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 128 章

是夜,淮阳下起了淅沥的小雨。雨丝千片万片地从浓黑如墨的天空飘落,细如牛毛,绵绵落在台阁草木上,驱散了孟夏夜里的黏热。

自入夜后谢窈便觉身子不舒服,像是受了风寒,额头昏昏,四肢酸软无力。

她畏惧将风寒传给女儿,强撑着将芃芃哄得入了眠,托青霜带她去别的房间睡了。自己则泡了个热水澡,饮了驱寒的姜汤,早早地歇下。

为方便侍女照看,房门并未从里上锁,谢窈卧在床上,正是半昏半醒间,闻见房门吱呀的一声,有人走至了床边。

“药熬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头昏疼地快要炸掉,她虚弱地问,犹当是去而复返的侍女。

“是我。”

一只劲节修长的手落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斛律骁探了探温,拉开锦被偎身进来,“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他捉过她冰凉的手,置于唇边轻呵,察觉她身体的凉,一只手穿过她腋下扣在她腰际,好将她整个人都拖入怀中来,暖热的胸膛紧贴她脊背。

他怀抱如火一般热烫,熨烫着她冷得瑟瑟发抖的肩背,亦驱散了她身体的寒意。谢窈心中厌烦,然有了他的怀抱身体的湿冷的确改善不少,只软绵绵地挣脱了下,身子却一阵乏力。

斛律骁于是将人调了过来,面对面地拥抱她。他下巴亲昵地轻贴着她微凉的额,声音有些愧疚:“睡吧,都是我不好,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要你一个人照顾芃芃,实在辛苦。”

真是自作多情,芃芃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窈皱眉,恹恹阖了目不理他。

这姿势实则十分暧昧,彼此紧贴着,一个柔软,一个硬朗,彼此皆能清晰感知。她有些不适,再度挣脱了下,系在腰际的罗带却被拉开,斛律骁动作轻柔地除下她寝衣,仅剩了一条抱腹堪堪遮住身前。自己亦脱得不著一丝。

“你做什么……”

双臂肩骨皆与他肌肤相贴着,寒凉的身体似起了一阵火,谢窈疲累地蹙眉,下意识要抗拒他贴过来的胸膛:“别碰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不忘折腾她,当真是一如既往的下流无耻。

“不是冷么,给你暖暖。”

他未有进一步的非分之举,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摩挲着,炽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柔软的胸脯将热度传递给她:“这衣裳是丝绸所制,轻薄偏寒,你本就受了风寒,再贴身穿着,岂不更容易着凉?”

这都什么歪理……

谢窈脑子烧得迷迷糊糊的,连挣脱的力气也没有,斛律骁抱着她,又轻哼起《敕勒歌》来哄她入睡。这歌声轻柔慢缓,她静静偎在他怀中,冰凉的脸颊贴在他颈下,很快陷入沉睡。

夤夜寂静,屋舍里暗香流动,二人宛如缠枝花一样怀抱着,胸脯紧贴,亲密至极,也暧昧至极。

这般纠缠紧贴着,身体的某处很快燃了火,热烫至极。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不由得垂眼睇她。

她睡得很安静,呼吸匀浅,丝丝甜香随发香徐徐钻入他鼻中,是栀子混合着淡淡沉水香的味道。

于是又想起二人曾经的那些恩爱日子。每一次亲密过后,她累极困极,都会像如今这般靠着他胸膛安然睡去。

这些,都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如今想来,却好似是昨天。永远近在咫尺,却又永远回不去的昨天。

现在想来,她其实是很心软很心软的,纵使从前不那么接受他,却也没怎么真正拒绝过他,每一次、都是任他妄为,就像现在……

她从未给过他回应,却也一次次纵容了他的得寸进尺。让他误以为她已经忘了那个人,以为只要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就能得到她全部的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是从那个人的死开始吧。她给了他一刀,给了他三个月的虚幻的甜蜜,然而假的就是假的,他以为他能得到的一切全都成了梦幻泡影。

当年,指使细作贿赂南朝大臣进谗言害死陆家满门,是他平生布下的最错的一步棋。从此,他永远也不能胜过那个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哪怕是有了芃芃,都不能……

屋顶雷车轰轰,将陷在回忆里的他从中惊醒。他轻轻挪开她微微汗湿的脸,她眼睫安静地搭在眼睑上,褪去了白日的清冷疏离,才显得乖顺温柔。

心底的不甘一瞬溃了堤,他忍不住问:“窈窈,这些年,你当真没有一分一毫地想我么?哪怕是,瞧在芃芃的份上?”

