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巧设迷局

三四十年代的上海,营业舞厅有四大名旦:百乐门、仙乐斯、新仙林和大都会。

百乐门是上海三四十年代最洋气、最风光的地方。“夜上海,夜上海……”的曼妙歌声和女人们浪荡的笑声,声传远近,勾人魂魄。百乐门,英文的意思为卓越的、最高的,它是上海人心中一个无法磨灭的旧梦。阮玲玉、周璇、胡蝶、赵丹,那些红遍上海滩的大明星都是这里的座上宾。这里也同样流传着许许多多为市井百姓所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

入夜后,百乐门门口的霓虹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一些大腹便便的阔佬和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们正在进进出出。舞厅里灯光幽暗,男男女女的舞客正紧搂着随着舞曲翩翩起舞。台上一个女歌手正唱着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

万里翔潇洒走来,穿一身乳白色西装,白若璃跟在他后面,穿一袭真丝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阿香紧跟在白若璃后面,替她提着小包。三人在一张圆桌旁落座,抬手叫来服务员,低声吩咐几句。

“哟,这不是万先生吗?”说话的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少妇,万里翔一见她,立刻站了起来,道:“哦,方凤兮小姐?好久不见啦,怎么今天不在仙乐斯跑到百乐门来了?”

方凤兮嬉嬉笑道:“因为在仙乐斯见不到你啊,咯咯咯咯……”万里翔转头对白若璃介绍道:“若璃,这是方凤兮小姐,我的老舞伴。”方凤兮讨好地说:“白小姐好。”白若璃有些冷淡,懒洋洋地说:“嗯,你好。”

“万先生,现在是慢三啦,我最喜欢跳慢三,来来来,你来嘛。”方凤兮娇嗲地拉着万里翔的手,二人滑下了舞池。

此时,李士群带着一个手下走了过来,他一眼看见白若璃,眼中顿时射出一股精光,随即晃了过来,在邻桌坐了下,一手招来侍应生,眼睛却不停地在白若璃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

白若璃远远望着舞池中万里翔和方凤兮有说有笑地跳着舞,脸上浮起一丝醋意。这时她发现隔台一个男人在盯着自己看,也回盯着他,两人互相盯着对方,嘴角都挂着一丝讥讽的笑。

白若璃厌恶地哼了一声,“你这个人真怪,为什么老盯着我看?”阿香在一旁也白了他一眼。这个使女阿香就是他们当初在重庆的大街碰见的那个哑女,后来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上海。

“你不盯着我,怎么知道我盯着你呢?”李士群回敬了一句。

白若璃鄙夷地说:“你的目光凶、馋、刁,要说你没有在黑道上混过,我不相信。”

李士群浮浪地说:“你的目光狂、野、荡,要说你没有在风尘中滚过,我也不相信。”

白若璃摆了一下手中的扇子,“嘁,像你这种在黑道上混的人,最好离我远点儿。”

“这位小姐,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是黑道上的?我实话告诉你,只要我跺一跺脚,上海滩就要抖三抖,你晓得吗?”

“哦,是吗?看样子,你是个一手遮天的人物啊,你不会说你是天蟾舞台的后台老板黄金荣或是‘七十六号’的李士群吧?”

李士群腆着脸道:“哎呀,好眼力呀,人都说慧眼识英雄,你是美目辨真金呢,真叫你不幸而言中了,在下正是李士群。”

“哈哈哈哈。”白若璃发出一阵浪笑,“你是李士群?看样子上海滩确实是藏龙卧虎呀,牛皮吹破天的人物是越来越多了。”

“谁在吹牛皮呀?”万里翔从舞池回到桌边,“哟,这不是李老板吗?哎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万里翔握着李士群的手亲热地说道。

李士群斜觑着白若璃道:“我是牛皮吹来的呀。”万里翔道:“噢,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白若璃,这是李士群先生。”

白若璃猝然一怔,急忙站起道:“哎呀,不好意思,你真是李士群先生啊?我我我……我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多包涵。”

李士群握着她雪白的柔荑,满脸堆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呢,白小姐,能够认识您,是我李士群的荣幸啊。万老弟,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呢,找了位艳压群芳的大美人做老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让我连杯喜酒都没得喝呀。”

