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扑通乱跳许久,也未见有人进来。
提着脚走回赵意南榻前,帮她重新仔细掖好棉被,这才轻手轻脚离开,回到自己府上。
青羽恰巧从书房出来,正在掩门。
“慢着。”谢邈一边说,已经来到他身边,“霍将军可回府了?”
青羽抱拳回禀:“酉时便回来了,来过书房,急冲冲的样子,似有要事与王爷商量。”
谢邈颔首。看来,他预料的不错。
“即刻叫他来见我。”
青羽正要走,谢邈突然又想起什么,再度发问:“上次你进宫查到的北夷皇子,叫什么?”
“侯莫陈韫。”
谢邈想了想,心头那点疑虑突然变得无关紧要,“罢了,先去把霍将军唤来。”
霍刚下午去了流香楼一趟,按照先前承诺,把赵意南安好的消息带给了林归。林归欣然而泣,随后取来一支白玉发簪塞进他手中,求他代为转交给赵意南。
“公主殿下替民女讨了封赏,民女无以为报。这发簪是民女及笄时,父亲赠与民女的,是民女的珍视之物。烦请霍将军一定要让公主笑纳。”
霍刚见她言辞恳切,笑了笑,十分爽快地收下了。
谁知一到卫所,他的好心情就瞬间烟消云散。
手下的将领有半数竟无故不来点卯,直到散值都未曾前来。
他气冲冲地回到王府,一路来到谢邈书房,却发现他不在里头。于是只好又怒气冲冲回了自己院里,打拳发泄。
打的气喘吁吁,正要冲了一身臭汗,准备就寝,青羽竟来了。
跟着青羽,再度来到书房,他便竖着眉毛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回禀谢邈。
谢邈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几后,一面随意翻看朝报,一面等他说完。
“缺勤的将领,可是沈平旧部?”
霍刚讶异地看向谢邈,随即点头,回道:“无一例外,皆是沈平旧部。”
“上次调来的兵马,可有安插在宫禁各处?”
霍刚再度点头。
“那便好。回房歇息吧,你就当无事发生。”
翌日,谢邈拿上先帝遇刺一案的卷宗,直接去了四言堂。
小太监一见他来,忙自告奋勇去了太和殿候着,等到散朝后,随即便将赵崇领了过来。
赵崇颇不耐烦地跟着前来,一坐下,便冲谢邈说:
“靖南王有何事,快些说,皇后还等朕回去一起用膳呢。”
谢邈面无表情摊开卷宗,递给太监,让他呈给赵崇。
“先帝遇刺一案,本王查到线索,刺客实为兵部左仆射刘起的手下。”
赵崇无意翻看卷宗,不屑地问:“那又如何,刘起半年前已经死了。”
“刘起曾是勇毅侯旧部。”
赵崇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但很快他又觉得此事已经结案,不必再深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追究下去,恐伤了勇毅侯对他的信任。
谢邈接着说,“圣上明鉴,勇毅侯如此急于要迎九公主进府,恐居心叵测,暗藏杀机。”
“宫里都是朕的人,当年父皇遇刺,那也是在郊外。难不成沈平手眼通天了不成?”
“圣上,兵部已经出了微乱。”
谢邈随即将昨日霍刚带来的消息告诉了赵崇。
赵崇不禁讶然,随即又不以为意。他认为这帮将领见他有意与沈家联姻,知道沈平即将被复用,这是他们在向沈平表忠心。他深知,他们和自己一样,对谢邈的专权不满多时。
“靖南王如此谨小慎微,为何不从自身找找原因?若勇毅侯真如你所说,他有的是机会接近朕,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幼帝心思单纯,不听劝谏,谢邈无奈,轻轻阖上眼皮。
须臾睁眼,平心静气地问他另一个问题。
“前几日本王曾看到一名宫外人士,坐着宫中车驾,招摇过市。”
“你是说北夷皇子侯莫陈韫?”
侯莫陈韫?
谢邈意识到什么,进一步确认:“此人月前曾在勇毅侯府客居过一段时日。”
“靖南王真是神通广大,如此微末之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啊。”赵崇不由得讽刺。
谢邈脑中那层云雾瞬间变得明晰了。
原来苏河清,便是北夷皇子,侯莫陈韫。
“藩国皇子,未经传召,私自入京,还隐姓埋名,与我朝重臣私交甚密。望圣上莫要大意。”
他知道赵崇对他早有不满,所以只能劝到这里。
眼下,唯有用其他法子,才能阻止这场婚事。
赵意南一觉睡醒,已近午时。
她迷迷糊糊记起昨晚,谢邈好像来过,她还抱着他耍了好一阵子酒疯。
青芜见她醒了,端来了洗漱的茶水。
她忙撑着床榻支起身子,问:“昨晚,可有人来过?”
青芜红着脸,垂头小声回道:“奴婢醉过去了……不过,夜里怕是不会有人来拜访吧?主子莫不是在盼着谁?”
话虽如此,不过她觉得府里的小丫头们最近懂事了很多。
昨夜她一时失职,竟先醉了过去。醒来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去看门窗是否开着。谁知,门窗都关的好好的,一丝风都吹不进来。
小丫头子们知道主子前几日受了凉,身上不好,还往主子屋里放了许多炭盆。
就是干活太过于粗糙了,主子的衣裳脱下来,竟然随意地扔在坐榻上,压出了好多褶皱,今日是没法再穿了。
不过想到他们的勤恳,她还是满意地笑了。
赵意南听她打趣自己,抱起枕头就朝她扔过去。
“快闭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反应这么大,也许,是因为昨夜那个梦太过于羞人了?
