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重返上海

4天后,唐生明和杨锦帆、郑艳芳乘香港英国皇家邮轮进了上海港,船缓缓靠向十六铺码头。

上海素来是一座移民城市,又一直是万商云集之地,而十六铺码头又是上海水路的大门。十六铺码头位置在上海老城厢小东门外面的黄浦江边,即南外滩尽头处。这里是上海租界不夜城的缩影,这里永远热闹、繁华、喧嚣,华洋杂处,五方共存,名流大亨,军阀政客,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每天在这里上演着一出出永远也演不完的人间悲喜剧。

乘客蜂拥下船,唐生明夫妇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与杨锦帆、郑艳芳下了船,码头上,青帮通字辈的大佬潘三省前来迎接。

潘三省抱拳作揖道:“哎呀,生明老弟,别来无恙啊?”

唐生明也抱拳回礼:“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啊,三省兄,您还这么精神啊。”潘三省笑道:“哪里,哪里,老了,老了,干不动了。”说着话,几人高高兴兴上了轿车。

唐生明:“三省兄,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潘三省:“去李士群家。他要给你摆酒接风啊。”汽车驶出十六铺码头,向市中心驶去。

大西路67号李公馆是一幢豪华的西式洋房,共三层,前面有巨大的铁栅门,里面是花木扶疏的宽大庭院。装饰精美的客厅里,李士群正和老婆叶子青在等待唐生明的到来。

李士群灰黄的眼睛喷出一道凶光:“唐生明这人摸不透,此次他来上海不知唱的什么戏。”

叶子青道:“听说这个唐生明虽非军统,但和戴局长关系非同一般,你不是总说要和军统拉上关系吗?这不正是一条通向军统的通道吗?”

李士群沉吟道:“你说得也是,我们缺少的正是通向军统的通道。过去我们‘硬活儿’、‘脏活儿’干得太多了,如今改变一下策略,三方都通会是什么局面?啊?既通日本人,又通汪精卫,再通国民党军统,我们岂不更加保险。以后再想法接通新四军,我们就是路路通,将来不管谁掌权,我们都不用怕了。”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响,二人急忙站起。

唐生明夫妇带着杨锦帆、郑艳芳走进客厅。李士群满面春风地拱手道:“哎呀,生明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唐生明拱手道:“士群兄,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多关照啊。”李士群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啊,快请坐,各位都请坐吧。”

唐生明指着太太、杨锦帆和郑艳芳介绍道:“噢,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内人徐来,这位是我外甥马世龙,这是我的秘书郑艳芳小姐。”

李士群对徐来点点头,又以赞许的目光打量着杨、郑二人:“好好好,都坐吧,你看看,年轻人,多精神呀,不愧是人中龙凤、巾帼女杰呀。”杨、郑二人向李士群鞠躬后落座。

唐生明开了腔:“士群兄,今后,他们可要靠你多多关照、多多提携呀。”

“好说,好说,既然唐先生发话了,兄弟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士群转头道:“生明兄呀,你来得正好,今后我们可以好好地合作,我这边正缺人手,我现在是军中无大将,出征缺先锋啊。我会向汪先生保荐你,请你担任特工总部的主任,我协助你工作。”

唐生明故意露出公子哥的派头,“士群兄说的哪里话,你也太抬举生明了。兄弟这次回上海,不想干事,只想吃喝玩乐。你不知道啊,总待在大后方,我算待怕了,生活太艰苦了,我实在受不了,想在上海当当寓公,做个闲人,过些清悠散淡的日子,这些年对政治活动实在厌倦透了。”

唐妻帮腔道:“他呀,从小在蜜糖罐里长大,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总跟我念叨上海滩的灯红酒绿、风花雪月的。”

唐生明分辩道:“你们别听她的,我还领过兵,打过仗呢,你以为我这个司令是混出来的?不过,如今是个光杆司令喽。”大家闻言都笑起来。

唐妻又道:“他呀,动不动就吹自己是个司令,我看他呀,是个花中魁首、粉头司令还差不多。”李士群、叶子青都哈哈大笑。

李士群道:“汪先生要我转告您,他想马上见到您。所以,请您即刻动身去南京。”

“去南京?”唐生明故意装出一副很冷淡的样子,“士群兄,请回复汪先生,我暂时不打算去南京,请代我婉言相谢,好吗?”

