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太心里嘀咕,事情颇不寻常。
自己这边答应,杨清仁那边知道,显示霜荞即场通知杨清仁,由他将说书的事广为传 播。依道理,散播谣言不须杨清仁亲自出马,随便找个人可以办到,一传十,十传百的,可 弄得全城皆知。
偏要出动杨清仁,便耐人寻味,竟不怕他与霜荞的关系曝光?
如清韵之言,假若说的非为杨清仁,她会当是谣言。
杨清仁究竟有何居心?
清韵充满诱惑意味的声音在耳边催促道:「大人呵!你在想甚么?想得痴了!」
符太惊醒过来,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他奶奶的,你们何时听到的?」
由于清韵半边身挨了过来,娇喘细细的,呼息如海浪起伏般潮冲耳际,若往她一方转过 去,即使碰不到她香唇,距离肯定不到一寸,自然而然朝纪梦望去。
名妓纪梦正瞪着期待他说话的一双美目,定睛看他,一双瞳子乌黑发亮,明如黑夜里的 星辰,夺人心神,|时不以为意里,差些儿给勾去魂魄。
符太心里唤娘,这么下去,再练多十年「血手」,怕仍挺不住左右夹攻的诱惑。
纪梦见符太朝她直瞧,抿嘴做了个无辜的微妙表情,神态扣人心弦至极,道:「今早妾 身回来,清韵姊便拉我说这件事,还说弄清楚情况后,后晚和纪梦一起去参加,听她的大英 雄亲口叙述河曲大会战。」
符太一呆道:「大英雄?她不晓得鄙人只负责医人。哎哟!」
耳珠中招,给清韵轻噬| 口,力道适中,既不眞正弄痛他,亦不轻至没有痛楚,刚恰到 好处,称心之至。
清韵骂道:「太医骗人,你不医人时干甚么?」
符太理所当然的道:「睡觉!」
两女同时忍俊不住,齐声娇笑。
纪梦还好点儿,虽然开怀,但有节有制,不像清韵般放浪形骸,一手搭着符太肩头,笑 个花枝乱颤。
符太心忖若此时把清韵拦腰抱起,肯定不遭反抗,让他抱往任何地方去。之心里有此胡 作妄为的念头,是因她的笑声笑态,有攻心彻骨的诱惑力。
符太没话找话说的,道:「鄙人绝非甚么英雄好汉。」
纪梦耐不住的白他一眼,展现出含蓄的风情,媚在骨子里,轻轻道:「凡敢起来对抗突厥贼兵者,都是韵娘的大英雄。」
没想过的,清韵收止笑声,坐直娇躯,垂下头去,面露不可名状的哀伤。
符太有所觉下,别头瞧她,心内泛起明悟。
龙鹰读到这里,像符太般明白过来。
唉!清韵该有一段伤心史,是由突厥狼军一手造成,与突厥狼兵有不共戴天之仇,故此 视敢与狼军对抗的为心内英雄。
龙鹰和符太,远远超出清韵英雄的标准,乃能令突厥狼军遭遇自大唐开国以来,继突厥 大汗颉利被生擒后,最严重挫折的大功臣,故此清韵对小子的「丑神医」刮目相看,青睐 有加。
这解释了清韵因何对他的「范轻舟」忽然变得热情如火。
她的献媚,糅集了感激、报恩、崇慕、伤情、宣泄的复杂情绪。
人与人间的了解非常局限,当时自己尙认为清韵见一个,爱一个,怎想到内里有深层的 原因?
