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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s=””崔荑英虽是文官,但常侍从魏王左右,在军中威望不小。哨所上的守军面面相觑,皆有些犹豫,但仍是道:“未得军令,我等不敢擅动。”
帐篷后,谢窈同春芜两个心俱是跳到了嗓子眼,却闻崔荑英又道:“这是主上的命令,莫非诸位还信不过我么?倘若火势得不到控制,有损大王安危,可如何是好。”
“好吧。那便劳烦崔侍郎在此照看。”
众人最终相信了她,放下兵械匆匆忙忙赶赴校场。一行人走后,荑英才道:“出来吧。”
见她已发现,春芜只好驾马驶出帐篷背后的阴翳里,谢窈从车中出来,讷讷地看她:“崔娘子……”
虽说她从前是起过利用崔荑英逃走的念头,但这近十日的相处下来,荑英字字句句都是在劝她安心跟着那人,她便放弃了。今夜,她没有想到她会帮她。
夜月投下清辉,将二女身影拉得纤长如烟。春芜驾车在旁,草虫静谧,一时只闻马儿的“咴咴”声。荑英道:“你们行李想已备好,我也不便再带什么过来,谢夫人,这个给你。”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铁制的令牌并一幅地图,塞进谢窈手中。
“此去建康,道阻且长,若是途中遇见什么事撑不下去了可千万不要硬扛。这是大王的令牌,你若是想回来了,便拿着它到沿路城池的州府去,请他们报信,便会有人来接你。”
她目光澄澈而真挚,谢窈便是想拒绝也无法。攥着为她体温焐热的铁制令牌低声道了谢,心中却为之前错看了她而羞惭。
她以为荑英放走她,是为了成全私心。如今细想方知,以斛律骁的脾气,荑英放走自己怎么可能落得好。
她一片赤诚,关怀备至,全是在为自己打算。
荑英又一笑:“当然,若夫人能平安回到建康最好,只是此去一别,我们怕是要数年后才能再见了。也不知彼时我有没有那个福分随军南下。”
南北两朝山水迢迢,若要再见,除非斛律骁攻破建康。一时谢窈眼眶也犯了酸,握着她的手再一次真诚地道谢:“崔娘子,谢谢你。”
荑英温柔莞尔,回头望了眼校场边火势已渐渐小了,又忙推她:“你们快些去吧,这火快灭了,恐怕拖不了多久。”
谢窈心下一跳,不再留恋,转身上车。春芜猛地一抽马鞭朝营门驶去,谢窈推窗回头,月夜清辉下荑英纤袅的身影同齐营高大的营寨渐渐虚化成一阵烟,融于皎皎如银的月色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二人去后,荑英在营门前又立了许久,河汉涵秋,盈月澄穆,月色流照于身,浸骨凄寒。
心底一直刻意压抑的担忧与恐惧终如沸水翻滚上来,她脊背皆生寒意,不由得抱臂暖了暖似也被夜风吹得凄清的心,又等到守门的兵卒归来,这才动身回到谢窈的营帐去。
远远便瞧见帐中灯火,显然大王已在等着她了。荑英调整好呼吸,缓步走进,帐子里灯火通明,斛律骁正踩在谢窈遗下的那口箱子上,脸上挂了抹冰冷的嘲讽:“跑得可真够快的,连这口宝贝箱子也不肯要了。”
前世,她可是将这些老掉牙的竹简看得比命还重,后来也是因了竹简机缘巧合入宫,结识了裴满愿那个毒妇。
她待他冷冷淡淡,和她倒是倾盖如故。
“人呢?”
斛律骁视线还落在案上摆放着的一架古琴上,她走得匆忙,连陆衡之给她的信物也没带。长指拂弦,一阵清泠乐音随之泻出,却是琴曲《凤求凰》的前奏。
他背对着荑英,尚不知只她一人回来,帐旁另立的十七十九诧异不已——事先便是安排她去营门拦夫人的,怎么如今,只见了她一人?
“属下无能,请大王降罪。”
荑英柔顺的一把声在身后响起,琴音顿停,斛律骁回过头来,见她已柔顺地跪伏下去却不见了谢窈二人,眉峰倏地一跳。
“可是你调不动那些蠢材?孤给你的令牌呢?”
他脸色尚算柔和。荑英久在他身边做事,素来忠心耿耿,是故尚未往别处想,只当是营门守卫不听她调令。
荑英痛苦地如有利刃在心间绞,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脸来:“不,是属下将谢夫人放走了,请大王降罪!”
语罢,猛地向他磕了个响头,又急又响。尔后屏住呼吸,等着暴风雨的降临。
斛律骁怔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眼底凛冽杀意瞬然泛起,语调却是和风细雨的:“荑英,连你也背叛孤?”
