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新大相府。
龙鹰没有在临池水榭被款待的荣幸,宗楚客转在堂旁的偏厅接见,三四句客套话后,转入正题,眉头紧皱的道:“轻艏真的须走一趟?”
龙鹰直觉他心情大坏,或开罪他,随时可失去耐性,暴跳如雷,唯一对付之法,是以柔制刚。
没人可怪宗奸鬼,换过龙鹰和他掉转位置,谅心情好不哪里去,当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里,事事依你心意星辰般循环运转,忽然发现现实与愿相远,心情可好到哪里去?
世事的变幻无常,形成令人睡难安寝的庞大压力。
忽然间,本该万无一失,置王庭经于死的计划,转变为九卜女被创,田上渊行藏暴光,惹来两大老妖的狙击突袭。折的全是一等一的好手。法明和席遥从来非善男信女,狠辣上不在田上渊之下,又练就至阳无极,田上渊为保伤最紧要的时候,遭逢突变,大可能功亏一溃,负上永不能全愈的内伤。
宗楚也非和稀泥,来个连消带打,封锁都城,派出大批兵员,搜索远近,希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岂知是夜色即城内生变,旗下顶尖级大将夺帅参师禅,身首异处的被去尸皇城附近,令他欲盖无从,成可虑者,是既不明白,更大失预算,如若本训服的马儿,蓦然变成失控的野马。
正头痛的当儿,王庭经和范轻舟竟要联决离京,是说走便走,大出其意料之外。王庭经恩典而顿成不测因素,谁晓得他何时回来,这方面李显也不敢过问,遑论韦后或宗楚客。
让范轻舟离京,等若放虎归山,天才清楚他是否有目的,藉筹款之名,暗里进行某一对会北帮的计划。
龙鹰看着眼前奸鬼,似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冷静,露出少许气急败坏神色,实未之有也,引得他想深一层,同时暗乎好险。
宗奸鬼通过安乐,委他募金失任,实包藏祸心,务要贸他在京。田上渊干掉李隆基后,乘机南下,与集结在楚州的北帮船队会合,亲自领军,以车辗螳螂之势,一兴击败竹花帮在大江的水上力量,根本不用入城,然后凯旋而归,再分兵对会阵脚未稳的黄河帮,如此反对北帮的力量,被打个七零八落,在以后一段时间,难以为患。
到李显遇害,天下兵权尽入韦宗集团之手,届时只须撤掉陆石夫之职,代之以己方的走狗,官府可配合北帮,将贡河帮,竹花帮和江舟隆全打为叛党,来个赶尽杀绝,连根拔起。
那时的范轻舟,该早命赴黄泉。
怎知两大老妖如从暗黑处跳出来的厉鬼,打乱了宗,田两人的部署,现在范轻舟又要逸离他们的魔掌,老宗心情之劣,可以理解。
龙鹰无奈苦笑,道:“不走一趟行吗?”
宗楚客尽最后努力道:“轻舟大可修书一封,委托江舟隆的兄弟代你筹款,这样轻舟便不用长途跋涉,还可留在应声效力。”
龙鹰等的正是他这几句蠢话,有怨报怨,有仇服仇,却又扮出颓丧神色,道:“大相该比作任何人清楚,以大相财力,损了百两黄金,己是可观的数目,西京能过此额者,数不出多少个人来。现在金额的目标,非几百两,非数千两,而是一万五千两,要在西京筹得此数,乃痴人说梦。”
宗楚客一时语塞,兼之龙鹰以他为例,示筹款之难,确为事,宗楚客想害范轻舟,反成落入龙鹰之手的把柄。
龙鹰现在吐苦水,没丝毫惨遭他之意,至少表面如此。
当然,宗楚客可拍胸口,为筹款一事包底,不足之数由他补足。然而,那肯定眧过一万 两,际此下争激烈之时,在在需财,生别是北帮船多人众,能耗极巨,又北帮走私盐方面的财路被截断,老田在动用老本,老宗肯定须大力资助。于财政吃紧的情况下,宗奸鬼能否拿出一千两黄金,殆成疑问。
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龙鹰续道:“同一个请求,由大相提出,或来深兄提出,已是迥然有异。现在更是要人真金白银的捐款,随便找个人去筹措,肯损十两兄提出,己非常够朋友,只有小弟亲自出马,痛陈利害,又说出诸般好处,方有筹得巨款的机会。当然,我亦会计算一下,由江舟隆尽可能垫出一个可观的金额来,凡此种种,不到我不亲走一趟。”
任他其奸似鬼,宗楚客一时实找不到范轻舟不回家乡筹款的道理,问道:“轻舟何时离开?”
