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急促响起,德莱恩夹着讲义大步走进一班教室,林翻译跟在身后。德莱恩坐下后扫了一眼黑压压的教室,男女学员们规规矩矩地坐着,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杨锦帆高喊:“起立。报告德莱恩老师,一班60人,全部到齐。”
德莱恩微微一笑,用熟练的汉语说道:“好好,坐下吧,坐下吧。”
“坐下。”全班整齐落座。
德莱恩淡蓝色的眼睛透出一股慑人的光芒,他扫视着班上的学员。翻译坐在讲台一边。杨锦帆坐在中间一排第一个位置上,白若璃坐在他旁边,林闻涛在离杨锦帆后排不远处坐着,隔不远是郑艳芳,学员们安静地注视着德莱恩。
德莱恩用熟练的汉语道:“同学们,今天我们上第一课,讲一讲间谍是怎么回事。我们是特工训练学校,中国人叫特工,西方叫间谍。什么是间谍呢?谁知道?”
林闻涛举手回答:“间谍就是特务,特务就是执行秘密任务的人。”
郑艳芳举手,站起回答:“间谍就是战争双方为了刺探对方的军情而派出的赋有特殊使命的人。”
德莱恩双眼一翻,做了滑稽的表情,“哦,你们回答得不完全对。其实,间谍这个概念有几十种定义,这些都写在教科书上,下去你们自己看。我不会按照教科书上的去讲。我要告诉你们,间谍就是同时具备战略家的头脑、冒险家的胆量、拳击家的凶狠和外科专家的独门绝活的人。这是我从事这个神秘职业几十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学员们都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着。德莱恩起身,在黑板上用中文写下战略家、冒险家、拳击家、外科专家4个词组。
德莱恩返身坐下来,“如果你仅仅只会破译密电码,但当你面对凶残的对手时,你不会开枪,你就只有当俘虏的份了。如果你是个神枪手或者是个炸弹专家,但是当需要你策划一次偷袭行动时,你就会觉得老虎吃天,无法下爪。所以说,一个合格的间谍必须是个全面型的人才。要做一个全能型的多面手,就要从基本素质抓起,第一个素质就是观察力。你进了一间房子,只需用眼睛一扫,就能记住房间里的一切,包括安全还是不安全,在一秒钟之内就要作出判断。万一出了事,你的退路在哪里,都要心里清楚。就像那天口试,郑艳芳同学就表现得很好,她的视觉记忆力超强,能记住刚才看到的一切。再进一步,就叫做视觉照相功能。”
德莱恩起身,在黑板上写下“视觉照相功能”几个字后,转身道:“我就具备这种功能,这是我当年在上芝加哥大学的时候经常光顾一家叫做天堂的酒吧,向那里的赌神‘咸佬东’学来的绝技,就是一眼扫过,就能记住桌面上所有的扑克牌,我后来出了一本《赌场扑克绝招揭秘》的书,曾连续10年被美国列为畅销书之首。是呀,我这人没别的爱好,一生只爱三样东西:扑克、美酒和密码,当然还有女人。”
同学们发出一阵笑声。
德莱恩正色道:“噢,跑题了。呃,还有杨锦帆同学,他具备一种天生的能力,叫做听觉录音功能,你在他背后打电话,他光靠听觉,就可以知道你拨的是什么号码。可别小看这些绝技,它能在关键的时刻救你的命。”德莱恩点了点黑板上的词组“外科专家”作为强调。
德莱恩像是随意地敲了一阵桌子,问大家:“我刚才说了什么?”
同学们都愣住了,不知老师在搞什么名堂。
杨锦帆举手回答:“老师,你刚才在用‘莫尔斯’电码问,我们当中有谁怕死吗?”
“你们都学过莫尔斯电码吧?谁没学过请举手。”没有人举手,德莱恩有些生气了,“嘁,你们的耳朵都是聋的吗?记住,要每时每刻把自己的耳朵像眼睛一样睁着,像你们这样,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德莱恩有些生气地说:“间谍,就是天天和死神玩捉迷藏的人。你们谁怕死?谁害怕死神请举手。”
冷场,没有人敢于举手,学员们面面相觑。
德莱恩继续言道:“其实呢,每个人都怕死。我刚上战场的时候也怕死,后来发现,那些让子弹打死的都是胆小鬼,反而是你不怕死,子弹见了你就会拐弯,炸弹见了你,就会改变弹道。问题在于怎么样克服这种畏惧心理,多学些本事,把自己变成一个间谍全才、一个特务通才……”
晚上,男生宿舍408室,林闻涛急匆匆推门而入,冲着躺在床上看书的杨锦帆大喊:“不好了,有人上吊自杀了!”
