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十三章 乍闻噩耗

柳逢春缅怀的道:「若陆大人尚在,遇上这样的事,任其如何有权有势,让他晓得,肯定可以摆平。现在则是叫天不应,叫地不闻,不知该向谁诉冤屈。」符太大吃一惊,道:「发生何事?」柳逢春忙道:「大人勿误会,陆大人升官去了,调往南方的扬州,当地方大臣。」符太整条脊骨凉惨惨的。

武三思怎会让陆石夫离京?纵然表面上,城卫的兵权仍在武攸宜之手,但谁都清楚,尸位素餐的武攸宜,管不了任何事,亦不愿去管。

符太问道:「谁代替陆石夫的少尹?」柳逢春道:「是成王李千里。皇上还加封他左金吾卫大将军,可出入宫禁,非常破格。」又压低声音道:「以他的军衔论,当个少尹实为屈就,看来下一步,会以他代武攸宜。」符太听至一头烟,对这些事,他可能永远不明白。

道:「柳老板怎晓得这么多的事?」柳逢春道:「青楼乃烟花之地,专为花得起钱的人而设,往来者非富则贵,留心点,可听到很多常人听不到的是是非非。」符太续问,道:「少尹之职,没因魏元忠的提议,分拆为长安、万年两个管区吗?」柳逢春果然消息灵通,道:「听说仍在争拗里,各方都想安放自己的人。」符太心忖如果另一少尹,也由李重俊方的人担当,整个城卫、街卫的军权,尽入李重俊之手。

韦、宗二人,怎可能容许属李重俊一方的成王李千里先拔头筹,武三思竟又任陆石夫被调走?

没一件事,可想得通。

道:「我还要赶着入宫,柳老板就当我是范爷,放心说出来,我定可干得漂漂亮亮,不教柳老阁为难。」柳逢春连忙表示感激,苦笑道:「此事难以善罢,我做了最坏打算。」符太安慰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兵来将挡。这小子银样蜡枪头,目下正值争夺军职的关键时刻,他以前因开罪那大…………噢!不!开罪范爷,错失良机,今趟不敢犯次,故纵吃大亏,是哑子吃黄连,岂敢闹大,而老子刚好吃住他。」柳逢春听得精神大振,喜道:「原来大人早心有定计。」符太道:「不想通,如何治手痒?」柳逢春怎想过「丑神医」如此好斗,呆了起来在符太催促下,道:「昨天他派人来传话,指定今夜纪梦须陪他,弹琴唱曲,如果纪梦再一次缺席,秦淮楼以后不准开门做生意,而他即使翻转全城,也要将纪梦找出来。」符太不敢相信耳朵,道:「韦捷是否患了失心疯?」柳逢春冷哼道:「我柳逢春是给吓大的,当然清楚他虚言恫吓,如他真敢这么做,就是犯众怒。不过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我又难说得过去。」符太问道:「纪姑娘陪过他喝酒唱曲吗?」柳逢春苦笑道:「没陪过半趟。」接着压低声音道:「有朋友暗里通知,韦捷今次有备而来,出动了府内最顶尖的高手,若当场霸王硬上弓不成,就将纪梦强抢回去。唉!我怎可坐看女儿入虎狼之口?」符太道:「他敢吗?不怕全城喊打?」柳逢春道:「这小子如果懂得想,上次便不来惹范爷。」符太满足的叹道:「来惹经爷,比惹范爷更糟糕。他奶奶的,今晚就让那小子再栽个大跟头,且以后都不敢騒扰纪姑娘。」龙鹰用很大的克制力,方从符小子的天地抽身。

收拾心情后,离开兴庆宫。

他安步当车,故意穿过东市,趁热闹,颇有从《实录》的世界,进入另一个同样不真实的世界那异乎寻常的感觉。

政治斗争,无所不用其极,钻每一个空子破绽。

将少尹一职,瓜分为两个职位,竟可玩出花样,不到龙鹰不佩服宗楚客的心计。

数管齐下,形势似已将李重俊逼入穷巷里,忽然来个分掉成王李千里一半城卫兵权的剧变,令李重俊的阵营误以为此时不动,更待何时,立中敌计。

整个太子阵营,被宗楚客牵着鼻子走,连何时起兵,概由宗楚客话事,这样的仗,未打早输个一败涂地。

提出此议的魏元忠,明里顺从武三思、宗楚客,暗里则心在李重俊之阵营,获韦后、宗楚客的默许,提呈此少尹分家的奏章,还以为鸿鹄将至,可削弱武三思的权力,不知自己实为被利用作对付李重俊的可怜虫。

