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太正要入宫向妲玛报喜,还走了一段路,离庆兴宫外大门不远,忽又停下来,心里奇怪。
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发了疯似的。
这么的去见妲玛,给她追问,如何招架?告诉她尚未见过大混蛋,一切无可奉告,有关他来京,且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唉!他奶奶的!为何变得恁地不智。至少在与大混蛋碰头后,再去找妲玛,妥当多了。
想到这里时,高力士从后面赶上来,喜出望外的道:「经爷到哪里去?」符太心忖绝不可让他晓得自己入宫见妲玛,皆因甫送上官婉儿离开,立即去心似箭的离开金花落,若非此时「清醒过来」,此刻早穿芳苑门去了,哪会给高小子赶上?心内滋味之古怪,难以形容。
待高力士来到身前,若无其事的道:「他来了!」话出口方知糟糕,证明仍心神不属,如是去见大混蛋,该走西大门兴庆门方是最接近西市的方向,从北面的芳苑门离宫,乃最远的路线,无端端绕个大圈,不被高小子看破口不对心才怪。
幸好有面具遮羞,此刻面皮一片热辣,老脸通红,于他是罕有的情绪。自己竟然这般着紧妲玛,急不及待的去讨她欢心,乃他从来没想过会做的事,但竟然就这么干了。
高力士愕然道:「他?」
旋即醒悟,压低声音沙哑的道:「是他?」符太趁高小子尚未弄清楚情况,察觉英明神武的经爷失神失态,领着他往回走,道:「你是怎样办事的?昭容来告诉老子时,我不知多么尴尬,早着你留神。他奶奶的,若他昨夜抵此,我不怪你,可是闹得满城风雨,你仍一无所觉,太过份哩!」高力士不迭点头,恭敬道:「经爷骂得好,骂得小子茅塞顿开。嘿!他…………他就是大江范轻舟范爷吗?」此时来到家门外,符太止步,没好气的道:「还有另外一个吗?」心想大混蛋果然不凡,到西京没多少天,闹得连在深宫的高力士也收得风声。
为乱高小子心神,续骂道:「后知后觉!」高力士欣然受责,双目充满兴奋神色,道:「不但后知后觉,明显警觉性不够,虽然心有所疑,昨天两次来找经爷,欲上报此事,然经爷既不在兴庆,也没到大明宫去。经爷奇人异行,飘忽难测是应该的,所以小子今天趁着昭容清晨来访,赶向经爷报告,幸而经爷神通广大,等着让小子赶上来,免小子又失却伺候经爷的机会。」符太没闲情和他胡扯,先发制人道:「你知我为何忽然掉头回来?」高力士恭敬应道:「经爷胸怀如云雾缠绕的千谷万壑,岂小子能测度。」符太立告语塞,忙施延兵之计,喝道:「我就是要你猜,看你有没有长进?」高力士欣然道:「小子献丑哩!皆因小子办事不力,不知轻重,未能及时知会经爷有关范爷的事。故此,经爷乍闻范爷的情况,晓得必须入宫为范爷打点。嘿!差点忘掉一件事,小子之所以晓得范爷到,不是我有办法,而是临淄王告诉我的。经爷明察!」符太一呆道:「那你早晓得老范就是那个大混蛋?」高力士忙道:「不是那么直接。临淄王着小子通报经爷范轻舟来了。小子心感有异,弄清楚后,才去向经爷上报,那时快日落哩,小敏儿亦不知经爷去向,小子忙赶入宫,找不到经爷后,掉头返兴庆,金花落乌灯黑火的,由于没有非惊动经爷不可的理由,故待至今早方来找经爷,岂知昭容比小子更早。」符太心叫惭愧,很想问自己入宫为那混蛋打点甚么,但当然不敢问,一问就露底,让高小子晓得「猜错」。或许这小子根本猜到自己是要去见妲玛,故意猜错。唉!心从未试过这么乱,缘于既高兴又害怕。
高兴的,是大混蛋来了,多一个人为他分担应付妲玛的痛苦。
害怕的,是大混蛋如自己般在五采石的事上一筹莫展,这个可能性很大,大至与办得到不成比例。只恨他还向妲玛夸下海口,说得大混蛋天上有,地下无,无所不能。现在事到临头,方清楚这样地讨好妲玛,多么不智,多么不符自己一贯作风。
他奶奶的,错脚难返,大不了逼大混蛋一起去向老田用强,然又晓得绝不可行,心情矛盾至极。
正是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他临门却步。
符太沉声道:「不理你如何安排,我要在今天和老范巧遇。」高力士忙道:「经爷放心,必给经爷妥善安排。」符太道:「好哩!将你所有知道的,全告诉老子,以比对老子所晓得的,看有没有出入。」龙鹰既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这小子明示暗示,大可能到了闵天女的道房去,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可以干甚么,偏不肯明白道出,变成悬案。
好笑的是符小子「误坠情网」,患得患失,苦恼至发疯。
奇怪!当日符小子明明说过,自己到西京来,是李隆基告诉他的,对上官婉儿一字不提,这是甚么娘的心态?