林闻涛道:“就是那个老兄啊,死得可惨啦,把几个女生吓得吱哇乱叫啊。”
杨锦帆起身道:“走,看看去。”二人急开房门,刚要出门,只听见走廊里传来魏校长威严的声音:“看什么看,啊?没见过死人哪!都回房间去,10点按时熄灯。”
几个医护人员抬着副担架匆匆从门前走过。杨锦帆赶紧关上房门,回身叹了口气,“嗨,当兵的,死就要死在战场上,这样死,只能算个狗熊。”
突然,远处传来“呜呜”的警报声,走廊传来一声大喝:“全体熄灯,防空警报!”
林闻涛几步蹦过去,关上电灯,二人跑到窗前,向外张望。
只见四野一片漆黑,远处一个山头上有盏红灯亮着,一闪一闪的,像鬼火。
“那是什么灯,鬼谷子?”
“那叫初级空袭警报,一盏灯亮呢,说明鬼子的飞机刚从汉口机场起飞;两盏灯亮呢,就是到了重庆上空了。”林闻涛很内行地说。
“真的呀?那今晚重庆又要挨炸啦?”杨锦帆有些紧张起来。
林闻涛有些丧气地往床上一躺,一边习惯性地摆弄着那只银壳怀表:“是啊,轰炸,轰炸,成天他妈的炸,小鬼子丧心病狂,不把重庆炸平是死不罢休啊。”杨锦帆也躺到床上,手枕在头下,“唉,学校这鬼地方,简直把我憋死了。鬼谷子,想个什么办法呀?”
“哼哼,我的大少爷呀,知道了吧,这里是郊区,可没有上海滩的花花世界哟,更没有美酒和女人呀。”
“去你的吧,你太小瞧我了,柏林和慕尼黑那些德国城市我都待腻了,还在乎上海?!”杨锦帆分辩道:“我就是想溜出去,逛逛重庆的街景,好好散散心,痛痛快快喝一通儿。”
“你看,这是什么?”林闻涛好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把钳子。杨锦帆不解地看着林闻涛。林闻涛得意而又神秘地说:“我的大少爷,我早就打探清楚了,学校西面是个仓库,东面是个军马场,只隔着一道铁丝网,军马场的围墙只有一米来高,翻出去离公路只有100来米,那儿进出市区的汽车多得很呀。”
杨锦帆与林闻涛互击一掌,“好,有你的,说干就干,马上行动。”
林闻涛俏皮地敬着美式军礼:“Yes,sir。”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杨锦帆和林闻涛蹑手蹑脚穿过一排马棚,越过一道土墙,溜进了军马场,来到铁丝网边。林闻涛摸出钳子,刚要剪断铁丝网,突然不远处一个人影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只见那个人从一个缺口处钻过铁丝网,迅速向公路边跑去。
杨锦帆回头悄声问道:“看清是谁了吗?”林闻涛揉着眼睛,“妈的,天太黑,看不大清,有点像郑艳芳啊。”
“郑艳芳?不会吧,她溜出去干什么?”
林闻涛咔的一声剪断了铁丝网,“鬼才知道呢。不管她,咱们过吧。”二人低头,匍匐着身子钻过铁丝网,越过一片草地,来到公路边上。二人看见前面那个人影上了一辆路过的卡车,杨锦帆急忙招手,拦住了另一辆路过的卡车,二人跳上了驾驶室,汽车迅速开动。
卡车上,杨锦帆对司机道:“师傅,请跟住前面那辆车,好吗?”司机点点头,脚下踩紧了油门,汽车加速了,前面那辆车越来越近。
司机扭头问:“你们是军校的学员吧?”林闻涛说:“是的,怎么啦?”司机笑了笑道:“现在司机都不敢拉你们。”杨锦帆问:“为什么?”司机讷讷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有些人挺怕特务的。”
“特务?!谁是特务?”
