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荞俏脸如花的在湖桥迎接,看样子是要直接送他上长宁的马车,该为两女间的协定,即使李隆基会意,亦被逼得袖手旁观,一筹莫展。
霜荞一手挽着他臂膀,半边娇躯挨过来道:「妾身非常感激,太医大人的说战精彩绝伦,永留佳话。」
不待符太回应,凑在他耳边道:「刚才相王垂问,邀妾身和小瑾到相王府去弹琴唱曲,妾身忽发奇想,何不到兴庆宫去为太医献艺,以报太医之情,太医尚未听过妾身的琴呵!休息一天,后晚如何?已和相王约好了。」
又压低声音道:「此事必须保密,万勿传开去,以免妾身为难,最怕是骚扰了兴庆宫的清静。」
符太根本没拒绝、甚或说话的机会,因湖桥已尽,道贺者蜂拥而来,令他应接不睱。
他更是心不在焉,暗呼厉害。
看来台勒虚云没半步落后于形势,如他们般掌握到李重俊一方发动兵变的时刻,故以此保着相王之命。
相较而言,兴庆宫比之相王府,有强大得多的防御力,且若老田已有攻打相王府的周详计划,这般的临时变阵,势令老田阵脚大乱,难以发挥原本的攻击力。起码,多出了丑神医这个顶尖级的可怕高手。
瞧来,台勒虚云并不认为田上渊会派人突袭兴庆宫,自己的丑神医亦非老田要清除的目标。
若然今夜一切,确属台勒虚云精心设计下的安排,包括以说书吸引李旦到来参加雅集,赴会的延迟,致错失听到霜荞、都瑾的琴和曲,借此不着痕迹的手段,令李旦逃过杀身之祸,对台勒虚云的才智,不得不心服,难怪大**这么顾忌台勒虚云。
糊里糊涂下,与霜荞离开临湖平台。
唉!今晚如何避过长宁的纠缠,不用望、闻、问、切,为她治病?
坦白说,如与高雅的长宁来个一夜缠绵,他拒绝的意志非常薄弱,刚才的车程,至此刻仍非常回味。问题在这类宫廷的乱事,一旦开始,势欲罢不能,自寻烦恼,更是自己鄙厌的生活方式。
香风吹来,刁蛮的安乐公主出现身旁,不避嫌、肆无忌惮将玉手穿入他另一边的臂弯,挽着他,娇呼道:「大人说故事的本领原来这么高,裹儿要大人说故事给人家听。」
符太自然而然往霜荞瞧去,眼神交接,霜荞现出爱莫能助的神情,却令符太看到「一线生机」。
这个刁蛮公主,恃宠生娇,横行霸道,谁都拿她没法,包括长宁。
所有宾客仍留在平台上,主堂内只有列队送客的十多个婢仆、把门的家将,感觉有点似霜荞在江南的家当、家业,转移到西京来。内情当然不简单,代表着大江联在西京设置另一据点,由八面玲珑的霜荞主持。
今趟符太的说书,等于为她在西京打下半壁江山,另一半须靠她自己争取,对自己的感激,该是来自她的真心,因今次送他出大门的依傍,比说书前送他到说书亭,热情多了,身体更自然柔软。
若长宁先一步到外面广场,躲在马车上等候霜荞将自己这尾鱼送入罗网,那安乐的「狙击」便是故意为之,破坏乃姊的好事。
符太暗忖所想的,该非自我安慰,以安乐为人,她尚未到手的东西,岂容他人觊觎,先拔头筹,应是晓得丑神医既与长宁一道来,现在长宁又先行一步,加上霜荞亲自押解丑神医出门,猜到长宁的手段。
霜荞何等精明老练,对安乐的意图一清二楚,故而眼现无奈之色,为办不到长宁的事心存歉意。可是,她的爱莫能助,却给予了符太摆脱长宁的希望。
不过,这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改坐安乐的马车,结局将好不到哪里去,何况安乐是荡女,对「守身如玉」的怪医不会客气,登车后立即搞个乌烟瘴气,想想也心寒。
而这般改上安乐的座驾车,以长宁的身分地位,不但是变心,且为变节,难以善罢。
最佳选择,是不上任何一个公主的马车,那长宁实难怪他。
安乐的声音在耳边嚷道:「太医哑了吗?」
符太心中一动,暗忖今次还不是送上门来,指指喉咙,沙哑着声音,辛苦的道:「公主看得准,鄙人说至失了声,怕要开药给自己医治喉头,方能为公主说故事。哈!」
安乐跺足不依时,三个踏出大门。
救星出现了。
李隆基。
长宁公主的马车在左方,随驾人员准备就绪,待丑神医登车后立即驶离。
长宁正掀起车厢帘子的一角,瞧着符太被安乐挟持着走出来,也如霜荞般无计可施,难道可以向妹子直言,今晚要丑神医和她共度春宵?
