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紧急电话,杨锦帆和郑艳芳戎装整洁,脚步匆匆地走进戴局长办公室。
戴局长和毛主任都在座,戴局长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紧急任务要交给你们俩,来,坐吧。”杨、郑二人落座。
毛主任清清喉咙道:“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情况。最近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九战区陈诚所部,有一批年轻的军官,他们认为中国之所以在抗日战争中一败再败,主要是国民党上层统治集团中有一批贪官污吏、昏庸官僚和军政大员把委员长包围了,使委员长的英明主张不能贯彻始终。这当然是一派胡言。
“他们觉得,要使中国有救,必须进行一次军事行动,把委员长身边的那些昏庸腐朽的人物清除出去,让真正抗日爱国的廉洁、可靠、肯干的精英人才进入高层,辅佐委员长领导抗战和治理国家。这批青年军官把陈诚作为理想的辅佐委员长的优秀人才,并且把这次军事行动称为‘清君侧’计划。”
戴局长把一份材料扔在桌上,脸色凝重地说:“对,这就是‘清君侧’计划,它的大纲你们先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不过,这些人大部分是些青年军官,他们知道自己力量有限,还不足以干成大事。于是他们就在各个部队进行串联,还在陆军大学内寻找知音,扩大自己的力量。还与帮助中国军队训练的美国军官联系,以求得到国际力量的支持。”
毛主任强调道:“这是一起重大案件,是一个惊天的大阴谋,搞得不好就是第二个西安事变。所幸的是,这个计划已经被我们军统初步侦获了。我和戴局长研究了,认为必须及早下手,尽快搞到他们的详细行动计划和人员名单。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搞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这个行动的危害性到底有多大,都无从判断。”
戴局长深深叹了口气,“党国的命运面临深渊哪呐。派你们去,是要你们挽狂澜于既倒,要全力以赴搞清楚四点。其一,要完整掌握这批人的组织章程和军事行动计划,以便对其性质作出正确判断,到底是起义?是兵变?还是兵谏?还搞不清楚。其二,他们起事的具体时间是在什么时候?其三,参与计划的中坚分子只是些参谋幕僚人员,还是有具体带兵的军官?他们的主要矛头是不是指向委员长的?其四,尚不清楚陈诚是否牵连在内,在没有抓住陈诚的把柄之前出击,反而会给陈诚以脱身之机,最终功亏一篑。”
毛主任补充道:“目前清君侧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之中,年轻军官的组织工作相当严密,领头的是18军的参谋长聂江舟,是黄埔七期的。据说参与计划的制定者中有一人是陈诚的亲戚。其他方面,军统还没有得到更详细的情报和证据。”
杨锦帆和郑艳芳交换了一下眼神,杨锦帆问:“局座,主任,我想问的是,在我们打入他们内部之前,局里有没有派过人去?”
戴局长看了毛主任一眼道:“可以实话告诉你们,之前我们已经派出了4个特工去,2个都已壮烈殉国,第三个叫刘子良的,代号豺狼,失踪了,估计被抓了,而第四个叫潘文斌,代号老虎,处境也已不妙。因为18军内部也有一个类似军统的特工组织,对人员的审查非常严格。你们是第5拨,为什么叫你们去呢,因为你们是我手中的王牌,你们再不出马,局面就要失控了。”
毛主任声沉字重地说:“你们要扮成任务夫妻,然后打入18军。你们先调入第17军团下辖的第8军,军长是黄杰,你的职务是军部司令部少校参谋,郑艳芳配备一部电台,要随时保持与总部的联络。随后调入第20军团下辖的第52军,军长是关麟征,你的职务是军部司令部的少校参谋。最后调入陈诚的18军,军长是罗卓英,你的职务是司令部谍参室少校参谋,你的代号为黄河,记清楚了吗?”
杨锦帆点点头,又与郑艳芳交换了一下眼神。
毛主任:“局本部会全力支持你们,有任何疑问或条件都可以提出来。”
戴局长眼光变得犀利起来,“这就叫曲线救国,懂吗?调来调去,拐了一个大弯,就是为了掩盖你们的真实身份。”
杨锦帆问道:“可万一他们派人去调查怎么办?”
