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即将拆迁的区域,如果不是有心去找,从大道上很难看到这几幢旧楼,它们被前面新建的豪华住宅小区挡得严严实实。而这些旧楼里,刚好有一栋楼房正对着刘揆居住的小区楼。
“你认为凶手在对面这栋楼监视刘揆?”李兴雯很快就猜测到周瞳的想法。
“我也是猜测,所以才要去实地考察一下。”
周瞳和李兴雯站在这栋已经可以定性为危楼的楼房下,抬头仰望。
楼房有七层,楼外的玻璃窗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墙面污秽不堪,外围还砌了圈一人高的围墙,挡住出入口。
“要想方便地观察对面刘揆的家,至少要到五楼以上才行,我们上去吧。”
说着,周瞳跳起来,爬上围墙,艰难地翻了过去。
不过周瞳还没落地,李兴雯已经一个轻巧的跳跃,翻身落地,犹如一个体操健儿。
虽然是白天,但楼道里仍旧昏暗不堪,地上除了灰尘,还有碎石、玻璃碴和各种垃圾,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李兴雯皱起了眉头。
“这就受不了了?我看你还是赶快申请去办公室比较好。”周瞳抓住机会奚落她。
李兴雯“哼”了一声,逞强地走到前面。
楼房里超乎寻常的寂静,周瞳和李兴雯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听到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然而,当他们爬到第五楼的时候,这种节奏忽然被打乱了。
“停下,你听到什么没有?”周瞳拉住李兴雯,压低声音。
李兴雯停了下来,果然听到在他们附近,传来一些零碎的响声。
周瞳指了指靠里面的一个房间,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李兴雯自然而然地把手摸到腰间,可是却空空荡荡,她今天忘了配枪。
周瞳这时却比她反应更快,一个箭步飞冲出去,跟着一脚踢开房门。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兴雯这个时候也来到门口,看见惊惧的老人,连忙走上前,扶起老人。
“不要害怕,我是警察……”
“小心!”
周瞳察觉不对,老人站起来的姿态实在太过灵巧,果然,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捅向李兴雯。
如果是平常,李兴雯一定能躲开,但是如此近的距离,她又完全没有防备,眼见匕首就要捅进她的胸口。
周瞳说时迟那时快,伸手抓住了老人的手腕,老人把匕首灵活地一转,周瞳的手掌被利刃划到,顿时鲜血四溅。
凶徒眼见一击不得手,毫不恋战,反身跳窗而出。
“你没事吧?”李兴雯看着满手鲜血的周瞳,一时愣住了。
“没事,去追!”周瞳放开手,刀刃落地,他想也不想,脱下衬衣,包住手掌。
李兴雯也回过神来,跑到窗口,要知道这里是五楼,凶徒竟然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她往下望去,原来下面每层都有伸出的露台,难怪凶手敢跳,此时只见凶徒已经越墙而出,正往远处商场的方向跑。
李兴雯也准备往下跳,却被周瞳拉住。
“算了,追不上了……你反应可真是慢!”周瞳抱怨道。
李兴雯这次没有反驳,她看着周瞳手上被血染红的衬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周瞳回到家,看到自己被包得像白猪蹄一样的右手,忍不住哀叹流年不利,明明下定决心再不掺和这些事的,可还是身不由己。如果严咏洁在,恐怕……可她是李莹的表妹,我有资格拒绝吗?他想到这里,忍不住从柜子底层,翻出一本同学毕业册。
这本高中毕业册里有每一位同学的赠言和相片,周瞳翻到李莹那一页,一个染着橘黄头发的靓丽女孩出现在眼前,脸上露着羞涩的笑容。
在相片下面只写了一句话:我喜欢你。
周瞳直到今天看到这句话,心里还是一阵悸动。但他很少会翻起这本毕业册,因为他会忍不住想起那些噩梦。
周瞳合上毕业册,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他绝不能让李莹的妹妹再遭遇这样的事情。
罗子豪安排警力对整个地区进行了彻底的搜查,但没有任何发现,那个貌似乞丐的袭击者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过,在周瞳的建议下,他又详细搜查了废弃的大楼,根据收集到的证据,可以推断这个袭击者曾长期住在楼里。但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所罗门”案件的凶手。最令罗子豪和周瞳费解的是这个袭击者在当时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对李兴雯下手?
