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们正在各教室上课,魏校长背着手巡视了一圈,忽然想起一件事,匆忙返回校长室。德莱恩匆匆推门而入,神色严峻,劈面就说:“校长先生,这几天我截收到一个奇怪的无线电报,每天3次,很有规律,早上6点一次,中午12点一次,晚上6点一次。连续几天都是在30千周的频率上出现,我估计很可能是个日本特务电台,而且电台功率很强,声音清晰,一定在重庆周边,这些密电很可能和‘大空袭’有关。”
校长很内行地说:“哦,顾问先生,正要向您通报呢,这部电台早就被我们锁定了,刀斧手也是知道的。军技室把它命名为‘特一号线’,因为它的流量最大。另外还有10条线,都是地下秘密电台,我们已经排了序,从特1号至特11号线,都是根据发报人的手法一一擒拿归案的,估计这些电台的上线应该在南京或者上海附近,因为信号强度一般。下线肯定在重庆或附近。这样吧,您现在就跟我去军技室,去看看您的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是按照我的要求布置的吗?”
“是的,我对您的命令从来都不打任何折扣。”魏校长笑着回答。
“去中国黑室?那好,我们走吧。”
中国黑室,地点在罗家湾19号,与局统局军技室在一个大院里,只不过不是同一栋楼。这是一幢青砖二层小楼,在那些红砖五层楼房的包围之中显得很不起眼。但正是在这个完全按照美国黑室建立起来的绝密机构中,聚集了战时中国最核心的机密,最精干的人力,最精良的设备,是专门分析、研究和破译日军通讯密码的超级秘密机构。比起黑室来,什么情报局、保密局、通信局就像公开单位一样,因为外人对这个机构一无所知,所以才把它形象地称为黑室。
中国黑室中的各科室完全是按照美国黑室建立的。它本身是一个处级单位,下设四科一室,分别是:破译科、分析科、计算科、资料科和报库(室)。中心当然是破译科,其他都是围着它转的。报库堆积有数万日军电报,近一个月的电报流量及进程表。主要黑室人员有分析员、演算员和破译师,还有研究员、台长、报务员、译电主管、机要秘书等辅助人员。
分析员是破译师的二传手,演算员则是破译师的检验员,破译师根据分析员的报告,综合分析,作出判断。破译密码犹如是在一座森林里找一片特定的树叶,这片“树叶”藏在某一棵树上。如果是一棵小树,树叶不多,破译师可以一片片翻来看,去求证,去破译,可如果是棵大树,而且往往是很多棵大树,其难度就大很多,破译师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一一翻看,逐个求证。演算员就是帮他干这活儿的。要在一片森林里众多的树木中确定哪一棵树显然才是最关键的,只要“这棵树”找对了,就不愁找不到那片树叶。演算员的配备标准是一个破译师配两名演算员。
魏达铭领着德莱恩坐车来到军技室大院,向门岗出示了红皮特别通行证后,二人进入了黑室的小楼。一进小楼就能听到“滴滴答答”的一片电码声。
挂着上校军衔的李台长迎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领着二人上了二楼,推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德莱恩知道这就是自己今后的办公室了。
这间办公室足有七八十平方米大,最大特征是四面墙挂满了各种板报、图表,门口是一块小黑板,提示日程备忘用的,墙上正中有一块大黑板,上面写满了各种数据、公式;左面墙上挂有一幅大型作战平面地图,右面则是一幅地形图。黑板边上,还有一幅电报流量进程表格,有“特01号—11号线”等标注,反映的是武汉、上海、南京的日军最近一个月的电报流量情况。
魏校长十分客气地问:“顾问先生,您看还需要什么?”
