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马世龙提着公文包走进自家公寓,但见家里无人,他挂好衣服,放下公文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全国地图摊开在桌上,低头仔细研究起来,又拿出一把尺子,在图上反复丈量着几处距离。
这时有钥匙开门的声音,门开处,郑艳芳领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郑艳芳指着马世龙介绍道:“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老周,这就是我老公马世龙。”
二人互致问候。老周走近窗户,撩开窗帘一角,向外窥视一眼。回到桌前,老周压低声音道:“这批机器设备,事关重大,所以我必须当面向你请教。”
马世龙谦虚笑道:“请教不敢当,我们一起研究吧。”老周小声说:“我们苏北有间兵工厂,正急需一批机器设备,你们的这批机器对新四军正是雪中送炭啊。不过,话得说清楚,我们没钱,这么先进的设备我们可买不起。”
马世龙诡秘地一笑,“买不起就抢啊。”
“抢?怎么抢?”
马世龙道:“我已经想好一条连环计中计,保证让新四军不花一分钱就得到这份大礼。你们来看。”他指着桌上摊开的地图道:“这批设备先要卖给张家界的一家农机厂,这是装门面的,其实后面的买主是军统,但李士群不知道,而且已经批准了,一切交易手续都是合法的,日本人还发给派司,一路畅行无阻没有问题。我会建议把交货地点定在宜昌。为什么是宜昌呢,因为这批货是走水路,而宜昌再往上游走就是国统区了,所以交货地只能在宜昌。军统的人带着国军一个团的人马在宜昌接货,当然是化了装的,然后经陆路运输,从这条路先到恩施,再直达重庆。我们的文章就在这条路上。你们看,这里有个叫野三关的地方,距离宜昌直线距离是100公里,而距离恩施直线距离是88公里。让新四军在野三关埋伏一支人马,等国军车队过来,就下手抢。”
老周沉吟道:“抢?野三关?野三关这里距离张家界有多远?”
马世龙看了下地图道:“直线距离90公里。”
郑艳芳道:“野三关距离周边几个重点城镇都差不多是100公里,一旦发生战事,日本人要增援,开车需要2个小时才能赶到。如果新四军动作快,应该来得及撤离。”
老周沉吟道:“我看野三关这个埋伏点定得可以。老马,你这个计策真高明啊。不过你这是货卖三家,稍有不慎就玩穿帮了。”
“穿帮?你放心。”马世龙胸有成竹地说,“老周你看,大部分路途在长江上,都在沦陷区范围内,这也就意味着全部路费都由国军掏了腰包,到了野三关,新四军部队来一个突然袭击,打它个措手不及,抢了货就跑。到时候重庆方面查起来,前来接货的人肯定会推脱责任,说遇见了土匪或共军,反正是为自己开脱了,最多撤职几个军官了事。而我们这边,货物已经出手,钱也挣到了。至于是谁抢了跟我们也没任何关系,李士群就是查,也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最后不了了之。”马世龙说着,把一份方案递给老周。
老周接过方案道:“很周密,很巧妙,老马,三十六计叫你玩得炉火纯青了,前面一计叫瞒天过海,后面一计叫以逸待劳加顺手牵羊,整个连环计策就叫做‘偷龙转凤’。老马,这个方案我看代号就叫‘龙凤行动’吧,我会立即上报组织,有什么答复我会告诉郑小姐。”
马世龙紧握着老周的手道:“好,老周,你慢慢走啊,路上注意安全,小心尾巴。”
老周点点头,“好的,再见。”夫妇二人把老周送出门外。
第二天晚上8时许,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开来,西藏路口的街角,高向荣站在路边向车招手。车停下接高向荣上了车,车启动了。
前座上,马世龙问道:“高工,你提的什么?”高向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噢,一个物件,有个零件坏了,要用一下你的车床。”
雪佛兰轿车开到金宝仓库的大门口,门卫伸手拦住,道:“请出示证件。”
马世龙递上一张纸条,门卫看了看,赔着笑脸说道:“马总,刚才吴总队长交代过了,让我带你们看货。”门卫站在车脚蹬上,指引着车拐了两道弯,在一栋高大的仓库前停下,二人下了车。
门卫打开了三号仓库的大门,拉亮了里面的电灯。仓库里面摆放着几十个高大的木箱子,都已用条板上封。
马世龙向高工使个眼色,高工来到一个箱子前,说道:“就是这个箱子。”马世龙回头对门卫道:“打开它。”门卫拿来一根撬棍,撬动几下,打开了四面的木板。
一个精密机器露出了轮廓。高工抚摸着机器,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叹了口气道:“唉,老朋友,咱们又见面了。哎,能不能接上电源?”
“你去,把电源接上。”马世龙对门卫说。门卫拉了个插销过来,接上了电源。
高工弯腰打开了提箱,拿出一支狙击步枪,对马世龙道:“马总,这支枪是梅机关黑泽大佐叫我修理的,枪管弯了,不能发射,您看。”马世龙接过枪看了看道:“没问题,修吧,我刚好也看看怎么用镗床。”
高工边操作边说:“这种枪管啊,最难车的就是里面的镗线,偏差一丝都不行,只有这个机器才能车。”高工拿出另一根钢管,用卡盘钳住,打开了镗床上的电源,镗了起来。
镗床的卡盘在高速旋转,翻飞的铁屑落了一地。不一会儿,一根新的枪管就车好了,高工用卡尺量了量尺寸,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了,回去把准星焊上,就能用了。”
“好了,完工。哎,高工,你给估个价,这批货到底值多少钱?”马世龙指着满屋的机器箱子道。
高工直截了当地说:“用不着估了,这批床子进口的时候,是我跟老板一起跟德国人谈的,当时的市价是500万马克,现在用了5年,刨去折旧费,约值480万马克吧。换算成咱们的钱,约1500万法币吧。”
“哟,值这么多?这可是一笔不小的买卖呢。”
“那当然了,这批床子,在咱们中国,你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呀。”
马世龙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咱们走吧。”
3天后,在马总办公室里,小刘领着一位郝先生要见马总。只见那人身材略高,鼻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国字脸,皮肤白净,看上去文静温厚,颇有点书生气。
“请坐,郝先生。”郝先生坐在马世龙对面,从怀中掏出一张扑克牌,先放在桌上,然后拿起亮了一下,诡谲一笑道:“马先生,认识这张牌吗?”