毛主任:“这个我们都已安排好了,也同各位长官都提前打过招呼,尽管放心就是了。”
杨锦帆又问:“我打入司令部后,找谁联系?”
“找代号叫‘老虎’的潘文斌。”毛主任强调道:“这个人是18军司令部电讯室的报务员。这里有份18军军部各级军官的简介材料,你先熟悉一下。怎么样,你们有把握吗?”
杨锦帆起立回答:“学生虽无必胜的把握,却有成仁的决心。”
戴局长笑了笑道:“坐下坐下,你忠勇可嘉呀。我心里清楚,这是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明摆着那是个无底的深渊嘛,几个特工高手都有去无回,但是,你,你们,必须得往里跳!懂吗?而且,还要给我活着回来。要知道,你们两个谍报王牌,虽然更擅长破译,但现在必须得搞行动,我反复考虑了好久,没有人比你们两人更合适了。”
毛主任严厉地说:“局里赋予你临机处置一切生杀予夺的特殊权力,重要关头,一切不必请示。这次行动代号是‘女娲行动’,你的化名是马世龙。郑艳芳作为随军家属,一方面作为密电员,另一方面还可以照顾你的生活。记住,要假戏真做,不能引起对方的丝毫怀疑。”
郑艳芳问道:“那我们的电台是随身带去吗?”毛主任:“不,电台会有专人随后送到。”
戴局长站起身,握着两人的手说:“党国的生死存亡、委员长的个人安危,就全系于你们二位身上啦,你们一定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啊。”
杨锦帆和郑艳芳交换了一下充满信心的眼神,杨锦帆胸有成竹地说:“请局座和主任放心,我们一定排除万难,誓死也要完成保卫党国、保卫委员长的重任。”
之后的一周,杨锦帆和郑艳芳离开了重庆,按照戴局长的安排,先是一纸调令被调往了第8军军部,三天以后又被一纸调令调往了52军长官部,上任3天之后,又被一纸调令调往了陈诚所辖的18军司令部。18军驻地在湖北的恩施。
19号下午,一辆军用吉普车开进院子里,杨锦帆从车上下来,整理了一下军风纪,大步向军部大楼走去。
长官部办公室里,一名上校领着他走进另一间办公室,来到一张办公台前,一名少将军官边翻看他的档案边问道:“马世龙?你在52军多长时间了?”
马世龙随口答道:“3年多吧,一直在司令部当参谋。”
少将点点头道:“嗯,很好,我们这里一直缺少一个管理装备和训练的参谋,向军委会申请了很久,这下你来了,正好,职责不轻,岗位重要,你可得给我好好干哪。”
马世龙笑道:“你放心吧,副司令,我一定不辜负您的重托。”
此时,一个中年军官走了进来,少将介绍道:“噢,这是军参谋长聂江舟,这是新来的马世龙参谋。”马世龙急忙起身敬礼道:“报告聂参谋长,作训参谋马世龙向您报到。”
聂参谋长板着脸道:“哦,你就是马世龙?听说了。”聂参谋长与他礼节性地握了下手。聂参谋长拿起他的档案,对他说道:“你跟我来。”马世龙向副司令敬了个礼,跟着聂参谋长到了另一间办公室。
聂参谋长指着面前的一张椅子道:“坐吧。”边说一边翻看着他的档案。“哦,你还干过科长?”
“是的,那是在第8军的时候,三四年前的事了。”
“你们军长是谁?”
“黄杰。”
聂参谋长略作思忖道:“这样吧,本来呢,准备让你干军事参谋,但现在急需一个谍报参谋,你就先干情报吧。你会不会破译密电码?”
马世龙犹豫片刻,道:“嗯,不会。”
聂参谋长道:“不会?不对吧,这上面说你一直在干谍报啊。”他指着档案说道。
马世龙分辩道:“是干谍报,但主要是搜集、整理、抄写、归档什么的,破译从来没搞过。”
聂参谋长又问:“你外语怎么样?”
“我会英语、日语。”
“哦,你还懂日语?你是哪儿毕业的,学什么专业的?”
“我是南京中央大学毕业,学的是机械工程专业。”
聂参谋长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我一定如实回答。”
聂参谋长冷冷说道:“你以前杀过人吗?”