但李兴雯这两天想的完全不是袭击者的问题,无论是上班还是在家,她都有些魂不守舍,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周瞳手受伤的画面。然而她想到这些心里并不是恐惧,而是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甜蜜和羞涩。这种情绪同时让她对自己非常愤怒,所以她看到周瞳后,态度反而越发恶劣和具有攻击性。
周瞳却全然不明白女孩子的这种心思,在言语上绝不相让,时常给予毫不留情的还击。
幸好有罗子豪这样成熟稳重的大叔,使得这个临时组建的团队,不至于分崩离析。
几天后,虽然对袭击者的搜查还毫无消息,但是警察技术部门对“所罗门”案件中所有嫌犯、受害者和相关人员的手机进行深入分析后,终于发现了线索。正如周瞳所料,这些人手机里大部分被植入了木马程序,并安装了窃听软件,虽然这些程序和软件都曾被暗自删除,但仍然留下了蛛丝马迹。
罗子豪和李兴雯都为此兴奋不已,虽然这还不是极具说服力的证据,但至少初步可以证实他们的怀疑,一直在迷雾中的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
周瞳远没有他们那么乐观,他甚至有些惊惧,他非常清楚警察技术部门的实力,竟然连对方踪迹都查不到,有线索等于没线索。凶手的智力超乎寻常,最可怕的是他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对有罪之人进行审判。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在犯罪,所以做任何事,都不会有负疚感。
“罗科,我想去一趟拘留所,见见刘揆和王国发。”周瞳的手还没完全好,但他有一些问题必须尽快弄清楚。
“这不是问题,我立刻安排!”罗子豪现在对周瞳已经深信不疑。
刘揆在拘留所里几乎每天都写一封申诉信,坚称自己的清白和无辜,就算是他的律师也几乎开始相信他就是受害者。然而作为一位职业律师,面对警方滴水不漏的检控证据,他还是委婉地劝刘揆认罪,已获取法庭的宽大处理。
刘揆用头出其不意地袭击了这位律师,自那天开始,他拒绝见任何他可以拒绝见的人。
然而这次要见他的人,他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人,也听说过这个人的事情。他以前从不相信神灵,但现在他愿意相信,而且他认定除了神灵外,现在能拯救他的只有这个人——周瞳。
刘揆听说周瞳的事是在好几年前,那时他还在一所大学做行政管理,没有出来自己做生意。而当时学校连续出了几起离奇的命案,弄得人心惶惶,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帮助警察破案的就是这个叫周瞳的在校大学生。因为这样,他一直对这个名字和这个人所做的事记忆深刻。
“我没杀人!”
刘揆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差跪下了。
周瞳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刘揆,淡淡地说了一句:“坐好。”那语气就和他在课堂上对学生说话的态度一样。
刘揆却也真的坐得笔直。
“你的资料我都详细了解过了,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详细如实地回答我,我没问的,你不需要说,明白吗?”
刘揆点点头,不敢提出丝毫质疑。
“你和杨颖颖通常去哪里约会?我指的是上床那种。”
刘揆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一般都去酒店,偶尔也会去她家……”
“没有其他地方了?”
“还……还在办公室……和车里……就这些地方了。”
“车停在哪里?”
刘揆想了一下。
“在车库,公司写字楼的车库。”
“在车库里做了几次?”
“这和案件有关吗?”
“最好能准确回答我。”
短暂的沉默,刘揆在认真地回忆。
“就两次,她不喜欢在车里……”
“很好,可以了。”
周瞳打断他的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对一旁满脸通红的李兴雯说道:“我们走吧。”
刘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你刚才问的那些,有什么用?”李兴雯实在憋不住,走出拘留所,就连忙问道。
“没用啊,我好奇而已……”周瞳若无其事地边说边喝饮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变态!”李兴雯当然不相信他的回答,但她也没办法继续追问。她最讨厌的就是周瞳那副总是自以为是、吊儿郎当、贱到不能再贱的嘴脸。可每次她想一走了之的时候,周瞳受伤那幕又会出现在脑海里,她时常怀疑那会不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偏偏就是同一个人。
“你呀,就是太着急,这可不是做警察的好习惯。”周瞳当惯了老师,忍不住用教训的口吻说道。
“自以为是!”李兴雯寸步不让。
“其实警方的询问笔录已经很详细了,只是……”周瞳见有时间,也不介意给这位年轻漂亮的女警上堂课,“只是往往忽略了一些细节,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发现哪些细节是以前的资料里没有的,然后把它补充完整。”
这一次李兴雯没有顶嘴,其实她知道周瞳有他的一套办法,否则自己也不会千方百计去请他来帮忙,但是她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和他抬杠。
罗子豪并不是太执着的人,他干了几乎大半辈子刑警,见过了无数悬而未决的案件。刚开始,他还会非常较真,日夜难眠,总想着惩奸除恶。但时间久了,案子多了,他便习惯了。有些事情,有些案件,并不一定会有答案,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那么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这次因为李兴雯找来了周瞳,他顿时就觉得良心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所罗门”案件已经超出了他自己或者说他们团队所能承受的能力范围,更无奈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寻求系统内的帮助,或许把无辜的人送上法庭,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他打了几个电话,就安排好周瞳去见嫌犯的事情,又有李兴雯陪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罗子豪做完这些就非常高兴地下了班,这段时间以来,他少有像今天这样轻松。他的孩子刚刚上小学,老婆也是打工族,夫妻两个都忙,孩子全靠老人帮忙照应,所以他免不了经常挨老婆骂,甚至被孩子埋怨。
而今天他早早回了家,老婆儿子都是大吃一惊,不过他们的喜悦却也溢于言表。
老婆一边埋怨几件旧事,一边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儿子则黏在他怀里,吵着让他讲故事。
罗子豪笑眯眯地窝在沙发里,享受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她老婆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老罗,有你一封信。”
罗子豪微微抬起身子,接过老婆递过来的信。
信封上没有发件人,甚至收件人的地址也没有,只有罗子豪的名字。
罗子豪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你知罪吗?
