛律骁低头衔起来,转过身去时,她已走去了陆衡之身边,不得已跟了过去。

她头上仍戴着那顶桐花花冠,裙上缀着桐花,虽是着艳色,却清丽绝俗。陆衡之视线还落在马儿身上,眼神微微一闪,温温笑着:“阿窈没事就好。”

“青驹今日怎么这么喜欢阿窈了?”

他伸手去摸爱马,斛律骁却懒得理他,鼻间哼哼两声不待他手伸过来即把脸转到了一边。陆衡之心中微讶,倒也没说什么:“这天看着又快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几人回了位于乌衣巷、朱雀桥旁的谢氏府邸,仍是斛律骁驮她回来,临行时,他又故技重施,四肢朝前地趴下,匍匐在地不肯离开。牵马的小僮黄庭道:“青驹看着是舍不得谢娘子。”

这匹色马,又在打女郎什么主意?春芜狐疑地盯着他,不满极了。谢窈道:“那便留下它吧,反正明日我也要和陆郎学骑马,就是今日,要劳烦陆郎要走回去了。”

她笑起来便是丽色生春,十分娇俏可爱,陆衡之看着她,眼里柔情依依:“好。就依阿窈说的办。”

一对有情人执手良久,各自不舍,看得斛律骁腹中酸水直冒。好在陆衡之流连了一会儿便登车离去,谢窈立在里坊口,目送他车驾远去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把青驹拉进去吧。”

她吩咐春芜。

然进入谢府之后,也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可以亲近她。他被安顿在后院的一间干草

棚里,谢府的仆人提了水和马草来,倒得马槽里满满的一槽。

夜色降临,斜月东升,斛律骁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马槽里的水和干草,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下咽。

这是什么东西!

他堂堂大魏皇帝,一代开国帝王,功业直抵太祖高祖,怎么能吃这些东西?!

这是梦么?若是梦,为什么如此的真实?为什么还不醒?

若不是梦,他又要如何才能脱困回去?

他好不容易才得了窈窈的心,好不容易,才坐上那个位置。窈窈芃芃和骥奴都还在等着他呢,他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留在这个时空!

斛律骁越想越沮丧,索性趴在地上,垂头丧气的,不饮不食。负责照料的仆人端着盏照明的油灯过来,奇道:“这马不吃也不喝,看着像是病了。”

另一人则道:“呀,这是咱们未来姑爷的马吧?那还是给女郎说一声。”

斛律骁闻言即立起了耳朵,然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一匹马,就算见了她,也不能和她亲近。又有什么用呢。

又恨自己无用,变什么不好,偏偏变成一匹马,要是……可以变成猫啊兔子啊,肯定会被她养在身边,锦衣玉食的,至于像眼下这般吃草么?

他饿得头昏眼花,又不肯违背过去二十多年的饮食意愿去嚼马草,索性恹恹闭着眼保存体力。

他在饥肠辘辘中睡去,于混沌之中,听见那道熟悉的温柔女声:“青驹去哪儿了?怎么不见?”

“哎,这儿怎么有一只小奶猫?”

斛律骁睁开眼睛,昏朦橘光若耀目的金日照入眼来,映着那双春日横波般清澈美丽的眼睛。谢窈身披披风,手提烛灯,蹲下身来担忧而温柔地将他望着,他心中荡漾,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兽物形态,弓身爬起朝她扑了过去:“窈窈!”

他扑进少女的怀里,四爪并用,不肯放开,然而发出的却是一声软糯无比的:“喵!”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青骓猫猫,变身!

感谢在2021-08-0211:58:53~20

21-08-0300: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yu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阳10瓶;蘑菇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