二人一路跟司机聊着,夜幕中车行如风,很快进入了市区,昏暗的路灯下,除了几间大烟馆和妓院,其他民居都黑着灯。前面那辆卡车在一个主街路口停下,郑艳芳从车上下来,机警地瞥一眼四周,沿街道径直往前走去。
后面的卡车也停了,杨锦帆和林闻涛跳下了车,付过车资,二人在后面紧紧跟着郑艳芳。
街边墙上挂着一个路牌:中二路四德里。
郑艳芳急步来到巴黎钟表行门前停住脚步,掏出地址对了对门牌号码,看见钟表店透出一星灯光,好像还在营业,她推门走了进去。店里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中西式钟表。伙计问道:“请问小姐,要修钟表吗?”
郑艳芳道:“我不修表,我要见曹老板。”一个穿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我就是曹万友,请问你是?”郑艳芳压低声音,“曹先生,请问大笨钟的钟面直径是6.8米,对吗?”曹老板答道:“对,大笨钟的时针长2.75米,分针长4.27米。”
曹老板会意地笑笑,“请跟我来。”郑艳芳跟着曹老板来到里间,曹老板关上了房门,二人紧紧握手。曹老板热情地说:“我是曹万友,你是郑艳芳同志吧?”郑艳芳激动地说:“是的,老曹同志,我可找到你了。”曹老板道:“我也一直在等你啊,前几天就接到上海交通站的老周打来的电话,说你的组织关系已转来重庆,但几天不见你,我还真替你担心呢。”
“我是上周来的重庆,现在进了军统办的渝训班学习,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怎么样,在重庆还习惯吗?”
“还好。老曹,有什么任务吗?”
“国民党军统局最近从美国请了个高级顾问叫德莱恩,你认识吧?”
“认识啊,他就是我们的班主任老师。”
曹老板严肃地说:“我们了解了,他不光在渝训班教学,还在协助军统的军技室培训密电码破译师,另外,还在协助破译日军的海、陆、空军的密电码,估计不久军统的破译工作就会有质的飞跃。你的第一步任务就是认真地跟他学习,迅速掌握密电码的破译技术,现在我们可是急需这样的人才啊。”
“这么说我学成之后可以去延安了?”郑艳芳有些激动了。
“不,你暂时还不能去延安。”曹老板压低了声音,“根据绝密情报显示,戴局长已经安排好了,你们这个班毕业之后,将全部进入军统总部的军技室,这可是个要害部门,也是军队的神经中枢。你第二步的任务就是打入军技室,进一步掌握国民党军方高层的核心机密。”
郑艳芳露出坚毅的神情,“我明白了。”
曹老板叮嘱道:“你周围的同学当中,如果有思想积极、作风正派的同学,你可以主动接近他们,适当的时候吸收他们加入党组织中来,壮大我们的潜伏力量。”郑艳芳点点头,“好的,但是老曹,我从哪儿入手呢?”
曹老板回身拿出几本小说,“不要急,一步一步来,先让他们看看这些小说和进步诗刊,潜移默化,不动声色地吸引他们。”
郑艳芳低头看着小说、诗集,轻声念道:“高尔基的《母亲》、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辛克莱的《石炭王》,涅克拉索夫诗集。太好了,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就是看了这些书籍才走上革命道路的。”曹老板道:“对,军校的学生相对来说思想比较单纯,正是我们争取的对象啊。”
战时的陪都是一个畸形的城市。战火纷飞交织着醉生梦死,饥寒交迫对应着花天酒地。人类最高尚的、最低贱的、最美丽的、最丑恶的全部汇集在这里,这里就是重庆饭店。
这个废墟上的乐园是当时重庆少有的安全之处,住满了各国外交人员、记者和商人,墙壁上和楼顶上涂抹着国际通用的禁炸标志,鬼子的飞机对它也是另眼高看,从不往这个区域里扔炸弹。入夜后,整个重庆一片漆黑,唯有这里享受着华灯璀璨,传出莺歌燕舞之声,仿佛置身战争之外。各路达官贵人、淑女名媛云集于此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珠光宝气闪烁其间。这里同时还是各国间谍心照不宣的集散地,魑魅魍魉,游弋其间。
一辆黑色的奥斯汀高级轿车停在门前,门童打开门,德莱恩走下车,两个保镖也下了车。今晚德莱恩身穿一身米黄色休闲服,轻松潇洒地走进了大厅。