若在与台勒虚云密谈前,宗楚客问这句话,他会答后晚,但得知拦河网后,做出调整,答道:“”须看太医大人心情,他爱何时时便何时走。"
他的可能性,是像这次般的自寻死路,因机缘巧合下授首魔门邪帝手上。
于宗楚客而言,范轻舟没资格杀参师禅。
龙鹰来个四两拨千斤,免宗奸鬼追问下去,微笑道:“”大相放心,只要田当家肯高抬贵手,大概没人敢来惹我们。“
宗楚为之气结,却恨又是他自己暗示,明示以范轻舟取田上渊而代之之意,此刻也无颜硬派老田是范轻舟的好兄弟。
宗楚客欲言又止。
龙鹰找个藉口,趁机告退,宗楚客或许失去了说话的心情,没有挽留,令在鹰得以脱身。
夜来深送他出大相府门,绕岸而行,抵曲江池北岸,还要送他到庆兴宫去,给龙鹰婉拒。
他循来时路经返庆兴宫,因路上多了关卡,由于本身形相特别,一脸美仍由理是活招牌,来时关卡守兵都认得他有夜来深陪行,免去无端给载着盘问,是聪明的选择。
夜色来深没坚持送他一程,是个解脱,事实上应付台勒虚云诘问,如在警涛骇浪挣扎求生,不知多么辛苦。可怜他昨夜未合过眼,与参师禅恶斗一场,又须善后,晨早入宫应付这个,应付那个,少点精力也不成。
到以为可以返花落小築好好休息,又给截着去见宗奸鬼,仅余的一点精神亦用精光,现在哈一想的,是倒头大睡。
走过两个里坊,心湖泛起熟悉的影像,赫然是无瑕的动人倩影有点模糊,且一闪即逝。
瞳多十许步,方明白过来。
一时间他因心力狡瘁,脑筋难以运作,不明白为忽然想她,而自己并不打算夜访香闺。
他奶奶的,无瑕当是能过池底秘道,到大相府偷听他和宗楚客的对话,不由心生寒意,因自己竟一无所感,可知无瑕在全力潜藏的状态里,确能瞒过他的魔种。
此时她从水里上岸,目光投在他背后,惹起魔种的警觉。
好会怎么做呢?
是自行回家,还是在草本处截着自己,要自己随她回家去?这个可以性该不大,在这时候邀范轻舟到她香闺去,颇为暧昧尴尬,除非她打算和自己共度良宵。
唉!若真的好些,该拒绝吗?状态太差了。
此一念头才起,他再一次感应到无瑕,旋又失去她的位置,我的娘!无瑕在跟踪他!
明悟涌上心头。
无瑕此刻的情况,等同前天他潜上老田的座驾舟,偷听老田和九卜女对话的情况,晓得便坳田要去见宗奸鬼,机会难逢,岂肯错过。目下的无瑕亦是如此,便只要跟踪自己返金花落。可偷听和符太的丑神医说话,从而探出他和丑神医的真正关系。
龙鹰暗抹一把冷汗,如未能看破无瑕,确有阴沟翻船的可能。
这两天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稍一行差踏错,都可将赢回来的全赔出去。
心内生出怨气,无瑕对师门的重任,确看得比他看得比他重多了,没感情用事。
想到这里,不得不振起斗志,加速返庆兴宫去也。
符太未来得及说话,龙鹰传音过去,道:”无瑕在听着!参师禅不是你杀的,也不是我干的,而是符太做。“
符太明显在等他回来,坐在内堂桌处,一时未会意过来,呆瞪着他。
小敏儿从楼上走下来,龙鹰开声道:”我有话和王大人说。“
小敏儿知机的返楼上去。
符太终有点明白,帮作不悦道:“什么事?夜哩!不可以留到明天说?”
