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朔道:「召相王五子返京的皇令,今天颁送去了。」
龙鹰动容道:「这么快?」
宇文朔道:「娘娘昨天提出,皇上今早付诸实行,颁令还不容易?」
又叹道:「高大此招果然厉害,然有利有弊,皇上和娘娘的关系,不但大见好转,娘娘与相王和长公主的对峙,亦有缓和。唉!」
他的叹息,是因若韦后要对李显下毒手,易似反掌。
符太不解道:「如此一天半天工夫,你晓得相王、长公主与那婆娘的关系改善了?」
宇文朔道:「娘娘主动向皇上提出后,高大通知相王,相王大喜下找长公主说话,今天早朝公布消息后,相王亲向娘娘表示感激。」
符太道:「高小子将更得那婆娘欢心。」
龙鹰不解道:「相王五子早晚回来,有甚么须感激的?」
宇文朔道:「若你清楚在娘娘阻挠下,皇上另两子李重茂和李重福到现在仍未能回京,便知此事属格外开恩。拖一年半载,等闲事。」
又道:「皇上想见你。」
龙鹰心忖今天怎都要细读符小子的《实录》,以免落后于形势,犯错不自觉。
道:「怎都要给我拖一拖,今晚还要喝老宗为我和老田摆的和头酒。」
接着概略扼要的道出与宗楚客的谈判,更新宇文朔对形势的掌握,顺便说出发现曲江池水内秘道的事,以及被老田再一次刺杀的情况。
宇文朔兴致盎然的道:「不过一天,竟发生这么多的事。」
本心不在焉、魂游物外的符太,闻龙鹰之言,魂魄归位,若有所思的道:「毒针从马车车窗射出来的剎那,你有感应吗?」
龙鹰回忆道:「给太少这般的提起,当时确有些感觉,是一股很难形容的阴寒之气,但因须应付老田,事过即忘。」
又讶道:「听太少的语气,似对偷袭者有眉目。」
符太道:「若非与我本教有瓜葛,我怎都不会想起一个已销声匿迹二十多年的塞外家派。」
龙鹰、宇文朔用神聆听。
符太道:「派名『九卜』,自号『卜卜夺魂』,以铜管吹毒针,乃其中一卜,走的是邪技异术,为杀人无所不用其极。开派派主,据传是你们中土人,于东晋时期迁往大漠,一向人丁单薄,三代之前,更只传一人,传女不传男,非常诡异。」
宇文朔道:「能令太少有印象的,肯定非是一般寻常流派。」
符太道:「有关九卜派的事,由捷颐津亲口告诉我,还详述其邪功异艺,着我遇上时,万勿掉以轻心。」
又叹道:「当时我已奇怪,捷颐津怎这般有和我说话的耐性,因他平时一字不说练功以外的事。要到今天,此时此地,得闻九卜派传人现身,方明白老捷肯和我说及九卜派的原因,他当时已晓得老田和此九卜派传人有关系。」
宇文朔问道:「九卜派和贵派有何瓜葛?」
符太道:「据老捷说,九卜派一向和本教有交换技艺的关系,其对本教用毒之道最有兴趣。遇上不方便由本教直接去做的事,交由九卜派出手。老田认识九卜派最新一代的嫡传,理所当然。」
宇文朔沉吟道:「那枝毒针,该已被无瑕捡走。」
龙鹰道:「也可以由老田拾回。」
宇文朔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既不知毒针落点,朱雀大街又不宜久留,愈快离开愈好。」
转向符太道:「此派传人,有何特色?」
符太逐字吐出的缓缓道:「貌美如花、毒如蛇蝎。老捷提起她,眼内曾闪过戒惧的神色。」
龙鹰咋舌道:「那就很不简单。」
宇文朔皱眉道:「这样的一个女人,除非昨天刚到,否则我们绝不会从未听过。」
符太随口道:「或她足不出户,又每次出门,均经易容。我的娘!更大的可能,是她根本是我们认识的,不过并不晓得她真正的身份,如此方能对老田起最大的作用。」
龙鹰和宇文朔同告动容。
宇文朔道:「今趟老田出动她,是不容有失,确险至极点,换过刺杀的对象是我,说不定已被老田得手,谁能像鹰爷般,可不沾半点毒的咬着毒针,除此险着外,我实想不到可解当时危机的办法。」
符太苦笑道:「可把我计算在内,肯定在劫难逃。」
龙鹰奇道:「少有见太少这般谦虚的。」
符太道:「皆因老捷的警告,记忆犹深。」
一个可令捷颐津特别提醒栽培出来,以对付田上渊的得意传人,着他提防的家派和传人,令符太谨记心里。
宇文朔问道:「依太少猜,此九卜派的单传,有多大年纪?」