其中诡谲的变化、阳谋阴谋的混淆,到今天龙鹰方明白过来,已是事过境迁。

读《实录》于思考现今形势上,有无可替代的帮助,龙鹰下定决心,务在未来两天内把符小子的巨着读毕,填补认知上大截的空白。

今趟是公然登门拜访,也没甚么须偷偷摸摸,若有人认为范轻舟对天女动了色心,那就更好,因合情合理。

接见的道长对他客气有礼,请他在轿厅坐下,使人入去通报天女,陪他闲聊几句,道:「范爷非常之人也,每次来京,均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趟早上到,黄昏前已解除了令人心惶惶的宵禁令。」龙鹰讶道:「宵禁令对你们竟有影响?」自称弘元的道人非是初见,不过以往见他,用的是本身的身份,以「范轻舟」论,则为初识。知他是天女左右手之一,专责杂务。以武技言之,属天女之下三甲之内的高手。

弘元犹有余悸的道:「叛乱后的十多天,每晚实施宵禁之时,就是捜捕行动的开始,一晚拘捕的人数可多达数百人,且在天明前处决,弄至人心惶惶。」虽知弘元说的乃必然的后果,仍听得心内恻然。

李重俊的叛军可攻打大明宫,把守朱雀门、承天门、玄武门等门关者,已不知有多少人获罪,何况韦宗集团还乘机清洗支持李重俊的反对者。一向敌视韦、宗者,肯定无人可幸免。

但弘元有甚么好担心的?应是门下亦有人参与叛乱,怕祸及本门。

由此想到自己来得及时,解掉香霸,至乎洞玄子之困,他们显然是韦宗集圑下一波清洗的对象。

韦宗集团有求于天女,故只眼开,只眼闭,没趁宵禁打他们的主意。

弘元又道:「解除宵禁后,再没有夜捕的行动。」接着压低声音,道:「听说咸阳同乐会的陈善子陈当家,与范爷有交情,对吗?」龙鹰一颗心直沉下去,遍体生寒,惶然道:「发生了甚么事?」宇文朔、干舜等关中地头虫,竟然不知此事,可见宵禁令的影响,令消息的流传大受限制,宇文朔更是长留宫内,贴身保护给骇得失掉魂魄的昏君。为了避嫌,世家大族间的正常活动、雅集偃旗息鼓,等闲不敢私下往来,故此以独孤倩然的世家领袖,能听到的限于道听涂说,落后于实情。

道门或因遍地花开,在消息流通上,比世家大族胜上一筹。

弘元道:「我是昨天收到消息,就在宵禁令解除的前五天,同乐会被打为支持叛变的帮会,遭大举搜捕,五十多艘大小船只全被充公,陈善子则不知所终,看来凶多吉少。」龙鹰内里淌血,说不出话来。

从此关中再无敢与北帮作对的帮会,充公来的船,补偿了北帮于大运河扬、楚河段的损失。

以陈善子对唐室的支持,参与政变义无反顾,还以为可以顺势将北帮连根拔起,却招来亡帮大祸,不知多少人遭牵连杀害。

血债必须以血偿。

弘元心中悸动的道:「幸好宵禁令及时解除,据我们的消息,官府下一轮开刀的对象,将为关中的大族。」龙鹰压下伤痛,知悲哀于事无补,沉声问道:「他们敢吗?」弘元沉重的道:「有何不敢?今次受牵连的,主要为唐室李族的人、株连者逾二千,不是给当场处决,就是流放外地,想不到皇上登基后,皇族仍有此一劫。」李隆基为受害者之一,没被当场处决,是因其特殊的身份,须罗织罪名方敢动他,但明显找不到李隆基参与叛乱的罪证把柄。

龙鹰自认低估了由宗楚客一手促成的政变其后果和余波,更没想过顺势的反手一击,竟坏了宗楚客的大计,令他藉「明变」蛾变成「暗变」的阴谋,中途夭折,未竟全功。

弘元又问道:「听说河间王取代了天怒人怨的韦捷,成为右羽林军大统领,全赖范爷在背后出力。」龙鹰忙道:「我哪来这么大影响力,是皇上自己的主意。」弘元没怀疑,忧心忡忡的道:「现时西京人最害怕的,是不立太子立太女,天下将大祸临头。」龙鹰硬逼自己不去想陈善子和同乐会,讶道:「安乐的声誉这么差?」弘元道:「请恕贫道交浅言深,因天女认为范爷是可信赖的人,故有不吐不快之感。」稍顿续道:「安乐比之洛阳武则天朝代的武承嗣,为祸处不遑多让,而比之武承嗣,因皇上宠纵,更无节制。」龙鹰心里浮起安乐娇美的玉容,暗忖自己看到的,即使不同意,例如她的淫乱放浪,可是在男人眼里,仍属她「美好」的一面,遮盖了真正的她。

