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离开守卫森严的御书房,宇文朔、高力士,还有李隆基,正在以半廊连接的轿厅(停放轿子的屋子或供客人、主人上下轿的地方,也是供轿夫喝茶休息的处所,不完全等同于现代车库)等待。前两者该为候命,李隆基则是营造和他碰头的机会。
李隆基一洗颓气,神采飞扬,双目闪闪有神,顾盼生威,令人心折。
高力士不待龙鹰说话,径自进入御园,到御书房伺候李显。
李隆基定神的大量龙鹰,叹道:「范爷神人也。」
厅内得他们三人,宫娥、伺臣退避。
龙鹰知他从高力士处晓得成功杀练元之事,故有此感叹。
龙鹰来到两人身前,向李隆基欣然道:「记得临淄王向太医大人说过的『雁行效应』吗?小弟幸不辱命,终炮制出这么一个可能性,往后就要看临淄王的本领。记着,小弟和你在洛阳时已是素识。」
李隆基呵宇文朔听得一头雾水时,高力士掉头回来,向李隆基道:「皇上召见临淄王。」
李隆基望向龙鹰,隐隐猜到李显的召见,与龙鹰提起的雁行效应有关系。
龙鹰道:「快去!」
李隆基欲言又止,随高力士去了。
宇文朔满脸疑惑,问道:「是甚么一回事?」
龙鹰道:「我赶着出去,边走边说如何?」
两人并肩举步。
宇文朔压低声音道:「上官大家在广场等你。」
龙鹰表示明白,这是上官婉儿最便捷和他密话的方法。想起她卓约迷人的风情姿采,现今两人关系又已是不同,不由心里一热。
道:「所谓雁行效应,是临淄王向太少提出来,意指雁群里的领头雁,在前方领飞,其他雁儿便结成阵势,随领头雁不惧风雨的飞往遥远的目标。」
宇文朔算相当聪明,把握个大概,问道:「谁是此领头雁?」
龙鹰道:「相王!」
宇文朔失声道:「什么?」
龙鹰笑道:「勿要惊惶,领头雁后不但有临淄王,还有太平和台勒虚云,包保飞得既有态势,且不偷懒。」
宇文朔叹道:「可是相王似从未试过飞离地面,怎可能在一夕间变为擅飞的领头雁?」
龙鹰苦笑道:「但愿我们有另一选择,今回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问当今之势,有谁比他有资格坐上大唐监国之位,而皇上亦可振振有词,撑皇弟到底?」
宇文朔动容道:「监国?」
龙鹰遂将刚才和李显的对话,不厌其详的道出来,还有自己的想法,好籍宇文朔进一步向受命的李隆基解说。
止步。
廊道尽处就是麟德殿的正广场。
宇文朔精神大振,赞许道:「范爷此计,妙绝天下,如若成功,可一下子扭转局势。他奶奶的,我们郁闷太久哩!」
他一向措辞优雅,罕有说粗话,现在忍不住爆出一句,既是近墨者黑,也是代表心内的兴奋和激动。
自李重俊兵变后,韦宗集团气焰烛天,恃势横行,奸佞当道,小人得志,而他们一方,除了捧杨清仁登上右羽林军大统领一职,稍挽颓势外,其它时间尽处于捱打之局。
到燕钦融被韦族活生生打死,支持李显者全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人神共愤。
可是,龙鹰的「雁行之计」却可使相王李旦成突起的异军,形成可与恶后、权相抗衡的力量。
宇文朔续道:「娘娘和老宗肯定全力反扑,又策动朝臣里的走狗,从各方面动摇长公主的提议。」
龙鹰道:「论影响力,太平绝不在娘娘和老宗之下,只是以前压根儿不到她干涉插手,亦找不到切入点。论辩才,太平肯定高于娘娘,可和老宗平起平坐。他奶奶的!这正是雁行效应的初现。」
两人步入广场。
一辆马车停在一边,有七、八骑从卫。
宇文朔低声道:「高大玩了一个小把戏,传出风声,说上官大家姊儿爱俏,恋上了河曲之战的大英雄范轻舟。于她眼中,老范等于另一个龙鹰,令她有重温旧梦的动人感觉,而因此谣传,你和上官大家的交往,理所当然。」
龙鹰苦笑道:「高大想得周到。」
宇文破偕十多个飞骑御卫,从右方步行而来。
龙鹰一眼扫去,随行的十多个飞骑御卫,人人精神抖擞,神气内敛,莫不是一流的好手。
宇文破摆一个手势,从卫们全体立定,仅他一人走过来。
龙鹰讶道:「大统领竟能在这样的形势下,成功建立自己的亲信班底,非常难得。」
宇文朔道:「那是太子兵变前的事,不受外力干涉,然而好日子一去不返,像现在的杨清仁,调迁用人全须看韦温的脸色,最近他想革掉一个不听命的副将之职,亦因韦温的干涉作罢,多么气人。」
