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化三十六年,疫疠流行。
庆国朝野都没想到,不过只是一场伤寒,居然会要了那么许多人的性命。
因着患病者太多,太医馆跟户部紧急调用了无数伤寒之药,都仍是供给不足。
而且,因为寒疫已经从京都开始扩散,雍东省其余各州郡也出现了疫症,各地百姓听闻消息,纷纷开始囤积药材。
大疫之下,众人怕死,不过都只是想保全性命而已。
雍京的疫气自然更为严重,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百姓因无药可用而被拖死,可以说是家家有丧亲之痛,室室闻号泣之哀。
雍京城再也不似往日繁华景象,不仅明化帝去了渭水行宫避灾,更有不少名门望族举家出京避疫,而其余另有他处宅院的富贵人家也早早逃离了雍京。
眼下城里除了户部跟太医馆一众官员外,就只剩下满城的百姓。那些官员是奉命留守,百姓则是无处可避,只得承受这番祸事。
一时间雍京大街衰败萧条,少有人烟,只偶有乌啼,时闻犬泣。
在如此情状之下,顾家这一大批药材入京,自然惊动了朝野,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了晋阳候府。
顾家这次要赚大钱了!
就在众人眼红羡慕之时,晋阳候顾永杰却是作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将九成的药材上交朝廷,由太医馆统一调配。
顾家这一番举动,显然出乎众人预料,虽是被不少人暗讽愚忠,但更多的还是敬佩和称赞。京中百姓亦是感念不已,毕竟太医馆的药是不会浮价的,顾家捐药给太医馆,百姓们才买得起。
两日后,李家商队到京,李家大舅也效仿顾家,向户部上交了价值八万两银钱的药材。
顾、李两家这番举动,瞬间解了京都药材短缺的燃眉之急,户部与太医馆当即在京都设立三百个分药点,规定京中百姓凭户籍文书,可免银领取伤寒药一服,并且每一户皆可领取熏疫药粉一包。
户部这一番行事有些出人意表,二叔顾明瑜听闻此事,也不由称奇道:“据说梁魏两国皆增岁币,我朝库银尽数送去了北方,眼下是连官员的俸禄银子都快发不出了。”
“如此多紧缺药材入京,若是卖出,至少能有个三十多万银子,户部那些人怎舍得免银赠给百姓?”
闻言,顾沉晏摇头微笑。
二叔虽然是算对了银钱的账,却没算对民心这一笔。
不错,顾家跟李家先后向朝廷交了不少药材,眼下寒疫严重,这些药材一旦出售,百姓必定纷纷抢购,就算是按着寻常价钱来算,也能净赚三四十万两。
只是眼下整个雍京城都晓得顾、李两家捐药之事,百姓更是感念两家恩德,若是户部把这些药材拿出来售卖,那么两相对比之下,百姓便只会记得顾、李两家捐药之德,哪里还会想到朝廷和太医馆为遏制寒疫所做的努力。
这对顾家而言,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虽说是赢得了一个好名声,但若是在百姓心中的位置越过了朝廷,那反倒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因而,听闻户部免银赠药,顾沉晏心底也很是满意。
“陛下乃宽仁之君,雍京逢此疫灾,不少百姓家里已然断炊,哪里还有银钱买药,如此赠药与民,可谓一片爱民之心纯然肺腑,哪里是几十万银钱可比?”
顾沉晏笑着含糊几句道:“咱们家送药与国,不也正是因着如此吗?”
顾永杰亦是笑着点头,让家里众人不可再多言此事。
送出十几万银子的药材,为顾家赢得了名声,还在陛下面前讨了巧,这便是已经达到最初的目的了。
凡事过犹不及,如今有户部跟太医馆主理寒疫之事,他们家就不可再冒头抓尖。
思忖一番,顾永杰又打发人把铺子里还剩的药都交上去,只留下一小部分自家备用。
反正户部跟太医馆这般行事,城里的伤寒药短时间内也难卖出去,还不如全部交给朝廷,把事情做的更漂亮些。
……
****
自从药材供给跟上之后,京中寒疫有效控制住了,病死的百姓也开始少了许多。
特别是四月过后,天气逐渐转暖,患病之人越来越少。到了五月间,寒疫的阴霾总算过去,雍京城又恢复了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
随着寒疫消散,朝中诸事又开始恢复如常,不仅明化帝銮驾回京,雍东省试也重新开考。
因着时间定在七月初,顾家众人五月就回了雍京,二叔顾明瑜这些日子更把自己锁在院里日夜苦读。
回京之后,就听到了不少传言,说是李家被户部看中,将有大用。
没过几日,李家大舅果真被户部传见之后,就领了内宫行馆各处花木采买的差事,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宗的买卖,但却是实打实的在内宫和户部挂了名,成为皇商之家。
这对李家绝对是个意外之喜。
虽然依然是商户,但沾了“皇家”二字,地位已经跟先前大不相同,可以说实现了不小的阶层跨越。
寒疫之事后,李家大舅行事稳健了许多,虽然得了这般恩典喜事,却并不过分张扬,只带着长子李绍辉过府来。
说是为了拜望亲家老侯爷,实则是为了道谢,毕竟李家能有今日,全靠当时顾家的提点。
李家大舅奉上了一个小木匣子,虽然并未打开细说,但众人都猜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顾永杰心里揣度着此事,笑着说道:“都是一家子亲戚,倒是不要太客气生分的好。”
李家大舅当即拱手一礼,说道:“若是没有伯父提点,以我们的见识,哪里晓得早早南下采买药材。纵然是送药与户部,也是伯父从中牵线搭桥,若不然哪里能有李家的今日?”