安乐的车队在右方,与长宁的车队形成打对台的古怪形势,已拉开车门,恭候安乐及其俘虏的大驾,确险悬一发。
别的不行,勾心斗角,宫廷诸贵女均优而为之。
李隆基的座驾车则横互长阶之下,连御者寥寥三人,远及不上长宁、安乐十多人的威势,但符太却清楚,三个人的实力,不在两位公主所有好手从卫合起来的战力之下。
他立在敞开的车门前,与亦赶着离开的纪处讷交头接耳的密斟着,摆出要离开时,被奸鬼纪处讷扯着说话的姿态,不予人半点拦截的意味,巧妙至天衣无缝。
如何登上李隆基的避难所,须由符太做主动,否则李隆基将同时开罪长宁、安乐,乃西京没人承受得起的后果。
李隆基和纪处讷停止交谈,先向安乐和霜荞请安。
后者道:「大人医术如神,想不到说书的功力一点不在医道之下,教人惊叹。」
李隆基附和道:「到听过太医大人的描述,隆基方晓得河曲大捷的成果如此地得来不易,惊险万状,稍有错失,将是另一回事。」
一来要走下台阶,二来被两人灼灼的瞧着,霜荞首先放开符太,接着是万般不情愿的安乐。
符太回复自由,登时变得龙精虎猛,不忘沙哑着声音,道:「献丑!献丑!」
先向窥视他的长宁打个眼色,配以表情,然后向安乐道:「待鄙人治理好喉头后,再和公主说故事。」
又朝霜荞请辞,再问李隆基道:「临淄王是否打道回府?」
他的手段,是根本不予安乐反对的机会。
李隆基应是后,符太抢先一步钻进他的座驾车去。
龙鹰看得头皮发麻。
台勒虚云的手段鬼神莫测,非他龙鹰能想像,现在事后回顾,其高瞻远瞩,似能洞悉未来,如此近乎无懈可击的对手,怎可能被击倒?
幸好!他的计算仍有遗漏,故此武三思被宰掉,令台勒虚云屈处下风,差些儿输掉全局,直至龙鹰抵京,为杨清仁得右羽林军大统领之位。
失误的原因有二,首先是低估田上渊的实力,茫不知他有大批来自突骑施的生力军;其次,是不晓得给九卜女混进大相府,以混毒大幅减弱大相府高手的战力。
武三思肯定是老田的主目标,有他在,岂容宗楚客予取予携,摆布一切,故突袭大相府的行动,由田上渊亲自领军。
龙鹰亦认同台勒虚云的看法,符太的丑神医非为宗、田的清除目标,皆因要在兴庆宫杀「深不可测」的丑神医,成败计算非常困难,也犯不着分薄实力,而做好杀武三思、李旦和太平三件事后,再对付丑神医,可不费吹灰之力,一道命令,立将丑神医调往千山万水之外。
可以想像,霜荞、都瑾到兴庆宫向李旦、符太献艺,不会只两个人来,而是有硬手随行,必要时可保李旦之命,至于其他人,于台勒虚云而言,给干掉更好。
霜荞对符太的「丑神医」,与对他的「范轻舟」,态度明显有分别,热情多了。
在龙鹰的印象里,霜荞一向比妹子沈香雪老练,内心冰冷无情,属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
她为何对符太另眼相看,不吝啬色相,符太对她有何利用价值?
