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最迫切的,是须向陶显扬有个清楚的交代,幸好有「江龙闯关」的计划,否则真不知和陶显扬说甚么好。
桂有为因此十万火急的找龙鹰,就是希望比他有办法的龙鹰,能为此作出决定。台勒虚云打出陶显扬这张牌,令龙鹰没法闪左避右。
桂有为道:「你晓得为何我要他们夫妇住到城东的别院去?」龙鹰随便可找多个理由,解释桂有为不在主府招待陶显扬夫妇的原因,例如今趟是来接收七艘船,随员必众。不过,以桂有为和陶显扬老爹的关系,好该让世侄夫妇和部分从人入住主府,其他人则安排到别院去。
桂有为特别提起此事,当然有他的道理。
龙鹰道:「柳宛真?」
桂有为点头表示他猜中,道:「对女人,我自问有很高的道行,甚么美女未见过,可是给她瞧着,心里总有按捺不住的渴望和遐想。」
龙鹰奇道:「她竟敢勾引你?」
桂有为叹道:「她不但没勾引我,还庄重自持,凛然不可侵犯似的。」
龙鹰瞪着他。
桂有为道:「问题在她的眼神,内里藏着可令人魂销的灼热。故表面上,言行举止,谈吐应对,她没半丝越轨,怎么看都是个淑女闺秀,可是你却非常清楚,她端庄的模样底下,是个荡女。唉!白清儿传下来的媚术非常厉害,在我有心提防下,仍害怕着道儿。」
他对柳宛真的形容,令龙鹰想起商月令的「野丫头」,有多少个男人抗拒得了?当年高宗在皇父遗留下的妃嫔里,独选武瞾,怕亦是这么样的着了道儿。
龙鹰道:「我见过她几次,直觉感到她除得传『玉女宗』的媚术外,还兼洞玄子魔门派系之长,非是大江联的一般媚女,该视其为无瑕、柔夫人和湘君碧外另一厉害女将。」
桂有为叹道:「我们该否尽点人事,点醒显扬,真不愿看着他沉沦下去,败掉祖业。」
龙鹰问道:「凭老哥的经验,他有得救吗?」
桂有为苦涩的道:「据我的经验嘛!迷上女色的,个个无可救药,否则我早和他说了。只是希望你比我有办法。」
龙鹰续问道:「陶显扬现时情况如何?」
桂有为道:「表面上倒没甚么,和以前分别不大,但我总感到他变成另一个人,即使谈起北帮,竟然心不在焉,还转往别的话题,柳宛真说话时,则一副心迷神醉的模样。媚术竟这么厉害?」
龙鹰苦笑道:「媚术最厉害处,是攻人的心神,无影无形,想破解亦不知从何入手,想想当年的高宗便明白。台勒虚云请『玉女宗』为大江联训练媚女,当然有他的盘算,眼前的柳宛真,是最成功的例子,以后还陆续而来,防不胜防。」
桂有为点头道:「若柳宛真非是显扬之妻,而我又在没戒心下,着她道儿的机会确很大。」
龙鹰起立道:「是时候见他们哩!」
桂有为认为陶显扬外表变化不大,变的是内心,但当龙鹰见到他,却感到他内外的变化都非常大,似见着的是另一个人。那不是外型上的不同,而是神气。
龙鹰早领教过,陶显扬惯了以不同的面孔待人,对着「龙鹰」时一副模样,对「范轻舟」另一番嘴脸,对桂有为当然执礼甚恭,故而桂有为没察觉差异。
今次见到的陶显扬,彬彬有礼的样子,可是龙鹰可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失去了信心和斗志,耽于逸乐,既非是在飞马牧场遇上时即将承继黄河帮帮主之位,又得如花美眷致踌躇满志的那个人,更非初识时用大船送他和小魔女主婢到长安,奋发有为、无惧一切的少帮主。
他已化为柳宛真的绕指柔。
他们在主堂说话,桂有为和龙鹰被请坐在堂北的两个上座,右下首是陶显扬和柳宛真,另一边是高奇湛和天庞。
气氛奇异。