同时心里涌起满足和成就感。
符太是非常感激自己,方会将事前的心情,巨细无遗的详尽道出。事后的又如何?
以时间计算,符小子这最后几页的《实录》,不可能在那几天内完卷,既没时间,更没那个心情。如是在「得石」后写的,等若以此来答谢他。
循此方向推想,小子初时并不打算说出与上官婉儿的情况,遂隐去不提,拿李隆基出来搪塞。后来改变心意,不忍瞒他,因晓得他好奇心之重,至乎神憎鬼厌,勉为其难,当为谢过。
符小子报答的方法,别出心裁之至,甚得自己之心。
对这段描述,龙鹰特别有感觉,因自己成为《实录》的一部分,就是在那天,与符小子和高力士在天一园「偶遇」,接着就偷入兴庆宫,在沉香亭附近的林木内秘密会面,商量大计。
他还质问符太为何出现在闵天女的天一园,这家伙一概不答,着自己去读,因他早将个中因由,即「二人雅集」香艳旖旎的迷人过程,尽录卷内,其时听过便算,怎晓得符小子话里暗藏深意?
沉香亭之会,他们的话题离不开妲玛,研究如何安排龙鹰与妲玛见面碰头,然千算万算,怎算得过老天爷?龙鹰甫离兴庆,给陆石夫截着,奉韦后之命拿他入宫见驾,在大明宫太液池东珠镜殿景观最佳的临池水榭,一并见到韦后和妲玛,后者当时根本不晓得「范轻舟」是何许人也。
从符小子欲向妲玛报喜,出兴庆前折返,直至龙鹰在临池见到妲玛,这小子尚未有见到妲玛的机会,接下来龙鹰身不由己,给局势的变化牵着鼻子走。幸好符小子和高力士一直留神,看他何时送香入宫,知道不妙,赶来救驾,最后演变为龙鹰,符太,妲玛三人共乘一车,由高力士做御者,一起离开的奇异局面。
就在这趟车程内,龙鹰福至心灵,灵机一触下,想出整个夺石之计,应验了符小子夸下的海口,对妲玛作出不可能更好些儿的最佳交代。
那时候,没特别注意符小子的心况,因被妲玛的娇姿美态把心神全吸引着,到此刻读录,回想起来,方别有体会。由此可看出符小子确深陷情网,难以自拔,能在妲玛前有面子,成为他唯一的渴望。
龙鹰返回《实录》内的天地去。
「刚见过那家伙!」
与他并肩在昭容府中园漫步的上官婉儿,往他瞧来,秀眸闪闪生辉,似不着意的道:「鹰爷来干甚么呵?」在天一园与龙鹰碰头后,符太立即赶来昭容府,趁上官婉儿就寝前求见,否则须她在香闺内接见,便大大不妙。
他抵达时,大才女正在书斋内不知吟诗作对还是起草诏书文告,着人带他到书斋去,忽又改变主意,与他到书斋在处的中园,来个月夜游园。
美人儿有点儿心事,又或因忙了整天,倦了,神情冷冷的,沉默着。
走过一道小桥后,符太为求及早脱身,打开话匣子。
愈早离开,愈可以夜访妲玛,藉正事做坏蛋的事,肯定在这个情况下,可占妲玛便宜,享受温柔滋味。
符太闻言,学她般漫不经意地答道:「他放心不下,特意到京师来查察大家的近况现状,免致晚晚难以成眠。」上官婉儿解冻了,嗔望他一眼,没好气道:「胡吹!」符太笑嘻嘻道:「不信吗?他第一句就问起大家是否仍那么得宠,第二句是大家与娘娘的关系。鄙人答他大家一切无恙时,他不知多么兴奋,说今晚可睡个不省人事。」上官婉儿「噗哧」娇笑,忽然纤手穿入符太臂弯,半边香躯紧挨着他,领他朝左方的小鱼池举步。
池内传来鱼儿跃离水面的响声。
鱼池的另一边设有以湖石砌成的假山,逶迤连绵,令人颇有置身灵境胜地的况味,庭院深深,景致清雅。踏足的碎石小路,两旁植有海棠花。看着月照下湖石山池水的反映,波浮影动,际此夜风清,夜月明的时分,漫步于亦山亦水的园林里,才女作伴,谁能不为之倾倒。
然而两人表面融洽亲昵,内里却是各怀鬼胎,没半句真话。
上官婉儿轻描淡写的道:「再问一次,他到西京有何图谋?若敢胡言乱语,罚太医大人今夜哄婉儿睡觉。」符太挤她一记,故作惊讶的道:「如此惩罚,乃天下男士趋之若鹜,求之不得的乐事,大家小心鄙人故意胡言乱语,但求可与大家共度良宵。」他有十成十的把握,大才女晓得龙鹰在京,绝不敢与自己胡混,如让他向龙鹰泄出风声,后果难以想象,大混蛋对她的态度,因而多多少少有点改变,故于大才女来说,并不聪明。