马世龙道:“当然认识,是小鬼嘛。不过你那张牌小了点。”郝先生目光一闪,轻声问道:“哦,你有大牌吗?”“有。”马世龙把一张大鬼放到桌面上。
郝先生对上了暗号,满意地笑了,“很好,马先生,我叫郝继武,戴局长让我代问你好。”马世龙握着郝先生的手热情地说:“谢谢了。请转达我对戴局长的问候。郝先生,一路辛苦了。”
“哪里,我奉戴局长之命,前来接洽、购买那批设备。”郝先生压低声音道。
“机器设备都替你准备好了,就等你来办手续了。那个张家界农机厂的介绍信开好了吗?”郝先生拿出一张介绍信放在桌上道:“都开好了。”
马世龙看了看介绍信,仔细看了看下面的章,满意道:“很好,付款怎么办?一共2000万,你不会随身带着钱吧?”
郝先生警惕地回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随身带了500万现钞作定金,另外1500万,你们需要在东亚四国银行立个账号,在我们收到货后,就会把余款打入这个账号。”
马世龙断然道:“不行,500万定金不行,风险太高,我要1000万定金。这样,你先住下,这两天我会带你去见几个人,一个是‘七十六号’的李士群,另一个是日本梅机关的黑泽大佐,你要准备好应对之词,千万不要说漏了。”
郝先生说:“放心吧,马总。1000万定金就1000万定金。”
马世龙道:“好,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这个时间,跟我去验货,验完货,就跟我去银行付款。”郝先生笑道:“好吧,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1941年12月9日凌晨,占领了租界以外地区的日本侵略军,大举进入公共租界。租界上的英、美驻军和万国商团,皆不战而降。存在了三年多的那座孤岛,在一夜之间沉没了,虽说还保留着一块法租界,但自从纳粹德国攻陷法国,在那里成立起维希政府以来,上海的法租界当局一直都仰承占领军当局的鼻息度日。现在当然更加唯命是从,不敢多吭半声了。上海,成了日本人和汪伪政权的一统天下。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就是汪伪特工总部。自从1939年9月起,主任是丁默村,副主任是李士群,但实权握在李士群手中。组织机构下设有四处:即机要处、总务处、情报处、电务处,下设无线电侦察总台。还有四室,即督察室、专员室、审讯室、化验室。另外还有租界警卫队,直属行动组和警官训练班。
1940年后,李士群鉴于特工组织不断发展,人事增多,经费不够支用,向伪财政部请领,周佛海以“预算限制不好随便批准”为由加以拒绝。李士群向日本人申诉:没有足够经费,特工是没法办的。于是组织开办了东南贸易公司。
与此同时,“七十六号”还以包烟、包赌、绑票、勒索来大量增加外快。还让手下特务强买地皮和强占房屋。在上海收购棉纱、棉布、药品等,在“七十六号”斜对面的日军梅机关包装后,向日军有关部门请领派司。起运到杭州,然后转运往内地,与管区交换桐油、柏油、木材等军需物资,转手之间便发大财。后来,李士群控制的永兴隆公司在掠夺沦陷区的棉花、粮食等战略物资上,与日军发生了严重的冲突,使日本人有了对李士群势力进行打击或抑制的念头。
这天下午3时,在“七十六号”李士群办公室里,李士群和唐生明正坐在沙发上交谈,一手下推门报告:“报告李部长,马世龙求见。”
李士群挥了下手,算是答应了,马世龙快步走进房间,“哟,两位老板都在啊,刚好,我有事要汇报。好消息呀,那批机器有买家啦,是张家界一个农机厂要买,肯出2000万呢。”马世龙先把介绍信递给了唐生明,唐生明看了看,又递给李士群。
李士群低头看了看介绍信,“马总,这批货你估价了吗?”
马世龙笑道:“我找了个工程师估过了,也公证了,他说都是旧货,顶多值1000万法币。这是公证书。”说着他递上了公证书。
唐生明看了看公证书,惊喜道:“能挣1000万也不少了,对半的利。”李士群满意地说:“是啊,你一转手,净赚1000万,我看你呀,生意门槛蛮精的嘛。”
唐生明得意地说:“我早跟你说过嘛,我用的人,肯定错不了。”
李士群点点头,“哎,买货的人呢?”