德莱恩面无表情,哼了一声,“除了这些东西以外,还必须要有每日战况汇报,这样我才可以熟悉与战斗有关的山脉、河流和城镇的名字,知道中、日两军部队的番号、名称及指挥官的名字,在总部指派一个军事参谋为我不断更新战事地图。另外,我还要两个立体地形模型,一个是中国全境的,一个是重庆全境的。”
校长答道:“请您放心,我一定及时转告‘刀斧手’,并尽早安排。”
德莱恩转头对李台长说:“台长先生,我正在全力以赴,争取尽快把‘特一号线’的密码破译出来。可我现在最缺的是报底,量太少,无法破译,请转告刀斧手,让他把全国各电报局接收到的有关日本方面的电码,明码也行,全部汇总交给我。另外还有,重庆方面从美国购买的新式军用通讯器材、收发报机、侦听仪器必须抓紧办理,不能再拖了。我们要早一点抓住这个日本间谍。”
李台长频频点头道:“遵命,我会立即转达。”
这时,德莱恩打开了桌上一台德国电台的扬声器,立刻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电报声,他知道隔壁监听室正在截听这些电码。德莱恩辨听了一下电波声道:“这个电波声的特征和我截收到的‘特一号线’完全不同,相同的只是同一机型发出的,是日产SC-3型发报机的声音特质。
“这种发报机的特点是体积小、功率大、便于携带,是目前日本外遣特务普遍使用的机型。这说明什么,说明日本特务不止一个,而且就在重庆,我怀疑这是给敌人空军通风报信的那条线,可以把它定为‘特二号线’,而且从电码特征来听,这是敌人空军的电报形式。可以这样判断,这是敌人空军放出来的眼线,潜伏在重庆,是飞机和炸弹的眼睛,没有他们提供的数据,敌机就不知往哪里飞,炸弹也不知往哪里落。这些特务不除,以后轰炸只会愈演愈烈。”
李台长和魏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惊讶和钦佩的目光。
德莱恩教学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因材施教和因人施教。当他发现这个班里有几个学员成绩特别突出的时候,他心里暗自高兴,但表面上却越加严厉。这4个学员就是杨锦帆、林闻涛、郑艳芳和白若璃。
每当下课时,他都要留下4人给他们开小灶,出一些看似天书一样的难题,并且规定,不做完这些译题,就不许离开教室,晚饭也就没有指望了。这是一种惩罚吗?怎么学习成绩优异者反遭惩罚呢?有点不合常理。其实,这正是德莱恩的过人之处,就是在施加压力的同时,启发和激发他们潜在的智慧。对于学员们来说,当你解开了第一个密码难题时,就等于经受住了一场暴风雨般的洗礼,就等于迈上了一个超高的智力台阶,但另一道更难、更古怪刁钻的题目会接踵而至,直至把你推向深渊或推上巅峰。
德莱恩本不指望从这个班里发现什么天才苗子的,因为他的哲学是,密码学是个天才的学科。而天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中龙凤,毕竟凤毛麟角,但现在这4个学员却让他改变看法了。他们都天资优异,综合素质高,军事素养好,只要施以高强度、高压力、高密度的挑战和训练,也能造就成杰出的人才和合格的破译师。
为此,他每天出的破译题目一个比一个难,都是一次大战中和战后他的美国团队破译出来的各国难度极高的密电码。但这些密电码并没有难住这4个人,这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暗暗吃惊。这4个年轻人各有特点。
杨锦帆智商奇高,天赋异禀,基础雄厚,这跟他受过德国情报学校的专业培训有关,稍加点拨,必成大器。
林闻涛是个鬼灵精,脑瓜极灵,思维跳跃,想象力丰富,做一个合格的破译师也是指日可待。
郑艳芳和白若璃对古今中外的密码知识格外稔熟,阅历极广,在密码学的海洋里可以自由翱翔、纵横捭阖,再加上精通日语,对那些初级日军密码(如LA码等)也是手到擒来,说破就破。
这4个优秀的学员让他看到了希望,可以向‘刀斧手’交差了。如果他们将来都成才的话,他也算没白来中国一趟。
这一天傍晚,杨锦帆和林闻涛约好了,来到豁庐德莱恩的住处。二人来到大门前,两个便衣守在门口,一人伸手拦住他们,问道:“你找谁?”