李士群笑道:“你去南京后,做不做事由你决定,见见老朋友总是应该的吧,何况是汪先生的盛情邀请呢。”唐生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好吧。”

当天下午,唐生明就在李士群的陪同下去了南京晋见汪精卫。

很快,重庆军统局总部就得到了密报。第二天上午10时,毛主任匆匆走进戴局长办公室,扬着手中的报纸道:“局座,南京报纸登出来了。”

戴局长惊奇道:“哦,快念。”

毛主任念报纸:“唐生明将军来南京参加和平运动,即将任军事委员要职。中央社讯:国民政府改组还都以来,革命军人之谙识体治,深明大义者,纷纷来京报到,积极参加‘和平运动’,有如风起云涌。顷悉唐生明将军业已来京,唐将军系唐生智胞弟,毕业于黄埔军官学校,中日战争发生后,任长沙警备司令,长沙大火之前调任常桃警备司令以迄于今。因鉴于无底抗战之非计,乃毅然离去,不避艰难,间关来京。汪主席于赐见之余,至为欣慰。且深致嘉许,已决定提请中央政治会议,界以军事委员会委员要席,俾得展其抱负云。”

戴局长按捺不住欣喜之情,立即下令道:“你按他哥哥唐生智的口气,立即起草一份声明,发表在《中央日报》上。”毛主任会意,掏出纸笔,立在一边等待戴局长口述。

上海,大西路67号李公馆,一位秘书走进来道:“报告李主任,国民党《中央日报》刊登了一则唐生智的启示。”

李士群:“哦?唐生智,他不是唐生明的哥哥吗?念。”

秘书念道:“四弟生明,平日生活行为多失检点,虽告诫谆谆,而听之藐藐,不意近日突然离湘,潜赴南京,昨据敌人广播,已任伪组织军事委员会委员,殊深痛恨。除呈请政府免官严缉之外,特此登报声明,从此脱离兄弟关系。此启,唐生智。”

李士群听罢频频点头,但眼里仍闪动着一丝狡黠之色。

金神父路唐公馆。

李士群大步跨进门来,一进客厅门就大声嚷嚷道:“生明兄,这下你清高不起来了,你还能不闻政治?你看,这是国府的特任令。”

唐生明正在客厅中看报,站起身道:“什么特任令呀,看你高兴的?”李士群把一纸命令交到唐生明手中,唐生明低头看了看道:“哦,军委委员?你们这不是逼我上梁山吗?”李士群阴阴地笑了,“看你,又失言了。梁山?难道我们都是土匪和强盗?”

唐生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嘛,我这人是不堪大用的。”李士群道:“大用也好,小用也好,反正你要死心塌地为‘和运’工作。”

唐生明也不再推辞了,“行行行,赶鸭子上架吧。哎,士群兄,我有个事儿一直想跟你说,我那个外甥马世龙是个留德的硕士,人又年轻精干,他想跟着我干点事儿,主要是想做点贸易。”

李士群挺高兴地说:“那好啊,我们最近正打算成立一家东南贸易公司呢,缺个挑大梁的,就让马世龙做总经理好了,你当董事长,我做你的副手。”

唐生明思忖片刻道:“嗯,这样也好,我正有一笔资金闲着,还是让他运转起来比较好。”李士群接着说:“这间公司你占大股,我就做二股东吧,经营上我就不过问了。不过有个条件,这家公司赢了利,主要是为了解决我们特工工作的经费来源问题,你看行吗?”

唐生明一拍沙发扶手,“当然行。等赚了钱,我的钱都拿出来都没问题,我总得为‘和运’作点贡献嘛。”

李士群喜出望外,“生明兄,你真够朋友,咱们一言为定。”唐生明豪气地说:“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啊。”

李士群起身告别。他刚走郑艳芳就从楼上走了下来,手持一封电报:“唐先生,杨柳青来电。”

唐生明一怔,“哦,戴先生来电了,这么快?念。”

郑艳芳念道:“余化龙,来电敬悉,兄不负校长所托,超过预期目标,足见兄之大才,然此事仍需慎重,摸清对方意图。兹奉委座指示,先以个人名义与日方周旋,对日方所提具体问题概不作具体答复,随时请示,唯需确保联络线路不使中断。杨柳青。”

唐生明对老婆徐来道:“这就是委员长的滑头,明明是他亲自派我来的,却不要我用他的名义。事情成功了,自己没有问题;出了事,有人责难,他就好把责任往我身上一推,把我做替罪羊。”

唐妻苦笑道:“你就没有对付的法子了?不要太卖力,双方都敷衍着,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唐生明点头道:“正是这样。”

“报告。”一名上尉军官走了进来。“什么事啊?”唐生明问。

军官:“唐先生,日本派遣军司令部一位叫松井的大尉要见你。”

“什么,又是日本人?他有什么事?”