马世龙道:“他叫郝继武,住在滨江酒店,明天我带他验货,他带了1000万现金做定金,让我们在东亚四国银行立个账户,收到货后就把另外1000万余款打入账号里。”
李士群谦让道:“挣钱是好事啊,我看可以办,最后还要唐先生拍板。”
唐生明也谦让道:“哎呀,你说可以就可以了。世龙啊,要调查一下这个郝继武的背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马世龙道:“请两位老板放心,我会办好的。那我先走了。”马世龙站起身离开了房间。他还要去梅机关办理出境派司等相关手续。
日本在上海的特务系统相当庞大,内阁、外交部、陆军、海军、宪兵、满洲铁路株式会社,各自都建有自己的特工组织。1939年时,在上海成立一个统管华中地区的特务机构梅机关,直属日本内阁和陆军部。首任机关长是影佐祯昭中将。
影佐到上海后,分别设立了兰机关和梅机关,前者针对李宗仁和白崇禧,后者针对汪精卫进行策反活动。后来又成立了松机关和竹机关。自从影佐成了汪精卫的顾问之后,他推荐了黑泽来接替自己的位置,即当了梅机关机关长。
黑泽本来是山本武夫麾下军方情报中心的情报课课长,他父亲原是东京帝国大学的教授,也是一位著名的汉学专家。战前曾长期在中国做访问学者,其实是一名从事搜集和刺探中国军事、经济、政治等情报的特务学者。他从九岁起就跟着父亲在中国生活,深受中国文化的熏陶和影响,能说一口地道的中国话,而且对中国江南一带的风土人情也有很深的了解。正因为有此种特长和背景,再加上有影佐的推荐,他才会被调到梅机关工作。
第二天下午,马世龙和郝先生坐着豪华雪佛兰轿车来到梅机关门口,守卫伸手拦住车,马世龙递上自己的红皮证件。门岗看了证件,敬了个礼放行了,车驶进大院。马世龙和郝先生下了车,二人走进大厦的前门。
一个卫兵领着二人走进了黑泽的办公室。另一个卫兵已进去通报了。
马世龙在公司开业的庆典上见过黑泽,他上前客气地问候道:“黑泽大佐,你好啊。”
黑泽长得很瘦,眼窝微陷,鼻梁高挺,眼光阴霾。黑泽露出阴森的笑容,用熟练的中国话说道:“你好,马总经理。二位请坐,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马世龙道:“我是为那批机器设备的事来的,想必李部长给您打过电话了吧?”
“噢,他打过电话。相关手续你们都办好了吗?马总。”
“办好了,都在这儿。”马世龙递上一叠相关资料。
黑泽仔细看着手中的资料,“嗯,设备清单、估价公证书、购买协议,厂家介绍信。嗯,厂家的人呢?是他吗?”
马世龙指着老郝道:“是的,他叫郝继武,是农机厂的采购经理。”
黑泽的双眼在老郝全身上下扫视着,“你叫郝继武?你们要这批设备准备干什么用?”
郝先生淡定地答道:“报告大佐先生,我们厂家是生产农用机械的,就是插秧机、播种机什么的,我们原来的设备已经太陈旧,准备淘汰了,所以想买些更先进的设备。”
“更先进的设备?嗯,你是干什么的?你们老板叫什么名字?”
“我是采购员,我们老板叫张智霖。”
“你要把厂方地址、厂长姓名、联系电话统统写下来,我们会调查的。”
“好好,马上写,马上写。”郝先生写下了地址、电话和姓名,交给了黑泽。
黑泽阴森地笑道:“嗯,很好。郝先生,你们买的这些机器和设备,绝对不能用于农事以外的地方,如有违反,定不轻饶,听见了吗?”
“我明白,明白。”
黑泽坐到写字台前,拿出一张蓝派司,填写了几个字,盖了一个章,郑重其事地交给马世龙道:“马总,我这里可以通过了。”
马世龙接过派司,感激地说:“谢谢大佐关照,以后还少不了要麻烦您呢。”
黑泽漫不经心地问:“好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嘛。马总,你的货准备什么时候起运,在什么地方交货啊?”
马世龙答道:“周五吧,也就是三天以后,从上海十六铺码头装船起运,到宜昌交货。”
黑泽嘴上一撮胡须动了动道:“我要派一个人保护你们。”他冲着身边一个中等个头的上尉下令道:“中村君,你要跟随马总这批货,一直保护他们到交货地为止,听明白了吗?”
中村立正道:“哈依。”
马世龙拿到了出境派司,就和郝继武一起来到东亚四国银行。走进一间办公室,银行职员随手关上了门。马世龙回头说道:“老郝,可以付款了。”郝继武点点头,一挥手,两个便衣人员抬进来两个大皮箱,打开来,露出满满两箱法币。
傍晚时分,马世龙回到自家公寓。郑艳芳告诉他“龙凤计划”上级已经批了,新四军一个旅将在野三关动手抢劫那批机器设备,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马世龙听了自然非常高兴,他将亲自押货到宜昌,等他们的船到达宜昌后,他会及时发电报给郑艳芳,让她及时通知新四军。二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一直到很晚才睡。
第二天一大早,马世龙7点就赶到了十六铺码头。
一艘货轮停泊在码头上,船头上写着3个大字:太和丸。这显然是一艘日本货轮。一条长长的木板桥伸向货轮的底舱,一群码头工人正在上货,几架起重机正吊起巨大的木箱子。马世龙正背着手四处查看货物,远远地小刘跑了过来,“马总,货装得差不多了,这是海关的出货清单。”马总接过清单,细看了看,正要说话,中村从旁边踱了过来。
这个日本人中村,约莫30来岁,留着小平头,颏下胡髭杂乱,脸上凝着一片寒霜。今天他穿了身便衣,戴着副墨镜。中村走上来问道:“马总,货装得怎么样了?”
马世龙笑道:“哦,中村先生,要不您上去检查检查?小刘,你带中村先生上去看看。”中村紧盯着马世龙问道:“马总,那天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马世龙一怔,“哪个人?噢,你是说郝先生啊,他已经去了宜昌安排接货的事情。”
中村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跟着小刘上了船。马世龙盯着中村的背影,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这条狗!”
货船底舱,一排排箱子码得很高,工人们正在上下前后忙碌着。中村背着手沿着通道走来,一双贼眼滴溜儿乱转,小刘跟在他的后面,一路赔着笑脸。中村没发现任何异常,转了几圈就返回自己的舱房了。
客舱内,马世龙推门而入,把一只小箱子塞进床下。拉开酒柜的门,拿出瓶红酒,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
“呜……”响起了汽笛声,货船启动了,马世龙转身来到圆形窗口前,朝外面张望一下,回身坐到沙发上,微蹙的眉尖处,露出了一丝焦灼和担忧。
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小刘开门走进来,对马世龙道:“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放心休息吧,18号上午9点到宜昌。”
马世龙道:“小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那个日本人中村,表面上来保护我们,实际上是来监视我们的。你要盯紧他,防止他从中作梗。另外,你要记住这个电台呼号、波长,万一我有事,或不在的时候,你直接跟郑艳芳发报联系。”
小刘接过马总递给他的纸条,看了看,将内容默记在心,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手中的纸条。
马世龙问:“那个中村睡了吗?”