万里翔笑笑道:“知道你老哥忙啊,军国大事,重任在肩,我辈岂敢叨扰。来来来,上酒,上法国轩尼诗酒。”服务生很快端上几杯上等红酒。

此时,马世龙和一个中年男子从桌前走过,和白若璃打了个照面。马世龙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声张,白若璃点了下头,马世龙装做不认识的样子走了过去,没想到万里翔看见了马世龙,低声道:“哎,那不是那个谁吗?”白若璃赶紧向万里翔使了个眼色,万里翔才没站起和马世龙打招呼。

马世龙和中年男子来到一个角落,落座后,盯着台上唱歌的歌星。

马世龙道:“荣探长,你们巡捕房最近好像很忙啊,哎,来点儿什么酒?”荣探长道:“来点儿威士忌加冰吧。”马世龙打了榧子,一个侍者过来,马世龙吩咐道:“来一瓶上等威士忌。”马世龙俯身小声道:“老荣,听说最近几个赌场被查封了,这日本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荣探长扫了一眼四周,悄声道:“哼,日本人在查几个共产党大案。前几天,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抓共产党分子,还动了家伙。这共产党也是的,动不动就他妈藏到租界里,不是赌场、舞厅,就是烟馆、妓院,还有军统也有不少暗站设在租界里,我手下才百十号人,整天弄得疲于奔命,巡捕房快成了收尸队喽。”

侍者端上红酒,马世龙为荣探长斟满一杯道:“那也不能动不动就查封啊,这要是把赌场、舞厅、妓院什么都封了,你和梁探长的财路不是断了吗?”

荣探长把酒杯顿在桌上,没好气地说:“别提那个梁少堂,那小子最不是东西。那就是法国人的一条狗。妈的,老跟老子过不去,几次抢我的生意,削尖脑袋往上爬,处处表功,看我哪天不做了他狗日的。”马世龙劝解道:“老荣,你也是老江湖了,犯不着跟他怄气,他有他的门路,你有你的财路,井水不犯河水不就得了。”

荣探长感激地说:“说的也是。哎,马总,上次您那份大礼我可是收下了,因为最近手头确实有点紧。以后,有什么事包在兄弟身上。兄弟虽然在法国人手下听差,但是,中国人的脾气和血性是改不了的,你老哥那么仗义,兄弟也会为你两肋插刀的。”

马世龙掏出一个大红包,推到他面前道:“荣探长,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我知道你家里遇到难处了,母亲有病,两个孩子都小,老婆又没工作,这点小意思,请收下。”荣探长想推辞,“哎,别别别,怎么好老是收你的钱。”

马世龙硬把红包塞进他手中,“哎,兄弟,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里送炭难。我这人有个脾气,不忍看好人受难,你要是再不收,就是看不起你老哥。”

荣探长犹豫了一下,“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我代我全家向你表示感谢。”说着,把红包揣进怀中。

张北生已经上班了,他的办公室布置得十分豪华体面,门上挂着副总经理的牌子。张北生正坐在大班台后面,写一份材料。电话铃响起,他抓起电话道:“喂,我是张北生啊……噢,是啊是啊……嗯,一切都还顺利。那批货你要催紧点……嗯,粮食可以,汽油就算了,太敏感……嗯嗯,好,我等你的消息。”他放下电话。

对面马总办公室里,马世龙正在办公,小刘走了进来,悄声道:“马总,唐先生来了。”马总应声站起,迎了上去。

唐生明匆匆走进门来道:“把门关上,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马总使了个眼色,小刘把门关严。

唐生明在沙发上落座,神情严肃地说:“通过几个月的工作,周佛海终于被我策反了,他明确表示愿意效忠委员长,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这是他写给委员长的亲笔信。”

唐生明从怀里掏出一封用牛皮纸信封封好的信,信上还封着火漆。“因为事关重大,不能用电报发送,所以你必须尽快与军统的交通站联系,想办法把信送出上海,并尽快送达戴局长,让他转交委员长。”

马世龙接过信,见信封上写着委员长亲启的字样。“唐先生,我正要向您汇报。上个月,军统派了十几个人来上海,准备筹建上海站和江苏站,下个月还有十几个人要派过来,我已经在租界为他们租好了办公地点。现在已经在东亚四国银行开了个保险箱。”

唐生明吩咐道:“嗯,很好。这封信不能有任何闪失,越快送出越好。”

马世龙点点头,叫过小刘,小声在他耳边交代几句。小刘郑重地点点头,把信揣进怀中,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东亚四国银行,小刘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走进前厅。他快步走进侧室,警惕地看看身后,见没人盯梢,悄悄走近保险箱,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保险箱,把信件放入,然后关上箱子,又拧了两下,拔出钥匙,离开了银行。