弘元道:「卖官鬻爵,生活穷奢极侈,不在话下,最令人痛恨的,是为一己之私,强夺民田挖掘沼池,广袤数里。动乱后,更变本加厉,听说最近指使手下,到西京附近的乡镇,强掠百姓子女为奴婢,令人发指。」龙鹰听得目瞪口呆。

此时,天女派人回来了,请龙鹰入内院见面,吸引了龙鹰的心神。

之所以引起他注意的原因,是因来领路的年轻道姑,不但长得娇俏秀丽,体态动人,更勾起龙鹰读《实录》的记忆。

当日符太应天女「二人雅集」的香艳约会,到这里见天女,曾对领路的美道姑花篇幅仔细描述,并奇怪自己竟被一个小道姑惹起色心欲念,又为此作出解释。龙鹰当时读过便算,没作深思。

现在则是身历其境,遇上的,几敢肯定是当日招呼符太的同一人。

如没猜错,此女实为大江联混进天女门下的奸细,那天她是故意诱惑符太,惜未成功。符太还以为问题出在他身上,不知被媚女有心所算下,险些着了道儿。

龙鹰和弘元一齐起立。

弘元道:「惠然是天女前年收的徒儿,为范爷带路。」惠然现出害羞神情,施礼请安。

龙鹰半凭直觉,半凭符太《实录》的启示,判定自己的看法,错不到哪里去。台勒虚云无一着废棋,将惠然摆到天女门下来,为的该是洞玄子的道尊之位,原由是不看好武三思。

美人计的威力难以估计。

道门虽有练内丹禁欲之举,却不像佛门乃须严格奉行的教规,受不住惠然引诱者,会被媚术所制,泄露天女的机密。

他应否直接警告天女?

眼前健美的年轻道姑,像柳宛真般,眼观鼻、鼻观心,其外相确可骗人。惠然道:「范爷请。」龙鹰追在她身后,生出亲历《实录》内某一章节的奇异滋味。

惠然倒是循规蹈矩,没诱惑他,或许因当他为同一阵线的人。不过!因读《实录》而来的印象挥之不去,故她摇曳生姿的倩影一直扣着他心神。

同时心生警惕。

大江联最厉害的秘密利器,正为可轻易混进权贵之家和帮会、门派,由湘君碧一手训练出来的媚女,如柳宛真之于黄河帮,美人计防不胜防,无从抵御,更不到外人去管。

没想过的,是天女也可以是他们的目标。

今天幸好是公然造访,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又给她这有心人察觉,势令台勒虚云起疑,如此泄露与闵玄清的关系,非常不值。

然而,自己于百忙里抽空来见闵玄清,实在没有道理。

掉转来看,闵玄清肯见他,事不寻常。表面瞧,他们只属点头之交,谈不上交情。如何补救,煞费思量。

没举行雅集的天一园,是另一番境况,如隔绝尘嚣的净土,园林与精致的精舍结合,心宁意静。

天女修道的静室在林木间若现若隐。

闵玄清肯接见他,勉强可找到点道理,因「范轻舟」的朵儿够响,又被认为是令皇上撤消宵禁令的人,刚才弘元道长正是这个心态,因而立即令人向天女通报。问题在「范轻舟」为何来找天女?没人相信只是打个招呼。

龙鹰扮作初次踏足该处的神气模样,左顾右盼,赞道:「原来后院的环境这么幽静,确是修道的好地方。」惠然回眸一笑,道:「这里叫幽怡园,不对外开放。」她不觉得龙鹰提高音量,但龙鹰已令含蕴魔气的说话透墙穿壁,以波动的形式送入天女所在的静室内去。

凭闵玄清的慧黯,听到他忽然和惠然说话,且谎称第一次到这里来,兼清楚他的性情,定可掌握他言外之意。

龙鹰道:「如非受人之托来拜会天女,将不晓得天一园内有此仙境胜地,是缘份哩!」惠然横他一眼,漂亮的明眸似在说,人家和你也是有缘呢。

龙鹰心呼厉害,媚女毕竟是媚女,随便一个眼神,也可令人心旌摇曳,真不知是如何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