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第十三章 凡术可破

走过游廊,遇上李隆基和高力士在廊外的园林说话,两人守候龙鹰。

龙鹰迎上去道:「大日子终于来了。」

李隆基苦笑道:「我和高大正在担心皇上马前失蹄,枉费了我们连日来的努力。」

高力士压低声音道:「有可能在上早朝前再给皇上来个天竺神咒吗?受咒的那天,皇上状态之佳,未之有也,但接着的两天似有点回落。」

龙鹰问道:「如何回落?」

高力士道:「再不像初受咒时的英明神武,有时还患得患失的。」

龙鹰道:「可是皇上拒绝娘娘和老宗擢升周利用以代替宗晋卿的提议,并将事情压后商议,耍得很漂亮,绝对超过皇上平时的水平。」

高力士道:「整体而言,皇上在各方面均有提高,可是,小子总觉还欠一点点,就是胆识方面。今早娘娘和皇上激烈争论,皇上差些儿撑不住,换过在太极殿那种大场面,依附韦宗集团者又人多势众,皇上将处于更恶劣的形势。」

李隆基解释道:「明天的大朝将在太极殿举行,以示隆重。」

龙鹰讶道:「娘娘和老宗见皇上时,高大竟在场?」

高力士道:「又非什么机密,我和上官大家都在场。」

龙鹰道:「娘娘凭何理据和皇上争辩?」

高力士不屑的道:「还不是洛阳不可一日无主那一套,又说周利用是不作第二人想的人选,可立即展开缉凶行动,又明示、暗示皇上不懂时势,如此优柔寡断,不当机立断,徒添乱党气焰。」

龙鹰骂道:「这女人确非常霸道。」

高力士道:「当时小子察颜观色,皇上颇有退让之意,幸好此时老宗说了句话,就是请皇上为他作主。皇上顿然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决绝的道『朕意已决,此事容后再说』,并著我送他们离开。」

李隆基哑然笑道:「今趟老宗弄巧反拙。」

高力士叹道:「我就是怕今天的情况,在明天的太极殿重演,一个撑不住,立即兵败如山倒。监国的事牵连广泛,虽非直接与继承权有关,但总有那个味儿,敌人很易找到我们的破绽弱点,一旦陷进国家法规的争拗,肯定议而不决,最后胎死腹中。」

国家法规就是该立谁为皇位继承人,顺理成章的当然是李重福或李重茂,而非相王李旦。是个法何以立的问题。

龙鹰欣然道:「高大放心,小弟已传皇上锦囊妙计,包保他明天绝不丢人现眼。」

高力士大喜道:「范爷厉害,究竟是何妙计?」

龙鹰顺口问道:「明早大朝你们何人在场?」

李隆基答道:「我和高大均会在场,当然少不了朔爷,他负责皇上的安全。」

龙鹰笑道:「那小弟不会剥夺各位的当场惊喜,不会泄露。」

此时宇文朔从御书房的方向赶来,道:「皇上找高大。」

高力士向龙鹰苦笑道:「真的要卖这个关子?」

龙鹰耸肩道:「明天你会感谢我。」

高力士叹道:「范爷很残忍。」

言罢怏怏而去。

宇文朔讶道:「什么关子?」

李隆基代为解释,然后道:「这个关子太久了,仿若天长地久,对高大的感叹,我有同感。」

宇文朔担心道:「我相信范爷想出来的妙计差不到哪里去,问题在皇上能否使出来。」

龙鹰笑道:「那便要走着瞧哩!」

宇文朔道:「真的不肯说?」

龙鹰和李隆基同时放声大笑。

宇文朔尴尬道:「我须回去打点。」

说毕返御书房去了。

李隆基道:「让我送范爷一程。」

两人并肩朝广场的方向走。

龙鹰道:「九卜女的事有著落哩!」

李隆基道:「朔爷告诉我了。唉!没他们又不行,有他们又是心腹之患。」

龙鹰道:「都瑾令临淄王睡不安寝?」

李隆基道:「尚没有那么严重,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有点不论如何努力,最后仍是徒劳无功的感觉。」

龙鹰道:「若在以前,我像你般一筹莫展,可是,今趟杀练元之行里,与席遥和法明的相处,在很多方面予我很大的启发,使我对事物有全新的看法,其中一项就是媚术。」

李隆基精神一振,喜道:「范爷有何新看法?」

龙鹰道:「在他们来说,凡术皆可破,包括『媚术』在内。」

李隆基道:「这是我继『雁行之计』后,所听到最好的消息。」

龙鹰道:「玉女宗的媚术,以小弟的体验,与柳宛真魅惑陶显扬的功法似同实异,且为本质上的差异,故此我凭灵奇的直觉,从开始便认定柳宛真非是纯粹玉女宗,而是身兼玉女宗和洞玄子两派之长,令陶显扬似被此女盗去了魂魄的样子。」