穿好衣裳,坐在妆台前,青芜过来给她梳妆。
主仆二人脸上表情都渐渐沉重,对于几日后的那件倒霉的婚事,心照不宣地忧心忡忡。
梳洗罢,青芜温声询问她是否要传膳,赵意南拒绝了她,径直去了赵如月府上。
小姑的府邸碧瓦金砖,雕廊画壁,本就装饰的富丽堂皇。今日,更是有一条长长的红毯,从府门处一直铺到了后院。
赵意南看着喜庆的红色,心情也不由得跟着好起来,询问过下人,得知小姑在会客,她便一路来到花厅。
远远听见厅中传来美妙的丝竹声,特别是那笛声,悠扬婉转,分外出挑,全然不像以往听到的那般,总带着一丝忧伤。
厅中,一位美人身着罗衣,跟着乐声翩翩起舞,顾盼神飞,正是她的小姑赵如月。
赵意南被这段美妙的表演惊艳到,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曲终,她才恍然回神,正好走到厅门处。
赵如月起身后,两颊染着薄绯,表情娇俏地像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羞答答的眼神落到不远处竹席上跪坐的吹笛之人。
赵意南跟着看过去,看清他的长相后,瞬间瞳孔放大。
她忙冲过去,挡在赵如月身前。
指着斜后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急声问:“小姑,他为何在此处?”
赵如月被她突然的闯入吓了一跳,见是自己的小侄女,这才平复下来,随即不解地问她。
“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你别以为他叫苏河清,便拿他当好人了。他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想到他那日轻薄林归的轻浮模样,她的眉头霎时皱成一座小山,凑得更近些,压低嗓子道:“小姑,你可千万离他远些!”
没想到赵如月又娇羞地看了苏河清一眼,全然没听进去她的话。
“人家叫侯莫陈韫,是北夷皇子。”
须臾,才收回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小侄女,
“如此正好,省的我将他一人晾在此处。这才几日,你便到处乱跑,身子可好些了?”
赵意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晃着赵如月的衣袖,“小姑,你随我去你房里,我有极要紧的事情求你。”
赵如月往赵意南身后瞟了两眼,面色迟疑。
侯莫陈韫大概看出了她的为难,起身走到她们身边,面带微笑,优雅地对着赵意南躬身行了一礼。
“九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否?”
赵意南把脸扭到一边,轻轻哼了声。
侯莫陈韫倒也识趣,转而对着赵如月,拿着玉笛抱拳躬身,道:“殿下有贵客,在下便不打扰了。”
“哎,你别急着走啊!”赵如月松开赵意南,忙去挽留他,“园中桃花开得正好,不如我让人给你煮酒,你先饮酒赏花,我很快便来!”
侯莫陈韫抿唇一笑,“在下还要回宫与圣上对弈,若是耽误了,怕是不好。”
赵如月只好不再强留。
眼巴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拐出门廊,走进了她看不到的地方,她才把视线挪回到已经坐在一旁等了多时的赵意南身上。
“你有何事要姑姑帮忙?”说着,在赵意南身旁坐下。
赵意南叹了口气,想到过两日便要被迫嫁入勇毅侯府,才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闷闷不乐把赐婚的事情跟赵如月讲完,拉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小姑,你能不能去跟皇兄说说,让他不要将我嫁给沈时砚啊?”
在她殷切的眼神中,赵如月终是面色淡然地摆首。
赵意南失望地垂首,随即又抬起头,鼓起勇气再度央求:“求你了小姑……”
“那日的事情,我都与你说了,想必他是何种人品,小姑你已经很清楚了。我不嫁他,并非我眼高于顶,而是他实在算不得什么良配。小姑,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南儿往火坑里跳吗?”
“南儿,姑姑知道你的委屈,姑姑都知道。”
赵如月看向远处亭亭玉立的树影,无论风霜雨雪,那些树依然挺拔,岿然不动。她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静静地看着它们发呆。看着它们,她总觉得自己也被注入了力量。
随即扭脸,郑重地回看赵意南的眼睛。
“但是你必须嫁给他。”
“我不!”赵意南猛然放开她的手,腾地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她,捏着拳头大喊,“就算死,我也不嫁!”
本以为小姑能帮她想想法子,谁知小姑竟然还劝她认命!
她霎时鼻子一酸,湿了眼眶。虽然她脸皮厚,可被自己最信赖的人拒绝,她觉得无比羞愧,于是顶着涨红的脸,一面擦眼泪,一面跑出去。
跑得太急,失足踩到草地上的坑洼,身子一晃,摔到地上。
她霎时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哇地大哭起来。
赵如月已经追上来,蹲在她面前,心疼地看着涕泗横流的她,拿出手帕去给她拭泪。
赵意南赌气别过脸,但是哭声远不如方才响亮了。
赵如月轻笑一声,扶她坐起来,和言对她说:
“小姑知道,你讨厌极了沈时砚。小姑更知道,他绝非良配。”她轻轻捻去赵意南头发上的杂草,“小姑让你嫁他,其实是在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