旋又恍然,要保着李显的龙命,又或延长他在位的时间,丑神医是关键人物。
此时美丽的小敏儿又来了,说晚膳准备好。
龙鹰心切完成读《实录》的大业,告诉她待符太回来一起进膳。
打发了她,龙鹰投身到符太的天地去。
符太赞道:「老兄聪明绝顶,晓得老子须靠你打救。」
马车驶出院门,将符太所有解决不了的难题、烦恼抛诸车后,得到了自登上长宁车子以来,未有过的轻松。
那是一种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后,油然而生的安乐和自在。
李隆基苦笑道:「你不向我使眼色,我也要找你拆苦,今回惨哩!」
附太心忖怎么糟糕,亦为将来的事,笑道:「米尚未成炊,我们大可加以破坏,你知否霜荞和你老爹约好,后晚到兴庆宫来,让她的所谓表妹,可继续诱惑你老爹?」
李隆基色变道:「那米至少变成半熟,只差一点柴火。」
符太讶道:「这般严重?」
李隆基叹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美人计绝对是冲着王父而来,都瑾固然是天生丽质的动人绝色,我看在场的所有男人,没一个不心痒。这还非最难抵挡的,难抵挡的是都瑾的歌喉,唱功差些儿追得上纪梦,更要命的是高音色柔韧清甜,正是王父最爱听的嗓子。就此可见对方对王父做过调查的工夫,准备充足,静候时机。」
符太不得不认同,叹道:「太厉害了!」
李隆基有感而发,道:「或许王父因过去长时期不幸的遭遇,对人生的看法悲观,常说人生是个泥沼,惟有美女天籁般的歌声,可引领人超脱于泥淖。」
符太讶道:「为何你老爹有这般不类的比喻?」
李隆基道:「那是他听过纪梦的唱曲后,第二天对我们说的。」
符太愕然,道:「听说你爹不爱逛青楼。」
李隆基道:「他不是不好青楼的调调儿,而是怕离开相王府。这个习惯早在洛阳时养成,为何他会这样子,我们五兄弟心里明白。河曲大捷的消息传来后,他变了很多,活跃起来。」
符太道:「那你怎知你老爹爱听唱曲?」
李隆基答道:「因他若晓得有曲貌俱佳的年轻女子,不惜重金亦要聘回来向他献艺,在这方面千金不惜。此事不是很多人知道,所以我说对方查得周详。」
符太比他更想不到办法,道:「什么都好,都瑾至少解决了明晚如何诓相王来兴庆宫的难题,免去我们的大烦恼。」
李隆基肃容道:「难怪鹰爷多次警告我们,台勒虚云雄才大略,不可以小觑。」
符太苦笑道:「小觑或不敢小觑,毫无分别,眼瞪瞪瞧他照脸一拳轰来,挡不是,不挡更不是。」
李隆基用神思索。
符太问道:「他是你老爹,真的没办法。通过其他人警告相王又如何?例如太平、或上官婉儿。」
李隆基道:「万万不可,长公主是对王父最有影响力的人,尤在皇上之上,不过,长公主与杨清仁关系密切,我们又不能直言无忌,一个不好,会泄露我们的机密。」
略一停顿,续道:「上官大家对王父难起作用,她更未必肯听你的话。」
符太头痛道:「太**不知何时到?」
李隆基道:「此事须由我们应付,我们没法制止敌人施美人计,却可从对方以王父为主目标,掌握到台勒虚云的未来布局。」
符太道:「对!他在你老爹身上下重注,意图何在?」
李隆基沉吟不语。
符太道:「任你老爹糊涂,仍不会捧杨清仁,而置你们五兄弟不顾。」
李隆基道:「台勒虚云的策略,叫『雁行效应』。」
符太不解道:「何为『雁行效应』?」
李隆基解释道:「所谓『雁行效应』,就是不论如何骤雨横风,天气何等恶劣,只要有领头雁,众雁可跟在后面飞,越过高山大海,朝遥远的目的地队形整齐的飞去。」
符太一呆道:「这个比喻很传神。」
李隆基道:「台勒虚云看中王父,是因认为王父就是皇上被弑后的领头雁,其他人都不行。只要王父领头飞,将带起整个皇族和支持唐统的大臣重将、世家领袖等跟在后面飞,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否置王父于绝对控制下,成为杨清仁能否窃夺江山最重要的因素。」
又道:「当然,他们只视王父为一过渡时期的人物,通往帝座的桥梁,一只被利用棋子。」
符太立时对他另眼相看,点头道:「明白哩!他奶奶的!台勒虚云看得很远,幸好你老兄也不太差。」
李隆基道:「不用捧我,隆基差他不止一筹,否则不会陷于被动,明知发展的方向苦无拆解之法。」
符太道:「还有个办法。」
李隆基喜出望外,道:「什么办法?」
符太道:「就是回去好好睡一觉。」
李隆基失声道:「这算什么办法?」
符太欣然道:「凡人均要睡觉,可见是老天爷的意旨,换言之是天命,明白了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千算万算,仍算不过老天爷,故此好好睡一觉,乃眼前最佳选择。」
马车进入兴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