“早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你可不能睡,要守在底层仓库里,这批货不能出任何纰漏。”
“好的,我这就去底舱。”
3天后,太和丸平安驶入宜昌港口。
太和丸停泊在港口,一群码头搬运工正在卸货。巨大的木箱子被巨型起重机吊起,一一吊放到停车场的卡车上。
林闻涛穿一身灰绸长袍,戴顶礼帽,快步走来。马世龙迎了上去,中村紧紧跟在他后面。
马世龙伸出手道:“哎呀,张老板,您亲自来提货呀?”林闻涛立刻明白了马世龙的用意,应和道:“是啊,是啊,真是有劳马总了,您亲自押货,跑这么远送货上门,我能不来嘛!”
林闻涛和马世龙紧紧握手。马世龙转头介绍道:“这位是梅机关的中村先生,这位是五金厂的老板张智霖先生。”林闻涛和中村握了下手。
“怎么样,张老板,货都验过了吧?”
“验过了,没问题,你马老板办事,我还能不放心吗?!”
“那好,张老板,按协议规定,验货合格,你就该付清余款了。”
“没问题,我们去银行吧。”
中村并没有跟着二人去银行,而是走进离码头不远的一个卖烟的小摊,掏出100块钱,低声对摊主说道:“哎,小兄弟,我给你100块,你能不能把烟和烟摊都卖给我?”
烟贩看了看中村,又看看自己的烟摊道:“100块?买我的烟摊?当然可以了,不过你可不能反悔。”“不反悔,不反悔。”中村给了小贩100块,接过烟摊,把吊带挎在脖子上,装成一个卖烟的小贩,慢慢向装货的汽车走去。
货场上,几十辆汽车正在装货,许多工人正在往车上装载从船上卸下来的机器箱子。
中村高喊着:“卖烟啦,卖烟啦,有上品的美国香烟、英国香烟,还有日本香烟。”
中村趁人不注意,悄悄接近汽车尾部,一双贼眼盯着汽车底盘四处查看。突然,一处后挡板上的标志映入他眼帘,那是一个国民党党徽,上面被油漆薄薄盖了一层,他伸手一摸,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有一股生油漆味直冲他的鼻腔。
中村不动声色地从卡车后面踱了出来,向驾驶室走去。
驾驶室里坐着两名便衣,正在聊天。中村笑容可掬地说:“老总,买烟吗?”
司机探出头道:“什么烟?”
“有美国烟、英国烟,还有日本的樱花牌香烟。”
“妈的,小日本还会造烟?拿一包我看看。”
中村递了一包樱花牌香烟,司机端详了一下烟盒包装,又放在鼻下闻了闻道:“他娘的,一股鱼腥气,跟日本人身上的味道一个毬样。”副驾驶笑道:“可以买一包尝尝嘛,这种骚烟,重庆可买不到啊。”
“哼,打死我都不抽日本烟,嫌他妈骚,你那个骆驼牌多少钱?”
副驾驶道:“别别,骆驼牌恩施有的是,才8块钱,我知道一个店,保准便宜。”
司机扭头问道:“哎,恩施有加油站吗?车快没油了。”
副驾驶道:“恩施那个鬼不生蛋的地方,还能有加油站?我看咱们还是在宜昌加吧,多加点,到重庆得跑5个多小时呢。”
中村眨巴着眼注意听着两人的对话,一一记在心头。
司机冲小贩一瞪眼:“滚吧你,以后再卖日本烟,老子一枪崩了你,滚!”中村鞠躬哈腰,满脸赔笑地走了。
富昌隆海鲜馆的豪华包间中,马世龙和林闻涛各举着一杯红酒,笑望着对方。
马世龙道:“来,鼹鼠,为我们的罪行干杯。”林闻涛笑道:“好,干杯。”两人碰杯,一饮而尽。“蛤蟆,你可想死我了。你和天鹅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重色轻友,把老朋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林闻涛一边调侃着,一边习惯性地摆弄着那只银壳怀表。
马世龙道:“哪里话,我们天天念叨你呢,不信你问艳芳。哎,这次局里怎么会派你来提货?”
林闻涛道:“嗨,老郝有病,局里派不出人,我也是临时被抓差的。噢,别急,我这有好酒,专门给你准备的。”说着,他从桌下拿出两瓶酒,放到桌上。
马世龙刚要打开包装盒,林闻涛一把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别动,小心啊,这里面可是加了‘料’的。”
“加了料的?你是说,这玩意儿是个那玩意儿?”马世龙伸出手,把五指聚拢又张开(表示炸弹),眼里带着问号。
“对,这玩意儿是个那玩意儿,是我的又一项新发明。里面有半瓶TNT,雷管在瓶盖上,上面有个微型定时器,用的时候,你只要定好时,盖上就行了,平时为了安全,盖子要另外放。”
“好,大礼不言谢,那我就收下了。不过,这玩意儿怎么用啊?”
林闻涛道:“呵呵,用处可大了,你看哪个小日本不顺眼,或者他处处给你找碴儿,是你的死对头什么的,你就给他下个‘蛋’,送他去跟魔鬼做伴嘛。”
“嗯,好,大有用处。哎,这玩意儿能把汽车炸成那玩意儿吧?”
“不只是炸成那玩意儿,而是飞起十几米高的那玩意儿。”
“好,来喝,吃海鲜。哎,你们回去走哪条路?路上安不安全?”