“嗨,老朋友,我在这儿。”李察远远地向他招手。德莱恩走到李察的桌前,十分高兴地与李察握手,“你好,李察,我知道你每天晚上准在这里。”
李察是个中国人,长得矮矮胖胖的,梳着油光锃亮的分头,嘴上留一撇小胡子。
“你不是也天天来吗,老朋友,今晚喝什么?”李察笑问。
“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德莱恩话音刚落,侍者就把酒端了上来。
“德莱恩先生,你是第一次来中国吧?对中国有何感想啊?”李察察言观色地问。
德莱恩轻哼了一声,“哼,中国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重庆更是糟透了,‘臭’是所有中国字里最生动的字眼。”
李察咧开大嘴笑了,“嘿嘿嘿嘿,你太会概括了,满地大粪加遍地死尸,嘿嘿,都是这场倒霉的战争给害得啊。”
“噢,我忘了,你是中国人,中国不仅有抽大烟、裹小脚,当然也有好的一面。”
李察急忙分辩道:“噢,对不起,德莱恩先生,我要纠正一下你。我是美籍华人,出生在菲律宾,8年前留学美国,毕业后进了一家美国公司专做油品生意,现在中国最缺什么?啊?最缺的就是汽油呀,所以我来了。”他摊开两手,双眼上翻,做着鬼脸。
“做汽油?噢……”德莱恩边品着酒,边说道,“你这战争财可发大了。”
李察苦笑道:“哪里,在中国做生意,尤其是顶着炸弹做生意,风险太高了,我不准备干了,前些天我进口的400吨汽油就被军统没收了,罪名是走私战备物资,这下我可赔惨啦。”
德莱恩讥讽地一笑,“汽油当然敏感了,像我,就做些茶叶生意什么的,一点风险都没有,袋袋平安。”
“哎,老朋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肯不肯帮忙啊?”
德莱恩耸耸肩膀,“帮,绝对帮,谁让我们是老朋友呢,只要有好酒喝,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什么忙我都帮。”
李察“扑哧”一笑道:“您真是一个标准的商人呀。好吧,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出10根,行了吧,您认不认识戴老板?”
“谁?戴什么?戴老板?谁是戴老板?”德莱恩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里不是好莱坞,您不是在跟我演戏吧?”李察露出一脸狡黠的神情,“戴老板就是国民党军统的头子戴局长呀,江湖人称戴老板。他的绰号可多了,什么‘东方的希姆莱’、‘间谍王’、‘委员长的佩剑’,我知道你是认识戴老板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德莱恩厌恶地摆摆手,“什么国民党,什么军统?这些我不懂,我也不需要懂,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一个专做国际贸易的茶叶商。我只知道龙井、乌龙、普洱、滇红这些名茶。其他方面,我纯粹一白痴。”
李察心中暗笑,并从心里问候了他的外国老娘,这个“老秃驴”不愧是个国际级的骗术大师,专会讹神骗鬼,诈死觅活。前天晚上,李察和另一个叫山田的手下从“漱庐”对面的森林里一直在用一支M1903式斯普林菲尔德式狙击步枪瞄准着密室中的德莱恩,他头戴耳机、伸着懒腰的形象被牢牢锁定在狙击镜上的十字线上,山田目露凶光,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似乎在发出疯狂的呐喊。李察手举着一架望远镜,充满了敌意和仇恨的目光久久窥视着他的“猎物”。
但他始终没有下定开枪的决心,手举了几次都放下了,那颗子弹迟早都是喂给德莱恩的眉心的“礼物”。现在还要忍一忍,时机还不成熟,“老秃驴”的利用价值还很高,他手中的大量秘密和军情还没有掌握,如果带进坟墓就太可惜了。况且大本营交给他的任务还缺少几个关键环节,这几个环节就是德莱恩究竟对“大空袭”的秘密计划掌握到何种程度?他对“紫密码”的破译思路和独特方法是什么?还有目前他领导下的在重庆的几个潜伏电台军统是否有所觉察?