小刘离开不久,一个戴着黑呢礼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来到保险箱前,回身观察一下四周动静,小心地掏出钥匙,打开箱门,拿出密信揣进怀中,关上箱子返身离开。

马总办公室里,唐生明坐在沙发上,马世龙正在跟他交谈。

唐生明小声道:“这个张北生是个变节分子,把军统的很多机密都卖给了李士群,这样的人,对我们今后威胁会很大。”

马世龙沉吟道:“是啊,他一天伸着个狗鼻子到处闻,不定哪天就会刺探到我们的内幕。我准备给戴局长发个报,请示一下可不可以干掉他。”

“他是李士群派来专门监视你的,你一定要处处小心提防。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在李士群身边安插一个我们的人,这样他的动向我们就可以掌握,不然,我们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地跟一个恶狼在搏斗,后果可想而知。”

“这个李士群不仅是个叛变专家,还是反间谍的高手,要在他身边安插一个内线,恐怕不太容易,不过,我可以试试,他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好色呀?”

唐生明提醒道:“他曾经和川岛芳子有一腿,还背着他老婆在外面勾三搭四,包养了几个良家妇女,他的好色于我可是不遑多让啊。不过,使用美人计可得当心,那家伙精得跟个鬼似的,别搞得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是的,我会拿捏分寸的。他的软肋就是我们下手的条件嘛。我眼下就有一个人选,只是还没跟她打招呼。”

“谁呀,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是我在军校的同班同学,那可是一个能让菩萨动凡心的女人呢。”

“那好吧,记住,谋定而后动。”唐生明说完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自张北生到公司上班以后,表面上对马世龙非常客气,可马世龙还是预感到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和一个潜藏的危机正在步步逼近。但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危机他一时还摸不清头绪。果不其然,张北生到任后第三天深夜3点钟,马世龙就接到了荣探长打来的一通紧急电话,告之吴四宝和张北生在暗中勾结一气,派人在金宝仓库的棉花布包里夹藏了10包烟土,而且,第二天一早,吴四宝就会带日本梅机关和巡捕房的人来检查,一旦查出烟土,就会抓人和查封马世龙的公司。

这是一个非常险恶的阴谋,必须采取断然措施。马世龙当夜立即带着手下几个人赶往了金宝仓库,但查了很久始终没查到烟土,因为仓库里有几千包棉纱和布匹,要想查出几包小小的纸包犹如大海捞针一样。在这种危机形势下,马世龙当机立断,一把火烧掉了金宝仓库,让烟土和自己的货物化为了一堆灰烬。

等天亮时,梅机关的黑泽大佐、“七十六号”大队长吴四宝和巡捕房的荣探长带着三拨人马赶到火灾现场时,看到的只是一堆冒着浓烟的房梁,满地的灰烬、瓦砾和烧剩的残垣断壁。

面对着出人意料的场面,吴四宝狞笑道:“马总,你怎么姗姗来迟啊,你的货全被烧光了,你还在做美梦呢。”

马世龙揉着惺忪的睡眼,故做惊讶状地说道:“什么,我的货被烧啦?”他走到货栈前,装做震惊万分的样子,大声喊冤:“天哪,天哪,都烧光了?!一定是有人搞破坏!有人纵火!完啦,完啦,全完啦!”他一把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号啕大哭。

黑泽把狼狗交给中村,踱了过来,怪腔怪调地说:“马总,哭有个屁用,金宝仓库失火,这还是头一遭,为什么别的货没烧掉,偏偏烧的是你的货?啊?难道事前你一点儿觉察都没有?”

马世龙抬起泪眼道:“我怎么知道货会被烧掉,我是神仙吗?你问我,我问谁呀?”

吴四宝瞪着刀子眼道:“马总,听说你的货里夹带有违禁品,你不知道日本人的上海战时管制条例吗?”

马世龙一脸无辜地说:“违禁品?什么违禁品?在哪里?你拿来我看?你别血口喷人!我看你是想栽赃!哼,我的货都是正规渠道进来的,决不会有什么违禁品!刚好,梁探长也在这儿,让他说,货里有没有违禁品?”

