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川馆」门面简朴,出檐人字青瓦顶,然而大门堂皇,屋檐左右吊着两个大红灯笼,颇有节日喜庆的气氛。
不用入门,知里面挤满了人,因还有客人在门外等候。
此时日没西山,灯火映照里,无瑕虽作男装打扮,仍难掩娇美明艳,惹人注目。龙鹰感到无瑕前所未有的开心迷人,或许为美食雀跃,因剩看客似云来的势头,知此馆非是一般面店,而是大有名堂。
一路走来,穿街过巷,走的是最短线的快捷方式,不是老成都休想办得到。更巧妙是众兄弟晓得不用领路,留下气味便成,龙鹰可不走错半步的跟到这里来。
龙鹰道:「瑕大姐请。」
无瑕担心的道:「还有人在门外等候,这样进去,不大好呵!」龙鹰早分心二用,窃听到郑工和老板,店伙们的私下密语,郑工是故意让他偷听的,顺便报上老板的大号,省去他凭空捏造的工夫。
一切安排妥当。
龙鹰道:「大姐放心,在成都,我算有点办法。」领先而行,无瑕只好追在他身后。
过程如云似水般自然畅顺。
店伙的热情适中合度,恭敬得恰到好处,似是「范轻舟」一向不爱张扬,查实则为怕有认识刘南光的「范轻舟」在堂者,惊觉此舟不同彼舟,阴沟里翻船。
主堂虽告客满,店伙却领他们到设于平台的临塘雅座,台外是个小池塘,池内游鱼戏水,中央有座别致的假石山,池边花木竞艳。最精采是偌大的平台置一张长桌子,与主堂分隔开来,似为谈情说爱的男女天造地设。
店伙移走多余的椅子,请他们入席。
桌椅一律红木制造,手工精致,剩这派头,已知两川馆非寻常食店。
老板亲来招呼,一副大家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模样,互相问候打趣,对方还特别加上两句,指范当家今趟乃一个月内,第二次莅临捧场,令他非常有面子。
无瑕名副其实的「入局」,坠进鹰旅和江舟隆连手炮制的身份假局,如鸟飞鱼游,没一丝斧凿之痕,加上老天爷关顾,时间巧合无伦,骗得「玉女宗」首席玉女欢欢喜喜,帖帖服服。
勿看博真平时粗心大意,然粗中有细,龙鹰一句「无瑕」,立即触动他的危机感,入坛后着众人应变支持。
无瑕问老板馆名的由来,原来「两川」指东川和西川,均是巴蜀风光佳绝的名胜。龙鹰则暗自庆幸问的不是他。
到老板识趣离开,两人一路行来,话题不绝,此刻却因特异的气氛,一时不知说甚么才好。
半阙明月现迹天边,斜照小塘。
无瑕瞧他一眼,道:「范爷真懂拣地方。」他们并排而坐,面向池园,风吹叶动,夜凉如水,好不写意。
龙鹰有感而发的道:「这就是生活!」无瑕心有所感,沉默下去。
此刻的她,没一毫敌我之分。
然而是否确如自己的直觉感应到那般,则惟她自己清楚。
龙鹰叹道:「我中毒哩!」
无瑕讶道:「中了甚么毒?」
龙鹰迎上她望过来的眼神,轻松的道:「中的当然是大姐的毒。」无瑕现出「又来哩」的娇憨美态,横他风情万种,可迷死任何男子的一眼,不屑答他的气人样子。
龙鹰挨半边身过去,凑在她小耳旁道:「当瞧见大姐在热气氤氲里,冰肌玉骨,香嫩雪白的裸背,还来个他奶奶的回眸一笑,小弟便知糟糕,惨遭毒手,到今天仍梦萦魂牵,没觉好睡的。」此时店伙捧着面食,小吃和酒来了,中断两人的打情骂俏。
张老板又来了,一副热中与「范轻舟」攀交情的模样,口若悬河的推介两川馆的招牌面「银川挂面」。
道:「此面由本馆师傅精制,用料新鲜,经和面,开条,扯条,上棍,扑面,定条而成,细而中空,又称『空心面』,色白味美,食之柔滑,下锅不糊,回锅如初。瑕小姐试过便清楚。」龙鹰心忖己方兄弟想得周到,否则若无瑕问起,自己如何介绍?