“他不肯说,但是他带着一部电台。”

唐生明想了想道:“让他进来吧。”不一会儿,上尉军官领着一名日军上尉走了进来。松井大尉向他鞠了一躬道:“唐先生,我叫松井,上海驻屯军司令部派我给你送来一部电台,河边正三司令官让我转告你,允许您公开和重庆联络,我今后就是您的联络员兼卫士。”

唐生明苦笑道:“我的命有那么重要吗?好吧好吧,你把电台放到三楼吧。”

东南贸易公司位于霞飞路196号。

霞飞路,法租界的核心地段,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堪称上海城市的时尚之源。这条长约4公里的商业大街,名店林立,世界著名品牌荟萃,是著名的富人区。霞飞路中段还是全上海美食最集中的地段,这片不足0.3平方公里的地面上集中了十几家俄、英、美、法、德、意等各种菜式的餐馆,还有数目众多的咖啡馆。难怪人们常说法租界是东方的巴黎,又把霞飞路称为上海的香榭丽舍大街。

196号是一栋豪华的写字楼大厦,这一天,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雪佛兰小轿车停在大厦门前,车门打开,一青年男子拉开车门,马世龙一身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走下了汽车。

办公室职员小刘迎了上来,“报告马总,一切都按您的意思布置好了。”马世龙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招牌:东南贸易有限公司,满意地点点头,把公文包递给小刘,扭身向大门口走去。他们乘电梯上到三楼,小刘替他打开门,马世龙走进一间豪华办公室。

这是一间西式装潢的宽大敞亮的办公室,水晶吊灯,带流苏的丝绸窗帘,处处显得富丽堂皇,墙壁全用楠木装饰,一张大班台,配着一把高背贵族椅,靠墙摆着一套高档皮沙发。马世龙在大班椅上坐下,双手放在桌上,四处打量着。

马世龙来到窗边,向下张望,这里位于霞飞路与凡而西爱路交叉路口,只见楼下马路四通八达,远处的车辆和行人尽入眼帘,看得一清二楚。他又来到另一面窗口,只见后面的马路直通两条小巷。马世龙暗自点头。

小刘在身后说:“马总,这里是市中心,位于霞飞路中段,又在法租界内,办公和生活都很方便哪。”马总笑了笑道:“方便倒是其次,我主要是看上这里的安全。”

“我明白。马总,这里离霞飞路巡捕房只隔着三条马路,我已经和巡捕房的荣炳根荣探长和梁少堂梁探长打过招呼了,请他们有空过来喝茶。”

“很好。”马总说道:“小刘,你是老上海了,又是老军统,在我这儿干,一切要按照军统的家规办,知道吗?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你将来会看到很多人和很多事,一切都要让它烂在肚子里,知道吗?”小刘纯朴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明白,马总,您就放心吧。”马总从身上掏出两个红包,推到小刘面前吩咐道:“这是孝敬荣探长和梁探长的,你今天就送去,在人家的地头上营生,要学会把土地爷变成自己的保护神才行。”

小刘收起红包,“是,马总,我立刻就去办。”小刘扭身刚要走,“等等,电台在哪里?”小刘诡谲一笑道:“你跟我来。”小刘领着马世龙沿楼梯上了二层,转过几个弯,来到一面镜子前,他伸出手,在上方按了一个按钮,镜子打开了,露出一间暗室,二人走了进去,门又自动关上了。这暗室其实是个小阁楼,后面有个小窗口,可以看见楼下的动静,桌上摆着一部大型德式军用电台,天线已经支好。

小刘走到墙边,又按动一个按钮,墙上忽然打开寸许宽的一个小门,“这是逃生门,沿着楼梯可以直通一楼,穿出后门就直通三条小巷。”小刘又指着墙上隐蔽处的一个小灯泡:“这是报警灯,按钮就在您桌子下面,一旦有情况,你只要用脚一碰开关,这个灯就会亮,你再看。”说着,他用手按了一个开关,突然,电台连同桌子一起向下沉去,不到5秒钟,就沉入地板下面,两边有两块板合拢来盖住了地板,房间里变得什么也没有了。