梁探长装模作样地说:“现在还没有发现有违禁品,但灰烬我会带回去严格筛验,一旦查出有违禁品,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马总,要麻烦你跟我到巡捕房走一趟了。”

马世龙分辩道:“梁探长,现在要查的不是我,而是放火的凶手,到底是谁放的火,他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我的货可不是一般的货,而是唐先生和李先生的货,要是政府查下来,我们都不好交代。”

梁探长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不管你是哪家政府,我只对公董局负责,法国人办事决不像你们中国人,一切都是有法律、有程序的,绝不会徇私枉法。”

黑泽上前道:“租界里虽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我想这起案子绝不会是哪个流氓团伙所为,凶手背后一定有某种政治势力,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

马世龙辩解道:“不管凶手出于哪种目的,纵火可是刑事案件,今天诸位都在这里,我希望你们帮我查清真相,抓住真凶,帮我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梁探长对马世龙道:“走吧,马先生,委屈你了,跟我回趟巡捕房。”

金宝仓库失火事件很快传到了李士群办公室。李士群在室内负手蹀躞,吴四宝肃立在一旁道:“这把火烧得太奇怪了,如果不是这把火,他马世龙这一次就被我们抓住把柄了。”

李士群蹙眉沉思,一脸狐疑地问道:“一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会不会是这个张北生把消息捅给了马世龙?”

吴四宝摇了摇头,“我看张北生不会,他现在讨好我们还来不及,他还等着做总经理呢,还恨不得立刻置马世龙于死地,所以,他决不会出卖我们。”

李士群沉吟道:“这把火烧得有点蹊跷,里面大有名堂啊。我就想不通,这个纵火人为什么要烧马世龙的货?他图了个啥?是利?是名?是官位?都不像,那就奇了怪了,难道这个纵火人就是马世龙自己?不过,也不像,也不可能啊,天底下谁会傻到烧掉自己的货,让500万打了水漂,化做灰烬?是你,你可能干吗?”

吴四宝惊慌地说:“是我,我肯定不干,我傻呀?!”

“但这步棋高就高在这里了。按照正常逻辑,谁也不相信火是他自己纵的,但是第三者纵火没有任何理由。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他通过某种渠道发现了我们的计划,为了自保,他玩了一招刁钻透顶的绝招,使我想起了蜥蜴的断尾求生术,用一把火把证据烧得干干净净,让你查都没法查,这就叫‘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和上次他玩的‘偷龙转凤’的手腕如出一辙。”

吴四宝建议道:“李部长,我再派人查他狗日的,我就不相信……”

李士群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查了,你查不出来的。你们这班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凭你的脑子能查出来,他马世龙就不叫‘马是龙’了。”

此时,一手下进来通报:“报告李部长,张北生求见。”

李士群想了想道:“让他进来。”张北生匆匆而入,神色紧张地说:“报告李部长,我刚才得到密报,国民党江苏省党部的全班人马要在法租界白来尼蒙马浪路新民邨9号开一个重要会议。”

“哦,这倒是个重要情报,他们有几个人,都是谁?”

“有马元放、张渊扬、常牧民、杨光勤、石顺渊、崔步武、王先育等,大概七八个人吧。”

李士群阴笑道:“好啊,玩大发了是吧,这些军统的家伙们忘记了,现在上海滩还姓李而不姓戴,不狠狠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他们就不知道我的手段。吴四宝,你立刻带人去新民邨9号,把他们一网打尽。记住,以后凡是国民党军统的人,不投降就枪毙。”

吴四宝拔出枪来,“是。张北生,你带路。”说罢,二人匆匆走出门去。

新民邨9号是一栋石库门房子,二层灰色小楼,一楼是店家,二楼是公寓。马元放、张渊扬、掌牧民等9人正围坐在一张大方桌前,正在召开一个紧急会议。

马元放在发言,“……现在是1942年底了,中国本土的日本兵力开始收缩了,太平洋战区牵制了日本大量兵力,整个形势对我们越来越有利了。戴局长给了我们三大任务。第一、巩固地盘,加强力量,准备迎接1943年的国军全面战略大反攻。第二、伺机干掉李士群,铲除党国的最大隐患。第三、时机一旦成熟,就组织力量刺杀汪精卫。”

常牧民道:“老马,你还少说了一项任务,就是帮助上海站建站。现在军统正在增派干部进入上海,这样我们就不会孤掌难鸣了。”