杨锦帆道:“我找德莱恩先生。”另一便衣认出了他们,“噢,你们是军校的学员吧,我见过你,你姓……”“我姓杨,叫杨锦帆,是军校一班班长。他叫林闻涛。”
那个便衣拿起门卫电话:“顾问先生吗?有两个学生要来见你,对对,一个叫杨锦帆,另一个叫……哦哦,好好,明白。”便衣放下电话,打开铁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杨锦帆和林闻涛向守卫礼貌地点点头,跟着一个守卫走进大门。他们跟着守卫上了二楼,守卫在房门口轻轻敲了三下,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请进来吧。”
杨锦帆和林闻涛推开房门,但里面没有人,只见满屋高档家私。突然,随着“嗨”的一声,一扇靠墙的立柜门打开了,德莱恩先生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二人急忙上前,要与德莱恩握手,但发现不对,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橡皮假人,二人一愣,身后传来一阵“呵呵呵”的笑声,真人德莱恩从另一面墙的柜门里走了出来,“欢迎欢迎,我的朋友。”
二人赶紧上前,握着顾问的手,“老师,你把我们搞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莱恩按了墙上一个电钮,那个假橡皮人自动缩进柜门,门自动关上了。德莱恩笑了笑,旁边另一扇门开了:“你们跟我来。”二人跟着德莱恩走进另一扇门里,这又是一间卧室,比前一间更大,也更豪华,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了。“你们以为我是魔术师吧?No,一个人要想在间谍之都生存下来,不提前和女朋友说拜拜,就不得不留一手。你们看到了那个橡皮假人了吧,晚上,他就会睡到前面那间卧室的床上,我能活到今天,多亏了它替我去吃子弹啊。”
三人正聊着,突然,“呜呜呜呜……”远处传来凄厉的警报声,一阵紧似一阵。林闻涛趴窗一看,叫道:“不好,两盏红灯,日本轰炸机来了,马上就到头上了,快进防空洞吧?”
德莱恩急吼道:“你们快下去,就在一楼旁边有个地道,那里有个防空洞。”杨锦帆拉住他,“不行啊,老师,我们一起下去吧。”德莱恩板起脸下令道:“你们快走!别惹我生气!”
说着,德莱恩起身拿一个酒瓶,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回身躺在床上,用一个枕头盖住脸,另一个枕头盖住阴部,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轰!”一颗炸弹落在院子里,强烈的爆炸声掀起的气浪震碎了房间的窗玻璃,这时,院子里传来忙乱脚步声和门卫们的呼喊声:“炸弹,炸弹,快进防空洞!”
醒过神来的杨锦帆向林闻涛使个眼色,两人不由分说,扛起德莱恩就向楼下跑。
楼下传来喊声:“德莱恩先生,敌机来啦,快躲好!”
杨锦帆和林闻涛扛着德莱恩,但德莱恩拼命挣扎着大喊:“放下我,放下我,你们放下我……”“扑通”一声,德莱恩重重地摔在地上。
“轰轰轰……”轰炸机的呼啸声和炸弹爆炸的声浪从头顶传来,大楼在“隆隆”声中剧烈震颤。杨锦帆和林闻涛不顾德莱恩的挣扎,一前一后扛着他走下楼梯间,一个守卫冲了上来高喊:“你们把他先放下来,德莱恩先生确实不能进防空洞。”德莱恩挣扎着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放下我……我有幽闭恐惧症……进防空洞……无异于杀了我呀!”