“嗯,杀过日本间谍。”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杀过共产党分子或军统分子吗?”
“呃,这个嘛……还……还没有。”
聂参谋长严厉地说:“你要记住,你是掌握刀把子的人,要有杀人的准备,特别是共产党分子和军统分子。我们这里不同于中央军或其他地方部队,对于那些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的人,对于那些想刺探我军军情的人,不管他是党员或是军人,一旦抓住,就地正法。”
马世龙道:“职下记住了。”
聂参谋长强调道:“你以后的工作就是搜集情报,直接对我负责,有事要多请示,文件交给机要室的姚胜忠和何丽霞归档,手续上马虎不得。”
马世龙道:“职下记住了。”
马世龙的办公室在二科,这天他正在伏案抄写文件,一个打扮得有几分入时,又有几分风骚的女军官从对面的办公室走了进来。
女军官搔首弄姿地望着他,“你就是新来的马参谋吗?”
马世龙抬头道:“是的,您是?”
女军官热情地说:“我叫何丽霞,是机要室的秘书。”
“哦,是何秘书啊,我初来乍到,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啊。”
何丽霞显然对他有好感,用手撩了下卷发,粲然一笑,“哪里,马参谋这就见外了,以后大家是同事了,不必这么客气。这是一份机密文件,参谋长让你先看一看,看完交给我啊,千万别弄丢了哦。”
马世龙按过文件道:“好的,何小姐。噢,我这儿还有一份抄件,是不是也要交给您存档呢?”
何丽霞:“我这儿只保存绝密文件,一般机要文件交给姚胜忠参谋就行了。”
“好的,多谢提醒。”马世龙讨好地笑着说。
何丽霞意味深长地盯了马世龙一眼,眼中有种异样的火花闪了一下,转身走出门,进了对面的办公室,有些摇曳生姿。
一天紧张忙碌的工作结束了,杨锦帆推开一间民居客厅的门,有些疲惫地走了进来。
“老公,你回来了。”郑艳芳从里间迎了出来,接过他的上衣和提包。
“老婆,有什么好吃的?”杨锦帆边脱衣服边问。郑艳芳端上几盘菜,“西湖醋鱼、红烧肉,还有家常豆腐,都是你爱吃的。”杨锦帆凑近闻了闻:“嗯,真香啊。”说着用手捏了块肉放进嘴里。“也不洗手就吃,真不讲卫生。”郑艳芳嗔怪地瞪他一眼。
“好好好,洗手。”杨锦帆边洗手,边问道:“哎,天鹅,那个电台到了吗?”
郑艳芳解下围裙道:“还没有。我今天去了联络站,王站长说这几天前线战事太紧,边界上检查得太严了,暂时送不过来。”二人坐到桌前吃饭。杨锦帆叮嘱道:“你过几天再去催催,噢,对了,你告诉局里,要那种超小型的电台,不要那种德国式的大电台。”郑艳芳点点头,“我知道。哎,你这几天上班有什么进展吗?”