符太道:「须看九卜派销声匿迹的二十多年内,有没有新一代的传人。」
接着向龙鹰问道:「你教我的,等于情场上的『横念诀』,对吗?」
宇文朔失声道:「情场?」
符太道:「勿问!」
宇文朔只好闭口。
龙鹰笑道:「太少害羞,不要怪他。」
符太没好气道:「快说!」
龙鹰道:「形容贴切。记着!未经本人审批,绝不可走终极的一步。」
符太道:「还要你教我吗?」
说毕向宇文朔施歉礼,扬长去了。
宇文朔一头雾水的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之外,道:「弄甚么鬼?」
龙鹰道:「须扮作不知,他是和玉女宗的第二高手打硬仗去了。哈!精采!」
宇文朔知机的不再追问,道:「昨天见过倩然世妹,她着我提醒你,有关田上渊与她家血案的事,她只听到小部分。」~
龙鹰捧头道:「你有告诉她小弟多忙吗?」
宇文朔道:「当然有,不用说她也明白,但你亦该明白她的心情。」
又道:「皇上方面又如何,他既开龙口,我难道像对世妹般说你很忙,没空?」
龙鹰失笑道:「恐怕立犯斩首之罪。我的娘!做哪件事好呢?」宇文朔道:「我请高大安排,由他遣人来接你入宫如何?在和头酒前放人便成。」
龙鹰心忖坐马车仍可读《实录》,点头同意。
西京沉浸在胜利的气氛里,鞭炮声时有所闻,街上充满欢乐,孩童联群结队、穿街过坊的趁热闹。
符太策马入大明宫,不经大明宫的正大门丹凤门,而改由丹凤门西的建福门,甫过门便是从城外来横过整个大明宫南端的龙首渠支流,有石桥跨越。
此桥名「下马桥」,顾名思义,一般官员到此下马改为步行,符太的「丑神医」则享有特权,想想如李显不适,丑神医救驾来迟,谁负得起责任?
论面积,大明宫是太极宫三分之二的大小,可是论规模设施、殿宇楼台,则绝不在太极宫之下。以门关计,比太极宫多出一门。
大明宫南面五门,与太极宫门数相等。
太极宫主门楼为承天门,大明宫为丹凤门。前者北面有玄武、安礼两门。后者北开凌霄、玄武、银汉三门。
因着皇帝李显不居太极宫而住大明宫,宫城三大军系亦随之转移,改以大明宫为重心,布置军力。
大明宫的内防军为飞骑御卫,乃李显的护驾亲卫队,三军里以他们最为精锐,筛选比其他两军严格。
右羽林军和左羽林军分驻东、西两边的禁苑内,没李显许可,不得进入大明宫半步。
城高墙厚,门关森严,若三军齐心,大明宫确固若金汤,难以动摇。
符太久历战阵,身经百战,亦知除「笼里鸡作反」外,在正常情况下,攻打有这般强大防御力和军力的宫城,等于找死。
何况要直接攻打大明宫,尚有皇城、宫城两关。
符太之所以想到这方面来,是因早晓得李重俊有冒险一博之心,而在现时谣言满天飞,太子、太女之争愈演愈烈的今天,这小子又得李旦和太平的支持,造反的可能性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大。关键处,在陆石夫被调离西京,城卫的控制权,已暂入李重俊一方皇族人马的手内。
怎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肯定是布局陷阱。
符太进入南广场,给高小子截着,报告道:「禀上经爷,刚才娘娘和诸位公主、驸马来祝贺皇上,闹过了时间,皇上午睡迟了,加上昨晚皇上兴奋至差些儿未阖过眼,看来没个把时辰,休想起来。」
符太大喜,转身便去,给高力士扯着衣袖。
符太皱眉道:「难道要老子干等一个时辰?我还有很多急事等着做。」
高力士先使人为他牵走马儿,偕他到广场一边说话,道:「小子也有急事须报上经爷,由经爷定夺。」
符太不耐烦的道:「甚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高力士压低声音道:「是关于明早的马球赛。」
符太早忘掉此事,得他提醒,不情愿地集中精神,问道:「区区一场球赛,竟可成为宫廷的内斗,只有未见过场面的人,才爱这套玩意。」
高力士道:「我们的太子、公主,既未见过场面,连西京外的地方亦未去过几趟,关起宫门、城门做人,经爷看得透彻。」