杨锦帆急切道:“那怎么办,不能在这儿等死呀。”守卫说:“这样,你们把他抬回房间。快!”几人七手八脚把德莱恩抬回房间,放在床上,守卫把两个枕头一个盖住他的脸,一个盖住他的阴部,然后自己趴在德莱恩的身上。
“轰隆!”一声巨响,炸弹在窗外爆炸了,窗玻璃被震得四下乱飞,激起满屋烟尘。杨锦帆和林闻涛一看不妙,赶紧趴在德莱恩身上,用身体掩护着他。
“酒……酒!”德莱恩伸出一只手高喊着。
“好好好,酒来了。”守卫把一杯酒递给他,德莱恩喝了一大口酒,再用枕头盖住脸。“轰!轰!轰!”炸弹还在大楼周围爆炸着,但室内,三个男人用身体紧紧盖住德莱恩。
不一会儿,飞机声渐渐远去,爆炸慢慢停止了。三人纷纷站了起来,德莱恩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愤愤地说:“再这样炸下去,中国就回到石器时代了。”
林闻涛到窗边往远处张望,“他奶奶的,小鬼子的飞机滚蛋了。”杨锦帆拍拍身上的尘土,“老师,我太佩服你了,不怕炸弹。”德莱恩拍拍衣服,跳下床,“哼,你怕它,它就不炸你了吗?来,蛤蟆,鼹鼠,你们喝点什么?我这儿什么都有啊。”德莱恩拉开酒柜,琳琅满目的世界各地的美酒摆满一柜子。
“不用了,老师。”杨锦帆推辞道,“我们是来交作业的,鼹鼠今天还给您带来了礼物。”林闻涛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法国的轩尼诗酒,递上道:“学生的一点心意,孝敬老师。”
“噢,这可是名酒呀,你从哪儿买的?”德莱恩惊喜万分地接过酒端详着酒标。
“是从法国人开的饭店里搞来的。”林闻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搞’来的?啊?搞来的?哈哈哈哈,好好好,你这个鼹鼠啊,真是块干间谍的料。”德莱恩高兴地拍着林闻涛的肩膀,“我有些东西,正要交给你。”说着他拿出几本书和厚厚一叠材料交到林闻涛手里,“听着,这上面都是美国最新研制的间谍工具,从制作微型收发报机和爆炸装置到各种毒药的配方,应有尽有,拿回去好好研究吧。”
林闻涛如获至宝,接过来就翻看起来。杨锦帆捅了捅林闻涛的臂肘,对德莱恩说:“他呀,在大学是学电工机械的,这方面可擅长了。”
德莱恩欣慰地望着二人,“我早就看出来了,用不了几年,你在中国就是权威了。这些是给你的,”德莱恩把另一叠资料交给杨锦帆,“这是两份日本人的密电码,是空军的,你拿回去研究一下,可能跟日本人的大空袭有关,争取把它破译出来。”
“Yes,sir。”杨锦帆敬了个滑稽的美式军礼。
德莱恩赞许地说:“你们两个都有高智商,前途远大啊。你们是我最好的学生,我会把毕生的经验和绝招全都传给你们,但是你们一定要认真学,听见了吗?”
“Yes,sir。”杨锦帆和林闻涛一起立正、敬礼。
“你们跟我来,”德莱恩又打开另一扇门,领着二人进到里间,桌上摆着一个天线状的东西,“你们看,这是我研究的侦收器,专门截收日本人的密电码用的。现在重庆地下电台太多了,有了这玩意儿,日本间谍就无所遁形了。现在差不多完成了,鼹鼠,你拿回去,尽快把它完成,我们马上用得着。”“好吧。”林闻涛抱起一堆设备,“那,老师,我们就回学校了。”
德莱恩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你们怎么来的?学校的规定……噢,一定是溜出来的吧?”杨锦帆和林闻涛不好意思地笑了。德莱恩挥了下手,“没关系,我用车送送你们。”
第二天上午,校长室里,魏校长正伏案办公,听见外面有人喊报告,抬头答道:“进来。”
杨锦帆和林闻涛推门而入,立正站在校长桌前。魏校长盯着二人道:“叫你们来,是想通知你们,校方增设了两个特别室,一个技术研究室,由林闻涛负责,带两个学员,专门研究无线电侦收天线的研发。另一个是破译室,由杨锦帆负责,专门配合德莱恩先生,加快破译日军密电码的步伐,你们班上谁的日语最好?”