龙鹰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眨左眼,竖起拇指,表示大方向正确,沉声道:“是否符太干的?”
打出手势,若他承诺,又装笑脸,请他友善点,调校符太的态度。
今趟是尽他奶奶的一铺,消除无瑕对他的疑惑
符太的丑神医哑然失笑,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不过鸡毛蒜皮般的小事,符”小子杀个人算什么,何况是个采花淫贼,也算了结鹰爷的一件心事。
两人合作惯了,又清楚对方,默契之佳,天下不作第三人想出,龙鹰予符太足够的示意思,符太立即来个配合无间。
龙鹰终感应无瑕。
在集中精神下,努力为之,魔种回复灵动,察觉到无瑕藏身院墙西南角,虽微公可觉,仍被他捕捉到精神烙印,可知早前在大想府时,非魔捉不济事,而是身为种主的他太过疲倦。
龙鹰道:“这么重大的事,为何瞒我?我也可稍尽绵力呵!”
符太道:“不是老子不够朋友,而是符小子除了老子和鹰爷外,惯不信人,这小子是个怪人,比老子更不懂人情。”
龙鹰沉吟片刻后,道:“符太是否与方阎皇和毒公子有关系?”
今次打手仍难传其意思,索性分心二用,边说边在桌面以手指书写。
符太知机道:“为何忽然扯到两个老妖去?”
龙鹰解释了来龙去派后,结论道:“否则会这么巧的?”
府太道:“这个我真的不清楚,符小子并没有告诉”
龙鹰道:“你没告诉符太,五采石早物归原主?”
符太道:“当然告诉了他,依我看,两大老妖该和符太没关系,否则不会再找老田要五采石,就像我们上趟般,纯属巧合。”
龙鹰先点头赞他聪明伶俐,又在桌面书定字。
符太边看边道:“你怎知得这般详细?”
龙鹰道:“是河间王告诉我的。”
此句极为关键,代表范轻舟向丑神医隐瞒如台勒虚云和无瑕的存在。
几可肯定,无瑕听罢,会立即找台勒虚云报告今次的大丰收。
符太摇头道:“真的不明白你,李清仁看样子便知是大奸大恶的人,你不但向皇上推荐他做大统领,还和他过从甚密,符太当年在洛阳更认出他是大江联刺客里的其中之一,只是没人相信,包括你。”
龙鹰苦笑道:“我是有苦衷的。”
符太哂道:“什么苦衷?”
龙鹰道:“给你问得我头都痛了。好吧!一句话,想杀田上渊,此为必须一着,不这样,我和你都没命离西京。”
又问道:“符太是否仍在西京?”
符太道:”你问我,我问谁?“
龙鹰道:”不问哩!最紧要是不伤我们的兄弟之情,人生难得才有个说得来的知己,你是否决定走?“
符太道:”你当我说笑吗?他奶奶的!看见圣神皇帝那蠢儿,我便心中有气,眼不见为净。“
龙鹰道:“你不想干掉九卜女吗?”
符太冷哼道:“她可躲到哪里去?找到田上渊,等若找到她,对算账,没人比老子更有耐性。”
龙鹰又在桌面划字。
符太用神看,道:“给你惹起老子,我们提早走。”
龙鹰失声道:“后晚走都等不及,我琮有些事未办妥。”
符太道:“那就给你一个白昼,我们明晚走,高大那边由老了搞定,夜哩!老了要睡觉了。”
龙鹰离开时,无瑕早走了。
此时他真的心力交瘁,疲不能兴,否则说不定会追着无瑕到因如赌坊后的押店,听无瑕和台勒虚云的密话。
今趟确占尽便宜,凭一席话打掉无瑕对积压着
任无瑕如何聪明绝顶,亦无从想像个中的曲折离奇,超乎想像。
回到花落小筑,踢掉靴子,倒头便睡,到给符太派来的小太监惊醒,己是日上三竿,离午时不到一个时辰。
勿勿梳洗更衣,赶到符太处和他一起吃午膳,解
释了昨夜的事后,欣然道:”老天爷是站在我们的一边。“
符太同意道:”确非常精彩,混蛋自有混蛋的福。“
又道:”一起入宫如何?“
龙鹰大吃一惊,道:”我还用做其他事吗?“
抓起两个包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