林闻涛大口吃着海鲜道:“我们12点出发,走恩施那条路,出了宜昌,一个小时就到国统区了,放心,很安全。我们在恩施还有一个团的人马等着接应呢。”
“一个团?那人可不少。恩施离重庆就不远了吧?”
“不太远,车恐怕也得跑四五个小时呢。哎,我去趟厕所。”林闻涛起身,走出包间。马世龙迅速起身,察看一下四周动静,快速拧开鞋底暗格,拿出一瓶药,旋开盖子,把里面的粉末倒进红酒中,又举着瓶子摇了两下,给两个杯子都斟满了酒,放在桌上。
不久,林闻涛回到包间,马世龙把酒递给他道:“来,这么好的红酒,咱哥俩再干一杯。”林闻涛接过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马世龙这次送货到宜昌,按照计划是先由军统的接货人假冒农机厂的人收货,然后运到恩施,从那里再转运重庆,新四军的人马将在半路上抢截这批机器设备。可是林闻涛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马世龙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朋友会前来接货,如果他不想办法阻止林闻涛押着货上路,就等于把他送进了新四军的陷阱。万般无奈之下,马世龙只好在酒里下了一种致人泻肚的药剂,让林闻涛去不了。为了不引起他的警觉,他也只好陪着一起喝,一起住进医院。
马世龙又倒了一杯,刚举起来,一个男人闯进了包间。二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中村。中村气势汹汹地瞪着二人道:“哼,原来你们跑到这里来了,我正要找你们算账呢。”
马世龙一脸无辜地问:“算账?算什么账?来来来,先喝一杯,有账等会儿算。”
马世龙倒了一杯酒,硬递给中村,中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啪”的一声,酒杯在地上被摔得粉碎,中村一把掏出手枪,横眉立目地盯着林闻涛道:“你是个奸细,你老实说,你这批货是运到什么地方的,运给谁的?如果你不老实交代,就别怪我不客气。”
林闻涛一扭身,突然拔枪,也点住了中村的头,厉声道:“他妈的,老子的枪不是吃素的,你想干什么?”
中村紧扣着扳机道:“你不是中央军,就是他妈的共产党,你不老实,我就一枪毙了你。”林闻涛酒色上脸,大声吼道:“老子不是中央军,更不是共产党,老子是中国人!怎么啦,你有本事就开枪啊!他妈的,你个小日本,敢在中国的地面上耍横,门儿都没有!”
中村紧盯着林闻涛的眼睛,转过身,掏出另一把枪指着马世龙道:“还有你,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偷运违禁货物出境,装神弄鬼,卖国通敌,牟取暴利,人证物证俱在,回去我就把你送进监狱!”
马世龙嘿嘿一笑道:“中村先生,大帽子不好随便戴的,我通敌,通什么敌?敌在哪儿?说话要有证据哟,这话要是传到李部长耳朵里,你可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中村冷笑一声,“你不要拿李部长来吓唬人,我可是梅机关的特使,我有临机处置权,你们,你们两个串通一气,我会把你们都送进监狱,不,送进地狱!”
马世龙冷笑一声,“那好,你现在就送我们上路,开枪吧,开呀,你不敢!”
突然,林闻涛手捂肚子,深弯下腰,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煞白,头上大汗淋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村发出一阵笑声,“搞鬼的自有鬼缠身,你痛吧,痛啊,痛死你!”正说着,中村也感到不对劲了,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一下倒在地上,不停翻滚着,嘴里“哎哟哎哟”直叫。
马世龙高喊道:“来人!快来人哪,有人吃海鲜中毒了!”话音刚落,他也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起来。餐厅老板闻讯赶来,几个服务人员也跑进房来,看着三个人倒在地上,大家都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餐厅老板对手下人吼道:“快快快,快叫救护车,叫救护车呀!”
不久,两辆救护车鸣着笛急驶进宜昌淡江医院大门,车停后,几个医务人员抬着担架,把林闻涛、马世龙、中村三人一起送进医院急诊室里。经过医生一番抢救,三人总算没有大碍,打了止吐针,输了液,被分别送进305和308病房里。
中村正躺在305房的病床上,几个医护人员在前后忙碌。医生领着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走到中村病床前,俯身问道:“中村君,我是宫本,你感觉怎么样?”
中村脸色蜡黄,少气无力地说:“宫本君,我没大问题,只是拉肚子,输两天液就好了……哎,你把这份情报交到宜昌日军司令部,交给清水次郎大佐,不得有误。然后……你给上海梅机关的黑泽大佐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的情况,我病好了会马上返回上海的。”
“哈依。”宫本接过情报匆匆离去。
308病房里,林闻涛和马世龙躺在病床上,护士正在为他们输液。林闻涛转头问马世龙:“哎,蛤蟆,肚子还痛吗?”
“不痛了,估计输两天液就好了。以后啊,这海鲜还是少吃为妙啊。”
“哎,我给你的那两个‘蛋’呢?”
马世龙“扑哧”一声笑了:“丢不了,放心,就在床头柜里。”
此时,小刘推门走进来,到马总床前,关切地问道:“马总,好些了吧?”
马世龙吩咐道:“你给郑艳芳打个电话,把我的情况告诉她,让她别担心。”说着,用眼睛示意下面,被子掀起一角,小刘会意,悄悄伸出手,把马总手里的条子接了过去。
上海交通站,老周家的暗室里,郑艳芳头戴耳机,坐在电台前,电台正“滴滴答答”地响着。郑艳芳将电文抄下,抄完翻译出来,对老周道:“情况不好,马世龙来电报说,日本特务中村已经发现车队的伪装,很可能已经通知了宜昌当地日军,你看是不是马上通知在野三关埋伏的新四军部队,取消这次行动?”