解开一个疑团,另一疑圑又起。
纪梦为何在七色馆启业仪式一会后,宣言不再见他的「范轻舟」,又言出必行,眞的拒绝见他。
当中有他不明白的道理。
纪梦善解人意的打破如倏被冷凝的气氛,轻柔地道:「昨夜国宴后,河间王跟大队,随 老板返秦淮楼继续庆祝,闹个通宵达旦,听说有些大官,离开时给扛上马车去。」
又加一句道:「看来大家是眞的高兴。」
符太难以相信的道:「河间王竟喝足一晚酒?」
清韵嘶哑着声音答道:「河间王最早离开,几巡酒后,又晓得梦梦不来,便告辞离 开。」
符太心忖合理,趁机问道:「相王有否一道来?」
清韵平复过来,道:「相王从来不会呼朋唤友的到秦淮楼来。昨夜,当河间王宣布太医 大人将于都凤大家的雅集现身说法,详述如何将突厥贼兵赶往阴山之北,惹得全场起哄,情 怀激烈。据其时在场的赵彦昭赵相说,张仁愿大将军禀报皇上,范爷、宇文剑士和太医大人 独力组军,一直在无定河北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孤军作战,还远程奔袭敌人在大后方、河套区 的后援大寨,逼得狼军狼狈北撤,却给你们的远征部队狂破于大河北岸,郭大帅又重兵杀 至,令狼贼仓皇渡河,死伤无数。」
符太摇头道:「默啜非是狼狈北撤,而是另一个计划,乃诱敌之计,只可惜事与愿违, 变成让自己踩下去的陷阱。」
清韵朝他看来,双目泛泪,幽幽道:「人家再没法在厅子内待下去,走了出来,找个没 人的地方哭了一场,很痛快,并期待可以见到太医大人。」
符太想安慰她几句,但安慰人实非他之所长,兼且清韵的悲情异常复杂,既喜悦,又哀 伤,使他更不知该从何处入手,说出恰当的善词。
纪梦知机的在另一边道:「请太医大人赐准,让纪梦献君一曲,以示感激之情。」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 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符太正奇怪为何不见乐器,纪梦清唱一曲,其动人处,是符太从未想过的,如此厚礼, 再多来几次做「保护神」,仍値得有余。
平时的纪梦,或许腼眺、内向,可是,当她如徐徐绽放的鲜花般,引吭咏唱,她一贯以 之示人的高傲冷漠,冰雪般融解了,忘人忘情,随心所欲地变化音色,强弱转折,是那般的 毫不费力,又是漫不经意,如在空白的画纸东一笔、西一笔的随手涂抹,偏成没任何言词可 形容二一的神品。
符太首次为乐曲惊艳绝倒。
纪梦摇曳着难以捉摸气味的腔音仍萦回耳边之际,符太请辞。
清韵可能再次给纪梦触及心内的情绪,「斗志全消」,同意放人。
纪梦将送别丑神医的殊荣拱手让与清韵,后者伴符太到外大门途上,符太告诉她,河曲 之战眞正的大英雄,是「范轻舟」而非他,若非「范轻舟」冒死扮龙鹰,不可能收得如此辉 煌的战果。
龙鹰读得会心微笑。
自己扮的「假鹰爷」,符太的「军医」,变成了一笔胡涂帐,很难预猜符小子怎样说这 趟书。
符太开始从霜荞的雅集庆典嗅到烧焦的气味,偏是没法找到火头。
他龙鹰也无从揣测,总知多少与台勒虚云有点关系,此君高瞻远瞩处,超越自己的例 子,俯手可拾,最可怕的例子,是移花接木,将大江联无痕无迹地转植往黄河帮的土壤里, 开花结果。
田上渊的对手再非陶显扬,而是奋发有为的高奇湛,绝对是田上渊的劲敌。其厉害处, 是直至今天,田上渊仍懵然不知,有大敌窥伺一旁,待机而动。
龙鹰忽发奇想,假设符太拒不赴会,能否化解台勒虚云的阴谋于无形?
大概办不到。
丑医说书,惹起了轰动西京权贵的效应。想晓得如藏在迷雾里的大捷眞相,又有赴会资 格者,谁愿错过,即使符小子临阵退缩,来的早来了,该亦没有人眞的怪责霜荞,符小子的 丑神医一贯是这么样的人。
符太半睡半醒间,一团火热投入怀里去,嗅到小敏儿的气味,符太搂个结实,心内充满 难以言喻某种踏实和生活的感觉,是一种拥有的滋味。
以前的他一无所有,刻意地一无所有,小敏儿是改变他的女子,令他晓得孑然一身的 「好日子」,一去不返。
「不行呵!」
符太睁开眼睛,脸红如火、清丽无伦的花容映入眼帘。
讶道:「为何不行,不是本太医爱怎样,便怎样?」
小敏儿象征式的挣扎了一下,当然挣不脱符太的魔掌,因本已不算大的气力,一点也用 不出来。喘着气道:「高大在外堂候大人,接大人入宫去看马球赛。」
符太再肆虐一番后,放过她,坐起来,奇道:「高小子仍有干迎送生涯的时间?」
高力士在宫内忙得透不过气,方为正理。