想到这里,李察撇撇嘴调侃道:“茶叶商?不会吧?大家老朋友了,用不着来这一套嘛。前天下午3点,我亲眼看见你从戴老板的车上下来,戴老板还亲自为您开车门呢!临别的时候,他还向您敬了个礼呢。”
“前天下午3点?”德莱恩装出一脸的无辜,“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我从车上下来?什么车?还敬礼?嘁,简直是瞎扯,你一定是认错人了,你知道3点钟我在哪儿吗?”
“您在哪儿?”李察边品着酒边斜觑着他。
德莱恩幽默地一笑,举了举酒杯,“我在神仙炮大烟馆里抽大烟呢。怎么,你不信,下次我带你去抽一回,等你抽过大烟,你就知道什么叫中国了。喂,你想找戴什么老板?你找他干什么?”
“咳。”李察一脸懊丧地说,“他的人罚没了我的汽油,400吨呢,我想托托人情,走个后门,请他高抬贵手,让他少罚一点,或者发还我一小部分,总还得给人一条活路嘛。”
德莱恩释然了,“噢,是这种事啊,我没福气挣你那10根金条,找我不管用,你可找美国大使馆出面试试,多花点钱而已。在中国,这种事也许要很大的官说话才行。”
李察跟他碰了一下杯,“那好,既然你不认识戴老板,算我看走了眼,对不起,我另托别人吧。我原来听人说你是在为他工作呢!看来这都是捕风捉影,一派胡言了。来来来,再干一杯。”二人碰杯,又斟满。
李察伏下头,神秘兮兮地说:“哎,老朋友,知道你喜欢酒,我那有好酒,而且都是世界各地的名酒,法国的、英国的、德国的都有,明天我送你两箱。不过有个交换条件……”
“哦,酒好哇,来者不拒。你这个家伙呀,鬼头鬼脑的,什么条件?”
李察挤了挤眼睛道:“呃,我想借你的公寓一用,是……呃,女人,你知道的,这当然是在你白天工作的时候使用,你放心,决不会弄脏你的房间和床单的。”
德莱恩大度地说:“没问题,只管用,只是你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你那些狐朋狗友都带女人来,我的公寓就要变成妓院了。您知道,朋友,我这人没别的爱好,除了美女,就是爱酒。酒对我一个远离家乡的人来说,既是肉汤又是舞曲,既是朋友又是老婆,有时候还是灵感,甚至是,呃,武器!”德莱恩端起酒杯,“来吧,朋友,为我们的罪行干杯吧。”
“扑”,李察呛了一口酒,忍不住狂笑道:“为罪行干杯?嘿嘿嘿嘿,这倒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罪行?”
“这是我家乡流行的祝酒词,”德莱恩用拇指滑过喉咙,幽默地说,“然后你应该说:让我们因为强奸而被绞死吧。”
“哈哈哈哈,这句祝酒词真是一绝,可以成为抗战名言呐。来来来,为我们的罪行,干杯!”李察笑着与德莱恩碰杯。
乐队奏起了一曲节奏舒缓的美国乡间民谣,舞客们随着曲调翩翩起舞,萨克斯风如泣如诉,哀怨低回,勾起了德莱恩阵阵怀乡之情。
重庆的夜,阴森恐怖,昏暗的街灯像怪兽的眼睛,在青石板路面上泛起一片片幽幽的蓝光。
二马路拐角处,刚离开巴黎钟表行的郑艳芳急步走来,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她来到一个路口,刚要向一辆汽车招手,忽听得背后一声沉叱:“站住!郑艳芳,干什么去了?”
郑艳芳心下一惊,急忙回首,窥见一个门洞里有一个男子从黑影里走了出来,她惊诧道:“杨……杨锦帆?你怎么会在这儿?”
杨锦帆脸上挂着讥讽的笑,“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来看亲戚,怎么,不行吗?”
“看亲戚?深更半夜跑来看亲戚?谁信你,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偷跑出来的?你怎么知道?”