老周接过电报,仔细看了看道:“这个情况很意外,要立即通知埋伏部队,取消行动。”老周俯身桌上,立即起草了一份电报,交给她道:“艳芳同志,立即发出去。”
“好。”郑艳芳接过电文,发起报来。
野三关附近一个山洞里,一台发报机正发出“滴滴答答“的电码声,新四军报务员头戴耳机,正在紧张地收报。收完报,他站起身,对一首长道:“陈旅长,加急电报。”
新四军的陈旅长一把抢过电报,仔细看着,来到桌上铺开的地图前,俯身察看地图。参谋长接过电文看了一下道:“旅长,我们在这儿,西面有国民党一个团,如果日本鬼子再从东、南两个方向围上来,那我们可能就被包了饺子了。”
陈旅长深吟道:“从老周的电文来看,暴露的是国民党,而不是我们。这批机器对于新四军太重要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就这样白白放弃掉,拱手让给中央军,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参谋长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日本人只知道这批机器卖给了国民党,所以他们出兵来抢,但日本人绝不知道我们要在野三关下手,我们完全可以出其不意,打他一个时间差!”
陈旅长指着地图道:“参谋长,你看,宜昌,还有这里的日军部队,是小渊的两个中队,他们的机械化部队一定会沿着公路追赶,等他们赶到野三关,还需要一个多小时,而从宜昌运货的车队,最多再有40分钟就到野三关了,我们可以打他一个时间差,抢了货就撤。而国民党前来接货的一个团,也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到这里,到时候,他们两家就会冤家相遇,分外眼红了。”
“这就叫做‘狗咬狗,一嘴毛’嘛。”
陈旅长胸有成竹地说:“我们抢了货以后,因为都是重型设备,我们没有汽车,不能及时拉走,我看需要就地掩埋,或者干脆就藏在这个山洞里,等风声过了,再回来取。”
参谋长点头道:“好的,旅长,就按您的布置干吧,不过,要不要请示上级?”
陈旅长道:“来不及了,再过十多分钟宜昌车队就到了,我们必须马上作好袭击的准备。你通知各团,全部换上便衣,等车队一到,听我的命令再动手。”
参谋长敬了个礼:“是。”说完匆匆走出山洞。
野三关是个非常适合打伏击的地点,山前,一条大道曲曲弯弯直通远方,这条土路是直通湖北恩施的,路两旁是两个小山坡,山坡上蒿草齐膝,新四军战士都换上了便衣,身上、头上都插着茅草,埋伏在战壕里,人人持枪瞄准着前方。
左面山头上有赵团长率领的一个团,右面山头有两个团,都在隐蔽待机。赵团长此刻正弯腰进入战壕,一手端着驳壳枪,一手拿着望远镜,正紧张地观察着前面的地形和公路上的动静。不久,公路上出现了车队,赵团长下令道:“大家听清楚了,要瞄准驾驶室射击,不要打车厢,里面全是机器设备。”
几十辆大卡车组成的车队已经驶入射程范围了,驾驶室里的人都可以看清面孔了,赵团长猛地一挥手,高喊道:“打!”
“啪啪啪啪……”一排齐射,紧接着万弹齐发,战士们的枪口喷出串串火舌。
两旁山头上的两个团同时开火,一阵密集的弹雨扫向车队。
公路上的车队一闻枪声顿时炸了窝。最前面一辆汽车的司机中弹倒卧,汽车一头斜撞在路边一棵树上,顿时冒烟起火。后面的汽车全部堵在路上,挤作一团,混乱不堪。司机楼里的便衣跳下车,纷纷掏出手枪向山头盲目射击。
新四军火力很猛,几个司机中弹倒地,几个副驾驶抱头鼠窜,钻进了路边的沟里。
山坡上,新四军战士们杀得兴起,火力更加猛烈了。护车的国军士兵死伤惨重,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赵团长一看时机成熟了,对司号员下令:“小王,吹冲锋号。”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冲锋号一响,战士们纷纷跃出战壕,像下山的猛虎向山下的车队冲去。
公路上几个负隅顽抗的军官中弹倒地,另几人见状,有的向公路方向边退边射击,有的干脆扔掉武器逃跑了。
赵团长领着几十个战士冲到汽车旁边,有几个战士打开了后车厢的挡板,赵团长见里面都是大箱子,对战士们道:“快,把箱子抬下来!”
赵团长转身大喊:“三营长,你带人,立刻把机器设备全部抬下车,迅速搬上山。”
三营长:“是。跟我来。”所有的汽车都被打开了后厢板,战士们跳上车,开始搬运大箱子。很快扫清了残敌之后,1000多名新四军战士抬着笨重的大木箱子,向山包上一条小路迅速撤退。
山洞口,参谋长指挥着几百个战士正往山洞里面搬运箱子,一个个大木箱子被深埋在洞里,陈旅长匆匆赶过来。
“陈旅长,机器大部分已经埋好,我们可以撤了吧?”参谋长报告道。
陈旅长下令道:“很好,通知各团,迅速撤出战场,你这里要加快掩埋速度。”
参谋长:“是。”
上海梅机关,黑泽办公室里,中村神色慌张,匆匆推门而入,黑泽刚放下电话,中村报告:“大佐,我回来了。”
黑泽刀子样的目光狠狠白了中村一眼,“中村,我刚刚接到野三关的战报,小渊的部队遇到了国民党中央军两个团,打了一场遭遇战,我方伤亡惨重啊。”
中村紧张地问道:“那些机器设备呢?”
黑泽叹了口气,“唉,全让人截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估计是新四军。”
“新四军?怎么会是新四军?新四军怎么知道消息的?”
“一定有内鬼,串通了新四军拦路抢截!”
