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并未有孕。

谢窈实实在在愣了一下:“可是,我在临邑时突发害喜,请了医师来诊断,说我是怀孕了。”

沈夫人是过来人,立刻追问:“我可问你,除了这一次以外,可还有过什么症状?”

谢窈细细想了片刻,除了临邑城里的那次,走陆路时再未有过什么症状,后来到了海上倒是的的确确呕吐过几次,可也有可能是海上风浪甚大之故。

她有些茫然,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沈夫人道:“即是如此,想是你多心了。姨母现在就去请那医师回来,为阿窈重新把脉。”

医师去而复返,因郡守夫人特意叮嘱过,未搭帕子,细细探了许久。尔后肯定地道;“以老朽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夫人并未有孕。只是气血不和,身体虚弱罢了。”

这个结果令谢窈与随侍在侧的春芜皆是惊讶。谢窈神情微僵,春芜则不放心地追问道:“大夫此言当真么?可否,可否再把得仔细些。”

“老夫已经仔仔细细地把过了,不会有错。”老大夫道,“就算郡守夫人您信不过老夫的医术,换一个人再来号脉,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信不过呢。”沈夫人道,“李大夫可是咱们临海郡医术最好的大夫了。”

“翠叶,送李大夫出去。”

一时侍女将老大夫送了出去,沈夫人亦象征性地送到了门口。谢窈背倚着绘了四时花卉的屏风床靠,神情恍惚,有些不能置信。

一路的纠结与苦闷皆是为了这个孩子,好容易才下定决心将他生下来,却有人告诉她,原先以为的有孕乃是医师误诊……

身侧摇篮床里响起芃芃的哭声,她回过神,勉力撑起身子去照看。春芜将芃芃抱起来轻轻摇着哄着,怔忪瞧她:“女郎……”

却未曾说下去。

沈夫人已送了大夫回来,喜笑颜开地,不住地念叨:“没有便好,没有便好。”

她在床榻边坐下,执住谢窈的手:“孩子,你才多少岁,这些事有什么走不出去的。若真有了孕,才是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些事呢!没有最好。”

谢窈勉强一笑,略低着头:“可阿窈不想再嫁人了。”

天底下没有比她还糟糕的婚姻。一嫁青梅竹马又彼此爱慕,本以为可以白头到老,却阴阳两隔。

二嫁……她心里凄楚顿生,那也算嫁么?不过是先奸后娶,他说他爱她,却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伤害她。

她有幸身在士族,有学识,有优渥的家境,依靠父兄和姨夫姨母,不用依附男人便可生存,又何必要嫁人。

沈夫人见她美眸里晶泪隐隐,心中不忍,心疼地拥住她:“不嫁便不嫁吧。我们阿窈生得如此美丽,嫁人是便宜了那些男子。把这里就当自己的家,有什么事和姨夫姨母说声就是了。你知道的,我和你姨夫一直想要个女儿,你来了,我们就当你是我们的女儿了。”

沈夫人和丈夫膝下只有一子,多年来想要生女皆不能如愿,再者也算是看着她长大,本就情谊深厚,又同情她的遭遇,本没有什么不愿的。

谢窈感激地起身欲拜:“谢谢姨母收留。”

“好了,和姨母之间拘这些虚礼做什么。”

沈夫人忙将她扶回床帏里,又想起一事来,笑道:“对了,你表兄今日要回来。你们兄妹俩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你先好好休息,到了今天晚上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沈夫人的独子沈砚在建康为官,距此一千多里,要半年才能回来一次。兄妹俩人幼时也是相熟的,只后来随着沈父的外放才生疏了。

忆起许久未见的表兄,她有些近乡情怯的忐忑,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夜暮。

沉香火冷,烧灯续昼。快要用饭的时候,谢窈暂住的留园里来了两个侍女,笑着请正在妆台前梳妆打扮的谢窈:“女郎,晚宴已经备好,请随我们去吧。”

沈夫人将家中一处僻静的院落给了她,与主人家住的正房不远,中间隔着绿植漫漫,倒也很是清幽。

她同春芜抱着孩子赶到沈家正房时,沈斯年父子已经在厅中了。远远瞧见道清瘦颀长的身影立在厅中,白肤秀目,姿容清隽,正是沈斯年之子沈砚。

谢窈微微低眉,缓步进入厅中行礼:“十二娘见过姨夫、表兄。”

“快起来吧。”沈郡守神色和蔼,“都是自家人,何必拘这些礼数。”

沈砚走上前欲扶妹妹起来,谢窈屈身抬头,目光相接,她对上一双黑沉若玉的眼睛,很快低了头去。

沈砚的视线却有明显的沉滞,须臾的怔忪后,他淡淡一笑:“窈妹妹。”扶了她起来。

谢窈还礼:“兄长。”

