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雪瑶最近常常会做噩梦,梦里戴芬芬浑身是血,抱住自己,不停地喊:“妈妈,妈妈,救救我,救救我……”还有两个男人的黑影,他们一直在追着戴芬芬,她试图阻止他们,但每次都重重摔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戴芬芬拖走,拖入无尽的黑暗……
她满身大汗地从梦中惊醒,恍惚间,她才看清自己不在家里,在异国他乡,甚至或许是在另一个世界。
天还没有亮,她却再无心睡眠,匆匆洗漱,然后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小块面包,就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就是医院的走道,这里灯火通明,并不分白天与黑夜,病人的呻吟、家属的喊叫、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医生疲惫的语调……汇合成嘈杂而又繁忙的河流,唯此可以暂时冲走她的悲伤和寂寞。
“钱教授,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负责夜班的护士长看到钱雪瑶,立刻站了起来。
“我有几个病人的情况比较反复,所以过来看看。”钱雪瑶淡淡地露出笑容,走进了1号病房。
她例行其事地检查了病人的血压、呼吸和监测,大多没有问题,正准备去下一个病房。
护士长却匆匆忙忙跑进来,差点撞倒钱雪瑶。
“钱……钱教授……您快过来,有个病人发疯了。”
勐拉这里没有专门的精神病院,所有精神方面的病例都收治在普通医院里,而钱雪瑶作为精神科方面的专家,来这里也正是希望帮助仁心医院建立起对精神病人的初步认识和治疗。然而,来了几天后,这里护士不专业的表现,她也略感头痛。
“别着急,带我去看看。”钱雪瑶扶稳这位慌张的护士长。
她们穿过走廊,来到最尽头的病房,这里已经围了好几个护士和医生,一个男病人手里拿着刀,架在一个小女孩的脖子上。
“让我出去,要不然我杀了她!”男病人情绪激动。
“大家让开。”钱雪瑶拨开人群,她面色温和地看着男病人,“别激动,我们会让你出去,不要伤着孩子。”
男病人听到钱雪瑶的话,情绪似乎稍稍有所稳定。
“走开,走开!”男病人一手挥舞着刀,一手抱住小女孩,往前走。
钱雪瑶让四周的同事散开,尽量不要刺激对方。
“把小女孩给我,你可以走。”钱雪瑶自己往后退,保持和男病人适当的距离,但始终站在他的前面。
男病人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有所动摇。
这时候他怀里的女孩却小声说了几句话,男病人又开始激动起来。
微小的变化,旁人没有注意,但是钱雪瑶看到了,她心里不由一惊。此时,她才开始认真观察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约莫十岁的样子,脸色苍白,似乎有些营养不良,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但眼睛却透着冷漠的目光。寻常小孩要是被劫持了,必定会哭闹,但是眼前这个孩子却出奇的镇定。
男病人原本迈着小步,现在却挎着大步往前冲,手中的刀几次险些划到小女孩。
正当所有人都为小女孩担心的时候,一声枪响。
一名负责医院安保的军警,从男病人身后开了枪,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病人的后脑。
男病人倒在血泊中。
四周一片尖叫和混乱。
钱雪瑶一个健步冲上前,抱住小女孩。
“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钱雪瑶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慌乱和恐惧,远远超过她紧抱着的小女孩。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她——雅格。
钱雪瑶事后找来护士长,才弄清楚了这个小女孩的情况。小女孩的名字叫雅格,一直以来是威廉医生的病人,至于得了什么病,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她原来一直在特护病房,除了威廉医生,只有少数人与她有接触,甚至医院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病人。直到不久前,威廉医生因为犯了什么事,被军警带走,一去不复返,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女孩才被转移到普通病房。
除了小女孩的神秘来历,让钱雪瑶更迷惑的是那个突然发疯的男病人。根据病历记录显示,这个男病人长久以来只是患有分离性遗忘症,并不具备攻击性和暴力特征,怎么会突然发狂,去劫持一个小女孩?实在是不合常理。
钱雪瑶出于好奇,也出于一个母亲的天性,开始接触和观察这个小女孩。然而当她深入了解和接触后,她的发现让她自己都震惊不已。虽然没做精确的测试,但是雅格的智商异乎寻常,最让人吃惊的是她还具有双重双性人格,她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具有男性特质。
这种精神病症在世界范围内都极为少见,为了进一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钱雪瑶找到了威廉留下的笔记和档案,发现雅格这种状况并非先天性因素,而是人为的脑部实验和手术造成的。知道真相后的钱雪瑶不耻于威廉惨无人道的实验,也同情雅格的遭遇,于是她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把雅格带回国。