高奇湛和天庞诈作与他的「范轻舟」初次见面、认识,那种感觉有多古怪,便多古怪。
与高奇湛固然敌我难分,天庞更是他的人,暗里合作,可想象个中情况。
早在堂外迎接他和桂有为之时,陶显扬先为飞马牧场的「误会」致歉,以交际应酬的手腕言之,陶显扬保持昔日的水平,大方得体。然而谦恭得过份了点,令人生出他失去主见,倚赖别人帮忙的感受。
介绍了高奇湛和天庞后,陶显扬神情黯然道:「今次显扬能在此向为叔和范当家请安问好,全赖奇湛和天庞拚死维护,杀出重围,他们都是近几年加入我黄河帮的后起之秀,但对我帮的忠诚,却胜过很多祖父辈已追随先祖的黄河帮子弟。」
龙鹰终弄清楚高奇湛等如何混进黄河帮,比他猜想的更无痕迹,是从低做起,机会来临,掌握时机,成为对陶显扬有救命之恩的心腹亲信,怎可能不受重用。
陶显扬既耽于女色,壮志沉埋,乐得高奇湛为他打理百废待举的帮务,大权旁落,乃必然的事,何况有柳宛真接应于内。
不过,看柳宛真和高、天两人间的神态,龙鹰有个直觉,就是两人并不晓得柳宛真是他们的自己人。
陶显扬和柳宛真的对比很大,前者被吸掉了精髓似的,不论如何振作精神,仍然有些儿无精打采,有神没气般;反之柳宛真确规行矩步,端庄自持,恰如其帮主夫人之份,可是,如桂有为所言,她虽没明目张胆的来勾引你,然眸珠流转时的艳光,总能惹人遐思,诱惑至极。
她若如一团烈火,靠近有焚身之危。柔能制刚,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道理。魔门诸系各师各法,兼两派之长的柳宛真,呈现出另一番的精采,在贞洁庄重的外表下,充满野性和肉欲。
桂有为以长辈的身份,夸奖高奇湛和天庞几句后,道:「显扬何不向范当家解说黄河帮的现况?」
陶显扬正朝柳宛真瞧,永远看不厌的样子,闻言如梦初醒的道:「噢!对!自退守幽州后,我们整顿阵容,终『守得云开见月明』,初步站稳阵脚,重现生机。至于确切的情况,奇湛比我更清楚。」
桂、龙两人听得心中嗟叹,陶显扬言下之意,等于将实权交给高奇湛,由他代为处理复帮的事。
高奇湛干咳一声,道:「现时我们可战者约五百人,战船二十五艘,其中六艘为斗舰,若加上今趟接收的七艘斗舰,数目增至十三艘,可组成一个有强大战斗力的船队。」
稍顿,续道:「乍看,我们的实力远比不上北帮,但因我帮在北方根基深厚,支持者众,所以过去几年做的工夫,全在与各地方帮会的秘密联结上,这方面颇有成绩。当然!我们最重要的支持,仍是桂帮主和范当家。」
他说话铿锵,没一句废话,简单的一番话,清楚道出正全力备战,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就看如何与桂有为和「范轻舟」配合。
龙鹰瞧着正慷慨陈词的故友,有个冲动,就是问他知否台勒虚云要捧出来做皇帝者,乃杨清仁。
高奇湛以前曾向他说过,杨清仁天性邪恶,大违高奇湛以天下为公的理想,可是看他此刻的模样,确是全心全意以完成台勒虚云派给他的任务。
他说话时,柳宛真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有当桂有为说话,她方会仰首望着,颇「安份守己」。
这个当然是错觉,剩看她可出席男人们的密议,已知她不是附属的身份,类似垂帘听政,事后可为丈夫拿主意,摆布陶显扬,与高奇湛一外一内。换上高奇湛的精锐部队后,黄河帮名存实亡。
眼前的陶显扬,是个傀儡。
天庞则神态从容,留心聆听,不时现出思索的神情。
唉!