“刚开始熟悉环境,人认得差不多了,我的办公室就在机要室对门,机要室有几个大保险柜,估计行动方案和名单就锁在这几个柜子里。”
郑艳芳小声道:“你要格外注意,不要轻易动手,这种机要部门都装有监视器和防盗设备,千万不可马虎大意啊。”
“我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有句古话是怎么说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嘛。”
二人吃完了饭,杨锦帆拿起一张报纸看着。他们的房子是一个两居室的套间,卧室在里面,郑艳芳在铺床,杨锦帆把一床被褥铺在床旁边的地板上,一翻身躺了上去。
郑艳芳急忙说:“哎,蛤蟆,要不你来睡床吧,我睡地板。”
“不,还是你睡床吧,你们女人身子娇贵,睡地上有凉气,容易感冒。”
“看不出来,蛤蟆,你这个人还是挺会怜香惜玉的嘛。”
杨锦帆得意地说:“那是当然啦,我会当一回模范丈夫让你看看的。”
郑艳芳嘴一撇,“哼,说不定一结婚就露馅了。”杨锦帆故意逗趣,“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郑艳芳板着脸道:“谁跟你结婚了,这是假戏真做嘛。”杨锦帆腆着脸道:“是假戏,所以要真做嘛,不真做,叫什么假戏呢?”郑艳芳生气道:“你看,说着说着你就来了,不理你了。睡觉。”她随手关上了电灯。在黑暗中,过了很久,杨锦帆幽幽地说:“哎,天鹅,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捕了,你怎么办?会到监狱给我送饭吗?”郑艳芳小声说:“别说不吉利的,快睡吧,明天还要忙呢。”
第二天上班果然很忙,二科人很少,除了科长和一个专跑外勤的干事,一大堆杂事都得由马世龙一人干。他抽空走进厕所,关上了门,他听见隔壁隔间有冲水的声音,一个男人的身影走出旁边的隔间。马世龙解完手,走出自己的隔间,眼一瞥,看见抽水马桶盖子上放着一个文件档案,他好奇地走进隔间,拿起一看,原来是一份绝密档案。他拿起档案走出厕所,四下看看没人……马世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把把那份档案塞进自己的抽屉里。
此时,何丽霞走了进来,“哟,马参谋,一个人啊?”她今天打扮得更加性感。
“哦,何小姐呀,我这有好茶,你喝吗?”
何丽霞笑着摆弄着自己的红指甲,“我不喝茶,只喝咖啡,你喝不喝,我给你冲一杯吧?”
何丽霞回到自己办公室,不一会儿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马世龙接过咖啡,美美地呷了一口,“哇,好香啊,何小姐,想不到你还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啊!”
何丽霞粲然一笑:“这是英国进口的,我这人只吃进口的东西。”
此时,姚胜忠参谋慌慌张张地走进来,问何丽霞:“哎,何秘书,你见没见那份档案呢?”
“怎么,档案又不见啦?”
姚胜忠神色慌张地说:“是啊,我就上了趟厕所就不见了。哎呀,怎么办呀,那可是份绝密档案呢!”何丽霞冷笑道:“我看你呀,哪一天就把自己丢了,还不快找啊!”
“完啦,完啦,我把它放哪儿啦?”说着,姚胜忠拍着自己的脑袋走了出去。
何丽霞向门外走去,“你忙吧,回头我们再聊。”
马世龙应了一声,又伏案抄写文件。聂参谋长突然走了进来,对马世龙道:“马参谋,你跟我来。”马世龙站起身,跟着聂参谋长匆匆走出门去。
聂参谋长领着马世龙来到江边,后边有几个军官押着一个犯人走了过来。犯人被推到巨石上,脚下就是奔流的江水,聂参谋长站在他身后,抽出手枪,顶住犯人后脑勺,厉声问道:“潘文斌,你这个奸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还是老实交代了吧,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军统派你来的?你说了实话,我就放你条生路,不然,就请你吃‘定心丸’了。”
那个叫潘文斌的冷眼瞥了聂参谋长一眼,并不理会他,转头望着前方,露出一副欣然就戮的神态。聂参谋长恶狠狠地说:“看样子你是要死硬到底了,好,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说着,狠狠地扣动了扳机。但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他的手枪卡壳了,连扣几下,枪还是不能发射。聂参谋长转过头对马世龙道:“妈的,枪坏了,老马,你来吧。”
马世龙疑惑地瞪着眼道:“我?叫我来打?”