闻言,顾永杰也不好再多客气,便略开了一下那小木匣子,只见确实整整一匣子的银票地契,只怕有十万两不止。
顾沉晏坐在顾永杰身旁,自然也看到了匣子里的东西,心里暗暗感叹。
这个李家大舅还真是个妙人。
他们晋阳候在寒疫时才捐出了十多万两的药材,转头李家就拿了这么一笔银子上门。
显然这是诚心想把顾家当作依仗,让李家搭上晋阳候府这一艘船。
对于此事,顾永杰心知肚明,只是这十万两委实多了些,就有些犹疑起来:“都是自家亲戚,贤侄这也太过客气了些……”
李家大舅确实爽然一笑,解释道:“晚辈素来短视,今次若不是伯父提点,哪里还能得这一遭皇家的买卖。”
“再则,今日户部袁郎中传见,言近日户部将增发茶引,已允了我们李家可领一道长引,想来家里日子也会越来越好些。伯父可莫要再辞了。”
听闻这话,顾家几人也都惊喜不已。
本朝严禁茶叶私售,凡是贩茶卖茶,都需茶引,而茶引又分长引和短引两种,短引主要是一些地方茶贩所需,而长引就不同了,多为大茶商所需,是朝廷垄断茶业之下的重要一环。
虽然茶业长引比不得盐引的利润,但也绝对是垄断行业,也难怪一向抠门的李家大舅如此大方,直接就送来了十万两银子。
户部这般对李家,很明显是因着寒疫时候药材的缘故。
而顾家在寒疫是出力也不比李家少,既然李家得了户部这般好处,想来顾家多少也会收到一些回报。
想到这里,顾永杰心里也不禁有些期待。
……
只是却一连等到七月间,雍东省试之后,都还没有一点音讯。
顾永杰忍不住叹息:“看来陛下果真是厌了咱们这些武将。”
“只当是为京都的百姓做善事了罢。”对于这件事,顾沉晏也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朝中重文轻武,不过是担忧武将掌兵权重,怕政权生变,却是不想明化帝竟然对武将防备如此之重。
身为帝王尚且如此,也难怪武将难立朝堂,甚至就连他们顾家这样的勋贵都没有说话的份儿。
拿钱买平安,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眼下虽然庆国数十年无战事,但朝岁梁魏,如饮鸩止渴,终有虎大难养之日。
即便有朝一日能入中枢,在如此国策之下,只怕也难有所作为。
顾沉晏心里沉沉一叹。
罢了,想那些许多作甚,顾家还尚在危局之中,家人都未必能保全,又何谈天下之事?
想到这里,顾沉晏又劝道:“今日省考放榜,若是二叔得中举人,咱们家自然另有出路,祖父您说是么?”
闻言,顾永杰微笑点头:“晏儿所言不错,祖父也是如此想的。”
武将不受待见,他们顾家子孙只得再从文。
而顾明瑜就是顾家第一个从文之人。
原本九经科举人虽然也可守选为官,但终究比进士科举人差了一等,寻常很难守选为官,但顾明瑜却是不同的。
不仅有晋阳候府百年底蕴为依靠,现在更有在吏部任左侍郎的安仕坤相助,中了举人之后,顾明瑜守选为官应当并不是什么难事。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顾家众人都颇为看重此次省试。
毕竟若是顾明瑜录选了,十有八九顾家会出现第一个文官。
想到这里,众人心里都难免紧张起来。
见着李氏似乎面色不好,安氏忙拉着她坐下:“怎么出这么多汗?好生歇一歇,报录的人且还得等一会呢。”
“我无碍的,多谢嫂子。”
李氏笑着道了声谢,整个心又提到嗓子眼。
与众人的急切紧张不同,顾明瑜却似乎并不在乎,反而坐在椅子上喝茶道:“省试早就考完了,眼下录选名单早已定下,若是取中了自然不会再出什么岔子,若是没取中着急也没甚必要,何苦来哉,不若坐下吃茶,静待便是了。”
见着他如此,顾沉晏弯唇一笑,悄悄与他说道:“二叔想必是成竹在胸,方才能得如此罢?”
“不可胡言。”顾明瑜瞥了侄子一眼,低声笑骂:“若是让你祖父晓得了,又没取中令老人家失望,到时候可别怪我这当叔的下手狠辣。”
闻言,顾沉晏连连告饶:“侄儿不敢,二叔莫要欺我年少,若不然将来必定还与堂弟身上。”
听到此话,顾明瑜神色一默。
年过三十了还未有儿子,他心里又会没有遗憾。
见二叔如此神色,顾沉晏不由想抽自己两耳光。
他知晓原书里李氏跟顾明瑜后来是有过一子的,只是尚未出生便胎死腹中。现在寒疫之事过去,李氏也为因寒疫伤身,想来问题不大,因而方才想到那个孩子就一时嘴快说了出来,倒是没想到引得顾明瑜一阵感慨。
顾明瑜略顿了片刻,就恢复心绪,满目温情地看向李氏,哪晓得只看了一眼,便觉李氏似乎有些不对,当即走到跟前问道:“你这面色怎么这般难看?”
“快找人去寻大夫来。”
随着这一声,家里下人忙领命跑出去。不一会就带着同仁堂的李大夫急忙进来问脉。
过了一阵,李大夫问诊之后,满面含笑的拱手与众人道喜:“二夫人的脉象圆滑流畅,如珠滚玉盘之状,此乃滑脉啊。”
“恭喜二爷,恭喜老侯爷、太夫人,二夫人已有孕月余了。”
这显然是众人万没想到的,一瞬间竟然欢喜的忘了言语。
这时,管家陈大一路跑了进来,只见他脚下如飞,满面喜色,人才进门,就已经高声喊话报喜。
“侯爷、老夫人大喜啊!二爷取中了!二爷取中省试第三十七!二爷取中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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