跟随在她身后的春芜还抱着芃芃,手里拿着拨浪鼓,见了沈家父子便笑。谢窈有些尴尬,强颜欢笑地抱了女儿上来与二人见礼。

父子二人都已知晓了芃芃的事,倒也没多惊讶,加之半月前谢临来了信,并未提及她有孕的事,才这一会子工夫,本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孩子。

一时沈夫人也到了,众人入席,侍女传菜,沈夫人不住地热情地给外甥女夹着菜。

入耳是乡音,入口也是家乡的味道,一顿饭吃得温馨而烟火气浓浓,让她感受到久违的家庭的温暖。

用过饭后,沈夫人同沈砚亲送了外甥女回去,回来的路上,一直沉默的沈砚突然开口:“儿子瞧着,窈妹妹倒是比往常憔悴了许多。”

落花满阶,月光透过婆娑丛竹被筛得清雅宁和,沈夫人搭着儿子的手走在中庭的石阶上,闻言亦叹了口气:“是憔悴了许多。”

“你妹妹自去年六月间被胡人掳去,在那异国异乡足足生活了有一年半,中间又经历了你妹夫和陆太尉全家的死,她虽一个字未言,心里想来是不太好受的。你身为兄长,要多爱护妹妹才是。”

“这个自然。”沈砚神情庄重,不假思索,“虽说经年未见,儿子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吴兴消暑,阿窈总是跟着我去溪水里拾螃蟹,要我驮着她去摘槐花,央我替她编花环草虫……这些事,儿子一直都记得。”

“只是,”他话锋一转,“到底是大了,窈妹妹与我生疏了许多,待儿子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

听儿子提起往事,沈夫人亦心生感慨:“是啊,你们小时候那么要好,论理你妹妹原也是该许给你的。当年你父亲在吴兴为官,本是提过亲的。可你姨夫舍不得你妹妹远嫁,又见你妹妹和陆家那孩子情投意合,说,强扭的瓜不甜,婉拒了你父亲。”

“早知有今日,还不如强扭了,”沈夫人笑容微苦,“咱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却远离建康,远离朝堂,一辈子平安顺遂,若真许给你,何至于叫她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沈砚笑:“现在扭也来得及。”

“什么?”沈夫人没听清。

沈砚微微一笑,月色下若皎玉凛凛生辉:“咱们家贸然多了个人,母亲可有想过,要怎样对外界宣称阿窈的身份么?”

“就说是我近来收的义女,不就好了吗?”

“义女。”沈砚眉峰微蹙,“母亲可有想过,全天下都知道姨夫家和我们家的亲密关系。阿窈在北方消失,北方那胡人也许并不会相信她的假死,也许会派人来查探,这时候您却对外宣称收了个义女,岂不是惹人怀疑么?姨夫现在可还在洛阳呢。”

“再说了,阿窈是从北方逃回来的,若叫建康朝廷知道了,他们是否会以阿窈有通敌之嫌将她捉去,用以挟制兖州的景曜兄?”

“这……”

沈夫人微微愣住。这确实是她不曾想到的,不由得问:“那要怎么办才好呢。”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正房檐下,庭阶上月光如水,松风阵阵。沈砚负手,微一沉吟:“依儿之见,母亲不若对外宣称是我回来途中救下的妇人,一见倾心,欲聘为妻。窈妹妹又带了个孩子,想必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话至此处,沈夫人饶是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忍俊不禁:“好啊,主意都敢打到你妹妹头上了。”

“儿也只是为母亲和窈妹妹分忧罢了。”

沈夫人神色凝重,停下了脚步:“这些年,你一直也不娶妇,从前问你就说没有看得上的。砚儿,告诉为娘,你还是惦记着你妹妹是么?”

沈砚沉默许久,月光下身影如月照苍松,挺拔而孤峻:“之死靡他。”

“即便你妹妹已是二嫁之身,你也不介意?”

沈砚蹙眉:“我为何要介意这个?”

“好吧。”沈夫人神色缓和,“就按你说的做。不过,此事还得问问你妹妹的意见。”

次日清晨用早膳时沈夫人即向谢窈提了此事,只说是为了掩盖身份,对外称她是沈砚回临海途中救下的寡妇,因生得貌美而被沈砚看上,二人假意成婚。

谢窈亦知自己身份尴尬,临海虽离建康较远,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便同意了。又十分感激表兄为自己而不惜名誉。

于是半月间,临海阖郡皆知郡守公子救了个貌美的寡妇,虽带着个拖油瓶,却一样迷得他神魂颠倒,非卿不娶。

这事传回洛阳已是十二月末,斛律骁因只身返洛,对母亲妹妹及岳丈暂时隐瞒了妻子的“死讯”,只言她车驾在后。实则派了人前往兖州、建康打听是否有谢窈下落,后来辗转得知她姨夫姨母在临海,又派了人去临海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