杨锦帆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嘿嘿,因为我也是偷跑出来的。”
“好啊,你不打自招啦,喂,同案犯,大家彼此彼此,要互相保密呀。”
“那句古话是怎么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郑艳芳笑了笑道:“还有神知鬼知。嘻嘻,同案犯,我们怎么回军校呀?这么晚了,可能连顺风车都没有了。”
正说话间,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车停下,林闻涛从驾驶室跳了下来,对二人道:“喂,你们别愣着啦,快上车吧,再晚就没车啦。”杨锦帆和郑艳芳对视一眼,向着大卡车奔去。
骑兵训练场是一块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学员们正在进行骑马训练。魏校长背着双手站在旁边一个高高的水泥台上,身旁是拿着考勤册的姜教官和钱教官。烟尘卷起,杨锦帆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迅捷跑过,身后有上百匹奔马紧紧追在后面。
钱教官挥着马鞭高喊:“快点,再快点,不然看我怎么罚你!”
一群奔马上,个个学员你追我赶,一会儿林闻涛跑到最前面,一会儿郑艳芳又超过了他,白若璃不甘落后又超了过去,回头对郑艳芳冷笑一声,“哼!”扬长而去。
杨锦帆率先跨过一个圆木做成的障碍,动作敏捷、矫健。紧接着是林闻涛和白若璃也跨了过去。但是,郑艳芳的马在跨越时失去了平衡,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在地上……
杨锦帆看见郑艳芳从马上跌落地,急忙策马过来,下马扶着郑艳芳站了起来。郑艳芳拍拍身上尘土,牵住缰绳又翻身上马,杨锦帆在后面托了她的腿一下,郑艳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钱教官高喊:“实弹射击开始!”
马群进入一个通道,两旁是活动枪靶,白若璃右手持枪,迅捷驶来,边跑边抬手一枪,击中右面一个枪靶,靶子自动倒了下去,左面又一个靶子站了起来,她回手一枪,击中左靶。杨锦帆的马跑过来,只见他双手持枪,撒开缰绳左右开弓,连连向左右靶子开枪,靶子纷纷倒扶。
高台上,魏校长和几个教官露出满意的笑容,校长喃喃道:“这个杨锦帆果然身手不凡啊,是块好材料。最后那个是谁?”
钱教官举着望远镜看了看,“是五班的张金贵和陈德山。”魏校长一脸的怒火,“妈的,罚,一定要罚!这种骑法,上了战场就是送死。”
钱教官高喊:“张金贵、陈德山,罚你们面壁思过两小时。完了写份3000字的检查,下午交给我。”
下午3时,一班教室里,德莱恩正在上课,林翻译坐在他旁边,为他现场翻译着一些难懂难翻译的专业术语。台下学员个个认真听讲,做着笔记。
德莱恩瞪起熬红的眼睛道:“你们要记住,做一个特工全才,要有鹰的眼睛、狗的嗅觉、蝙蝠的听觉、老虎的胆,还要有狐狸般的狡猾。这些能力怎么获得?不会从天下掉下来,要靠训练、训练,再训练。”
德莱恩笑了笑,望着台下学员们严肃认真的面孔,幽默地说:“好了,换个轻松点儿的话题。我不喜欢填鸭式的教学,上课时你们谁有问题可以马上打断我,向我提问。不同意我的观点的,可以马上举手提出来,甚至可以和我辩论。谁都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同学们面面相觑,郑艳芳大胆站起,恭敬问道:“老师,您为何中文讲得这么好?”
德莱恩眨眨眼,耸耸肩,“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有个同学是中国人,他告诉我说,世界上最好学的就是中文,一就写一下,二就写两下,三就写三下,我说,天哪,世界上还有这么简单的文字啊,我就学了中文,后来才发现上了他的当,中文难学得要命啊。”学员们哄笑起来,课堂气氛一下活跃了不少。
白若璃举了下手,起身问道:“那,老师,为什么您后来又学了日文?”