威廉因为试图拐卖男婴,被勐拉军警逮捕。他不得不联系在美国的亲人,并借了一大笔钱,才把自己从恐怖的监狱里弄了出来。
当他回到医院,却发现自己最成功的试验品雅格不见了,他疯了一样地四处搜寻。直到他在医院看到一张钱雪瑶和雅格的合影,他才知道自己离开医院后,发生了什么,而他的“宝贝”应该就是被这个该死的女人盗窃了。虽然知道是谁带走了雅格,可是对方身在异国,威廉人生地不熟,根本找不到踪影,只有放弃。
就在他对于自己的研究绝望之时,却突然遇见了麦基财团的亨利,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和计划和盘托出,没想到亨利竟然非常欣赏,说服了财团,投了一大笔钱支持他的研究。
“你究竟做了什么,雅格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周瞳和严咏洁听完威廉的讲述,他们基本可以还原当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对于雅格的情况,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资料。
“那是了不起的杰作,虽然并不完美……”威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愧疚,以及作为人应有的良知。
雅格和安风是同一个村子的,在他们四五岁的时候,一次突如其来的轰炸,把他们变成了孤儿。他们在街头流浪,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偶尔也会钻进某个屋子,偷点吃的。虽然他们偷东西经常会被抓住,但是很少有人会责怪他们,甚至碰到好心人,还会多给他们一些食物。
安风比雅格大半岁,所以时常会照顾她这么一个小妹妹。无论是捡来的,还是偷来的食物,安风都会先给雅格大份,自己则吃小份。每到夜幕降临,他们就回到废弃的村子里,那里的房子大多只剩残垣断壁,但是他们还是喜欢那里,回到只剩半截的房子里。这里依旧还能挡风遮雨,能躺在一起,看天上璀璨的星星。
村子后面有竹林和小溪,这是雅格和安风最喜欢去的地方,也是他们的游乐场。如果运气好,安风甚至可以在溪水里抓到鱼,但他们玩上一会儿,多半会把鱼又放回溪水里。
生活虽然艰辛,但雅格和安风每天都依旧会有笑容,只有在想爸爸妈妈的时候,他们会抱在一起流眼泪。
在他们幼小单纯的脑海里,以为生活就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直到他们长大。
但忽然有一天,一位和蔼的金发碧眼叔叔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位叔叔不但给他们吃的,为他们买新衣服,还把他们带到华丽的房子里。雅格和安风第一次睡在好像云朵一般的床上,第一次吃上淋着红色甜酱的牛肉,第一次品到有着甜味的“雪花”……他们仿佛犹如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过上了他们从不敢想象,甚至根本不了解的美好生活。
可是美梦不长,直到那位叔叔把铁链锁在他们细小的脚踝上,他们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他们被关进潮湿阴冷的地下室,开始吃令人头晕目眩的药丸,被奇怪的电线捆绑、电击,他们被强迫速记和学习,一旦稍有不从,就会换来可怕的惩罚。
雅格和安风每天都在惊惧中度过,他们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雅格和安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能见到彼此,还能记得对方是谁,他们互相支持着彼此。
直到有一天,雅格透过玻璃窗看见安风被放在一张白色的床上,一动不动,金发叔叔用奇怪的仪器在他的头上晃动。自那以后,雅格就再没有看见安风。
“安风哥哥,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吧?”角落里,雅格抱着自己,卷曲成一团。
“会的,我会永远守护你!”雅格展开身躯,看着湿冷的墙壁,用奇怪的声调说道。
周瞳没有暴力倾向,也不喜欢打人,但是他还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威廉的脸上。
“他们还是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他们的牺牲,将为整个人类社会带来难以估量的进步。”
“失去人性的进步?”周瞳揪住威廉的衣领。
威廉沉默不语,撇开头,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说什么都没用的,他根本没有人性。”严咏洁拍了拍周瞳的肩膀,叹了口气。
周瞳“哼”了一声,终究松开了他的衣领。
“这里还有其他出去的路没有?”严咏洁一边问,一边把手轻轻放在威廉的肩膀上。
威廉整个人都僵硬起来,额头流出冷汗,他对严咏洁的恐惧来自真实的身体感受。
“没有,真的没有,我自己都没办法出去。”
严咏洁相信自己的手段。
“好吧,既然如此,先让你睡一会儿。”
威廉再次进入昏迷状态。
“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严咏洁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去把亨利抓起来,然后把这里炸了!”周瞳拿出一万元钱买来的地图,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严咏洁也想把这些坏人一网打尽,然后把孩子们救出去,但显然她的计划要谨慎和保守得多,一听周瞳说要炸了这里,感觉头皮发麻。
“抓亨利容易,但是怎么炸?而且万一伤及无辜怎么办?”