马世龙赞许地点头道:“你不愧是军统训练出来的,这简直比魔法还魔法呀。我看很好,郑艳芳一定会满意的,我们走吧。”

马总看完密室,回到办公室。正伏案办公,随着一阵敲门声,唐生明和郑艳芳同时走了进来。马世龙赶紧站起身,“哎哟,董事长。”

唐生明与马世龙紧紧握手,唐生明和郑艳芳在沙发上落座。

唐生明一面看着四周的装饰,一面满意地说:“怎么样,世龙啊,这儿条件还不错嘛,简直比我的办公室都阔气呀。”马世龙笑道:“这都是托您的福啊,董事长。”

“以后,我们就有一个基地啦,你可要好好打理。必要的时候,你太太也可以过来帮忙嘛。”

“她还要照顾您呢,我一个人,再加小刘和司机老钱,人手是够了。”

唐生明提醒道:“你可不能马虎大意,我们可是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做错一件事,不能走错一步路,错了就是杀身之祸。个人牺牲了事小,误党误国,就是大事了。”

马世龙道:“董事长,卑职以身许国,已经做好了为党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准备了。”

唐生明点头赞许道:“嗯,这话我爱听。坐着说,坐着说。以后不用那么客气,整个公司都交给你了,我先拨给你1000万、2部轿车,你这个当总经理的,不能干指头蘸盐过穷酸日子啊。”

马世龙道:“谢董事长。哎,我还想请教一下,那个李士群,以后怎么应付?”

唐生明沉吟道:“李士群嘛,是咱们的副董事长,是二股东,以后公司的账目都交到他那审查,赢了利一半交给他得了。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他,这个人你可得罪不起,我都得让着他三分,他在汪精卫政府里,虽然官职不太高,在‘七十六号’里也只是个副主任,但他绝对是个实权人物。这间公司主要就是为‘七十六号’提供特务活动经费的,他手下现在养着近2000号人马,整个上海滩一谈起‘七十六号’,简直是谈虎色变,人人自危呀。”

马世龙点头道:“我来前戴局长交代过了,他是我们的头号敌人。听说他有个雅号叫叛变专家?一贯脚踩两只船,善于见风使舵,心狠手辣。”

唐生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脚踩两只船?他是脚踩四只船。汪伪政府、日本人、国民党中统都搭上线了,现在还想拉拢新四军,滑头得要命。除了军统以外,其他谁都不得罪,四面八方都留好了退路,将来谁当政他都是座上宾。对于这样一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家伙,只有等时机成熟了,再……”他用手比划了一个砍的手势,“啊,现在还得把他当神供,明白吗?”“明白。”马世龙和郑艳芳一起道。

唐生明笑道:“好啦,你领我参观一下吧。”马世龙起身道:“好,你们跟我来。”说着,领着二人沿着楼梯走上二层。来到镜子前,他按动按钮,镜子打开露出后面的暗门,三人进了里间。桌子上摆着电台,马世龙按动墙上的按钮,桌子缩进地板下,看得二人张口结舌。马世龙又按动另一个电钮,后门打开了,唐生明问:“这是逃生暗道吗?”

“是的,下面直通一楼,出门就是小巷了,很安全。”

唐生明对郑艳芳道:“郑小姐,以后你就有三部电台了,我家里一部,办公室一部,这里还有一部,你也阔了呀!”转头对马总道:“你想的很周到,做事就是要这样,我满意。”

马总办公室。唐生明刚走,司机老钱推开门道:“马总,李部长来了。”

李士群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马世龙站起身迎上去,握着李士群的手道:“哎呀,李部长,欢迎您大驾光临哪。”

李士群盯人的目光十分沉着锐利,具有一种穿透力,跳跃着可怕的火苗。他指着身后的男子介绍道:“这是吴四宝,我的行动总队大队长,这是马总经理,以后你们要精诚合作,共创大业啊。”

马世龙握着吴队长的手道:“吴总队长,以后还要靠您多多指教,多多关照。”

吴四宝一副故作谦卑的模样,嘴里的金牙闪闪发光,大大咧咧地说:“好说,好说。”

李士群淡定地打量着房间道:“嗯,你这里不错嘛,简直比我这个当部长的还阔气呀。”

马世龙笑道:“哪里敢当,这全是托李老板的福。”

李士群在沙发上落了座,“马总经理啊,以后财务我就不派专人了,你每个月到‘七十六号’结一次账就行了。经济上的事,唐董事长给你交代了吗?”