德莱恩做了古怪的表情,“那时候我们规定要学两门外语的,后来有一个日本同学告诉我,既然你学会了中文,而日文里有一半是汉字,学起来会更简单,我就学了日文,结果,又上了一次当。”台下又响起一阵哄笑。
德莱恩说:“这说明一个聪明人也会犯错误,但在特工战线上,一步路也不能走错,一句话也不能说错,一件事也不能做错,一个眼神也不能用错,错了就是杀身之祸。”德莱恩顿了顿,“你们不要老是那么严肃嘛,在课堂上,我是老师,但课下,你们要把我当朋友,甚至可以给我起绰号。用我们的行话来说,就是代号。比方说,我给你们戴局长起的代号是‘刀斧手’,我的代号叫‘秃老外’,魏校长的代号叫‘军阀’,我的司机的代号叫‘狗蛋’,我的翻译的代号是‘孔子’。”学员们一起哄笑,林翻译也在一旁掩着嘴笑。
德莱恩挥了下手,“从现在起,班上的每个人都必须给自己起个代号。你,先从你开始。”
被点到名的杨锦帆站了起来,讷讷地说:“我的代号嘛,叫、叫、叫‘蛤蟆’吧。”
学员们哄笑。德莱恩也忍不住笑了,问道:“为什么叫这个?”
杨锦帆解释道:“上小学的时候,我个子很矮,同学们就欺侮我,都管我叫蛤蟆。”
德莱恩:“很好。坐下。你呢?”他指了下林闻涛。
林闻涛站起来道:“我的代号是‘鼹鼠’。”
“很形象。你呢?”德莱恩指着白若璃问。
白若璃道:“我嘛,叫‘狐狸’吧。”
“很好,狡猾狡猾的。你呢?”他指着郑艳芳问。
郑艳芳站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嘛,叫、叫、叫……”她一时语塞。林闻涛马上站起,腆着脸道:“报告,她叫‘天鹅’。”全班哄笑起来,郑艳芳白了他一眼,德莱恩笑问道:“为什么叫‘天鹅’?”
“因为,‘蛤蟆’和‘天鹅’是配对的。”林闻涛做了个鬼脸,伸出两个大拇指互相对着,同时向杨锦帆和郑艳芳挤挤眼。
“中国有句成语,好像叫‘天鹅想吃癞蛤蟆肉’是吧?”德莱恩的话激起全班学员哄堂大笑。郑艳芳狠狠瞪了林闻涛一眼,林闻涛装做没看见。
美女余淑恒站了起来,“我的名字叫余淑恒,就叫‘美人鱼’吧。”其他学员纷纷站起,给自己起了不同的代号。
德莱恩正色道:“好了,以后我们养成一个习惯,要用代号相称。下面,先讲一下密函。密函是一种在明文掩盖下的秘密通信。单从信件或电报的明文来看,内容平淡,毫无秘密可言。大家看黑板。”
林翻译在黑板上用大字写下一句话:我到香港5天,生意成交,获利颇丰,请立告家人,去美行程推迟3天,可否,回报后即日动身。王。
德莱恩扫一眼全场,“谁能看出这里面的秘密内容?”
学员们都看着黑板上的一行字,发呆,有人小声议论着。
德莱恩:“如果我给你们一串号码,看谁能读出密件的内容。”林翻译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31、17、11、2、16、33、22、35。
杨锦帆第一个举起手来,德莱恩道:“蛤蟆,上来,把你破译的秘密内容写下来。
杨锦帆走上讲台,在明文下写下8个大字:报告收到,立即行动。
德莱恩转头问道:“大家看明白了没有,这就是密函,也叫分置密函法,通信双方要事先约定规则,把情报中的每一个字分别置于信件明文中,粗看内容很普通,但要是按照约定规则抽出特定位置上的字,则可连成句子,构成一定的情报内容。刚才的那一串数字,就是解开密函的钥匙。还有工具分置法、示数分置法,下次再讲,下课。”
学生食堂里,今天的饭菜是五花肉炒茄子、西红柿炒鸡蛋、东北大米饭。学员们对这样每天有肉的伙食还是很满意的。这要是在前线的部队里,根本不可想象。
学员们在排队买饭,有的已经开始吃了起来。林闻涛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放着一盘菜和一碗米饭,来到杨锦帆桌旁坐下。林闻涛煞有介事地小声道:“蛤蟆,最新情报,你喜欢的那个白若璃来头太大了,知道她老爸是谁吗?是副总长白崇禧啊。”
旁边一个男学员插嘴道:“鼹鼠啊,有没有搞错呀,白崇禧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在英国念书,另一个已经嫁给了美国人,他怎么会冒出第三个女儿来呢?”
林闻涛有些尴尬,“我……我是听说的嘛,如果她不是,那为什么姓白?”杨锦帆笑了,用勺子点着他的鼻子道:“逻辑错误。姓白就一定是白副总长的女儿?”