“对,我的枪坏了。”聂参谋长面露杀机地说,“你来打,这些军统的内奸都不得好死。”马世龙曾听戴局长说过,与他前来接头的人就叫潘文斌,他怎么能打死自己的内应呢,马世龙急中生智,用手拍拍腰部,说道:“对不起参谋长,我今天忘了带枪。”
“忘了带枪?”聂参谋长狡黠地盯着他,随手从身后一个军官的枪套里拔出一支手枪,“哗啦”一下拉动枪栓,把枪递给他道:“那就用这把吧。”
马世龙接过那把枪,用枪抵着那人的后脑勺,大声说道:“妈的,你们这些奸细,简直比豺狼还要凶险啊。”他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杨锦帆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他知道,这是聂参谋长在试探他,在这关键时刻,他卓越的听力发挥了作用,从拉枪栓时机械的撞击声判断,弹舱里根本没有子弹,他举着的分明是把空枪,是空枪也就不用为对方的生命担心了。来他个将计就计、假戏真做吧,可是他又有点犹豫,万一自己听错了呢?枪膛里果真有子弹,那自己就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打死了接头人,他就成了一着“死棋”,戴局长交给的任务怎么完成?怎么办?到底开枪还是不开枪?他感到自己站在了地狱的入口处。马世龙咬紧牙关,手指慢慢扣紧扳机,扣紧,再扣紧,用枪死死地顶住潘文斌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嗒”的一声撞针的轻响,枪膛里果然没子弹,杨锦帆从心里发出了一声欢呼。
“他妈的,今天真是见鬼了,又是颗臭子儿。”聂参谋长走过来,拿过马世龙的枪还给身后的军官,说:“算啦,算啦,算这小子命不该绝,把他押回看守所吧。”
几个卫兵押着囚犯走了,聂参谋长走过来,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马世龙,道:“快擦擦汗吧,看你紧张的,又不是没杀过人。”
马世龙尴尬地笑笑,接过手帕,边擦脸边“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回程的汽车上,二人没再说话,但从聂参谋长脸上的神情来看,马世龙这一关算是通过了。
二科办公室里,马世龙正在伏案抄写文件,姚胜忠走了进来,眼睛在四下里东张西望。马世龙知道他在找什么,拉开抽屉,拿出那份牛皮纸文件袋,“姚参谋,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丢的那份档案?”
姚胜忠接过档案一看,大喜道:“哎呀,就是它,太谢谢你啦,马参谋,你是在哪儿找到的?”马世龙道:“就在厕所的马桶盖上。”姚胜忠一拍脑袋:“哎哟,就是,你看我这个记性,多亏了你呀。”马世龙故做关心地说:“姚参谋,我看你也太大意啦,这要是给聂参谋长看见,恐怕背个处分都是轻的啦。”
姚胜忠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道:“聂参谋长?不不不,不会的,我早看出来了,你绝对不是这样的小人,对不对?这样吧,今天下班后我请你吃饭,表示一下衷心的谢意。”
马世龙摆摆手,“别别别,还是我请你吧。我老婆在中学教书,只上半天班,我们回去吃现成的,我那儿还有茅台,咱们哥儿俩好好喝一回。”姚胜忠想了想,也不再勉强他,“那好吧,下了班就走。”
晚饭时间,马世龙领着姚胜忠走进自己家门。“来来来,姚参谋,这就是我家啦,艳芳,我带姚参谋回来吃饭。”郑艳芳系着围裙,迎了出来,“哟,你们回来啦。”
马世龙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事姚参谋,这就是你弟妹郑艳芳。”郑艳芳笑脸相迎,“姚参谋,你好,没什么好吃的,都是家常便饭。”
姚参谋客气道:“郑太太,打扰啦。”
马世龙沏上茶,“来,先喝杯茶,到了我这儿,你可千万别客气呀。”姚参谋不客气了,在桌前落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郑艳芳端上了几个菜。马世龙拿出茅台,倒了两杯,端起一杯递给了姚参谋。姚参谋接过酒杯道:“这杯酒,我先敬你,要不是你,我这个处分算是背定了,来,哥俩好,走一个。”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马世龙又倒满了酒,二人再次一饮而尽。马世龙道:“老姚,那份文件我没看,难道真有那么重要?”姚参谋眨眨眼,诡秘地一笑,“那个嘛,不算太重要,不是顶级机密,还有更重要的呢,嘿嘿……”马世龙又频频让酒,“来来来,喝酒,喝酒。”二人又干杯。马世龙装做无意地问:“姚参谋,你到18军司令部有几年了?”
“我来这儿有3年多了,我本来不是干机要的,原来有一个机要员,后来发现是个共产党分子,给毙了,机要上缺人呢,就把我调过来了。”姚参谋解释道。
“好像听说后来还发现了一个军统分子?”