没有回应,长夜寂静如万古洪荒,只闻得见屋外夜雨漏下梧桐、点点滴滴打在庭阶上的清响。如滴落在他的惆怅心事上,在庭阶上一圈一圈地荡开涟漪。

次日,谢窈起身时,宿雨初停,她的低烧也已去了许多。

身上衣裳完整,腰身以下也未有任何不适的迹象。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扫了眼身上完好的寝衣,忆起两人昨夜的亲密,神色虽漠然,心间却似缠了团乱麻,一时间不知应作何想。

“没骗芃芃吧,你阿母在这里。”

门外传来斛律骁的声音,房门从外打开,他牵着芃芃同青霜走进来。

他看芃芃的眼神浸满了笑。芃芃却拉着张小脸,闷闷的,藕节似的白胖小手揉着挂了金豆豆的眼。看清母亲之后,“哇”的一声飞奔过来扑进母亲怀里:“阿母……”依赖极了。

原来她方才醒来不见了阿母,便吵着闹着要娘亲,斛律骁遂以带她找母亲为由,将人领到了这里来。

谢窈抱了芃芃在怀,安抚了她一会儿,贴着母亲柔软熟悉的怀抱,小姑娘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脸上的金豆豆也不掉了。斛律骁走过来轻轻刮了下她粉嫩的小鼻子:“那,既然找到了娘亲,芃芃该怎么谢我呢?还说不说我是坏人了?”

芃芃有些不好意思,害羞地把脸埋向母亲怀里,到底没那么厌恶与抵触他了。

喂了芃芃一小碗米粥,谢窈又抱她到窗前的书案下手把手地带她练了一会儿字。小姑娘很娇气,写了两个大字就嚷嚷着手疼,但在母亲的鼓励下还是耐着性子认真临完了一篇字帖,高兴地举起来给母亲看:“阿母,你看!芃芃写得好不好看!”

谢窈还未及答言,始终守在旁边看母女俩练字的斛律骁已应了,他温声道:“芃芃写得真不错啊,送给我好不好?”

他吸取教训,这回并未自称阿父。芃芃便很高兴地应了:“好呀好呀,那你要把芃芃的字挂起来哦。”

“我挂不好,芃芃带我去挂好不好。”

芃芃黑玉似的眸球灵动转了转,请示地看向母亲。谢窈脸上神情淡淡的,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去。”芃芃兴高采烈地,拿着那幅字,去牵他的手往外走。

斛律骁把芃芃抱起来,驮在肩头上往外走,谢窈移目,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已是第四日了。几日的相处下来,芃芃待他的态度已比一开始要好上许多。

他是鲜卑人,芃芃身上也流着鲜卑的血,许是这一层血缘上的亲近,芃芃渐渐地没那么讨厌他,不再一口一个“坏人”、“坏蛋”了。

可,他却似真的将芃芃认作他的女儿,若以此胁迫她同他回去洛阳,又该怎么办呢?

夜间就寝,谢窈斜倚在榻床上、手里轻摇着一把绢丝团扇,哄女儿入眠。

微风习习,芃芃在丝丝凉意中睡去,月牙眼儿乖顺闭着,瑶鼻下樱桃微张,鼻下更不住地吐着泡泡,十分可爱。

她看了一会儿,眼里柔情依依。这时门扉在身后轻响,斛律骁走进来:“窈窈。”

“出去。”她神色冷漠。

斛律骁不为所动,只道:“和我回去吧。带上芃芃。”

意料之中的反悔。谢窈心中冷笑,置之不理。斛律骁又道:“你和沈砚能有什么结果呢。他一文弱书生,父亲只是一方郡守,你们那个皇帝多疑得很,依我之见,沈家父子自身尚且难保,又要如何保护你们母女?”

话锋一转,又拿芃芃说起了事,“你虽不接受我,可芃芃到底是我的女儿,我可不想孩子随着他颠沛流离。”

他的女儿?

谢窈唇边嘲讽如轻烟曼云,坐起身来,冷漠睇他:“谁说芃芃是你的女儿?”

“我早就告诉过你,她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芃芃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她是我回国途中捡来的孩子,和你,和沈家都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