“郑艳芳。”杨锦帆道。校长道:“好,把她配给你,再加两个人,一定要尽快作出成绩,一定要赶在日本人下次大空袭之前把它破译出来。”“是。”
校长道:“你们可以走了,噢,等等,记住,以后出去要请假。”
杨锦帆和林闻涛交换一下眼神,立正敬礼:“是。”二人出门,碰见万里翔手抱一束鲜花站在门外。万里翔与杨锦帆对视了一眼。
一职员禀报:“校长,有人要见您,说是有戴局长的批条。”“戴局长?”校长沉思片刻,“让他进来吧。”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士手抱一束鲜花走了进来,向魏校长深深一鞠躬,笑着说道:“您好,魏校长,鄙人万里翔,这是戴局长的条子和我的名片。”那人说着递上名片。魏校长接过条子和名片,扫了一眼条子,放到一边,又轻声念道:“上海东亚四国银行,董事副总经理,万里翔。嗯,你不知道这里是军事重地吗,万先生?”
万里翔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生得浓眉大眼,白净秀气,年龄约有二十四五岁,外貌显得文质彬彬,他弯腰歉声道:“知道,知道,我是来国防部办事的,顺便来看一看我的表妹白若璃。”校长面色一凛,“顺便?好一个顺便。好吧,看在戴局长的面上,我批给你5分钟,见一面就得马上离开。”
“啊,5分钟啊?”
校长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这里是夜总会啊,5分钟就不少啦。”
“那……好吧。”万里翔耸耸肩,无奈离开。
这时,德莱恩推门匆匆而入,校长赶紧站了起来,递上一叠资料。“德莱恩先生,我正要找您。刚才军技室送来一批密电码的报底,都是近期截收到的,请您抓紧破译。另外刀斧手让我转告您,下周一请您去军技室上课。”
“好的。”德莱恩接过电报稿。
校门口马路旁,万里翔坐在一部豪华轿车里,对站在路边的白若璃苦苦劝道:“若璃,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家父和家母总是催我办事,可是你这头老是犹豫不决的,弄得我也六神无主……”
白若璃无奈又懊丧地说,“表哥,现在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人家的心老不定嘛。”
“哎呀表妹呀,打仗那是国家的事,难道一打仗政府就宣布大家停止结婚?没这个道理嘛,而且我千里迢迢来专门为见你一面,跑这么老远,你总得……”
白若璃尴尬笑道:“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现在正在上学,闲人是不允许见面的,就是将来结婚,那也得经过上面特批。”万里翔来劲儿了,“特批?那太好办了,我跟你们戴局长是朋友,他捞的那些钱都存在我家银行里,我家老头子只要一个电话,一切都是绿灯啊。别发愁啊。”白若璃看看手表道:“好啦,好啦,表哥,你先回去吧,反正你也不马上走,过几天我们再谈吧。”
万里翔手一甩,“过几天,不行,多少个过几天啦,你今天就要给我个明确的答复,不然,我就不走了。”说着摆出了富家公子哥儿吊儿郎当的派头。
此时杨锦帆从校门里走了出来,催促白若璃道:“白小姐,上课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万里翔摆下脸子道:“你是谁呀,这儿有你什么事?”说着,他从车上下来横站在杨锦帆面前。杨锦帆不想跟他争,“哎,这位先生,说话别这么横,我是她的班长,我不能来催她上课吗?走。”万里翔不依不饶,“哼,上课,上课有那么重要吗?本公子跑了几千里路,就为见她5分钟,你们还要催催催,太不通人情了。若璃,别理她,跟我去宾馆吧!”说着,用手使劲拉住白若璃。
杨锦帆一把挣开万里翔的手道:“哎,你这个人真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上宾馆?你以为这里是夜总会呀?”万里翔脸红了,“我们去哪儿是我们的自由,你管不着!若璃,别理他,他有本事让他上国防部告我去,走,我们走!”