符太是得势不饶人,好看看大才女「落难」时动人可爱的俏模样。
上官婉儿大讶道:「太医大人的心情为何变得这么好,轻松写意的,与今早的你判若两人?」符太心忖论手腕,自己拍马赶不上她,一个四两拨千斤,连消带打,立使他进退失据,怎么答都给逼往下风去。
符太探手过去,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叹道:「真的很难瞒得过昭容。刚才见那家伙,闻得他改邪归正,转做正行,在西市开铺卖香料,投身商海,令鄙人老怀安慰,以后不用替他左瞒右瞒,天天撒谎,释去重负,当然身轻似燕,给大家明察秋毫。惭愧!惭愧!」上官婉儿在他说至一半时,已忍俊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又气又嗔道:「太医除医技了得外,原来哄人也颇有一手。闷气全消哩!」两人此时来到池旁,上官婉儿一个旋身,转到他前面去,一双玉手灵蛇般缠上他的脖颈,由于她的高度,这么婷婷玉立的,与符太面对着面,其惊心动魄之处,惟符太心领神会。
上官婉儿含笑看他,柔声道:「太医大人的色胆为何忽然变大?我们不如狠赌一场,赌的是不论今夜在这里发生何事,永远不会传入鹰爷耳内去。」符太立即败下阵来,知给看穿把戏,追悔莫及,清楚自己这个情场新丁,这方面的功力至少差她几个甲子,投降道:「大家有怪莫怪,是鄙人不自量力,明早还赶着入宫为娘娘诊症,绝不可以让娘娘晓得鄙人有气力入昭容府,却没气力离开。」上官婉儿发出悦耳的笑声,娇喘连连的道:「原来太医这么可爱,难怪八公主春情难禁。再说俏皮话,看人家肯否放过你。知道吗?来西京后,婉儿感到寂寞呵!」符太自问没有分辨她说话真伪的能力,只知威胁大增,想说话时,香躯入怀,除大才女火辣的红唇外,甚么都抛诸九霄云外去。
上官婉儿离他少许,娇憨的道:「这是唇刑,太医大人招还是不招?」符太脑袋焚烧,天旋地转的道:「下一个酷刑有何名堂,大家可否先透露些儿,让鄙人清楚是否受得住,再选择继续被大家施刑,还是立即招供。」虽迷头迷脑的,然看上官婉儿用刑用得如此有节制,晓得所料无误,鹰爷在此这一事实,对她的心具有庞大的约束力,更见她对大混蛋余情未了。于此时此刻,与符太偷情,确颇有出墙的况味,令她不能释怀。
不过,若逼虎跳墙,则后果难测,关键处在乎可否搭建台阶,给她安步下台。
上官婉儿媚态横生的道:「那婉儿只好豁了出去,对太医施以极刑。」符太暗忖大混蛋的警告是对的,宫内女子没一个是好惹的,上官婉儿尤甚。此时踏错一脚,走差半步,势及于乱,于他乃最愚蠢的事,且永无翻身之望,过去的坚持尽付东流,忙道:「事情是这样子的…………」上官婉儿一呆道:「你连这句话也学足他。」说时眼内的热焰,奇迹地一去无踪。
符太心内窃喜,晓得勾起了她对龙鹰的回忆,心情变得复杂,今次是无心插柳。
先温柔地吻她香唇一口,然后凑到她耳边,轻轻道:「你道他不想有那么远,走那么远吗?问题在他亲口应承圣神皇帝,在一段期间内,保着她儿子的江山,免被外贼内奸所乘。今趟来,是要在西京取得立足点。至于可干些甚么,须看情况而定,没有特定的目的。」上官婉儿收回一双纤手,若有所思的道:「他或许没有目标,却搞得满城风雨,牵动京师内所有权势,没人可幸免。」符太知是时候,说出最应该说的话,若仍未能因而脱身,便是命中注定,非人力能改变。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压根儿拒绝不了眼前美女的色诱。
压低声音,道:「不论情况如何发展,鹰爷对大家的护花之心,永不改变。」果然大才女「呵」的一声,双目射出迷茫神色,对站在眼前的符太视如不见。符太还不知机,先行后退,接着掉头离去。