“军统分子?你也听说了?嗨!你不知道呀,军统的渗透是最厉害的。”姚参谋压低了声音道,“前后一共抓了4个,4个呀!都毙了,上个月才抓了一个,叫……叫什么来着?噢,对,潘文斌,这小子真他妈是个人才,是石迁再世,居然把我们档案柜给弄开了,把里面的绝密情报给偷走了,后来还是被纠察室给抓了,但他死不认账,我估计可能要打靶了,就在这几天……”
郑艳芳边吃边插了一句:“打靶?”
“就是枪毙。”马世龙内行地说。
姚参谋举着筷子点着杨锦帆的鼻子道:“对。我们聂参谋长对军统最恨了,只要抓住,一律枪毙。”
马世龙不解地问:“可你们是国军,人家军统也是国军呢,你们这样做,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姚参谋斜咧着嘴道:“那可不同,我们的特务处都是忠心耿耿的党国精英,而军统那帮贼,全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的地痞流氓下三烂,干得都是告密、策反、绑架、暗杀的阴谋勾当,妈的,没一个好东西。”
马世龙一边应和着,一边套他的话,“是啊,军统这帮家伙是够邪乎的,那你们一定要防范严密些啊。”
“没问题。”姚参谋自得地一挥手,“老弟,不瞒你说,我们机要室有三层防护,大门是道保险锁,大厅里面还有红外线报警装置,最里面那间房才是保险柜,上面的锁是德国WSD兵工厂造的。就是让孙悟空来,他也打不开呀。”
“来来来,咱哥俩再干一杯。”马世龙继续劝酒。
“马……世龙,你不会也……是个……军统分子吧?”姚参谋说话舌头有点大了。
马世龙笑笑道:“我?我是军统?你看我像吗?”
姚参谋酒色上脸,边打着饱嗝边端详着他,“像,像,太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是军统……我会抓你的……嘿嘿嘿嘿……看你怕的……我吓你的,你要是军统……我就他妈是中……中统……我刚才说的……你别当回事啊……更不要出卖……朋友啊。”
马世龙嘿嘿一笑,“我要是出卖朋友,早干上中校了。来,再碰一下。”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姚胜忠是根直肠子,再加上贪杯,酒后把他知道的机要室内幕,基本上抖擞了个干净,这让马世龙有了意外的收获。
自从马世龙进了司令部二科,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天上午,参谋长办公室里,聂参谋长刚放下电话,何丽霞就推门走了进来。
聂参谋长招手道:“来,何小姐,你觉得马世龙这个人可不可靠?”
何丽霞随口答道:“他呀,傻大头一个,怎么啦?”
“傻大头?”聂参谋长诡秘一笑:“你呀,唯一的缺点就是看人不准,特别是看男人不准,要不怎么老被男朋友甩。我看这个人来历不凡呢。你想想,他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就要行动之前突然来了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常调动,但我总感到这里面有名堂,背后好像有人在下指导棋,好像有个很大的……阴谋。”
“阴谋?”何丽霞被吓了一跳,嘴张得老大,“参谋长,我看你是不是多心了,不会每个人都是军统分子吧?”
聂参谋长狞笑道:“哼,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不得不防啊。我们抓的那几个军统分子,哪个不是一副忠厚老实相,还有那个潘文斌,简直像个农民,但正是这样的人最危险,出手就玩下三路,一把就抓住你的死穴。”聂参谋长顿了顿,继续道:“这样,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你这几天就按照这几个号码打电话,要查清这个马世龙的来龙去脉,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万一他是军统的人,我们的整个‘清君侧’计划,就面临败露和流产的风险,我们几千人就会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何丽霞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和危害性,一脸严肃地接过写满电话号码的纸条,应声道:“好好好,我马上就打电话。”她说着走进了里间的密室,关严了房门。
国民党军统不愧为当局的敏感神经中枢,当何丽霞的电话刚打到8军和52军的时候,戴局长这边就收到了内部消息。
毛主任匆匆推门而入,向戴局长禀报道:“局座,他们打电话了。”
“哦,快,坐下说。”戴局长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
毛主任急切地说:“8军和52军的人来电话说,18军的人给他们打了电话,询问马世龙的底细,我们的人按照布置的口径给他们回了电话。一切都没问题,杨锦帆没有暴露。”
戴局长这才放下心来,脸色稍霁,“嗯,这说明马世龙已经打进去了。电台送到了吗?”