他奶奶的,自己给深悉人性的台勒虚云看穿了,知他「范轻舟」重情重义,不会害高奇湛,更难拒绝高奇湛的请求。
高奇湛正是台勒虚云直属下最了得的大将。符君侯属香家系统,杨清仁的后盾为「玉女宗」,再加上洞玄子的魔门派系,确阵容鼎盛。
龙鹰早有这个感觉,却没一趟如眼前般的深刻,只要想到高奇湛未来能成功重振黄河帮,可知高奇湛在争霸天下的棋局上,是台勒虚云多么凌厉的一着棋子,能把有百多年历史的北方第一大帮,全面接收。
无声无息里,大江联从南方移植北方,进占各关键性的位置,打进李氏皇朝的hexin去。
桂有为道:「我要说的,全说过了,轮到范当家说话。」
柳宛真朝他瞧来。
龙鹰瞥她一眼,然后精神集中往陶显扬处,心里暗叫厉害。
她一双眸神里荡漾着某种没法形容的神色,令人渴望可发掘下去,因似欲向他传达某种讯息,非常引人。
柳宛真是否清楚无瑕和「范轻舟」的关系?龙鹰可断定此女并不知情,大江联诸系不相从属,是具体而微以前魔门诸系情况的重演,兼加上香家。即使台勒虚云,仍难掌握每一枝节。
剩瞧她看自己的神情便知道。
龙鹰道:「陶帮主现时的明智之举,是默默耕耘,暗里壮大,绝不可在时机未成熟前,轻举妄动。」
同样的话,该早从桂有为口里吐出来,龙鹰既表现出与桂有为的一致,也是投陶显扬之所好,让他听爱听的话,那他便可继续沉迷酒色,仍问心无愧。
就像李显,继承祖宗传下来的皇业,只要想想晚上可和最娇媚的妃子尽床笫之欢,对其他事哪来兴趣?昏君就是如此栽培出来的。陶显扬人在这里,心儿大可能早飞往今夜与柳宛真颠鸾倒凤的乐趣里。
幸好龙鹰尚有后着。
柳宛真听得秀眉轻蹙时,龙鹰道:「北帮战船集结洛阳的事,就交给桂帮主和小弟处理。」
陶显扬如释重负的道:「为叔和范当家的高义隆情,显扬铭记于心。」
柳宛真的目光朝高奇湛望过去,着他说话。
高奇湛欣然向龙鹰道:「范当家有何计策?可否透露一二,让帮主有个明白。」龙鹰悠然道:「高兄清楚三门峡的事吗?」
高奇湛点头表示知道。
桂有为代说道:「我们应敌之计,就是当日情况的重演,北帮不惜一切的,务要范当家没法活着返扬州来。看!范当家就在我们眼前,活得比任何人都好。」龙鹰接下去道:「今次的计划,命名为『江龙闯关』,反其道而行,顺流变逆流,如我范轻舟可安抵西京,北帮的威势将荡然无存,再难抬头挺胸的做人。」
柳宛真闻之动容,高奇湛和天庞拍案叫绝。这个计划的聪明处,是不用劳师动众,效果却等同打赢一场大硬仗。且珠玉在前,范轻舟既曾破掉北帮重重险关,南返扬州,那由扬州再闯西京,自然有成功的可能性。
桂有为捻须笑道:「虽说逆流不利,但今趟我们用的是性能和战力最强的战船,出动的是我竹花帮水道功夫称冠的向任天,再加范当家坐镇,该可大泄我桂有为那口鸟气。」
柳宛真开腔了,柔声道:「江龙号何时开航?」
桂有为答道:「明天天亮前,我们有个欢送仪式,世侄和夫人请拨冗参加。」不知是否不愿早起,但又迫于无奈,陶显扬勉为其难的答应。
连桂有为也没想过陶显扬不济至此,小小的犠牲也不愿付出,但他有何办法,装作没看见。
说到这里,大家再没甚么好说的,桂有为、龙鹰告辞离去。
高奇湛很想私下和龙鹰说话,却给龙鹰趁其他人看不到之际,以眼色阻止。龙鹰有他的理由,当然不是高奇湛所猜想的,纯属直觉,感到与他说话的时机尚未来临。
他倒想与天庞说几句密话,从他处探悉高奇湛的近况和想法,却知绝对不宜,因天庞忽然失掉踪影一段时间,将令柳宛真或高奇湛生疑。
马车骏离。
桂有为叹道:「你看到哩!」
龙鹰知他为世侄嗟叹,道:「论计,自古以来,莫过于美人计,百试不爽,大唐就是这么变了大周。」
桂有为抓着他肩头道:「现在我才明白,当年反对圣神皇帝,是多么的执迷不悟,其时义愤填膺、理直气壮,到今天看看李显那个败家儿,奸邪当道,良臣被逐杀,确悔不当初。若圣神皇帝仍在,天南怎会横死?‘」
龙鹰见他两眼通红,知他忆起故人,心痛欲绝,忙安慰道:「圣神皇帝的问题是后继无人,支持唐统的力量又庞大。幸好我们尚有『长远之计』,否则现在便要有多远走多远。」
桂有为颓然问道:「你有信心斗赢台勒虚云吗?这个人太厉害了。」
他是给吓坏了。
任何知情者,目睹现时黄河帮的情况,不对台勒虚云生出惧意,便非正常人。如龙鹰以前所猜的,假若台勒虚云可将黄河帮的溃败和复兴全计算在他的鸿图大计内,台勒虚云实太可怕了。
前事不忘,可想象不论朝廷如何变化,仍在此人算计里,有应对之策。但以龙鹰的脑袋,却完全掌握不到台勒虚云的玄虚。
桂有为又不好意思的自责道:「我竟怀疑起鹰爷来。」
龙鹰道:「大家自己人,何话不可言。坦白说,现时是见一步,走一步,忽然我们又沦入被动的劣势里去。」
桂有为收拾心情,问道:「到总管府去,对吗?」
不知不觉,夜幕低垂。
龙鹰正要答是,心内忽然涌起没法形容的触感,一震道:「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