龙鹰欣然道:「以后还看我们的临淄王哩!」
宇文破来到两人面前,问道:「有成果吗?足有整个时辰。」
他指的是龙鹰谒见李显。
宇文破乃西京龙鹰兄弟班底的核心分子,晓得龙鹰此回见李显,关系重大。
宇文朔沉声道:「成果之丰硕,你造梦仍没想过,稍后详细告诉你,现在我们勿阻范爷会佳人呵!」
马车开出。
上官婉儿伏入他怀里,用尽力气抱着他,似在冰天雪地里,龙鹰是唯一的暖源。
大才女喃喃道:「没想过范爷这么快回来,真好!」
龙鹰感受着她芳心里真情意切的波动,心生怜惜,往昔的美好日子又回来了,并因两人间虽有波折起伏,终没反目成仇,而感欣慰庆幸。
「雁行之计」带起所有事情,以前不敢向大才女透露的,现时可直说无妨,因大才女可精确判断,优势属哪一方。
虽说宫廷有权势的女人,没一个可信,皆因她们事事从功利着眼,可是,当最大的利益须投靠龙鹰,上官婉儿和龙鹰又回复到女帝时代那种关系。何况上官婉儿的命运实与龙鹰挂了钩,唇亡齿寒。
思行至此,登时感到抱满怀的修长苗条的动人玉体,化为灼心烈焰,燃著他的爱欲,亦予他返京后,唯一松弛下来的机会。
上官婉儿喃喃道:「为何花了整个时辰?皇上少有和人说这么久的,唯一例外是娘娘。」
龙鹰抚摸香背,还搓揉她充盈弹力的娇嫩背肌,岔开去道:「上官大家的身体真棒,愈来愈青春哩!」
上官婉儿伸展娇躯,示威似的在他眼前展露诱人的曲线,然后纤手缠上他颈项,咬着他耳朵道:「不用哄人家,怎么哄也没用,先要老老实实答婉儿的问题,临淄王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龙鹰早知不可能瞒过她。
他以前曾向上官婉儿暗示过,高力士属他们一伙,现在由高力士说动李显,任李隆基为廷事丞,委任状也是上官婉儿起草,怎可能感觉不到异常之处?
淡淡道:「他就是我们未来的真命天子。」
上官婉儿娇躯蒙抖一下,移离龙鹰,美眸瞪大,喘息着,胸脯起伏,一时没法从震撼里回复过来。
龙鹰点点头,增强语气传音道:「早在洛阳之时,万仞雨介绍李隆基予我认识,后来又得胖公公认同,经圣神皇帝两次考核,我们终定下延续大周盛世的『长远之计』。圣神皇帝之所以将他调往幽州,一来予他了解北疆形势的机会,也是让他与军方重中之重的郭大帅建立私人情谊,用心良苦。」
上官婉儿一双秀眸,愈瞪愈大,自言自语的道:「有可能吗?」
她这句话,该是不知情者的第一个反应。即使李旦登上帝座,李隆基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依传长不传幼的继承法,何时轮得到李隆基?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在太平盛世,事事正常,当然不会发生。可是,现时正是最不正常的情况,强者为王,岂受一般成法所限。婉儿亦忘了我龙鹰是何等样人,所作所为,莫不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上官婉儿坐到他腿上去,娇嗔道:「婉儿不依。」
龙鹰道:「事情一直在暗里进行着,圣神皇帝仙游前,将武技绝强的一群亲卫赐予临淄王。故此在田上渊攻打兴庆宫之役,损兵折将的铩羽而回,因果早定。」
接着叹道:「不是我要瞒你,而是不想大家多一件心事,徒添烦恼。」
上官婉儿幽幽道:「为何现在忽然又肯告诉人家?」
龙鹰道:「是个时机的问题。」
上官婉儿不解道:「时机成熟了?」
龙鹰道:「当我刚才从御书房走出来,时机终于来临。不过对外人来说,仍须一段时间,方感受得到未来天子的惊人威力。」
上官婉儿道:「人家不明白呵!」
龙鹰没隐瞒地说出「雁行之计」,到解释清楚,朱雀门楼在望。
道:「现在小弟有事急着处理,须和大家暂别。」
说话时,不知忍得多么辛苦,才控制得住蠢蠢欲动的一双手。
上官婉儿道:「今晚人家要到花落小筑来陪范爷。」
龙鹰苦笑道:「还是小弟有空时来找大家较为适宜,因今夜是否有睡觉的闲暇,尚为未知之数。」
雁行效应的作用愈来愈明显。
不论李旦如何无能,所有支持唐室的力量全给统一在他这头领飞雁上,具有清晰的方向。也可以说能集中战力,为领头雁护航。