心中一动,装作用鼻子嗅嗅,道:「很香,与上趟在这里喝的『龙泉春』气味不同,究竟是甚么酒?」老板天衣无缝的配合,笑道:「款待瑕小姐,烈酒不宜。所以鄙人今次从窖藏里挑出地道的『两川小曲』,取的正是两川的水,酒液蜜香清雅,入口甜醇,落口爽净,回味怡畅,乃米香酒里的极品。」说毕退离平台。
龙鹰尽力克制,方不露出狼吞虎职的馋相,他像无瑕般捱了十天饥饿。
无瑕吃得很慢,津津有味,心无旁骛,似「范轻舟」并不存在。
龙鹰将满桌小吃,扫荡至七七八八,正犹豫该否再点一碗加大份量的面,无瑕「曜哧」娇笑,道:「你饿了多天吗?」龙鹰立即打消多吃一大碗的诱人念头,摸着肚皮道:「吃得是福嘛!在这里吃东西,欲罢不能,直至吃得走不动。」无瑕同意道:「未试过这么好吃的面条。」龙鹰为她的杯子添酒,道:「老张今回忍痛让出珍藏多年的佳酿,可见他对瑕大姐招呼得多么周到。」无瑕欣然道:「是看在范当家的份上呵!」龙鹰笑道:「该叫『爱此鸳,及彼鸯』,大姐愿否留下来盘桓一段时日,小弟保证大姐不气闷。」无瑕感触地浅叹一口气,奇兵突袭道:「三门峡后,你滚到哪里去?」龙鹰若无其事的道:「小弟滚了去打仗!」无瑕瞪大美眸看他。
龙鹰凑过去,在她嫩滑如丝帛的脸蛋香一口,出奇地无瑕没避开。他适可而止,吻得温柔,浅尝即退,坐直雄躯,从容道:「奇怪吗?我身为突厥人,竟然与族人开战。」无瑕轻柔的道:「范爷当然有你的道理。」龙鹰知她因自己说实话,心里欢喜。苦笑道:「我没有别的选择,今趟默啜大举南来,包含着一个可颠覆中土的大阴谋,一边默啜,另一边田上渊,如若成功,我『玩命郎』范轻舟,在中土将无立足之地。攸关利害,其他怎计较得那么多。且我属宽玉的一方,对默啜没丝毫好感。」他聪明处,是道出实情,告诉无瑕不知道的东西,也显示「范轻舟」与她的一方有合作的诚意。「范轻舟」变得这般乖,当然在回报她于三门峡施援手之恩。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很想夺得她的芳心。
无瑕现出思索的神情,道:「范爷如何察觉到他们互相勾结?」龙鹰微笑道:「大姐想听长的,还是短的?」无瑕嗔道:「还用问吗?」龙鹰遂从郭元振预估到狼军来犯的时间,路线说起,当察觉「春江水暖鸭先知」,北帮的人竟先一步撤离河套,立感事情大不简单,须亲赴前线查看,到遇上深入敌后进行颠覆的突厥高手部队,猜到他们在君子津渡河,更发觉接应者是北帮的人,情况一发不可收拾,欲罢不能,没选择下坚持下去。除了瞒过与「龙鹰」有关系的环节外,其他大致为事实,还道出田上渊与突厥人勾结的详情,当然不提鸟妖,与宇文朔和王庭经并肩守统万的惊险过程,也没隐瞒,由于说的是事实,自己也感精采纷呈,不可能是编作出来的。
他哑然失笑道:「你说是否好笑,天尚未亮,默啜竟派人到统万来下战书,说拓跋斛罗约战龙鹰,在无定河之滨决生死。他奶奶的!鬼才有闲情和拓跋斛罗决战,我就告诉那信使,墙上个个龙鹰,问他要约哪一个。哈哈!」无瑕莞尔道:「鬼灵精!」
龙鹰接着说出火烧统万,后撤,穿过毛乌素,直扑狼寨的过程。如何见招拆招,翻山越岭的从狼山偷袭敌寨,决水破敌,然后功成身退,与追来的郭元振大军会合。
他肯定所说的,与台勒虚云在西京收取到的情报,没有大出入和抵触,并且极具启发性,可令无瑕一方想通以前想不透的事,得到更广阔清晰的视野。
无瑕毅然远赴南诏找龙鹰,该与目下西京的形势变化有直接关系,台勒虚云必须弄个清楚分明,方可决定未来的取向。
现在无瑕既再一次验证「龙鹰」,「范轻舟」非同一人,接下去她怎样做呢?
他难以移开目光的盯着首席玉女,不错过她一颦一笑,任何动静,因确是引人入胜,扣动心弦。
她的俏脸在月光斜照里,轮廓特别见分明,如似刀削,秀眸闪着摄魂勾魄的采芒,晶莹的肌肤闪闪生辉,修美的玉项以最优美的线条从襟口骄傲地探出来,使龙鹰联想到她覆盖在衣服下完美无瑕的迷人肉体,色,香,味倶全。
她娇笑着的横他一眼,当接触到他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她一口吞掉的目光,立即不敌似的避开,娇羞的垂下螓首,让龙鹰看到她染上红霞的耳根,情景有多动人,便多动人。
如此神态,尚是首次出现在美如天仙的首席玉女身上。以前她非是没眉挑目逗,娇态丛生,但都不像今次般能拈花微笑直指他的本心。
忽然间,他无法再分辨无瑕是在向他施展媚术,还是已情不自禁,没丝毫保留的爱上他。
这是媚术的最高境界吗?
明悟闪电般划亮他的脑海。
对!
技术就在那里!
南诏之行,使她斩断与「龙鹰」缚在一起的情丝,全副心神转移到「范轻舟」身上,不用三心两意的。「范轻舟」成了她唯一的目标,在不用疑神疑鬼下,她迈入媚术的至境,乃「情」和「术」浑然无间的境界,此后连她自己也没法将「真情」和「假意」区别出来,遑论受术的对象。
试问天下的男儿汉,谁能拒绝被无瑕「全心全意」爱上?
龙鹰头皮发麻,浑体充盈着说不出来的曼妙感觉,从外蔓延往内。
「范轻舟」的表现太超卓了,在西京「覆手为云,翻手为雨」,屡次挫败不可一世的田上渊,对着韦氏集团的庞大势力,仍似游刃有余。现在更助郭元振大破默啜,粉碎田上渊本近乎完美的奸谋,令北帮势力被逐出北疆,南北受敌。如此成就,乃大江联一直办不到的。江舟隆的势力与日倶增,假如「范轻舟」确为「龙鹰」形容那么样的一个人,爱玩命,寻刺激,台勒虚云自可收之为己用。但像「范轻舟」那样子的一个人,只要不是瞎了,可看出他不臣服于任何人,完全绝对地无法无天。
世易时移,与宇文朔,王庭经,郭元振「结盟」的「范轻舟」,成了能左右天下大势发展的人,举足轻重,令他被利用的价值,以倍数增长。
就在中土西南的大都会成都一间面馆里,无瑕在撇除所有疑虑下,她「全心全意」的爱上「范轻舟」。
他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