中村恍然大悟道:“对,一定有内鬼,我看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马世龙。那天,我通过侦察发现那些运输车辆上的人全是国民党士兵乔装的,就知道情况不妙,立刻给您发了电报,同时通知了驻宜昌的小渊健三部队,没想到还是遭了埋伏。”
黑泽凝眉沉思,久久沉吟不语,半天才喃喃自语道:“怪,怪,怪呀!这一仗打得太蹊跷了,那个姓马的,他到底是马,还是龙?如果说他是国民党的卧底,那,新四军是如何得到情报的?如果说他是新四军的卧底,那国民党的这盘交易又所为何来呀?还有那个什么农机厂,这三家到底是什么关系?看来,这个人的确不简单哩。”
中村分析道:“这个马总是唐生明的外甥,哼,外甥不过是障眼法,他跟唐生明从重庆来,他的背景疑云重重,您看会不会是军统派来的卧底?”
黑泽狞笑道:“很有可能。他的背景绝不简单,说不定是个两面通吃的双重间谍。这几年军统派出多批人马想打进‘七十六号’,都没有成功,这一次,也许他做到了。中村,我们遇上难缠的对手了……”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办公室里,李士群正在负手蹀躞,吴四宝推门而入。
李士群劈面问道:“吴大队长,那批货的事听说了吗?”
吴四宝道:“听说了,我正为这事而来。老板,这个马世龙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我看他根本就不是唐生明的外甥,而是个军统。要不我派人把他先抓起来?”
李士群脸一沉,道:“蠢。抓人是要有证据的,你说他是军统,你有证据吗?没有嘛。别的人你可以随便抓,这个人是唐生明的人,决不可轻举妄动,以后遇事要走脑子,明白吗?”
吴四宝傻笑道:“嘿嘿,证据?证据还不好办,他可以卧底进来,我就可以派个人给他卧底进去,我就不相信他狐狸尾巴不露出来。”
“这批货的款子收到了吗?”李士群眼中射出锐利的芒刺。
“收齐了,已经到账了,2000万,一分也不少。”
李士群深感诧异,喃喃自语道:“问题就在这里了。你说他是诈骗也好,调包也好,通共也好,可我们该收的款项都收齐了,我们并没有任何损失,还挣了2000万。我问你,你是该怀疑他呢,还是该感谢他?啊?我的吴大队长?”
吴四宝挠着后脑勺一时语塞,“嗯嗯……这个……”
李士群苦笑道:“我李士群闯荡江湖20年,纵横捭阖,呼风唤雨,从没遇过真正的对手,这一次居然有人给我摆迷魂阵,跟我玩狗解手?难道我遇见鬼了不成?”
吴四宝讨好地说:“我看呢,他马世龙就是个鬼,是个内鬼、奸鬼、狡诈鬼,不久,哼哼,就会成为我枪下的死鬼。”
李士群凶恶地横了吴四宝一眼,“你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动不动就玩枪。马世龙这种人,他敢于跟我过招,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就是世界上超级狡猾的智能特工。你想啊,一批货,表面上卖给张家界的工厂,手续走得天衣无缝。可暗地里却卖给了军统,到中间新四军又突然蹦出来横插一杠子,让这批机器设备一下子从世界上消失了,人间蒸发了。这情报是怎么通的?这戏路是如何穿插的?这真真假假的花招是如何三面施展的?这时间点又是怎样调度安排的?这种滴水不漏的计策是一般人玩得了的吗?这种出神入化的手段,不能不让人心生寒意呀……”
吴四宝建议道:“老板,那个张北生,最近供出了军统的一些内幕,不如让他去?”
“是到了打张北生这张牌的时候了,你去,把张北生给我叫来。”李士群下令道。
“是。”其实吴四宝早有准备,不一会儿,他就带着张北生走进了李士群办公室。张北生高高的个子,瘦长型的脸型,西服笔挺,显得英俊帅气,风度翩翩。张北生向李士群恭敬地鞠了一躬道:“李部长,您好。您叫我有事?”
李士群一脸漠然地问道:“张北生,你投诚‘七十六号’有多久啦?”
“有半个多月了吧。李部长,我会拿出见面礼的,只要再给我一个星期……”
李士群伸手打断他:“你不用再拿那些假情报来糊弄搪塞我了,能骗得了我李士群的人,还没生下来呢。我问你,军统总部是不是有个叫马世龙的人?”
张北生一怔,“马世龙?报告部长,我是老军统了,我最了解军统,军统外派的特工全用化名,原名都在‘海底’上,就是大海的‘海’,底下的‘底’这两个字。这份‘海底’掌握在毛主任手里,除了他和戴局长,谁都看不到。所以,你说的那个马世龙什么的,肯定不是真名,而是化名,查也没法查呀。”
李士群露出一丝嘉许的神色,“嗯,你说的这点很重要。不过,你既然是在军统的核心部门工作过,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代号叫‘大鬼’的人?”
“大鬼?”张北生边用手指敲着脑袋道,“大鬼?好像有这回事,我是听……是听……谁呀……好像是鲁处长说起过……嗯,我再想想……有次上厕所,旁边的格档里鲁处长跟一个人说起什么王牌,还说大鬼什么的。让我回去想想。”
李士群阴鸷地点点头道:“嗯,想起来了向我汇报。张北生,我现在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就看你怎么表现啦!”
张北生信誓旦旦地说:“我愿为李部长肝脑涂地,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士群道:“马世龙在东南贸易公司当总经理,我怀疑他就是军统派来的卧底,很可能就是那个大鬼。现在,我派你公开打进去,当他的副总经理,局里马上就下文。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监视马世龙,当然,表面上要装傻,要玩得滴水不漏,暗地里要查清他的‘家底’,要掌握他私通国民党,或者私通共产党、新四军的证据。证据,你懂吗?一旦你拿到证据,我就给你自由,还可以给你一笔丰厚的奖金,再派你去德国留学,怎么样?”