白若璃挣脱了万里翔的手道:“哎呀,表哥,你看你,你成心让我违反纪律是不是,你快走吧,你再不走,人家就不理你了。”她赌气似的撅起了嘴。杨锦帆耸了耸肩道:“好啦,万公子,你可以走了,记住,以后别再打歪主意啦。”
“你……好,好,好,咱们走着瞧,看看谁在打歪主意。”万里翔说着,发动了引擎,汽车绝尘而去,杨锦帆转身走进校门,只剩下白若璃手持鲜花愣愣地站在原地。
入夜,重庆宾馆大厅里早已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了,进进出出大都是西装笔挺、一身光鲜的外国人。德莱恩一身轻松潇洒地走进了大厅,远远就听见李察在喊他:“来来来,老朋友,几天不见,你跑哪风流去了?”
德莱恩耸耸肩苦笑道:“嘁,在重庆这鬼地方,还谈什么风流?不一定哪一天一颗炸弹找到你,你就魂归天国了。”
李察邪性地说:“嘿嘿嘿嘿,我看得出来,你一定憋腻了,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个棒女孩,是刚从上海来的,长得像个好莱坞明星。”
“是吗?那太好了,不瞒你说,那天我急了,差一点直飞香港啊。”李察又乐了,俯下身神秘地说:“这个时候,千万别去香港,你听说了吗?欧洲开战了。”
“啊,欧洲开战啦,真有这事?”德莱恩眼睛瞪圆了。
“没错,是听香港电台说的。德国人入侵了波兰。法、英两国向德国宣战了,香港现在到处都是日本特务。依我看,中国的情况一定会改变。过去,英国和美国的贷款一直支撑着中国,现在由于害怕得罪日本人,英、美很可能不再这么做了。中国的各出海口已经被封锁,国土大片被占领,形势对中国非常不利呀。我还听说,最近日本人要对重庆进行大空袭。”
“大空袭?我的天!”德莱恩故做惊讶道,“是针对政府或军方,还是狂轰滥炸?看来中国要求和了?”
“求和?”李察嘴撇得老高,“哼,说投降还差不多。中国现在根本没有进口,只能对缅甸做一点点出口。中国的商人根本赚不到钱。有些商人硬闯封锁线,还有的商人不断逃往下江,日本人脑子更精,鼓励他们这么做。中国商人才不管谁统治他们,有奶便是娘,只要能赚到钱就行。我几个朋友已经将中国钱(法币)都换成了黄金,准备开溜了。”
德莱恩双眉紧锁,忧心忡忡地说:“完了,完了,如果双方快速求和,或者是中方向日本投降,我的茶叶就运不出去了,我就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察安慰他道:“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忘掉大空袭吧,我们是来喝酒的。”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男子端着一杯红酒,慢慢踱了过来,“嗨,李察,这你就不够朋友了,这位先生,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李察爽快应道:“来来来,张先生,这位是德莱恩先生,一位闻名世界的茶叶商,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张先生。”
德莱恩起身与张先生握手,一面问道:“张先生在哪儿公干哪?”张先生其实是国民党一个炮兵师师长,只不过穿着便衣。“公干不敢当,我是官饭吃不起,商人干不了,当兵又怕死,只好在家做寓公啊。”张先生举着一个右臂空袖管苦笑道。
德莱恩给张师长倒了杯酒,“做寓公好啊,用中国话怎么说,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哪。来来来,”德莱恩把酒递给他,“张先生,见面就是缘分哪,大家以后就是朋友啦。”