形势已告清楚分明,一旦李隆基分别说动太平和其王父,李显皇朝史无前例的政治斗争将告展开,远过当年皇太子和皇太女之争。
在西京,他首次目睹上官婉儿如释重负的欢颜,是从绝望里看到希望的反应。
撇掉跟踪者后,他到北里的因如赌坊找台勒虚云。
一切须抓紧来干,不容懈怠。
甫入门,遇上的是弓谋,后者告诉他,宋言志回来了,并急着和他说话。
龙鹰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没答应大才女香艳诱人的夜会。
若有时间,见过宋言志之后,好应夜探独孤倩然香闺,向她交代杀练元的事。不由暗骂自己,籍口冠冕堂皇,说到底仍是受不住独孤美人儿的诱惑力。
问道:「武延秀有没有来赌坊找香霸的碴子?」
弓谋答道:「来过一次,双方吵得很凶,这小子压根儿不知惹的是何人,气焰滔天,盛气凌人,不知个『死』字怎么写。」
龙鹰道:「发生在多久前?」
弓谋道:「三天前的事。」
龙鹰道:「香霸怎都要忍他。形势不明朗下,轻举妄动将带来不测的后果。且武延秀后面有宗楚客撑他的腰,故必有后著。」
弓谋同意道:「理该如此!」
龙鹰乘机向他叙述最新形势,听得弓谋惊喜连连,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最后总结道:「须一步一步的走。现时我们和大江联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目标相同,到铲除韦宗集团,形势方告分明,我们和大江联决战的时间亦到了。」
本以为通过香霸才找得到台勒虚云,岂知台勒虚云正在台榭恭候他大驾。
不论香霸或台勒虚云,都爱在此榭与他密话,原因是既远离其它建筑,本身环境优雅,水深不到半丈,想从水下潜过来,对象是台勒虚云般的高手,等若自寻死路。
两人在榭外临水平台坐定吗,侍女献上热茶后,退离水榭。
台勒虚云道:「辛苦轻舟哩!」
他所掌握的,是无瑕窃听回来他和老宗的对话,其时龙鹰左瞒右瞒的,令台勒虚云所知有限,唯一清楚的是关外北帮遭受沉重的打击,最离奇的是老田似乎连被谁袭击亦一谈糊涂,没法使宗楚客可问得确凿证据,令「范轻舟」从容辩解,轻易过关。
勿说台勒虚云,即使身为联军一份子的高奇湛,一样弄不清楚情况。
今趟来找台勒虚云,是要让他清楚发生何事,好知会高奇湛借黄河帮之名,全面南下。
龙鹰沉声道:「我不但干掉练元,随他葬身大运河的尚有北帮逾五百尖兵好手,又烧掉对方三十多艘战船,俘虏了他们四十五艘飞轮战船,关外的北帮,正濒临崩溃的边缘,黄河帮卷土重来,此其时也。」
台勒虚云动容道:「怎办得到的?」
龙鹰答道:「全赖竹花帮的探子建立奇功,早于竹花帮在楚州集结之前,竹花帮与沿大运河各城镇有深厚交情的帮会建立联系,形成笼罩由楚州至洛阳的情报网,巨细无遗掌握北帮战船的调动。」
台勒虚云点头认同。
龙鹰续道:「当竹花帮的战船大举北上,牵动了北帮,被我们掌握到北帮大致以汴州以南的河湖网伏兵的情况。可是真正致胜关键,是我和王庭经与单独北上的江龙号于密处回合,识破练元本天衣无缝的陷阱。练元有个弱点,就是务要杀我范轻舟,其它的并不放在他眼内。」
接着不用隐瞒的详述战争的过程,当然没有「天师」席遥或「僧王」法明。
台勒虚云听不出破绽,因压根儿没有,叹道:「精彩!精彩!」
又道:「难怪田上渊退掉几个约好的宴会、雅集,匆匆离开。」
龙鹰这才晓得田上渊不在西京。
龙鹰道:「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赶得及吗?」
台勒虚云沉吟道:「事在人为,就看我们用什么手段。」
凝视龙鹰半晌后,道:「我们一直有个计划,是攻击摧毁北帮在华阴的总坛,以前未能付诸实行,因北帮势强,我们即使成功,难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现时形势有异,田上渊想维持关外的水道霸权,须分兵往援,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临。」
龙鹰早忘掉此事,心呼厉害,双重打击下,老田还能停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