“交代过了,他划了1000万过来,他说公司赢了利,让我拿一半交到‘七十六号’。”

李士群深感意外,“哦,1000万?这个唐老弟呀,处处让着我。也好,我也不客气了,反正都是公家的钱嘛。要知道我们的特工组织不断发展,经费不够支用啊,我向财政部请领,那个周佛海居然以‘预算限制不好随便批准’为由给拒绝了。他妈的,好像是我个人要钱花似的。后来我找了日本人,告诉他们没有足够经费,特工没法办。日本人答应我们办个贸易公司,自负盈亏,这才把公司办起来。”

马世龙递了根烟道:“李部长,您看公司今后的方向怎么走?”

李士群压低声音道:“这儿也没外人,我给你交个底,以后啊,主要在上海收购棉纱、棉布、药品、棉花、粮食等物资,然后来个偷天换日,卖到管区去,河南、陕西、广西、甘肃、贵州都是市场,那边物资奇缺,一转手就是暴利呀。”

马世龙心里一惊,但故做高兴地问:“那,李部长,您看这收购由谁来办?”

“收购你不用管,你只管贸易。”

“那出关日本人卡不卡?”

李士群翻着白眼道:“日本人不给经费,再不让我们贸易,还让不让我们活了?他们不会卡的,梅机关有个叫黑泽的大佐主持这件事,以后你直接跟他打交道。有些物资要在‘七十六号’斜对面的梅机关包装,向日军请领派司,才能起运。”

马世龙点头应承道:“我知道了。还有,如果货运量大了,怕资本不够。”

李士群略作思忖道:“唐先生不是出了1000万吗?我再拿500万,其他资本先由特工总部负担,以后物资多了,资本不够周转的时候,可以直接由日本人垫支,这都是沟通好了的,放心吧。”

小刘端上了茶,李士群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哎,我这刚好有一单生意,你看能不能做。”说着,拿出一张纸递给马世龙。马世龙接过一看,惊奇地抬头道:“这全是德文呢。”

李士群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道:“是啊,你看写的是什么?”马世龙念道:“车床20台,铣床18台,刨床10台,钻机20架,砂轮10台,电镀槽8架,滑轮40付,轨道80米,起重机1台,还有……这是什么词,是个专业术语,要查一下字典才知道。”

李士群笑道:“到底是留过德的,你都认出来了,我告诉你吧,这是个五金厂的全部家当,日本人轰炸上海的时候,把厂里的老板给炸死了,工人跑光了,后来就成了无主的财产,我就给没收了。这些东西如果碰上识货的,可值大价钱呢,这全是从德国进口的最先进的机器设备,中国仅此一家。”

马世龙不解地问:“老板,您的意思是……要卖?”

“对,不卖白不卖,放在那里它不会自动变成钱,只是废铁一堆。”

“我想想……我说不定还真给您找个买主呢?”

“哦,谁呀?”

马世龙装做很内行地说:“是这样,我老爹原来也是在上海开工厂的,他的许多老朋友现在都跑到贵州和广西去了,参加了什么‘工合’组织,我问问他们,看有没有人要这些设备。”

“哦,你父亲也在上海吗?”

马世龙神情黯然地说:“他为了躲战火,到南洋去了,全家移民了。”

李士群露出满意的神情:“噢,那找你就算找对人了。好吧,你联系联系看,如果有人要,就卖给他,实在没人要,当废铁也要卖了它。马总啊,这是你上任第一单,可不要给我做砸了。”

“放心吧,老板,我这回一定给您玩个漂亮的。”马世龙那副上海小开的派头又回来了。

第二天,马世龙就通过上海的朋友四处打听懂德国机械的工程师,结果真找到了一个曾经留学德国柏林的机械工程师,名叫高向荣,而且事有凑巧的是高工就是原来这间工厂的总工程师。