符太去心似箭。
经历过惊险刺激的河曲之战,又千里追杀鸟妖,份外忍受不了宫内淡出鸟来的生活作息。昨夜的国宴,已令他吃足苦头。
道:「明早的球赛,真的那么关系重大?」
他的主观愿望,是想高力士识相点,不说得那般严重,他可心安理得的溜掉。高力士叹道:「我怕牵涉到临淄王。」
符太立即希望化为泡影,知难以脱身。
现时在西京,他关心的人没多少个,李隆基恰为其中之一,若置之不理,将来如何向大**交代?更为切身利益,李隆基的成败,已成他和田上渊斗争的关键。苦笑道:「小子愈来愈奸!」
高力士道:「全赖……嘿……只是怕经爷像小子般累,一时疏忽。哈!」两人对望一眼,齐声大笑,不知多么开怀。往昔的日子又回来了。
符太道:「说吧!」
高力士凑近道:「明天若输的是太子,肯定有后果,算好点的,是公主大力宣扬,太子不及太女。较差的,是娘娘推波助澜,认为李重俊没当太子的资格。最坏的情况,是得皇上认同,事情又传回太子耳内,那必出大祸。」
符太思索道:「你清楚太子那边的情况?」
高力士约束声音道:「非常糟糕,河曲大捷的消息传回来后,形势气氛顿然有异,娘娘偕宗尚书齐向皇上进言,力陈际此外患大敛之时,我国必须重新布局,加强边防,接着皇上找大相商议,问他对将李多祚外调为边疆大将的意见,此事再由魏元忠转告太子,一石激起千重浪,经爷精明。」
符太赞道:「果然消息灵通,有如目睹。」
高力士道:「是临淄王告诉小子。」
符太失声道:「甚么?」
高力士颓然道:「相王毫不含糊地站在太子一方,因他屡劝皇上不果,怕圣神皇帝的事在今天重演,而今趟再无昔日可念的『母子情』。相王为的不单是自己,还顾及整个家族、皇族。」
论对武瞾夺权的感受,李旦深刻处,不在李显之下。
符太终被说服,不能对明早球赛袖手不理,然而如何去理,煞费思量。时间紧迫,令事情变得急不容缓。
问道:「双方阵容如何?谁有较大赢面?」
高力士道:「对何人出阵,两方均讳莫如深,怕露底细。不过!小子在经爷多年教导下,学懂从大局去看,就是究竟太子的影响力大,还是八公主的影响力强?」符太苦笑道:「还用说吗?当然是有那婆娘在后面撑腰的安乐,占上优势。」又道:「不过,听说因田上渊的离开,令安乐一边阵脚大乱,怕如杨清仁那家伙下场,没人顶得他住。」
高力士欣然道:「经爷英明神武,小子苦思两天才想出来的解决办法,经爷一语道破。」
符太一头雾水的道:「老子何时提出解决的办法?依我看,其奸似鬼的杨清仁,绝不会蠢得于此暧昧难明的情况,蹚此浑水。老杨背后还有太平,非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高力士胸有成竹的道:「皇上下旨又如何?经爷考虑。」
符太更胡涂了,但在高小子面前,又不可表现得太不英明神武,连该考虑甚么仍茫无头绪,皱眉道:「下旨命杨清仁下场作赛,帮太子的一边?有可能吗?」
高力士道:「本不可能,然经爷何等样人,又挟河曲大捷之威回朝,可将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
符太哂道:「那就该请张仁愿去和皇上说。」
高力士道:「大将军昨天已将战事的来龙去脉、经过,在皇上、娘娘、公主、相王、长公主、大相、宗尚书、韦氏族人和几个王公大臣前详细道出,而没法说出的部分,目下在西京,得经爷一人清楚,令皇上等听得不是味儿,颇为扫兴,可是大将军怕犯欺君之罪,不敢胡言乱语,恐与事实有出入,更怕经不起追问。」
符太叹道:「这家伙摆明害我,霜蔷确消息灵通,放老子这件奇货到她新宅落成的雅集上,以作招徕。」
隐隐里,他感到霜乔此招另有妙用,只恨想破脑袋仍猜不到。
高力士道:「正因大将军未能说出战胜最决定性的情况,立令经爷声价倍增,变成炙手可热的战胜功臣。嘿!大将军确老实了点儿。」
符太道:「好哩!即使我是这劳什子的功臣,又干明天的球赛何事?」
高力士忍住笑道:「小子可否套用范爷的一句说话,也是经爷最爱听的?」符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