张渊扬在一旁插言道:“干脆把我们江苏站和上海站合并得了,省得再回苏北那个穷酸地方,那里穷得连只野鸡都没有啊。”他的话引来一阵笑声。

……

楼下弄堂口,几辆轿车开来,在街角处隐蔽停下。吴四宝、张北生带着十几个特务溜下了车,向巷口方向急步走来。紧接着后面开来一辆卡车,从车上跳下四五十名头戴礼帽、手持匣枪的特务,迅速包围了整栋楼房。

新民邨9号楼下,吴四宝对手下指了指楼上,其他人都拔出手枪,跟着他悄悄摸上楼来。吴四宝带着手下来到房间门口,几个特务用枪指着门,一个特务侧耳听听门里的动静。吴四宝使了个眼色,一人抬脚使劲一踹,门被踢开了,大批特务们冲进了房间。

张渊扬等四人一看有人冲进会场,立刻拔枪射击,可惜晚了一步,特务们一排齐射,张渊扬等人身中数弹,立时毙命。

常牧民、石顺渊、崔步武还想顽抗,但看到马元放使了个眼色,三人停止了抵抗,束手就擒。

霞飞路643号特卡琴科咖啡馆是那些当年逃亡来上海的俄国人开的。这里的咖啡味道非常地道醇厚,而且地点又在市中心,既繁华又热闹,周围有许多家俄式西餐馆,咖啡馆、酒吧、西饼店、西式女装店、首饰店、照相馆、留声机店、皮草店、台球房和夜总会等场所,这些白俄业主等于把一部分原属于欧洲的生活方式引进了上海,使得霞飞路有了东方巴黎之称。

这天午后,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李士群独自一人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边品着咖啡,边悠闲自在地拿着张《申报》在翻看着。白若璃穿着一身时装,提着个小手提包走了进来,她在李士群桌子旁落了座。“李先生,您来啦?请问,你就约了我一个人吗?”

李士群放下报纸,笑意写在脸上,“噢,不不不,我还约了你老公,可我等了半天了!这个老万怎么还没来呀?”他假意看了看腕表。

“您约我们有什么事吗?”

“噢,没……没什么事,大家喝点咖啡,晒晒太阳,聊聊闲天不是很好吗?”

白若璃放下手提包,松了口气道:“噢,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李士群轻松地笑笑,“上海不总是血雨腥风啊,总还有阳光灿烂的时候,生活不也是这样吗?做人也是这样,你总是绷紧神经,就会整天愁眉苦脸,如果你放松心情,你的生活就会充满快乐,变成一种享受呀。”

白若璃“扑哧”一笑,“哦,李先生,想不到你一个手握大权的政治人物,竟然也懂生活,也懂享受!”李士群盯着她的眼睛深处,用充满关怀的语气说道:“白小姐,我发现你的生活不太愉快,从那天舞会上我就感觉出来了,你好像有心事,眼睛上蒙着一层阴影。”

白若璃轻叹一声,“想不到您还是一个心理学家呢。你说的不完全对,我是有点不愉快,倒不是我老公对我不好,而是我长期没有工作,整天无所事事,无聊透顶。我都快憋出病来了,可我老公就是不让我出来工作,叫我做家庭妇女,我简直要气疯了。”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我学的……是日语。”

李士群惊诧道:“哦,你懂日语呀?哎呀,这可是难得的人才呀,我正想找个秘书,首要条件就是会日语。如果你不嫌弃,就到我这儿来上班吧。”

“你?到你那儿去工作?这我可没想过,不过,也许我可以考虑……考虑。”

李士群深情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哦,那好,希望你认真把握这个机会,要知道,有多少人都想谋取这个职位呢,但是我偏偏看上了你……我等你的消息吧。”

白若璃站起身来道:“那好吧,谢谢你的咖啡,李先生。我对真心实意想帮助我的人,总是心存感激的。”说完她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咖啡馆。

李士群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笑。

万里翔家的别墅位于法租界辣斐德路384号。这条路开辟于1918年,初名法华路,两年后以欧战中法军将领辣斐德命名。此路是法租界中东西走向的主干道,全长约4公里,马路两边主要是居民住宅,东部半段主要是普通住宅区,大多是石库门弄堂房屋。中段有一座公园,便是租界上三大公园之一的法国公园,公园以西的路边则大多是欧洲式公寓、洋房和别墅。由于是法租界,那些洋房大多是法国式的。