李隆基愕然道:「岂非更难破解?」

龙鹰道:「媚术本身是没得破的,因那是男女间的吸引力,直指本心,就像热恋中的男女,压根儿无可救药,男欢女爱正是人世间感觉的极致,没人可幸免,一旦沉溺,天打雷劈都分不开来。」

李隆基不解道:「不是凡术可破吗?」

龙鹰道:「所谓的媚术,是我们为方便而冠之的一个称谓,事实上为一种将女性的天赋发挥尽致的功法。可是,当媚术糅合迷魂、锁魂一类奇功异法,媚术便变成控制对象的异术,此术是可破的。」

又道:「像柳宛真控制陶显扬,便明显有锁魂的现象,小陶变成了徒具躯壳,却欠魂魄的走肉行尸,眼中除柳宛真再没有其他人,一切惟她是从。」

李隆基骇然道:「若王父变成这样子,岂非任由都瑾摆布?」

两人在出广场的长廊止步,继续说话。

龙鹰道:「在未来可见的一段长时间,相王绝不会变成另一个陶显扬,因须他处理国事。锁魂将于某一关键时刻施于令王父身上,那亦是于杨清仁来说,夺权时机成熟之时,绝对有迹可寻。」

李隆基道:「是否说,若我们能在适当的时机破掉其锁魂之术,可将形势逆转过来?」

龙鹰道:「未来复杂多变,深藏没人可看破的迷雾里,我们现在只是大概地有个可行的方案,还须随机应变。」

李隆基喜道:「这已非常足够,起码我们对媚术再非无计可施。」

又问道:「范爷想到破解之法了吗?」

龙鹰道:「我隐隐感到被逼创造出来的『天竺神咒』,是可破除枷锁的方法。还要向天师和僧王取经,深入掌握锁魂之术。今趟是以精神功法对精神功法,我才不信旁门左道的锁魂术,可凌驾于小弟的『道心种魔大法』之上。」

李隆基欣然道:「范爷一席话解开了我的心结,整个人轻松起来。」

龙鹰道:「还有一件事,该以何人代替宗晋卿,于我们最有利?」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这个恐怕不到我和王父去决定,须看长公主的心意。幸好不用我们担心,长公主只要找杨清仁商量,所选者必然对我们最有利。」

龙鹰心里打个突兀。

相王的当上监国,从另一层面看,等于太平的冒起,整个抗衡韦宗集团的行动,在太平可轻而易举操控相王下,主导权势落入她的手中。

相比下,刚崭露头角的李隆基,对相王的影响力仍非常有限。

龙鹰什么都不想的返回花落小筑。

到大明宫是非常花时间的事,因其在禁苑里,须经皇城和太极宫城的遥远路途。

吩咐侍臣弄点东西给他果腹后,独坐小筑外的亭子,坐观太阳往西山落下的美景。

离日没尚有半个时辰。

今晚是最后一个完成对独孤倩然承诺的机会,错过了便逾三天之期。

事实上他需要她。

自向李显提出「雁行之计」后,整件事便在不断酝酿和发展,背着韦宗集团在暗里进行,若如燎原之火。

韦宗集团肯定嗅到烧焦的气味,然而先后的两件事,令韦宗集团阵脚大乱,难以发挥平时的水准,没法从表象看到内里的玄虚。

首先,是练元和大批北帮精锐的消失,又被烧掉三十多艘战船,令关外北帮由盛转衰,田上渊不得不亲赴关外救亡。

接着是宗晋卿遇刺身死。

这个打击更直接、更大,且是冲着不可一世的宗楚客而来,令他失去一向的睿智。

在龙鹰的印象里,宗楚客自从在房州押中李显这个奇货后,一直顺风顺水,扶摇直上,到今天来到可觊觎帝座的位置,再多走两步,天下将成其囊中之物。

他的运势可说如日中天,正是在这样的运道下,宗楚客格外接受不了宗晋卿遇刺身亡的残酷现实。

忽然间,厄运临身,乱了他方寸。

他和娘娘气急败坏的入宫见李显,快刀斩乱麻,逼李显任命周利用,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一旦被李显断然拒绝,立即无以为继,失去对洛阳总管任命的主动。