张师长豪爽地接过酒,“哟,轩尼诗,这在重庆可是稀罕物啊。”这时又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也端着酒杯走到这桌上来。李察招呼道:“来吧,威纳先生,大家一起喝。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德国商人威纳先生,这位是美国茶叶商德莱恩先生。”这位威纳先生其实是委员长请来的德国炮兵顾问。
德莱恩举起酒杯道:“你好,来来来,共同举杯,为我们的罪行干杯。”
三人一起笑着举杯:“好好好,为我们的罪行干杯。”
李察拿出扑克,道:“来,4个人,刚好一桌。”四人开始起牌玩了起来。
张师长在3张牌中翻开了两张A,把注码加到200块。其他人被这种玩法吓走了,只有德莱恩、张师长和威纳在玩。德莱恩翻开两张牌是一对5,底牌是Q,而张先生的底牌应是张10,威纳也是单牌。德莱恩略作沉吟,在第四张牌时,把注码加到500块,张师长只跟注,威纳不敢跟。这时张师长脸色煞白,汗流不止了。
发第5张牌后,张师长把他兜里的钱都掏出来押上了,德莱恩则跟注。桌上赌注达到3000块。德莱恩翻出了两个对子,赢了,将桌上的钱一把扫了过来。
张师长丧气道:“妈的,输惨了。德莱恩先生,你是从哪里学的牌技呀?”威纳也苦笑着摇头,把牌扔在桌上。李察笑道:“他呀,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本事,叫什么视觉照相功能,谁碰上他准输。”张师长颇为不信,“视觉……什么功能?”
德莱恩笑着说:“嘿嘿,视觉照相功能,其实就是只看一眼,就能够记住桌面上所有的牌。这就是我能百战百胜的秘诀。”张师长手捂着额头,“上帝呀,这不可能,这简直是……我今天碰上赌王了,算我倒霉。”威纳盯着德莱恩的脸道:“太不可思议了,他一定是个天才。”
中午12时刚过,豁庐门外,德莱恩匆匆走出大门,挥手拦了辆出租车,跳上车,车沿街急驶。出租车在大街上穿行,德莱恩望向车窗外后掠的人流、建筑和街景。
突然,空袭警报凄厉地响起,汽车停驶,人们慌张奔跑,四下躲藏,整个大街像炸了锅。开车的司机一打方向盘,把车猛地开进一个小巷,三拐两拐,上了另一条道路。
德莱恩大叫道:“快停车,快停车,你没听到空袭警报吗?”司机嘿嘿一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你没事儿!老先生,你坐好。”司机猛踩油门,汽车猛地一蹿,加速前奔。德莱恩彻底慌了,大叫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司机却非常镇定,稳稳把着方向盘,回头一笑,“先生,去‘福地’呀,日本人飞机从来不炸那个片区,可安全啦。”
转眼间,路上行人都钻进防空洞,只有这辆出租车在行驶。不一会儿,出租车载着德莱恩来到一个高尚住宅区,停在了路边,司机掏出烟点上,悠闲地抽了一口,笑望着德莱恩。
德莱恩凝眉深思,静静观察。远处,爆炸声声,火光阵阵,敌机在重庆其他地区投弹,引起了冲天的大火。德莱恩像被电击了一样,几个画面从脑海里蹦了出来:有一次他与三个官太太打中国麻将时,一个富态的姨太太曾说道:“我听说呀,重庆有一个地方,日本人的飞机从来不炸那里,人家管那儿叫福地呢。”另一位姨太太也道:“福地?是啊,我也好像听人说起过,下次日本人的飞机再来轰炸,我就带上全家上那儿躲。”
德莱恩好像醒悟了什么,转头对司机道:“快快快,回去、回去。”司机叼着烟问:“回哪里呀?”德莱恩气呼呼地说:“回到我刚才上车的地方,快快快!”