万家别墅是一栋三层小洋楼,中西合璧式的建筑风格,楼前有一个大型喷水池,楼上有一个大阳台。雕花铁栏杆的大门,高大美观。

女佣人阿香打开信箱,拿出当天的报纸,一封信掉了出来,阿香捡起信,回到大客厅。

白若璃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真丝旗袍,高兴地招呼道:“阿香,看我给你买了一件旗袍,来试试。”

阿香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白若璃笑道:“你看你,阿香,以后啊,你少不了要跟我出席一些大场面,没有件像样的衣服怎么成!这件旗袍啊,就算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吧,快穿上,让我看看。”

阿香换上旗袍,俨然一个大家闺秀,气质显得端庄典雅、温柔清秀。

白若璃很满意地看着,突然看见桌上的信件,拿起来,见上面写着“白若璃小姐收”的字样。白若璃拆开信件,一叠相片掉了出来,她捡起相片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相片上是丈夫万里翔和交际花方凤兮的艳照。一张张艳照,一个个肉麻的镜头,白若璃眼睛越瞪越圆,气得脸色发青,手发抖,一把扔掉相片,一下跌进沙发,抱头痛哭。

阿香捡起地上的相片,放在桌上,用手抚着白若璃的肩膀,又掏出手绢为她擦眼泪。

安慰了一会儿,白若璃哭诉道:“呜呜呜呜……这个万里翔,背着我在外面鬼混,我一定不会轻饶他。我哪点对不起他?……啊?阿香,你说……他、他、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呜呜呜呜……”阿香端来杯热茶,放在她手里,嘴里唔唔连声,眼里涌满了同情的眼泪。

此时,万里翔刚从外面进来,一副悠闲、风流倜傥的派头。白若璃一见他回来了,脸色铁青地说:“万里翔,你干的好事!”说着,把一叠相片甩到他脸上。

万里翔被这个举动搞蒙了,弯腰捡起地上的相片看了看,脸色一下变红了,急忙分辩道:“若璃,怎么啦你?我……我我……别信这个,这都是别人陷害我的。”

白若璃哭吼道:“陷害你?你不敢承认是吧,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多么肮脏下流啊,多么厚颜无耻啊!你成天说工作忙,忙忙忙?你就忙着搞女人,忙着鬼混吗?”

万里翔面露羞惭之色,“若璃呀,这些相片都是……都是做过手脚的,有人别有用心,用这些来挑拨我们夫妻关系的,你是搞特工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白若璃拍着相片道:“哼,事实俱在,不容抵赖。这个,这个,这个,都是谁?啊?别跟我说不是你。万里翔,我告诉你,你能娶到我这样的老婆,是你八辈子的福气,我白若璃也是大家闺秀,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要背景有背景,你还要什么?啊?你还不满足?成天在外面狐朋狗友,勾三搭四,风流成性,与那些下三烂的妓女鬼混,吃、喝、骗、赌、抽,五毒俱全,一身恶习,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上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万里翔没料到今天白若璃会发这么大的火,羞愧难当地说:“我只是吃喝,没有骗、赌、抽嘛,我也是个正派人啊,不过犯点小错,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啊?那个……阿香,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是从信箱里拿的吗?”阿香点点头,睁着大眼望着二人。

“万里翔,我问你,你是不是想毁了我们这个家?”

“我……我……我……若璃,你先消消气,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

白若璃别过脸去,“不行,除非你跪下跟我认错,要发誓,否则,本小姐不伺候了!阿香,收拾东西,我们走!”

卧室里,白若璃赌气地往从大衣柜里拿出各种衣服塞进箱子里。阿香也在帮忙把各种首饰装进小箱子里。很快4个衣箱被装满了,万里翔在一旁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前厅外停着轿车,司机昆叔帮着提出4个大箱子,装进尾厢。

白若璃气哼哼地上了汽车前座,阿香也跟着上了汽车后座。白若璃甩上车门道:“昆叔,开车。”司机昆叔发动了汽车,开出了大院。万里翔一脸的无奈望着开出去的汽车,一屁股跌进沙发里,双手抱头发出阵阵叹息。

“七十六号”李士群办公室里,一个便衣特工推门而入,俯身到李士群耳边道:“李部长,那个万里翔和他老婆闹翻了,二人大吵一架,他老婆已经离家出走了。”

李士群眼里闪出刁钻的光来,“哦,是吗,看样子照片起作用了?她住在哪儿?”

“她搬到了福州路大众公寓174号。”

“福州路,那可是石库门区呀,你可要盯紧她,有什么举动立刻来报。”

“是。”便衣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