宗楚客小算了李显因燕钦融一事与韦后关系恶劣的情况,当然更没想过龙鹰向李显指出杀武三思者田上渊是也。

李显本来亦没那么精明,看通宗晋卿在北帮和龙鹰的江湖斗争里的关键性,弊在宗楚客「请皇上为楚客作主」一句话,勾起李显对宗、田的旧恨深仇,大发天威,不卖韦后情面。

若对洛阳总管的任命,落在凌驾百官包括宗楚客和韦温在内的监国之手,北帮在关外的败亡,几成定局。

龙鹰一方和台勒虚云一方的联盟,首次扳回一点上风,希望的曙光出现在未来的地平线上。

「长公主到!」

龙鹰早听到不住接近的马车和踢踏声,还以为是大才女,知是太平,给嚇了一跳。照道理,太平理应忙得透不过气,须做的事多如天上繁星,其中一项是串连与她关系密切的大臣,为明天打一场漂亮的廷战。

龙鹰毕恭毕敬的将太平迎入小厅。太平自行到小圆桌一边坐下,道:「轻舟坐,勿拘于礼数。」

龙鹰谢过后坐到她对面去。

岁月在太平身上并没留下明显的痕迹,这方面的得天独厚该是继承自女帝。然花容依旧,太平早失去了以往令龙鹰惊艳的某种特质。眼前的太平正处于权势的高峰,力能左右大唐朝未来的荣枯,挽狂澜于既倒。

她变得深沉了,眼里亦多了龙鹰不爱看的某种神色。

多次来京,他罕有与太平接触,感觉是每次相遇,陌生的感受都在增加,龙鹰再不认识她。

除了名位、权力,恐怕世上再没有其它事可以打动她。

不过,太平对龙鹰的「范轻舟」,算颇客气。

太平微笑道:「本宫刚到掖庭宫见相王回来,路上遇上河间王,晓得范当家返兴庆宫,顺道来访。」

龙鹰连忙表示非常荣幸,受宠若惊。

太平续道:「听河间王说,范当家今回表面返扬州募款之旅,实为『暗度陈仓』之计,并成功诛杀北帮在关外的负责人练元,未知此事对北帮有多大的影响?」

龙鹰明白过来,太平愈来愈精明了,懂得谋定后动,先弄清楚北帮现时在关外的情况,方决定洛阳总管的人选。

龙鹰道:「练元乃田上渊的头号大将,武技强横不在话下,尤精擅水站,对江河形势了如指掌。黄河帮的差些儿灭帮,正是他一手造成,北帮之有今天的威势,全赖他在背后主持大局。而今次不但练元被诛,随他而去者尚有数百最精锐的北帮徒众及大批战船,近乎崩溃,再难抵受黄河帮蓄势以待、卷土重来的冲击。」

太平皱眉道:「可是田上渊尚在,他可遣关中的战船和人员,补充关外的实力。」

龙鹰微笑道:「关外的损失,是不可能弥补的。」

太平道:「谁杀宗晋卿?」

龙鹰道:「该与黄河帮有关。」

太平道:「据说只得一个刺客,黄河帮竟有如此厉害的高手?」

龙鹰道:「这方面小民并不清楚。」

太平现出第一个笑容,道:「范当家很沉实。」

龙鹰苦笑道:「本来我一直为北帮有洛阳官府撑腰而烦恼,却忽然解决了,大出小民意料之外。」

太平淡淡道:「是否解决了,实属言之尚早,还要看明天大朝的结果。」

又道:「范当家和临淄王熟悉吗?」

龙鹰道:「以前是点头之交,现在却混得颇熟,刚才还在麟德殿与临淄王谈了好一阵子。」

太平随口问道:「谈什么?」

龙鹰道:「因小民刚见过皇上,临淄王和高大均担心皇上明天大朝时的状态,希望从小民处得知多点皇上的事。」

太平道:「皇上状况如何?」

龙鹰道:「是老虎也可打死一头。」

太平「噗哧」一笑,为龙鹰的夸张横他一眼,忽然间,往昔动人的时光像倒流回两人之间。

太平叹道:「希望是这样吧!」

又道:「王庭经何时回京?」

龙鹰道:「这个怕老天爷方清楚。」

太平双目现出另有所思的神色,微一颔首,似表示同意。

好半晌后,太平道:「范当家肯为我大唐效力,本宫绝不会忘记。河曲之战,范当家更是大功臣,本宫不会薄待范当家,将来范当家有任何要求,尽管向本宫提出,本宫必为范当家做出妥善安排。」

龙鹰头皮一阵发麻。

事实上太平刚说出来的,逾越了她长公主的身份,且是在收买他。

相王的监国之位,于太平来说是拨开迷雾见青天。以前她纵有成为第二个女帝的野心,但顶多只能在脑袋里想想,可是现在,通往帝座的道路已在她眼前展开,至少晓得朝哪个方向迈开步伐。

正因如此,她对李隆基这个潜在的对手,生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