司机吐掉嘴里的烟头:“要得。”出租车调头急驶而去。不一会儿,出租车回到原地,德莱恩跳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蹿进自己在黑室的办公室。此时两个穿军装的参谋人员正在墙上标注各种河流、山脉、城镇的名称。日军占领地都插满了小小的太阳旗。国统区的军队驻地则插着青天白日小旗。
德莱恩一进门就大叫道:“林翻译,林翻译。”林翻译应声而入,敬了个礼道:“顾问先生,有事吗?”
“请你把今年以内日机轰炸的资料全部拿来。”
“是!”林翻译返身而去,德莱恩俯身在大型模型前面,低头仔细对着地图查看福地的位置。林翻译拿着厚厚资料道:“顾问先生,这是日本飞机今年5月实施的‘神经轰炸’,重点攻击了重庆的繁华街区、机场、电厂和政府机关,针对重庆木结构建筑居多的特点,大量投放了燃烧弹,整个重庆化为了一片火海和灰烬。这是今年三月的‘重点区域轰炸’,主要攻击了枇杷山,这里是重庆的高档住宅区,政府要员、富商和外宾都在枇杷山置有私人别墅,这里还是重庆的使馆区,德国,法国、俄国、英国使馆都在这里。这是去年12月实施的‘全方位密集轰炸’,这是去年10月的‘全面疲劳轰炸’。这是一次‘试探性轰炸’。”
德莱恩接过一份份资料翻看着,抬头望着大型模型道:“林翻译,你注意到没有,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日本飞机从来不炸这里?”林翻译盯着模型道:“这里呀,我从没想过,是啊,这是江北一个高级住宅区呀,这里的确从来没有被炸过?怎么了?”
“哼哼,问题就出在这里。你马上备车,我要立即面见刀斧手。”
办公室里,戴局长插手肃立,毛主任、鲁处长等人围在沙盘前,都在静听德莱恩的汇报。
德莱恩语气急促地说着:“这里就是福地。很多重庆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从未受到空袭骚扰的地方,所以很自然成了重庆的达官贵人躲避轰炸的一块风水宝地。我查了近两年上百次重要的轰炸,每到日军轰炸机进行神经轰炸的时候,总会极默契地避开这里,这难道是偶然的吗?NO,也许,我们抓住了‘大空袭’的某种征兆或门径。”
戴局长满意地点头道:“嗯,顾问先生不愧是大师呀,上来就是一个逆向思维,我们过去只注意日本人炸了哪里,可从来没想过它没炸哪里。这个思路好,福地?毛主任,鲁处长,你们要重点研究这个叫福地的地方,把住在这个高级住宅区的人全部监视起来。”
毛主任点头应承。鲁处长道:“我也听说有老百姓议论什么‘福地’的事儿,空袭前总有一个经过特殊频段发送的电波出现,被加密的电文通过这种电波拍发后,随即一些重要的军事目标就会被奇准地炸毁。因此,能不能得出这中间的因果关系?给日军轰炸机提供轰炸目标方位的神秘电台,就在‘福地’里?”
德莱恩嘉许地点头,“聪明,鲁先生,我正是这个意思,要加紧用电侦车找到神秘电台的具体方位,起获电台,抓获发报人,就可斩断日军情报机关获取指定轰炸目标的渠道,也能为重庆避免更大的损失。说不定‘大空袭’的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张科长道:“可问题是电讯侦察车就是锁定不了电台的具体位置。‘福地’之所以为福地,不仅是与它不会被轰炸有关,还与在福地的居家的住户有关。住在那一带的人多为手握重兵的高级军官,还有德国顾问。如果军统的人贸然闯入,恐怕要得罪很多人。”
戴局长接过话头道:“愚蠢。当然不能明火执仗公然进入福地,也不能公开搜查秘密电台,追索发报人,只能来暗的,毛主任,把外勤的人全派上,工作的重点放在截获密电码上,要尽快破译。过去我们是大海捞针,现在多亏有了顾问先生的指点,我们就可以重点撒网了,这难道不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和进展吗?”
大家都频频点头,戴局长对德莱恩道:“顾问先生,讲课的时间到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