罗子豪看到信,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把信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有事吗?”老婆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
“没事,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谁送来的?”
“不知道,我下班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封信塞在我们家门缝里。”
“哦,可能是小朋友们的恶作剧。”罗子豪说着把信塞进了口袋。
“写什么了?”
“都是些无聊的话……来,儿子,上桌,我们试试妈妈的新菜!”
罗子豪抱起儿子,欢快地笑道。
刘揆是在东城拘留所,而王国发则在西城拘留所,无论是他们的背景,还是身份,两人都毫无关联,除了案发现场绘制在墙上和人皮上极具象征意义的《所罗门的判决》。
周瞳见过许多邪恶凶残的罪犯,他们自私、残忍、凶狠,甚至毫无人性,但他深知这样的罪犯并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罪犯,是他们高举“正义”的旗帜,以常人难以想象的热情把理想灌注于行动,并不惜一切代价。而这样的罪犯,也是周瞳最为痛恨的。
李兴雯则能够感觉到周瞳似乎越来越在乎这个案子了,比起先前勉为其难的态度,现在投入的神态,简直判若两人。有一次,她在周瞳的书房里,无意中看到有关这两起案件卷宗的复印件上画满了各种符号和笔记,边角也都褶皱,也不知道周瞳看了多少遍。所谓的神探,也需要做“功课”吗?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以前脑海中的想象有多么可笑。
而现在,她就坐在周瞳旁边,桌子的对面是他们盘问的嫌疑人,这一切对她而言,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王国发不认识也从没听说过周瞳,对他而言这就是又一次例行的审讯。唯一不同的是这位便装的“警官”说话的样子,实在有些不拘小节。
“你向农绍石行贿了几次,每次都在什么地方?”
“什么叫行贿?我只是去拜访老朋友,逢年过节意思意思,正常的人际交往。”
“你想掩饰行贿罪,然后以谋杀罪判刑吗?”
“你……你……”王国发一直还天真地想着怎么脱罪,他也一直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什么谋杀?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根本没杀人,为了几百万元杀人?我脑子有病吗?”
“凶器、指纹、杀人动机,所有证据环环相扣,即使你否认,法庭也会判你有罪!”
“肯定有人栽赃,我真没杀人啊!”王国发变得激动起来,一旁的看守上前压住他的肩膀,把他死死地摁在椅子上。
周瞳挥挥手,示意看守放开他。
“如果喊冤有用,那世界上就不需要法官了,找不到新的证据,你就是凶手。”
王国发就算再浑,也明白了周瞳的意思。
“我再问你一次,你行贿了几次,在什么地方?”
“三次,第一次二十万元;送到他家楼下,第二次五十万元,送到他车上;第三次也是五十万元,送到一个私人会所。”王国发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说道。
“送到车上?说详细一点!”
“他告诉我一辆车的车牌,然后我就按照他的指示,到车库里找到那辆车,把装着钱的手提袋放到车上,然后我就走了。”
“车库?哪个车库?”
“兴泰大厦的地下车库。”
一旁的李兴雯此时脸色微微一变,她终于明白了周瞳的用意,刘揆公司就在兴泰大厦,而刘揆和杨颖颖约会也是在兴泰大厦的车库里,无论这是不是巧合,都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周瞳想要查的正是凶手是怎么选中他想“审判”的对象,这里面或许会有某种模式和标准,如果能找出来,那么凶手离绳之以法,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