张北生顿时露出一脸贪相,“嘿嘿,这样的好事竟然会落到我头上,嘿嘿,李部长,您放心好啦,我一定完成任务。不成功,则成仁嘛。”
“是进天堂,还是下地狱,全凭你自己的造化了。”李士群阴森地笑望着他。
傍晚,马世龙推开自家公寓的门,放下公文包,挂好衣服,“老婆,我回来了。”
郑艳芳围着围裙笑望着他说:“老公,好消息,‘龙凤’行动大获成功。刚才老周通知我,新四军首长对这次行动很满意,传令嘉奖我们呢。”
“是吗?那太好了。”
“所以呀,我今天特地给你做了条鱼,要犒劳犒劳你。”
“怎么,我这个大英雄,一条鱼就打发了?哎,首长还说什么了?”郑艳芳打趣道:“我知道你想听赞扬话,首长说啊……首长说这个人还有点儿战略头脑嘛。”
“哎,是哪个首长说的?”马世龙一脸期待地问。
“最高首长。”
“谁?”
郑艳芳压低声音道:“陈毅司令员。”马世龙愕然了,“我的个乖乖呀,就是那个诗人将军啊,他可是我的偶像啊。”郑艳芳笑笑,进厨房端出几盘菜,二人开始吃饭。郑艳芳边吃边问道:“哎,蛤蟆,回来后李士群没说什么吧?”
“他还能轻易放过我?不过,他抓不到任何把柄,他挣了2000万,做梦都会笑醒呢。”“千万不要掉以轻心,”郑艳芳小声提醒道,“我今天跟唐先生开会碰到李士群,他鬼鬼祟祟地跟唐先生叨咕了老半天,好像说要派个副总给你呢。”
马世龙猝然一怔,“看来,他要有大动作了。”
第二天上班,马世龙正伏案起草一个合同,小刘推开门道:“马总,有位张先生要见您。”
“张先生?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小刘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只见那人高高的个子,瘦长型的脸型,西服笔挺,风度翩翩。马世龙露出一丝猜疑的神色,“请坐,张先生,请问找我什么事?”
张北生坐在马世龙对面,从怀中掏出一张扑克牌,亮了一下道:“马先生,认识这张牌吗?”
马世龙傲然道:“当然认识,是小鬼嘛。不过你那张牌小了点。”张北生问道:“哦,你有大牌吗?”
“有。”马世龙把一张老K放到桌面上。
张北生望着这张牌愣住了,感到摸不着头脑。他哪里知道,这种扑克牌联络暗号,有一套专门的暗语系统,其间秘密只有戴局长和毛主任两人知道。其中关键就是亮牌时的手势和指头夹牌的顺序。如果二人见面的时间是在上半个月,就用左手亮牌,在下半个月就用右手亮牌。
如果周一来联络,就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牌;周二就用拇指和中指夹住牌;周三就用拇指和无名指夹住牌;周四就用拇指和小指夹住牌;周五,手翻过来握成拳头,将牌插于食指和中指之间;周六,将牌插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周日,将牌插于无名指和小指之间。
这套暗语系统,和发报员的“识别码”的作用是一样的,可以有效地保护自己,并且立即辨别出对方的假身份。马世龙一见张北生的亮牌手势,就知道对方不是自己人,更不是戴局长派来的专员或特使,所以,他立即采取了保护性措施,让对方如坠五里雾中。
张北生一会儿望望马世龙,一会儿低头看看牌,突然醒悟道:“马先生,你出错牌了,应该出大鬼的。”马世龙诡谲一笑道:“没错,我见了小鬼只出老K。”
张北生急了,“我是戴局长派来的。”
“谁?戴局长?谁是戴局长?”
“老杨,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张北生啊?”
“谁是老杨,我姓马,不姓羊。”
“老杨,在重庆的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吃过一次饭呢,你忘了?”
马世龙一脸茫然地问道:“你是谁呀?一会儿老戴,一会儿重庆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看你根本就是个骗子,是个拆白党,竟然骗到老子头上来啦,你给我滚,滚!立刻从我这儿滚出去,不然我就叫巡捕房的人了。”
张北生面色一凛,“我不是骗子,我也不是戴局长派来的,我是李士群李部长派来的,这是我的任命书。”说完把一张任命书摆放在马世龙当面。
马世龙看了任命书,抬头道:“哦,你就是张副总经理啊,我居然把你当骗子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呀。你干吗说你是什么老戴派来的呢,头次见面就来这一套,不太合适吧?”
张北生尴尬地笑笑,“嘿嘿,马总,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既然您以前不认识我,那我们以后就只有工作关系了,本来我以为我们完全可以有一种超乎工作关系的另一层特殊关系呢。”
马世龙正色道:“我们都是忠于汪主席的人,不是吗?我们也都是受李部长信任和重托的人,有了这两层关系,我们还有必要去牵扯一些莫名其妙的靠山或乱七八糟的背景吗?”
张北生越发显得不自然了,“嗯,确实没这个必要。马总啊,今后在您的麾下工作,请您不吝赐教,我可得好好向您学习呀。”
马世龙道:“学习谈不上,大家精诚合作吧。不过,张副总,今天你还不能上班,因为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准备,这样吧,我让小刘把新办公室打扫一下,你下周一再来上班如何?”
“没问题。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说罢,张北生与马世龙握了下手,离开了办公室。
他刚离开,小刘就推门而入。马世龙向他使了个眼色,小刘关紧门,俯下身,马世龙在他耳边小声叮咛:“这个张北生是李士群派来的副总,实际上是来监视我们的,以后要处处多加小心,楼上的密室和电台千万不能让他发现。他的办公室就安排在对面,我办公室的钥匙你要保管好,每天下班后,要仔细检查一下再离开。”
“明白。这家伙如果处处跟我们作对怎么办?那会搞得我们什么也干不了的。”
马世龙叮嘱道:“先应付着,适当的时候找个借口把他撵走,实在不行就……”马世龙做了个向下砍的手势,小刘会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