没有他,她便只是清河崔氏庶房的那个寄人篱下无父无母又饱受欺凌的崔荑萤,是他给了她新的名字,新的身份,甚至是为官的权利。背叛来得如此快,当着另两个下属的面,他脸上霎时便有些挂不住。
“殿下,属下不敢。”荑英心中如被酸江涩海泡着,素净面颊上清泪婉婉,“可是,谢夫人在您身边并不快乐,她每天郁郁寡欢,惧您入骨……她对属下说狐死首丘,死也要回到建康去,属下只是怕夫人寻短见……”
那她便不怕她一个弱女子月黑风高会遇到危险?
斛律骁燥郁地皱起眉头。
今夜,他的确是在给谢窈机会出逃,否则以校场之火势,怎须得撤走她营帐外所有看守的兵卒前去救火?
但他却并不打算放她逃出去,打算在营门处便将人捉回,吓唬羞辱一通也就罢了,省得她成天想着逃回建康。可荑英却真的放走了她!
“你假传孤的军令,违反军规,孤不能留你。”
他脸上仍是清淡柔和的,眼中却已彻底冷了下去:“拉下去,依军法处置。”
假传军令便是死罪,这样毫不留情的处置令十七十九两个俱是一惊。十七忙求道:“大王,崔侍郎也是初犯,您就……”被他冷厉目光一扫,又悻悻噤了声。
崔荑英涕泪涟涟,却没说一句求饶的话,温顺地再度向他磕了个响头:“荑英谢过大王今世知遇之恩。”便起身出去。
斛律骁冷眼看着女子转身离去的消瘦背影,不知怎地,又想起前世的事来。
荑英终身未嫁,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他,辅佐大业。他允她做到了侍中的位置,直到他死,她也是他的心腹和顾命之臣。
她温顺而忠厚,始终像一个安静的影子跟在他身后,对于他的种种安排,从未有一句怨言。
军令不可违,但忠臣更难得。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叫住她:“罢,念你是初犯,下去自领二十军棍。”
“等孤将夫人寻回,再一起处置。”
崔荑英得活着,她的命,还有大用处。
荑英泪目微睁,眼间划过了一丝微亮的光。她抽泣了两声,转身跪下来,轻声谢恩。
帐子里寂静了下来,肃穆和压抑如暗潮在空气中汩汩流动,想起那个天生反骨的女人,他不耐地皱了皱眉,再难克制内心的寒意。吩咐十九:“速带一队人马去寻谢窈踪迹。不用将人捉回,不远不近地跟着即可,等到了原鹿再把人捉回来。切记不能让她过淮水,如若失败,提头来见!”
就像草原上最聪明的猎鹰,狩猎时不必追求绝对的速度与气力,而是慢悠悠地不远不近地跟在猎物身后,等到猎物筋疲力尽之时再俯冲而下,一击致命。
谢窈就是他的猎物,她想逃,他给她机会,等到她被世事消磨得伤透了,才是收服她的最好时机。
却说谢窈主仆二人自离开齐营后,先赴汝水,一路沿着汝水旁的官道踏着月色迎着启明星朝东而走。
春芜的父亲原是谢府里赶车的车夫,耳濡目染,她亦是驾车的好手,将车驾得平平稳稳的,连夜驶出汝南境内。
道路两旁皆是及人高的灌木,荆棘成林,狐鸣鹰唳连绵不息,又记挂着齐军寻来,二人提心吊胆地赶了一夜路,直至天明才在将抵平舆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废弃的驿站歇脚,俱是又困又累,相互依靠着便睡死了过去。
等到晌午便再度启程,二人未入平舆城,仍是沿着汝水借助两份地图直接往东南方向的原鹿县赶。一连三日,才终于赶至汝水与支流澺水的交汇处。天上墨云重重,雷声作响,一场暴雨转瞬将至。二人不得已停下马来,找了处山庙躲雨。
这一带与南朝交界,久经战乱,一路行来荒芜满目尸骸遍野,除非是挨着城池的地方,否则是连人影也难瞧见的。因而二人入庙时并未在意,在院子里拴好马后,直接便推开了破败的庙门。
庙中供奉着一尊已坍塌过半的老君像,废弃已久的香案上爬满了灰尘,鼠粪遍案。破旧的香幡自顶上垂下,结着厚厚的蛛网。
案前却有一青年郎君盘腿跌坐,衣袍垂地,面容清隽,气度高华,唯独眼前覆了根半尺宽的白绫,遮住了眼睛。
竟是有人捷足先登。
“季良?是你回来了么?”
男子嗓音温醇,似乎并瞧不见她们。
庙外豆大的雨点已砸了下来,谢窈嗫嚅着唇方欲开口,另有一人自老君像后打水归来,见得两个突然闯进的弱女子,歘地拔出剑来:“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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