马世龙拿出几个不懂的专业术语请教高工,高工全部翻译出来并告诉马世龙,他曾使用过的这台精密内镗机床,是全中国唯一的一台最先进的镗床,是1937年才从德国进口的。自从工厂老板被日本飞机炸死之后,高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平时只靠打点散工挣些零用,有时候还帮朋友修理个汽车或发电机什么的。马世龙把他自己正在全权代理销售这批设备的事告诉了高工,并请高工对全部设备帮助估个价,还给出了一个很高的顾问费,高工当然满口答应了下来。

晚上下班后,马世龙带着愉快的心情乘车回到了福开森路的自家公寓。福开林路位于法租界东部,这里是上海有名的高级住宅区,有1000多座花园住宅、高级公寓和花园洋房,是英、美、法、意、德等国外人士集中居住的地区。所以这一带被视为上海最高档的住宅区。

马世龙走进家门,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马世龙边挂衣服,边夸奖道:“嗯,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

郑艳芳出了厨房,摘下围裙,“你今天荣登总经理宝座了,还不该犒劳犒劳你?!”

马世龙双拳一揖,开玩笑道:“谢谢老婆大人。”说着,拿出一瓶白酒,倒上一杯,小酌了一口。“哎,天鹅,你和组织上联系了吗?”

“还没呢,怎么了?”马世龙饮了口酒道:“要尽快,有生意要做,是单大生意。”

“什么生意呀,看把你高兴的?”马世龙递上了那张纸给郑艳芳看,“是一间倒闭的工厂要卖,你看看这个机器清单。你问问中共上级,看他们要不要这些设备。”

郑艳芳接过清单,仔细看了看道:“哟,这么多机器设备呀,我看这都够开一间兵工厂了。”

马世龙笑道:“好眼力,不愧是我老婆啊。这原来是个五金模具厂,老板被日本人炸死了,工人散摊了,李士群托我找买家,我首先就想到了你。记得你原来说过,新四军缺少武器弹药,想自己生产又没有机器设备,这不是现成的嘛。”

郑艳芳有些担心地说:“可李士群托你找买主,是要靠这些设备挣钱的,而新四军即使要,也出不起钱买呀,除非是抢,但是在上海周边,日本人光军队就有50万人,抢也是不可能的。”

马世龙沉吟道:“我一下午都坐在办公室里想,怎么样把这批宝贝弄到新四军手里,还要让新四军不花一分钱,并且我们也不能暴露。如果这场戏玩穿帮了,那我们当这些年军统就算白混了。”

郑艳芳道:“如果鼹鼠在就好了,咱们一个班呢,就属他鬼点子多。你嘛,仅次于他呀。”马世龙不服气道:“啥,他鬼点子多?他号称鬼谷子转世,我可是诸葛亮再生啊,不信?这回我给你露一手你看看。”

马世龙又拿出一张纸递给郑艳芳道:“另外,明天你给杨柳青发个报,问问他们要不要这批机器设备。”郑艳芳疑惑地接过电文,问道:“你搞什么鬼,一个媳妇许两家?”

马世龙饮了口酒笑道:“嘿嘿,山人自有妙计。”

郑艳芳嗔怪地瞪他一眼,“好,咱们拭目以待。”

马世龙道:“你明天先给局里发报,然后赶快找组织吧,只有两边定了要,我才能走下一步棋。”郑艳芳道:“知道啦,我的大总经理。”

第二天上班,马总一走进办公室,就对正打扫卫生的小刘道:“小刘啊,你到书店去,给我买一份全国地图来。”

马世龙掏出钱,塞进小刘手里。此时,郑艳芳推门匆匆走了进来。“马总,杨柳青回电了。”马世龙惊喜道:“哦,这么快,他怎么说?”

郑艳芳道:“他明确说要这批设备。你自己看吧。”说着把一纸电文递给他。马世龙扫一眼电文,兴奋地说:“嗯,局座同意我的部署,近几天还要派专人来接洽办理相关采买手续。哎,‘那边’你问了吗?”郑艳芳道:“还没有,我这就去。”说完,匆匆离去。

马世龙拿起桌上电话,拨通了号码,“喂,李部长吗?我是马世龙,向您报告一个好消息,张家界那边有一个农机厂家想要我们这批机器设备……嗯,嗯,对对,全部都要,按照新旧程度议价……对对,嗯,定价啊?我正在找人,一定制定一个合理的价格,再向您汇报。另外,梅机关那边请您先打好招呼,弄个派司好出境啊……嗯,好的好的。”

马世龙放下电话,思忖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