“竹丝港边界上日本人封锁得紧,一时过不去,估计这两天应该到了。”
戴局长叮咛道:“要抓紧,没有电台,我们就不能及时掌握他们的动向和进展,真是担心呀,但愿上帝保佑,千万不要出状况。”
毛主任安慰道:“不会的,局座,他们可是我们最大的特工王牌呀。”
“王牌?”戴局长阴鸷的目光望向虚空,以手加额道:“不,不是王牌是底牌……
清君侧行动在按部就班地顺利推进。这天上午9时整,在18军大会议室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上百位中青年军官济济一堂,坐满了一屋子,人们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发出阵阵“嗡嗡”声。
严副军长和聂参谋长大步走了进来,大家立刻安静下来。聂参谋长指着中间一个空位道:“马世龙,你就坐那儿吧。”马世龙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马世龙发现旁边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严副军长和聂参谋长交换了一下眼光,聂参谋长站起道:“诸位,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听听你们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因为我们这次清君侧行动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事关党国的命运,事关民族的前途,也事关在座各位的前程,如有不同意见,请大胆提出,现在退出还不晚。有没有……下面,请严副军长训话。”
副军长双手支在桌子边上,面色凝重地说:“诸位,我要明确地告诉大家,到现在为止,清君侧行动已经得到3500名各级军官的支持,如果再加上陆军大学的学员,就是接近4500人的规模。但这还不够,我们还要吸收更多的中青年军官参加进来,到下个月行动开始之前,争取把规模扩大到8000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能把‘清君侧’的具体行动方案和参加者的名单向长官陈诚报告。”
一名年轻军官站起道:“我想请问聂参谋长,最近军统分子已经向我们的计划伸出了魔掌,时不我待,为什么我们还不马上行动?”
聂参谋长冷笑道:“任何重大的军事行动,必须谋定而后动,如果盲目行动,很可能功亏一篑,甚至全军覆没。5年前西安事变的教训就在眼前。你以为一个行动就这么简单吗?组织、协调、动员、策划、方案、名单、时间和地点的选择、抓捕、关押、审讯、新闻宣传、善后、国际协调等一大堆问题都需要周密的计划和统筹安排,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一位中年军官起身道:“自从1938年武汉战役之后,日军企图一举消灭我军主力,但我军迅速撤退,政府也迁都重庆,使日本政府想通过武力迅速解决中国问题的企图破产。日本人非常不愿意打持久战、消耗战,因为持久战拖得越久,对人口资源丰富的中国越有利,日本就有可能在消耗战中被拖垮。
“现在,日本近卫首相发表了第二次对华声明,对华方针由‘军事打击为主,和平谈判为辅’改为‘和平谈判为主,军事打击为辅’,由否认重庆国民政府改为承认重庆国民政府。日本对华政策改变后,发出和谈信号,正好和汪精卫的‘和平救国’论的看法不谋而合。除了汪精卫公开投敌之外,现在,在党国内部,甚至军队内部,想要投降卖国的还大有人在,我们一定要把这些人清除干净,一个不留。”
另一青年军官义愤填膺地说:“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公然投敌后,使国民党内的许多人对抗战的最后胜利失去了信心。内部持和平救国观点的还有顾祝同、熊式辉、高宗武、胡适等人。他们都主张‘和平救国’,这些人一天不除,党国就一天不得安生。”
又一青年军官补充道:“还有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居然也支持汪精卫,支持建立新政府,动不动就要对委员长兵戎相见,哼,这种人,也不能再留着了!”