“你放心,我早有了全盘计划。”
周瞳在医院里发现了一个军火库,这里主要是用来存放守卫的枪支弹药,里面有少许的地雷、雷管和炸药。他打算将武器简单改造,只要合理配置,完全可以把整个仁心医院变成一片废墟。
不过比起炸掉整个医院,更困难的是救出小朋友,然后把罪魁祸首威廉和亨利带走。
“你先一个人出去,联系康达,让他准备逃跑用的摩托车……”周瞳对严咏洁说出了详细的计划。
严咏洁听完这个计划后,也不得不佩服周瞳的周密和机智。
两个人不再多说,立刻分头行动,距离天亮只有短短的四个多小时,他们必须带着人从勐拉撤离,否则凶多吉少。
此时已是深夜,这里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他们谁也未曾想到即将有一场大戏上演。
整个仁心医院是一个“品”字形结构,核心实验室位于中央,孩子们也被关在位于中心的房间,四周全是持枪军警,守卫森严。最初的火势很小,火警由左右两边和顶端发出。所有人都被刺耳的火警声从睡梦中惊醒,医院里顿时一片混乱,警卫人员分散而出,慌忙救火,其他医护人员则被疏散到医院外面。
与此同时,在仁心医院的外围树林里也发生了大火,负责外部警戒的守卫也不得不分身投入救火之中。
周瞳戴上面罩,伪装成救火者,乘机混入中央核心区域,这里的守卫和医护人员已经撤离,只剩下被关在房间里的孩子。
周瞳看着一个个被关在房间里无人问津的孩子们,不由一阵心痛,这里根本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
周瞳从威廉那里拿到了密码,打开了所有门,然后带着孩子们躲避到自己早已安排好的房间。
房间里,严咏洁早已暗中把亨利也绑了过来,如今威廉和亨利被五花大绑,并且堵住了他们的嘴巴,丢在房间的角落里。
孩子们一进门,看到威廉,脸上出现惊惧的神情,不过发现他是被绑着的,而且嘴也被胶布封住了,面色才稍稍舒缓。
一个年级较大的孩子走上前,一口痰吐在威廉的脸上,其他孩子纷纷效仿。
周瞳和严咏洁看到这一幕,却感到莫名的心酸。
“孩子们,都蹲下,抱着头!”严咏洁拉了拉周瞳的手,“开始引爆吧。”
周瞳按下开关,引爆由他们所在的方位开始,犹如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慢慢延伸开去。
所有人听到爆炸声,开始落荒而逃,整个仁心医院犹如一片火海,四处弥漫着尖叫和呼喊,场面混乱。
周瞳和严咏洁带着孩子们、威廉和亨利从破碎的墙壁鱼贯而出。
康达也带着他的小伙伴骑着摩托车,从丛林里飞驰而来。
孩子们坐上康达他们的摩托车,周瞳和严咏洁分别押着威廉和亨利,往边境线疾驰而去。
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温暖而充满生机,就连侧耳吹过的风也变得干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