小敏儿哪说得出话来,是否听清楚符太说甚么,尙为疑问。
看着她钗横鬓乱的诱人模样,符太颇有所感,若以前小敏儿一直活在没半丝温暖的冰封 之地,自己就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春天。昨夜从秦淮楼回来,被挑起的情绪,尽归小敏儿所 有,其抵死缠绵处,前所未有的激烈,连符太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清韵竟有这么大的影响 力。
勉强爬起来的小敏儿,伺候他梳洗更衣,却怎都不肯出去让高小子得见她的模样,符太 只好自行到外堂去。
高小子毫不客气,伏桌大吃小敏儿弄的早点,可知他匆匆赶来,没吃东西的时间。
符太在他旁坐下,皱眉道:「离球赛尙有整个时辰,这么早来干嘛?你很清闲?」
高力士仍可从容伺候符太进膳,边道:「经爷明鉴,我们当内侍臣的,怎高怎大,说到 底当的仍是奴仆,身不由己。今早皇上天未亮便起来,第一件事正是着小子来迎接经爷入 宫,免错过娘娘为他安排的节目,因难得一见呵!」
符太皱眉道:「你似是满腹牢骚。」
高力士道:「小子可否说眞话?」
符太哑然笑道:「果然给老子猜中,你眞的是满腹牢骚。你奶奶的!给老子从实道来,看究为何事,竟可令你憋不住?」
高力士叹道:「娘娘安排,令皇上如此兴奋的赛前助兴节目,别开生面,乃在宫内挑选 年轻貌美的六百个宫娥,分两批在承天门楼前的横贯广场做拔河比赛。」
符太愕然道:「竟有这么一回事!」
高力士现出沉痛的神色’摇摇头,没说下去。
符太细审他的神情,恍然道:「原来你刚才说甚么仍是奴仆的话,乃有感而发。」
龙鹰记起早前问过高力士有关马秦客、杨均、按摩娘之事时,谈到李显的龙命危如累 卵,符小子无动于衷可以理解,但高力士亦表现得对主子冷漠无情,肇因于此,至少是原因 之一。
听到能令全城色鬼趋之若鹜的宫娥拔河,龙鹰除了大骂荒唐外,没任何特别感觉。可 是,却令高力士生出物伤其类的悲哀。
想想,他与其他宫娥、内侍等长期在宫内生活,高力士对他们中弱势的一群照顾有加, 现在韦后一句说话,俏宫娥们须出来抛头露脸,表演百戏般任人观赏,高力士能不感怀身 世?
韦后固不当宫娥们是须受尊重的人,而此举是另有作用,以之为安乐造势,代表着安乐一方已有胜算。
没有田上渊,安乐为何仍有赢马球赛的把握,难道独孤倩然肯出山助她?怎可能呢? 又这么巧的,符太这边描述对小敏儿的感受,那边便有高力士对当奴仆身不由己的感 慨,故此将与小敏儿的画眉之乐,一并书之于卷。也是符太对自身变化的检视。
活在西京这个烟花之地,权贵们醉生梦死之乡,以符太一贯自行其是的作风,仍不免受 到沾染。
对符太是好是坏,怕老天爷才比较清楚一点。
说到底,在生活的洪流里,谁不身不由己?
符太道:「不是老子说你,你只是在伤春悲秋,即使换了另一个做皇帝,情况依旧,而 即使没有皇帝,如此情况,会换另一种形式继续下去,可发生在任何地方。」
高力士沮丧的道:「小子明白。」
符太道:「明白一回事,受得住另一回事。学老子吧!练就铁石心肠……嘿!勿那样看 老子。唉!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老子的心肠变得像你那般软。」
他记起的,是昨夜纪梦的歌声。
清韵在他的印象里,模糊起来。
高力士道:「谢经爷提点。」
符太道:「我提点了你甚么?」
高力士答道:「提点了小子做人的正确态度。」
符太差些儿抓头时,高力士道:「娘娘想私下和经爷碰个头。」
符太叹道:「可免则免,没了大**,不知对她抱何态度方为正确。」
高力士道:「小人愚见以为,娘娘现时对经爷的看法正面,打铁趁热,何不再多送她一 个顺水人情。」
符太不解道:「甚么人情?」
龙鹰纳《实录》入怀,收藏好,无瑕现身榻旁,双手扠着小蛮腰,作雌老虎兴师问罪之 状,可是挂在玉容的表情,却似嗔似喜,非是一面倒的不悦。
龙鹰以笑容迎接,道:「大姊到哪里去了?累老子等得累了。」
无瑕没好气道:「累便该睡,不过看你的样子,既没睡过,且没半丝睡意。」
龙鹰叹道:「睹物思人,何况睡在大姊的香榻上,愈想愈精神,怎睡得着。预备好了晚膳吗?老子肚饿了,说时顺势坐起。
无瑕探出玉手,伸到他眼底下,张开,道:龙鹰往她伸直的玉掌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