一中年军官站起,把一叠资料甩到桌面上,愤然道:“各位,‘九一八’事变到今天已有10年了,国土沦陷,山河破碎,中华民族已到了最危险的关头。我们译电室每天破译的日本密电码有近百份之多,里面有不少党国高层人士与日方秘密接触的情报,有卖地赎命的,有降敌自保的,有贡献军情以求荣华富贵的,其情状之无耻下流,简直到了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地步。”
又一中年军官道:“党国不幸,出了这些奸臣,这样下去,必当亡党亡国。”
另一名中年军官起身道:“诸位,据可靠人士透露,美国国会曾经批准无条件给中国政府5亿美元的贷款,而且有一半已经付给了我国政府。可是过后根据美国财政部的调查,在中国政府提取的美元中,有8000万元已经存入孔祥熙等人的私人账号。虽然后来中国政府对此作了一番解释,但美国政府对中国官员这种公私不分、大私无公地使用国家资金的方式非常恼火,结果,委员长后来要求的10亿美元贷款一分也没有拿到。”
他的话引来一阵骚动和议论。一名青年军官站起道:“还有更骇人听闻的呢。我军封锁延安后,商业投机与日俱增,利润也越来越大,就连国民党内部也有人偷偷向延安贩卖物资,只要能赚钱,军火也肯卖。”
另一军官站起道:“哼,卖军火给延安已经不是新闻了。我最近听说,美国一位高官在向罗斯福密报的材料里,把国民党政府对军用物资的走私贪污称为‘二战中最大的丑闻’。按照中国和美国签订的《租借协定》,美国向中国提供价值35亿美元的军用物资。当这些援助物资运进中国后,有很大一部分下落不明,腐败的国民党政府官员都想从中捞到好处。可悲的是,这些战略物资居然出现在黑市,而且不少军用物资还通过走私的方式卖给了日本人。”又是一阵更大的骚动和议论。
聂参谋长指着马世龙问道:“马世龙,你认为戴局长这个人怎么样?”
马世龙一怔,匆忙站起道:“我……嗯,我只是个下级军官,不懂政治,更不了解戴局长。只听说他曾自比明朝的锦衣卫,是委员长的超级打手、刀斧手,希特勒手下有个希姆莱,戴局长就是委员长手下的希姆莱。”
聂参谋长道:“可是他能量很大,带头走私贩私,拉帮结派的本事更是无人能比。”
马世龙刚想坐下,又站直说道:“噢,对,我还听说有个三王。哪个三王?就是西北王胡宗南、中原王汤恩伯、特工王戴局长嘛。这三人都深得委员长的宠信,但是都怀有豺狼虎豹之心。听说有一次3个家伙参观龙门石窟,写了首诗:‘龙门阙下三尊佛,眼底烟云理乱丝,但愿乾坤能入掌,危舟此日共扶持。’这首诗,暴露出他们牟取党国最高权力的欲望和野心。这样一个三王,就在委员长的睡榻之侧,怎能不让人为之忧心呢?”
一名青年军官站起道:“美国人认为,中国政府是个独裁政府,不是民主政府。前不久,一位美国高官对委员长政府的评价是,一个由地主、军阀和银行家支持的落后无知的政府。我们对委员长政府的支持恐怕是一项短期投资,他实在没有治理战后中国的政治智慧和力量,战后中国领袖大概将会通过政治变革或革命的方式产生出来,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战后中国的领袖出自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据他的调查,政府官员、党政官员、高级将领,贪污腐化成风,利用职务,牟取巨利,腐败堕落,最后必为民心所抛弃。”
……
听着这些青年军官慷慨激昂的演说、淋漓尽致的揭露,马世龙的心几乎被折成了两半,说句良心话,他以前只知道国民党个别官员有腐败行为,但现在才明白,这个党根本已毫无希望,已经腐败透顶、病入膏肓了。领导层的极端独裁、党政高官的以权谋私和官僚层的大面积贪污腐败,最后只能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特别是在大敌当前、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即使没有这场“兵变”或者“兵谏”,这个党也不能带领全中国战胜日本人。他甚至想到,如果这次不是重任在身,他很可能也会参与其中,以血肉之躯跟那些祸国殃民的党政官僚和腐败政客斗争到底。但是不行啊,理智提醒他,他必须千方百计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的阴谋一旦得逞,就会引发内乱或者内战,就会把国家推向更加危险的境地。为了任务,他别无选择,他必须和自己的良心作最后的诀别,他必须完成自己义不容辞的秘密使命。
他正沉浸在自己内心争斗的时候,聂参谋长摆了下手道:“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啦,我再宣布一下纪律,如果有谁胆敢泄露行动秘密,立刻就地处决。有新情况要立即向我汇报,下去以后,大家要抓紧发展新成员,各司其职,分头行动吧。”
与会军官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人人脸上都飞扬着坚毅果敢的豪情和必胜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