林闻涛一时语塞,“呃,呃,反正她老爸是党国的高官。”
杨锦帆故意摆出当官的姿态“下令”道:“情报不准,再探。”
林闻涛顽皮地用两个指头敬了个美式军礼:“Yes,sir。”
拂晓,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男生宿舍408室里,林闻涛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往窗外望去,惊奇地叫道:“我的个乖乖,一个女偷马贼呀。蛤蟆,快快快,快起来看那!”
杨锦帆揉揉眼,爬起来,往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女学员骑着偷来的军马很快从窗前跑过,向大山奔去。杨锦帆问道:“你看清没有,是谁?”
“还有谁,你的梦中情人呗。”
“啊,狐狸?”说着,杨锦帆急忙披上衣服,二话不说冲出门去。杨锦帆一个飞跃翻进军马场的围墙,看看四下无人,偷偷从马槽里牵出一匹佩着笼头和鞍子的高头大马,悄悄牵着马溜出大门,一个翻身跨上马背,双腿一蹬,马顺着山路跑了起来。
曦微晨光中,杨锦帆骑着马飞驰,沿着盘山小路来到缙云山山顶,只见不远处一棵树上拴着一匹大白马,马儿正在低头吃草,四周空无一人。杨锦帆下了马,把马拴在树上,向周围察看。只见远处有几块巨石,有个人影在上面,像是在做体操。杨锦帆偷偷靠近巨石下面,往上探了探头,侧耳听了听动静。上面显然有人,肯定是白若璃。他捂嘴一笑,心生一个鬼主意,想逗逗她,他掏出一本歌德诗集,翻开来大声念道:“瞧啊!瞧东方仁慈的朝阳抬起了,火红的头颅,每一双尘世的眼睛,都向它初升的景象致敬,仰望的目光膜拜着神圣的光明,瞧它登上了陡峭的天峰,宛如正当盛年的年轻人,而人间的眼睛依然仰慕他的美貌,追随他那金色的旅程。”
白若璃听见声音,知道有人搞鬼,悄悄溜下巨石,从另一边悄悄走近,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向杨锦帆扔了过去,然后又藏了起来。
念诗的声音停了,白若璃“扑哧”笑了,刚想回身,一个身影扑了过来,“往哪跑,你个女间谍。”杨锦帆一把从后面抓住了白若璃。
白若璃板起面孔道:“杨锦帆,我就知道就是你。你平时就是这样追女孩子的吗?手法是不是太老套了点儿?”杨锦帆嘴一撇,故做高傲状:“嘁,我,杨锦帆是上海滩一代阔少、德国海归,从来没追过女孩子,从来都是女孩子主动来追我。”“哼!”白若璃嗔声道,“杨锦帆,杨大少爷,那就奇怪了,那你大清早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杨锦帆有些发窘,“我,我嘛,我来锻炼,不行吗?白大小姐。”白若璃板着脸挖苦道:“没想到,你除了会弹钢琴之外,还会朗诵蹩脚的诗歌,真是多才多艺呀。”
杨锦帆干咳一声,“我嘛,我天天早上在这儿锻炼身体,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没想到你也跑来了。”
“哟哟哟,什么叫‘也’跑来了?你言下之意是我在追你?”杨锦帆腆着脸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骑马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呢,这里空无一人呐。其实,谁追谁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甚至是共同的目标。”
白若璃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谁跟你有共同的目标,自作多情。我奉劝你呀,下次追女孩子的时候,选一首雨果的诗吧,又风流,又浪漫,歌德的诗太哲学,用它是永远追不到女孩子的。”两人边说边走近军马,白若璃解开了缰绳,跨上马背。
杨锦帆也跟着上了马,“哦,你也知道歌德和雨果?我原来以为,你只是空有美貌,没想到还是个智慧超群的才女啊。”
“是不是个才女,要追上才知道。驾!”白若璃扬鞭策马,像风一般地冲下山去。
“谁追谁呀?有你好看的。”杨锦帆双腿一夹马腹,马儿腾地一下紧紧追了上去。
两匹马在山路上一前一后狂奔着,互相比试着速度,杨锦帆只有追的份儿。白若璃的马儿快如闪电,始终跑在前面,身后扔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